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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英的小團子 By 遙情八遐

陳小小の小註記:

超英的小團子 By 遙情八遐 part 1

超英的小團子 By 遙情八遐 part 2

超英的小團子 By 遙情八遐 part 3

作品簡介︰
我羅大盾/大黑豹/大蜘蛛/大教授/大老爺/大記者/奧丁之子/正牌船長/星際大特工就是餓死,死外邊,從這里跳下去,不會幫鐵罐帶一下孩子!
小團子真可愛=3=

內容標簽︰ 英美衍生 甜文 超級英雄
搜索關鍵字︰主角︰小雛菊‧斯塔克 | 配角︰超級英雄 | 其它︰反派

第1章

  2016年9月,美國紐約北部,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四面環海的豪華別墅以南緩緩駛來一輛低調的銀灰色雪佛蘭。

  雪佛蘭開到別墅跟前,左轉進了旁測開放的地下車庫入口,一路暢通無阻。

  從車里下來一穿黑夾克的高個子,拎著綁蝴蝶結的布娃娃,一雙加了人造機械外骨骼的腿行走得很穩。

  不看臉也知道他是誰。

  詹姆斯‧羅德,前美國空軍上校、陸軍武器開發部部長,復仇者聯盟成員,人稱“戰爭機器”。

  當然,他今天來這里不必用以上任何一種身份,僅僅“托尼‧斯塔克朋友”的名片就足夠讓他通過別墅智能管家的安保系統了。

  羅德往前走。

  進電梯之前順手拿了車庫冰箱里紅罐的肥宅快樂水,單手拉環,氣泡涌上來“噗滋”一聲。

  電梯升降間仰脖灌進兩口汽水,再放手電梯門已開。

  外頭是超大的環形客廳,一眼望去沒看見人,有電視聲,是在看新聞。

  “你今天好閑。”羅德道,走到躺了個人的沙發邊去,彎腰坐下,一面說話一面四處張望,“不用研究裝甲麼?”

  “你踏進這里之前賈維斯正在做巴哈馬群島的度假計劃。”葛優癱的鋼鐵俠——兼斯塔克工業董事長再兼復聯創立者——從手機屏幕里摳出個泛藍光的小立方體,往空中一拋一捏,捏開一客廳巴哈馬群島的大好風光,還帶隨機慢放,“真可惜,要推遲一天了。”

  他這麼說話,楓糖色的眼瞳里分明挑著幾分明亮而戲謔的笑意,配那修剪得宜胡須下微樣的唇,看著真是迷人。

  今天不出門,托尼穿的是便裝,與西裝革履或全副武裝不同,多了些令人心生親近的隨意。

  “不懟我你仿佛會死。”羅德無語凝噎,握著手里柔軟的布娃娃,三句話不到就要日常一問,“黛茜在哪?”

  “在睡覺。”托尼道。

  看羅德要起身,趕忙抬手制止︰“不準去。才哄睡半小時,我還想再自由一會。”

  羅德哪能听他的︰“听說她最近在學話,會叫個什麼?”

  不知是不是上校的錯覺,提起這個再正常不過的話題,托尼的臉色一瞬間分明有點僵。

  他張張嘴,組織語言組織須臾,到底把頭一偏,揚聲道︰“我怎麼知道。”

  羅德一听就明白有貓膩,要再追問,逢著機械手臂笨笨送飲料過來,才暫時轉移了注意力。

  “不用了,我剛才喝過。”羅德抬眼往那托盤上一看,瞧見某樣東西,見怪不怪地翹嘴角笑。

  那里頭日常有嬰兒果汁。

  不喝歸不喝,笨笨得到指令離開之前,他還是伸手去拿起那包軟軟的嬰兒果汁,在手里捏了捏。

  密封包裝里的果汁被擠到兩頭,又慢慢地倒流回中央。

  “我就看一眼。”上校看寶寶的一顆心不死,把托尼的手一推,“不會吵醒她。”

  相比時常惹起世界性轟動的好友,至今不露真面目的小寶寶簡直成了羅德心尖尖上的明珠。還記得上次他來,小小的一團肯乖乖給抱,治愈得魂都半空蕩漾。

  “不行。”托尼鐵面不松口。

  “你這個人簡直太自私。”羅德道。

  略略略。

  但好事永遠不嫌遲。

  吐槽的話音剛落,就听見賈維斯溫柔的金屬嗓音,像電波里流淌的水,說的是個好消息︰“先生,黛茜小姐在找您。”

  “醒了?”羅德喜出望外。

  他倒是高興,余光里身影一掠,剛還葛優癱的總裁“嘖”地一躍而起,以虎的力量豹的速度,身不由己往走廊盡頭開著門的嬰兒房去。

  真的是身不由己。已經成了條件反射。

  托尼‧斯塔克別墅里有個嬰兒房——一年前這樁新聞上娛樂版頭條,八卦炒爆了整個曼哈頓上東區。

  可惜出多少價錢也拍不到斯塔克家孩子的正臉,即便拍著了,最後也被巨額公關壓下去,活活熬老了許多看熱鬧的心。

  托尼走進房間。

  那搖籃床的圍欄上正趴著小小一個身影,面團一樣軟綿綿,一見他進來,馬上抬起頭。

  一雙腳竭力地踮著,也不知道踮了多久,堅持到現在,小胖腿一軟,整個身子都往後倒,一屁股坐在了堆起的薄毛絨被子上。

  如果這時候有個外人來看,想必很能贊同托尼公關新聞的做法——難怪他保護得那樣好。

  誰家有個小天使似的女兒,都不舍得放在聚光燈下當別人的談資。

  那坐在搖籃床上的團子精致可愛得不得了。

  淡金的小頭發因為睡覺軟軟地亂作一團,翹起幾根呆毛,粉嫩的臉蛋泛著初醒的嬰兒一般的紅暈,尤其一雙大大的藍眼楮,比最漂亮的寶石也不差,此刻眼眶里滴溜溜地含了一包眼淚,要哭不哭的樣子,不知道是一屁股坐下坐疼了還是因為醒來沒看見人。

  身上防抓傷的兔子連體睡衣也被扯得歪七扭八,一身的奶味兒,走近就聞得清清楚楚,再堅硬的鐵石心腸也要一軟,撫著心口憐惜地嘆一聲。

  回去就組建偷孩子小分隊。

  “怎麼?你還很委屈。”托尼沒有馬上去抱那團子,抬起下巴,抱臂眯著眼楮看她,“為什麼不睡久一點?”

  這樣復雜的問題,小雛菊寶寶怎麼回答得了。

  她一眨眼楮,嘴巴扁起來,終于慢慢地嗚咽一聲,手腳並用地爬到圍欄邊,動作很快,倒像一團呼嚕嚕滾動的柔粉,到了跟前,伸出兩只小手用力抓著欄桿,要再站起求著他抱。

  會走路也才半個月前的事情,小胖腿剛才支撐了那樣久,怕現在再站就要摔。

  因而還沒等小團子站起,腋下就來了雙大手輕輕松松地一提,,被小兔睡衣包裹的團子雙腳靈活地縮著,馬上給抱在溫暖的懷抱里。

  托尼身上的味道熟悉得令人心安。

  黛茜蠕動蠕動,面捏一樣軟的小手伸去緊緊抓著他的衣服,扯出一朵帶褶皺的花。

  剛睡醒沒看見大人有些失了安全感,這會兒找回安全感,卻好像還沒能滿足她。

  鋼鐵俠的臉色隨這小東西的動作逐漸詭異起來。

  羅德興沖沖進房間的時候正看見這一幕——粉嫩的團子依偎在托尼懷里,臉一個勁往他胸膛上拱,小手將他套頭的黑T恤領口扯得很低很低,幾乎露了一半的胸肌。

  實打實的肌肉,包覆著鋼鐵般的筋骨,力量無窮,父性十足。

  羅德對這情景已經見得多了,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看著托尼將衣服從黛茜攥緊的小手中奪回。

  老父親與女兒四目相對,臉繃得緊緊,嚴肅教育︰“這話說一年了。我沒有奶給你喝,好嗎?”

  小團子突然被搶了手里的衣服,呆呆地愣了一秒在那里。

  手指還虛虛地抓一抓空氣,听著托尼的一番話,一句也听不懂,唯獨確認他不肯給喂,盈著的眼淚終于微微濕潤眼眶,沒控制好“嗚”地抽泣一聲,又馬上止住了。

  這軟軟的一只居然很倔強,自己把手握成個小拳頭擦掉眼淚,才再度往托尼懷里鑽。

  “來,寶貝,看我。”羅德一顆心早融成了水,過去作勢要抱她,“伯伯給你泡奶粉。”

  但這句話似乎沒起到什麼作用。

  黛茜鑽了半天,偏偏托尼無動于衷,一雙無情的大手抱起她,拿得遠了些,像要放回床上去的樣子。

  真壞。

  團子絕不情願離開父親的懷抱,小腳蹬著,實在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連抓著衣服的手也給輕輕掰了開去,呀呀抗議兩聲無效,兩眼淚汪汪,簡直又要被弄哭,一邊伸長手要再抱,一邊委委屈屈又奶聲奶氣地叫︰“媽姆……”

  此話一出,托尼的臉立馬黑了一片。

  鍋底也沒這麼黑。

  反倒是旁邊的羅德听清黛茜叫了什麼,噗嗤一聲。

  這下黑里還帶點要揍人的青了。

第2章

  2015年,托尼‧斯塔克經常會做同一個夢。

  人說夢境是對潛意識的折射,能照見隱藏在諸多束縛下的本我,還有說,夢預告即將到來的現實。

  在夢里他有一個綿軟可愛的孩子,小小的,抱在懷里像抱著安靜的小樹袋熊。

  此時此刻,小樹袋熊正放平了身子趴在軟沙發上,眼楮一眨不眨地看他開嬰兒果汁。

  羅德坐在一旁,輕輕用手撫一下黛茜的背脊,見那團子飛快地轉頭來看,“呦呦呦”地逗起來。

  “你適合當個幼兒園園長。”托尼揶揄道。

  “要都是像她這樣的孩子我還真巴不得。”羅德倒是從善如流,食指伸過去,誘著小團子伸手來抓,嘆息道,“造物主不公平,同樣是人,命跟命這麼不一樣。”

  “抱回去,給你抱回去。”董事長木著臉做了個“請”的手勢,“吃得消算我輸。”

  他這麼說話,手上半點沒閑著,果汁包遞到左手邊去,讓機械手臂切開個小口,末了對咂著小嘴看回這頭的黛茜勾勾手指︰“去拿你的奶瓶。”

  這時候團子的領悟力就好得不得了,听見平日最熟悉的一句話,知道有東西吃,在沙發上咕嚕坐起身,慢慢地調轉了個方向,伸小腳探到地板,也不用羅德牽,搖搖晃晃地自己就去了透明圓角茶幾前,把笨笨老早放在那兒的奶瓶捧了,又吭哧吭哧地到老父親那去。

  軟軟的頭發已經用梳子梳過,耳前的一撮天然打著卷兒,如果用手勾一勾,能逗得她笑起來。

  當然現在她饞得很,看見果汁滿心歡喜,捧著奶瓶,圓圓的藍眼珠彎得月牙一般,自己就先“咯”地一笑。

  嘴巴里三四顆乳牙,小兔子似的。

  托尼被黛茜抱住了腿,像一團棉花裹上來。

  他彎腰從她手里拿過奶瓶,倒進果汁,要擰蓋卻找不到奶嘴,低頭一看,對女兒伸出手︰“吸的給我。”

  小團子原本偷偷地在吃摘下來的奶嘴,吧嗒吧嗒,聞言抬起頭,對上老父親的視線,到底還是吐出沾著亮晶晶的奶嘴,拿去換果汁喝。

  那只小手白白嫩嫩,手背三個凹下去的渦渦,惹得人想捏一捏。

  但托尼擰好奶嘴,遞過去時,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放得很高,像吊著誘惑狐狸的酸葡萄,任黛茜伸手踮腳就是夠不著,最後逗得急了,嗯嗯嗯地要撲,才放到她手里。

  黛茜迫不及待含了奶嘴,霎時間安靜下來,小嘴巴一動一動,吃得津津有味。

  “多麼偉大的母愛啊。”羅德涼涼地道。

  托尼一挑眉。隨手抓了個什麼東西扔過去,被上校穩穩接住。

  “你。”他冷漠臉地伸手一指機械手臂,再指指羅德,“打他。”

  真要打起來恐怕一番亂斗。

  但小團子吃東西的時候最乖,怎樣揉搓也肯,羅德才沒時間打架,磨了嘴皮子,心癢癢地過來,把托尼那捧著奶瓶的腿部掛件摘在懷里,感受那散發著奶香的綿軟,表情溫柔許多。

  “再有幾天,就十四個月了吧?”他問。

  托尼扔掉果汁袋,拿毛巾擦手,聞言沉默一下,比了三根手指︰“三天。”

  羅德不由慨嘆︰“真快。剛開始她天天哭,天天哭,什麼都不肯吃。”

  說著,低頭去親親小團子淡金色的軟發,作為這孩子成長的見證者,五味雜陳︰“現在都會叫人了。”

  黛茜被親了一下,小身子一動,叼著奶瓶抬頭看他,對他其實也是親近的,眼楮又彎起來。

  “哦。”上校捂心,“簡直是要命。”

  “我也覺得要命。”托尼翻了個帥氣又多金的白眼。

  天知道養一個小孩要多少精力,尤其這個,光精力還不夠,得花多多的錢,找最精細的食物來喂,因為挑食,連果汁也是特供。

  不光挑食還認人。

  小團子見不著人就愛哭的那段時間簡直如同地獄——哭聲比一百二十分貝的噪音還要可怕。

  羅德知道可怕在什麼地方。

  相比邊哭邊叫的小寶寶,黛茜更讓人揪心。

  她哭聲特別小。被遺棄的小動物一般抽噎著,滿臉是淚,呼吸得臉蛋紅紅。

  這種時候如果不馬上趕到身邊抱起她,良心也過不去。

  但她只要托尼抱,別人的手伸過來,她就嗚咽著爬到一旁。

  哭笑不得。

  所以托尼偶爾會想,當時是不是不應該做那個夢。

  總說夢境成真,但……

  誰想到居然真的能成真。

  夢見孩子,上天就很干脆地給了個孩子。

  “她當時要是砸到我身上,說不定就是我的寶寶了。”羅德道。

  “是。”托尼附和,“那你就成了真‧死鬼老爸,恭喜恭喜。”

  2015年,復仇者聯盟的基地還在那棟高聳入雲的大廈,而不在紐約北部。

  托尼也還沒有撤離。抽了一天的空,在大廈研究羅德的機械外骨骼。

  模型建成,已經過了將近兩個小時。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擰腕想休息一會兒,忽覺視線陡然暗下去,眨眼間又亮起來。

  托尼的臉色就變了。

  亮是因為賈維斯開了燈。

  而暗則因為智能管家隨後報告的,“有個不明飛行物正撞向大廈”。

  “謝謝你及時的通知,賈維斯。”托尼往後退一步,再看時已飛速武裝了金紅的戰甲,“哦看,下一秒它已經到我窗戶上了呢。”

  其實怪不得賈維斯。

  在產生踫撞之前,那個不明飛行物是隱形的。

  這一幕……如夢似幻。

  轟然一聲巨響,才發現不是夢是現實。

  有個小型飛船襲擊了他的大廈,撞飛那個大寫A,嘩啦啦落下一大片玻璃,直到飛船猛嵌進牆壁里。

  若非托尼先迎上承接減了緩沖,能把大廈砸破半個頭。

  經歷過紐約之戰的鋼鐵俠第一直覺是外星人,待飛船停穩,劍拔弩張地上前,激光發射器已經對準了暴露在牆體之外的飛船的艙門。

  靜寂。

  大廈底下是四處奔逃的人,熙熙攘攘,唯獨受災區風平浪靜。

  這麼冷冷地對峙了好幾分鐘,敵不動我不動,鋼鐵俠的手便一直僵著。

  終于等得他沒了耐心,要出聲警示暴力拆船,卻听見一聲放氣的“嗤”,艙門自動打開了。

  從飛船里送出來一個小小的搖籃。

  搖籃里一個雪捏一般的嬰兒,嘴巴紅紅,正醒了在哇哇地哭。

  托尼一個踉蹌,連連後退。

  終于退得不必退了,他面無表情,確認過再沒別的東西出來,冷冷把那小嬰兒盯了許久。

  久到智能管家都生疑,以為他昏過去,小心地呼喚︰“先生?……”

  片刻,鋼鐵俠才道︰“賈維斯。”

  “我在。”

  “……我想報警。”

第3章

  養孩子是世界上最辛苦的事情,沒有之一。斯塔克工業董事長深有體會。

  托尼曾經興致突發親手帶了小團子一整天,給折騰得大汗淋灕,脫掉上衣坐在水龍頭底下冷靜、任由冷水嘩啦啦沾濕褐發時,不由得開始懷念當初手撕齊塔瑞大軍的痛快。

  然而順帶著回憶起另一場大型戰役,唇畔那點笑容又一抿而滅了。

  “喝得好快。”羅德贊嘆道。

  托尼望過去,黛茜正戀戀不舍地將奶瓶抬得高高,小嘴噘成了金魚,想再喝一點點,奈何瓶子里實在是一滴也不剩了,舔舔花瓣似的嘴巴,手腳並用爬離了羅德的懷抱,又要來抱他的腿。

  敢情並沒有喝飽。明明大半個小時前為了哄她睡覺,已沖了一瓶奶喂下去。

  “媽姆。”小團子揪著托尼的褲腿,呀呀地叫人,這回叫得更清楚些,見他不應也不哭不鬧,只是張開了五指,意猶未盡地盯著沾在指縫間的一點點果汁看,湊到嘴邊想吃一吃。

  然後就給高冷得不行的老父親抱起來,坐在他堅實的臂膀上,眼睜睜瞧著他帶點嫌棄地把她最後一點食糧用紙巾擦得干干淨淨。

  黛茜魚一樣扭了扭,動作沒他快,等縮回小手來什麼也沒了,看看手再看看他,好不傷心地咕嘟道︰“沒……”

  不怪這樣嗷嗷待哺,實是托尼‧斯塔克養了個了不得的寶寶。

  放在平時,一碗粘稠的南瓜湯盛在巴掌大的小碗里,小團子能吃下去三碗。吃完不久看見他用午餐,又咕嚕嚕地爬到餐桌底下,扯著桌布也要吃吃他的飯。

  帶去看過醫生,說什麼毛病也沒有,只是胃口好了些。

  吃就吃,老爸是托尼‧斯塔克,難不成還能吃窮他。

  唯獨嘆息的是喂了這麼多還小小的一只,令人不禁要懷疑小雛菊的食道是否連接著大海。

  托尼此時此刻在黛茜口中又當了一回媽,扯嘴角僵硬地笑笑,還懷疑這個做女兒的是不是有性別認知障礙。

  但其實深究起來,團子叫媽,怎麼也怪不了她自己。

  黛茜攤開空空如也的手給托尼看,沒得到回應,悶悶地轉了小身子去看羅德,嫩嫩的手又展示出去,委委屈屈︰“沒。”

  “快給她!”羅德道。

  托尼嗤一聲,不知從哪里摸出個橙,在手里拋了拋,馬上看見小團子的一雙大眼楮亮起來,面無表情道︰“說要。”

  她伸長了手來拿。

  奈何胳膊才一點點長,看著橙隨即被舉得高高,沒有法子,埋頭往托尼頸彎鑽。

  撒嬌也沒用。

  “說話。”老父親很堅持。

  等了一會兒,才听見懷里這個要把他脖子鑽出洞來的吧嗒吧嗒嘴,鸚鵡學舌說了“要”。

  橙子總算到黛茜手里。可沒有剝皮,因為托尼說了要等一下才能吃。

  “剛好你來。”女兒低頭不做聲地用小手摳橙子時,托尼對羅德道,“可以做個參謀。”

  羅德奇道︰“你什麼時候還會找別人做參謀?”

  再看他一挑眉,頓時有種怪怪的預感,還沒等問,就听見電梯響,隨即   的高跟鞋聲,轉頭一看,眼珠子差點兒脫眶,掩唇咳嗽起來。

  客廳涌進一群或濃妝或淡妝的女人,鞋跟細細,支撐著豐腴的身體,走起路來那搖曳的波,波成了波浪的浪。

  “我要換保姆。”托尼道。

  “怎麼突然要換?”羅德轉開視線,怕看花了眼,“瑟琳娜不是很好嗎?她甚至有你母校的畢業證書。”

  董事長臉上淡淡的︰“想換就換。”

  說來遺憾,如果不是那個什麼瑟琳娜趁他不在,偷偷教黛茜管她叫媽媽,以她的耐心還能做得久一點。

  但她以為他不在,其實他在。

  出門忘拿東西去而復返,听得清清楚楚。

  托尼‧斯塔克親手炒的魷魚,吃著想必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的。

  他本來沒放在心上。

  誰想到當晚小團子洗了澡,香氣呼呼地在他大床上翻滾著玩兒,滾到他身旁,小貓一樣爬到他胸膛上趴著,像臥了個面團,伸手就來摸摸胡子。

  老父親放下手機,冷漠漠看她一眼,她反而給逗得笑起來,咯咯地,然後高高興興來了一句︰“媽……媽姆……”

  第一次說話,就是這樣。

  “你自己要換保姆,當然你自己挑。”羅德懶得攪和好友亂七八糟的事,袖手在一旁,“最好要黛茜喜歡。”

  說得簡單,小團子喜歡的人三個指頭能數過來。

  應聘做保姆的一群站在那兒,目光放在托尼身上比放在黛茜身上多。

  團子還在跟橙子斗智斗勇,手指扒著,竟真讓她把橙子皮給扒開來一塊,高興得不得了,放到嘴邊要吃,一瞬間又被無情的大手奪了去。

  托尼將她的下巴輕輕一轉,讓她看看那些保姆︰“喜歡哪個指一下。”

  這種時候的話黛茜又听不懂了。

  圓溜溜的大眼楮分明還盯著飛走的橙,托尼再說一遍,她只知道是不肯給自己吃東西,一個勁兒搖頭。

  粉粉的團又偎到他懷里,兩只手抱了他的脖子,哪里也不看。

  再惹怕真要生氣了。

  托尼臉上浮現幾分似笑非笑的神情,抬手撇了撇,讓好不容易進來有機會進別墅來一趟的保姆應聘者們撤回去。

  羅德在這里待的時間足夠長,本來也只是有段時間不見黛茜想得慌,過來看一看,這會兒也站起身,說要回去。

  “下午跟國務卿有個會。”他揚揚手里的車鑰匙,“你知道的。”

  “我不想知道。”托尼垂眸道。

  羅德就笑,轉到他背後,看見小團子埋了一半的臉,伸手指勾勾她的手︰“再見寶貝,我過兩天再來看你。”

  寶寶小小的手還沒一點,輕輕勾著,心又軟了一回。

  電梯門打開又關上。

  電梯降下去。

  鋼鐵俠不知是不是因為羅德方才提到的國務卿而壞了幾分情緒,黛茜乖乖地不鬧,他也就把橙開了給她吃,末了將臉蛋上都是橙子香氣的女兒放到軟沙發上,摁電視開關調出社會新聞︰“待在這里不要動。”

  黛茜似懂非懂,看他轉身往客廳外走廊去,第一反應是要跟著,但隨即給新聞主持的說話聲吸引了注意力,望過去看了一眼,視線便挪不開了,乖乖坐在那兒看新聞。

  小團子愛看新聞更甚于動畫片,這是老父親自己發現的。

  良久,托尼從房間出來,黛茜還在全神貫注地看。

  他臉上那抹暗色是已經消失不見了,過去要抱起她,打算今天出去外面吃飯,目光不經意在電視屏幕上溜了一圈,神情又有些微妙。

  女主持人正解說一個Youtube上最新流傳的視頻。

  穿紅藍蜘蛛衣的靈活身影從大橋頂滑翔而下,順利卡停了兩輛即將相撞的貨車。

  這個人,他們管他叫鄰家英雄,更多時候稱呼以代號,蜘蛛俠。

  黛茜看得眼楮亮亮,也不知看懂沒有。

  托尼盯著電視直到換下一則新聞,沉默半晌,從口袋取出手機,對女兒道︰“你不是有個第二喜歡的人?可以兜著風去看一看。”

  小團子轉過頭來。

  托尼摁了撥號鍵。

  才響一聲,等待都不用等待,對面飛快接了線,語速之快,傳過來的電波都是曲折的。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斯塔克先生!”

第4章

  禮拜六這天,斯塔克父女起得很早。

  董事長本來沒有固定的起床時間,一向睡到什麼點就什麼點起,自從養了個寶寶,規律得仿佛提前進入養生期。

  賈維斯的輕聲呼喚也難消的起床氣,在看見搖籃床里坐著等父親、握小拳頭擦眼淚的團子那一刻,恐怕已經蕩然無存了。

  平心而論,黛茜還算很好帶的。

  她只睡前醒後一段時間最黏人,要托尼抱在懷里拍拍背,其余時間知道他在附近,就都肯在保姆照看下自己玩兒。

  “先生,有國務卿那邊發來的郵件。”吃早餐的時候賈維斯這麼說。

  老父親正百無聊賴地看團子吃飯。

  新招的保姆舀了一匙羹的蔬菜泥喂到那迫不及待張開的小嘴里去,小東西吃飯吃得很好,因為喜歡,眉眼嫩生生地舒展著,圓鼓鼓的臉頰動兩下,飯就進了肚。

  智能管家的話真有些壞了清晨的大好時光。

  托尼一手托著腮,另一只手拈起顆剝皮去籽的葡萄肉,故意地饞他女兒,回答賈維斯就有些漫不經心︰“你看過就能丟進回收站了。”

  “好的先生,我馬上看。”賈維斯道。

  白白胖胖的小手指正往上勾著近在咫尺的葡萄。

  寶寶椅顯然限制了黛茜的發揮,要站不能坐著也不是,發現怎麼也勾不著之後就改抓為指,奶音顫顫地對托尼道︰“要。”

  這個“要”字昨天教過,今天就發音發得很清晰,因而也不用眼巴巴地求,順順當當就吃著了甜葡萄。

  吃完飯要出門。

  哈皮很快上樓來,趁托尼換衣服的空當接過保姆手里的媽媽袋,打開看,里頭有奶粉、換用的奶瓶、裝熱水的保溫杯、濕巾及紙尿褲若干,還有一套備用的小衣服。

  帶孩子真不容易。

  這麼感嘆的時候,小團子扶著牆,在保姆陪同下慢慢從嬰兒房走出來。

  金發的寶寶今天穿了嫩黃的小裙,底下配著蓬蓬的白褲子,頭發分兩邊扎成了圓圓的小球球,一些扎不起來的絨毛在底下飄著。

  黛茜走得搖搖晃晃,但知道要出門,興奮得快跑起來,臨到頭看見站在客廳的不是托尼,卻是微笑著彎腰朝這頭張開臂膀的哈皮,笑容漸漸消失,一個急剎車,“呲溜”地拐到旁邊去。

  靈活得令人咋舌。

  哈皮的笑容也跟某國男人的發際線一樣漸漸消失了。

  黛茜‧斯塔克怕她家里的司機,說來很有意思。

  這是個愛出門的寶寶,往往在外頭玩得興奮,不願意被抱上車帶回家。

  但不回也得回,最後不是給托尼就是給哈皮硬抱走,眼淚汪汪也沒用。

  要麼說不公平——明明干的是一樣的壞事,托尼始終是黛茜第一喜歡的人,哈皮在她眼里就成了壞叔叔,看見就跑。

  哈皮一顆心好蒼老。

  小團子逃到一旁環顧四周,沒瞧見托尼,再回頭看到哈皮上前兩步,正沖著自己而來,慌慌張張地嗯一聲,眼里就醞釀了一層亮晶晶,超級可憐。

  不知道還以為怎麼欺負了她。

  哈皮又好氣又好笑,在原地站住了,舉雙手投降︰“大灰狼不抓你了,我的小小姐。”

  話是這麼說,該抓的時候還得抓,要背的鍋怎麼也甩不掉。

  黛茜還是不樂,終于听見走廊里熟悉的腳步聲,一看老父親系著香檳色領帶往這里走來,骨碌碌過去,踮腳急迫地要抱。

  等到如願以償給抱在托尼懷里下樓,看她一張小臉,又是開心起來的。

  孩子是世界上最難懂的生物。

  停在地下車庫最里頭的是一輛邁巴赫62,哈皮過去打開後座車門,看托尼把那緊緊揪著他西裝外套的團子放進兒童安全座椅里,扣好安全帶,才轉到另一邊去看另一個車門。

  黛茜手里給放了羅德昨天送的布娃娃。

  其實該給個磨牙的小玩具——她最近長牙,總是嘴巴癢癢地要啃東西。

  “突然想要去皇後區?”哈皮從後視鏡里看托尼一眼,“你真關注青少年的健康成長。”

  “定時家訪是為了你的心髒著想。”托尼道,“我看過你的心電圖。”

  做個司機,還要兼職英雄之間的聯系人,偶爾客串保姆,也是不容易。

  但不想做聯系人的司機不是好保姆,辛苦辛苦替董事長減輕壓力,哈皮抱怨兩句,該工作的時候還是工作。

  令人肅然起敬。

  “不準咬。”托尼往旁邊看一眼,伸手按下黛茜放到嘴邊的布娃娃的頭,按按鈕放了前後座之間的隔板,點亮手機屏幕,往前一揮,投映了昨日看的新聞畫面在上頭。

  兩輛滿載的貨車,能瞬間將一個人的身軀擠壓成肉餅。

  團子看著看著,眼前一亮,伸手去指被給了特寫的蜘蛛俠。

  “你很快能看見他了。”托尼閉上眼,靠著車座養神,“彼得。”

  “皮。”小雛菊學舌道。

  “彼得。”

  “皮。”

  她很喜歡彼得‧帕克,倒使人意外。

  發現這一點是在上次皇後區家訪的時候,托尼帶了她去,臨走時哈皮一貫唱白臉要抱人,惹得小小的一團抓著彼得的鞋帶哭起來。

  那時黛茜還不會走路,逼急了就滿地亂爬,奈何哈皮的一雙大手像網一樣將她籠罩,這麼一來,惹她哭得更厲害。

  另一雙手拯救了她。

  待淚眼模糊地回過神來,已經是在個散發著高中生特有青春氣息的懷抱里,他抱她不很熟練,低下頭來生疏地哄著,笑容像小太陽。

  ……歸根到底還是哈皮背鍋促成的這個第二喜歡。

  邁巴赫駛過皇後區大橋。

  抵達傳聞中鄰家英雄蜘蛛俠居住的小公寓時,團子已經在車上睡了短暫的一覺。

  跟老父親一樣,黛茜也有點起床氣,表現為非自然醒狀態下的不願動彈,嗚嗚地要埋在懷里,奶氣呼呼的小身子好一會兒才能自己爬出去。

  兩只鞋子是托尼給穿的,終于沒像上次一樣左右腳穿反。

  透過車窗望出去,公寓門口已經站著個穿“理論物理實驗室”印花白T恤的高中生,有些緊張又假裝不緊張地站著,看見邁巴赫,下意識就往前兩步。

  車門打開,下來的果然是西裝革履的鋼鐵俠。

  他臂彎里那小小的身影看見彼得‧帕克就跳跳魚一般亂動彈,指著這頭說要,恨不能背上長雙小翅膀立時飛過去。

  “嗨,斯塔克先生。”彼得抬手打招呼,視線一移看見下來關車門的司機,“嗨,哈皮。”

  他看見黛茜顯然也很高興,因而本想馬上走前來,發現黛茜給放到地上竟能邁著小腳慢慢地走,就在原地站住了,蹲下拍拍手,笑道︰“來這里。”

  大人幾步路的距離,托尼沒攔,看那小小的嫩黃的一團高興地跑去。

  黛茜這時候比躲避哈皮還要靈活,扎成小球球的軟發在腦袋上一蹦一蹦,眼看要投到彼得懷里,笑得眼楮彎彎。

  卻就在這一瞬間,小胖腿平地一絆,自己還沒反應,先“啪嘰”地摔趴在地板。

  用老父親的話說,像跑飛起來的小絨雞摔成了軟趴趴的雞蛋餅。

第5章

  雞蛋餅在地上凝固了。

  這麼一摔也不知摔疼了沒有,彼得面色一緊,想上前去抱,卻接收到來自托尼的眼神示意,怔怔地停了腳步。

  “自己起來。”托尼道。

  這麼樣未免對個一歲半還不到的孩子嚴格了些。

  但看地上撲街的小團子,嗚嗚過後竟很堅強地沒有哭,小手撐著地,慢慢爬起身。

  黛茜自然沒料想會摔倒,事實上這一跤來得突然,她現在也還沒回過神,懵懵地看看摸髒了的小手,再扭頭回去看身後站著的老父親,大眼楮里終于泛起點粼粼的水波,暫時沒了找彼得的心思,走回去找托尼要抱。

  小面團這會兒的腳步格外蹣跚。

  她還不會說疼,被托尼抱起來之後直舉著一雙手給看。

  托尼用拇指揉了揉那嫩嫩的掌心,連指縫也看過,確認半點擦傷都沒有,語氣和緩些︰“沒受傷。”

  黛茜又折下腰摸摸兩只膝蓋。

  真是幸運,小裙子有些踫髒,她身上卻無一處破皮,唯獨膝蓋皮膚發紅,揉揉也就好了。

  彼得默默瞧著這一幕,嘴角含笑,某些念頭一閃而過間,生出幾分羨慕來。

  團子隨後又給放到了地上。

  她自然還想過去跟第二喜歡的彼得玩,這回吃了教訓,要牽著托尼的一根手指走。

  托尼不給。

  “走過去。”方才難得溫情,現在又恢復高冷老父親人設,董事長放開女兒的手,抱臂淡淡道,“我在這里你怕什麼?”

  黛茜听不懂,抓抓小手,等著他來牽,怎麼等都沒等到,逢著彼得溫聲呼喚,穿軟鞋的小腳在地上猶豫地徘徊徘徊,到底鼓起勇氣,邁出摔跤後的第一步。

  “不準跑。”托尼道。

  彼得這回總算是成功摟著了小雛菊綿軟的身子,抱著她站起身,對托尼道︰“上樓去吧,斯塔克先生?”

  他的梅嬸嬸不在家,雖說提前知道了托尼‧斯塔克今天要來,照樣一大早赴朋友的約出門去——世界這麼大,總有些人不買超級富豪的賬。

  托尼一笑置之。

  “我看了昨天的新聞。”坐在沙發上喝茶的時候,董事長鼻梁上還架著那款DITA-FLIGHT.006的墨鏡,透過鏡片,看得出坐在對面那少年英雄稍稍的拘束,“茶不錯。”

  黛茜坐在一邊安靜地擺弄玩具。

  彼得抬手摸摸鼻子,不知怎麼有些心虛︰“啊,新聞……我只是放學路過。”

  為著這個“路過”,非但又賠了一個背包,自行車也找不著了。

  “你以為我要說什麼?”托尼一挑眉。

  鄰家英雄張張嘴,話沒出口,臉上表情已寫得清清楚楚。

  “至少好過在私人飛機上跟鳥人搏斗,對不對?”托尼再抿一口茶,放下茶杯,“我看了你的考試成績飯,上面寫著,彼得‧帕克——非正式的超級英雄——最近有了留級的打算。”

  “這太夸張了!”彼得翻了一下手掌,“而且你不能,斯塔克先生,就像黑客一樣打開電腦調出我的成績單……”

  “我甚至可以不用電腦。”

  “我是說……”

  這家訪恐怕要進行很長一段時間。

  黛茜無心听這兩個人說什麼內容,想來也听不懂,將布娃娃抓著擺弄片刻,漸漸無聊起來,在地上骨碌骨碌爬,爬到桌邊,趁托尼不注意,悄悄摸了放在盤子里的一只核桃紅棗面包片。

  她喜歡面包。

  小團子滿心歡喜地背對著兩人把面包片放進嘴巴里。

  ……

  三秒不到,小臉皺著又拿出來,放在眼前看看,給那奇特得超了幼兒綱的口感弄得懵懵,幾乎懷疑起一年零兩個月的短暫人生。

  鋼鐵俠跟一手栽培起來的鄰家英雄說著話,腿上突然趴了一張軟軟的幼兒餅。

  全球限量斯塔克牌,奶味兒,笑容跟眼淚夾心,口感復雜,不宜食用,最適合好好養大。

  他低頭見小團子直揉眼楮,知道她犯困,抬手對彼得道︰“稍等。”

  媽媽袋里的東西成了老父親標配,托尼擰開蓋沖了大半瓶的奶,搖晃搖晃抬起頭時,看見蜘蛛俠睜圓的眼。

  “怎麼。”他冷漠漠,“只是人生必經過程。”

  彼得就笑。

  黛茜抱著奶瓶,躺在托尼臂彎里慢慢地喝,另一只小手還玩他西裝上的扣子,想必奶瓶中滋味不錯,喝得臉蛋粉粉。

  一瓶奶喝完,團子也微微背脊起伏地睡著了。

  彼得從托尼那接手了寶寶,將她放在自己臥室的床上睡。

  他是心細,在床沿堆疊了厚厚一層的被子,堡壘一般,圍著這酣甜的小天使。

  “黛茜長得好快。”回到客廳,彼得道。

  托尼就道︰“你長得也很快。”

  彼得有些赧然,想起什麼,是某件不可說的事情發生後一直想提又不好提及的,這會兒見托尼心情不錯,拉了椅子坐下,邊醞釀邊道︰“斯塔克先生,我听人說,其實是听別人的朋友說,他有一次在火車站見到個長得很像美……”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就小下去。

  因為對面那男人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有了逼人的氣勢。

  彼得過了好幾秒才發現這種嚴肅並未針對他話中提到的某個人,因為恍神間托尼已經扶著墨鏡腿站起,旋身往外走︰“離開一下。”

  “斯塔克先生!”

  彼得跟著起身,一陣莫名卻來不及問,只看見鋼鐵俠瞬間裝甲覆身自窗戶呼嘯而出,耳畔遺留著他走前夾在窗戶縫的一句話︰“看好我的孩子,彼得。”

  後來才知道那麼說著話的時候,皇後區有棟大樓炸了。

  彼得‧帕克坐在房間的轉椅上,對著床發呆。

  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隱約記得時針往後面撥了一格,但托尼還沒有回來。

  奶嫩的團子平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睡著,小手攤在臉頰旁,松松地握個拳頭。

  做小孩真好。

  做個有父親的小孩,就更好……

  彼得腦海中剛剛冒出這個念頭,就看見床上那團一動。

  黛茜迷迷糊糊睜開眼楮,還沒清醒,身子自動翻了個面,向著他這頭。

  藍眼楮在迷懵中越睜越大,等她慢慢爬起身,彼得才後知後覺地想,她該已經完全清醒了。

  “你好,黛茜。”他輕聲道。

  這輕聲細語的招呼沒能安撫剛剛睡醒要黏人的小團子。

  事實上,在左右張望沒看見托尼的身影時,她的眼淚就開始啪嗒啪嗒掉,小嘴張著,奶顫的哭腔道︰“媽姆……”

  哭得沒育兒經驗的高中生彼得好不驚慌。

  他去抱她,她也不是不給抱,但一定要四處看找托尼,找不著還是哭,小小聲地,成了個淚包。

  “不哭不哭不哭不哭。”

  蜘蛛俠抱著孩子在家里狂奔。

  狂奔也沒用,肩膀已經濕了一片。

  萬幸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彼得想起個救星,翻箱倒櫃,找出蜘蛛戰衣的神奇頭罩。

  于是再將視線移過去,就看見帶著紅蜘蛛頭罩的鄰家英雄,在AI凱倫的指導下邊抱著黛茜邊沖奶粉。

  但抱著寶寶操作實在不便,沒奈何只能重新將團子放在客廳的地板,開電視給她看托尼‧斯塔克的新聞訪談。

  “爸爸在這里。”彼得哄道,“先看一下,乖。”

  黛茜眼淚汪汪,爬過去緊緊貼著電視櫃,小手伸起來要抱。

  電視里的人哪能抱。

  真是好笑得讓人心疼了。

  彼得真是不忍,加快了動作去廚房取熱水沖奶,想著能暫時止住她的哭泣。

  遵照著凱倫先放水再放奶粉的囑咐還是手忙腳亂。

  “什麼溫度才叫適宜?”他自言自語,將奶瓶里的奶滴了幾滴在手上。

  據說沖泡奶粉最好用40度的水,70度也可以,再燙就要破壞奶的營養。

  不燙。

  他到底還有些不放心,保險起見,擰開奶瓶,仰頭往嘴里隔著空氣倒了一點點品嘗。

  確實是不燙。

  彼得終于滿意,將奶嘴慢慢地擰回去。

  這時候突然覺得屋子里好安靜。

  新聞播報的聲音倒還是有,只是不知從何時起,沒了小團子輕輕的抽噎聲。

  他身體一僵,慢慢地將臉轉向與客廳一道矮牆之隔的廚房口。

  那地板上正坐著一只小小的身影,看姿勢,顯然剛爬過來不久。

  哭得盡是濕濕淚痕的小臉上終于暫停了落金豆豆,那藍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這頭,準確來說是盯著彼得。

  更準確一點,是盯他手里的奶瓶。

  然後目光移過來,跟漸漸紅了臉的蜘蛛俠四目相對。

  彼得‧帕克感覺自己在一個幼兒的臉上看到了種……還含淚的震驚。

  他抬手按住額頭︰“你听我解釋……”

第6章

  怕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團子還在看這邊。

  真不知該算壞事還是好事——她因為這份震驚,一時沒再哭,也沒再巴巴地要找老父親,只是在彼得默默放下奶瓶時,扶著牆站起身,過來找他要奶喝。

  睫毛上還顫顫地掛著淚,連帶著頭上小球球也不甚精神地耷拉下去,睡醒了沒梳理,絨毛亂亂的。

  小手又抹淚又爬地板,摸得髒髒,即便如此,當給黛茜輕輕揪扯住褲腿的時候,彼得心里也踩了棉花一樣柔軟,彎腰抱起這團,放她到擦拭干淨的流理台上坐。

  那小胖腿盤得像模像樣。

  “試過水溫了,不燙。”彼得輕聲道,把奶瓶放在黛茜手里,“喝吧。”

  小孩子,說到底還是有些護食。

  黛茜接過奶,捧著含了飽飽的一大口,又不咽下去,臉頰鼓鼓。

  不知是不是因著方才撞見彼得“偷吃”,她喝得不很安穩,總有意無意把視線放過這邊看他。

  蜘蛛俠挺直腰桿,竭力使表情正義凜然。

  他自認是問心無愧地跟小團子對視,哪想她看著看著他,表情漸漸……有幾分凝重。

  “?”

  彼得心道不該如此,正要再笑笑,卻見喝著奶的這個慢慢吐出奶嘴,猶豫一下,最終戰勝了自個兒的護食本能,將奶瓶遞到他跟前來。

  他有些發呆。

  這不是大人怔怔就是小孩子發呆的循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止,但這回愣怔過後,鄰家英雄心里擠海綿一樣涌起股好笑,然後就真的掩面笑出聲。

  笑里夾雜些熱乎乎的感動,像方才沖奶粉的水,一不小心倒了一點到心窩里。

  難怪都疼這小小的一個,實在惹人疼。

  “我……剛才喝過了。”彼得屈膝同黛茜平視,笑道,“謝謝你。”

  話說完,見小雛菊動作飛快地將奶瓶護回去,含著咕咚咕咚,臉頰喝得紅潤潤。

  明明不舍,可見剛才那一讓做了多大的讓步。

  要能這麼安安穩穩地把奶粉喝完,實在是幸運。

  可惜黛茜記憶好得很,沒人再覬覦她的飯,捧著安心喝了兩口,漸漸地又回想起那莫名失蹤、到現在也沒個人影的無情老父親,眼眶濕潤,腦袋往外探著還要找。

  “爸爸有事出門,很快回來。我們玩好不好?”彼得真是不敢讓她再哭,翻手一道白影,哄道,“看,蜘蛛。”

  小團子登時睜圓了大眼楮。

  牆上印著一張晶瑩剔透的蜘蛛網。

  酷斃。

  良久,跟邪惡勢力搏斗的鋼鐵俠終于返回。

  托尼推窗而入,順帶著卸了身上些許擦刮的裝甲,伸長耳朵竟沒有听見預想中女兒的哭泣聲,反而是從彼得臥房傳出的咯咯的笑,顯得不知有多快樂。

  他走過去。

  先看見站在床沿拋球的彼得‧帕克,卻找不著黛茜的蹤影,踏進房門一瞬間才發現,牆上用蛛網粘了一只小小的團子。

  團子正樂得小手直舞,還試圖伸手來抓球,一時間連心心念念的老父親進來了都沒發現。

  空巢英雄面無表情︰“……打擾了。”

  听見聲音的蜘蛛俠手一僵,球掉到地板,骨碌碌地滾。

  黛茜還給粘在牆上,他心虛得貓飛耳朵︰“斯塔克先生……”

  小雛菊今天玩得非常盡興,到點了要回家,還老樣子抓著彼得不肯走。

  唯獨不同的是她現在會站,所以改抓鞋帶為抓褲子了。

  “讓孩子帶孩子。”臨行前,托尼摘掉墨鏡,用那楓糖色的眼楮凝了彼得一凝,自問道,“怎麼想的?”

  彼得本想著要得到他兩句淡淡的責備——普通人大概不會把寶寶粘在牆上玩——低頭屏息,等待接下來的訓話。

  肩上落了大手輕輕的一拍,隨即听見托尼又開口︰“多謝你,蜘蛛俠。”

  險些以為听錯了。

  鄰家英雄飛快抬頭,雙眼亮晶晶,想確認方才入耳的那句感謝無誤,卻見托尼飛快側過臉去。

  黛茜在玩他的領帶,余光瞥見彼得在看這頭,又不安分地亂動,想再讓彼得抱抱。

  再抱還不如直接住他家。

  “走了。”托尼招招手,也不回頭看,心知彼得一直站在家門口目送,快到走廊轉角才慢慢說了最後一句話,“背包跟自行車組的包裹在大門後頭。”

  這回托尼親自抱孩子上車,倒終于免了哈皮的一次黑鍋。

  車啟動的時候,坐在安全座椅上的團子戀戀不舍,一直盯著車窗看。

  “再看也看不出朵花來。”老父親道。

  刷一下將簾拉上了。

  這綿軟的就猛地一扭。

  縱使在駕駛座上開車的哈皮也覺出黛茜小小的不開心來。

  誰說小孩子就沒有脾氣,托尼家里的養的這個實有一定程度的分離焦慮,尤其像今天這樣不說一聲就走,倘若沒有彼得,小團子能邊哭邊找一個上午。

  托尼不說話。

  黛茜的不樂一直持續到家門口。

  她給托尼從安全座椅上抱出,抬眼望見熟悉的地下車庫,知道到家,扭著要下來自己走。

  孰料不遂人願,父親的臂膀非但沒有松開,反而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說話。”托尼道。

  懷里這條小魚還是掙扎,直到他從車庫冰箱里拿出一包糖,拆了一個在手里,才令得她乖乖不動彈,兩眼望著想要。

  “說話。”他還是堅持,“我怎麼了?”

  小團子不情不願,加上詞匯量有限,為著那點子不開心和糖果憋半天,憋出兩個詞︰“媽姆,沒……”

  說完就往懷里亂鑽。

  這次怎麼鑽也不見老父親將自己抱開。

  背上落了個大手輕輕地拍,混在電梯關門上升的細微聲響中,他說的話她听不懂,他也沒指望她听懂︰“當初掉我這里你就該後悔。”

  這麼說著,黛茜又抬起頭看他。

  她今天哭的時間長,小小一層眼皮浮著粉,但臉蛋還是面捏的一樣可愛。

  “好吧。”托尼道,“啵啵。”

  胡子扎扎的唇在這小東西的腦門兒上親一親,好歹養了一年,心知這樣表親近最能哄她高興。

  果然听得黛茜咯一聲,又是眉開眼笑的了。

  老父親眼中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溫柔。

  只是這溫柔剛起,下一秒就給余光里一個端坐的身影屏退到不知哪里去。

  那人穿得休閑,衣袖卷到肘彎,手上端了一杯咖啡,雖然他不喝咖啡。

  裊裊熱汽里,一雙碧綠的眼無比認真地盯著方才還很溫情的鋼鐵俠看。

  真的很認真,就差做筆記。

第7章

  “所以……你的筆記做完了嗎?”

  托尼倚著門懶洋洋道。

  燈光將他灑落在地上的影子拉扯得很頎長,還有裊裊騰騰的煙,那是咖啡杯里的熱氣。

  他對話著的那個人此時正站在臥室大床的床沿,垂眸認真看床上那綿軟團子的一舉一動。

  黛茜剛剛洗了個香香的澡,小身子裹在飛鼠形狀的睡衣里,扯著蓋在肚子上的大毛巾玩。

  她根本還不困,短短的手腳跟鋪天蓋地大毛巾搏斗,斗著斗著就將自己纏裹成了胖胖的繭,臉蒙起來,在底下小聲地呀呀呀。

  床邊那人神情終于一動,伸出手去,要救她出天羅地網。

  但指尖還沒踫到混著奶香跟嬰兒沐浴乳香味的面團,先見大毛巾呼啦一下給掀了開去,冒出黛茜的一張臉來。

  小雛菊瞧見他,笑出兩道小月牙,又把毛巾蒙回臉,骨碌滾到另一邊。

  “我不懂。”幻視低聲道。手還維持著那個要拉毛巾的姿勢。

  這位由反派奧創用再生搖籃孕育、從心靈寶石中獲得生命、借用賈維斯的意識思考、最終被雷神拿著錘子砸了一下才出生的英雄來歷復雜,跟這幢別墅里兩個人的關系也復雜。

  他該算是賈維斯的兄弟。

  而賈維斯誕生于托尼‧斯塔克之手,順著推下去,幻視就成了……鋼鐵俠的兒子。

  “我拒絕。”

  羅德這麼興致勃勃推導的時候,被托尼冷冷地潑了很大一盆冷水。

  幻視是獨立的個體。

  而且是獨立又科學的個體,富有研究精神,還是哲學家。

  內戰過去這麼久,幻視隱藏了曾經紅皮膚綠披風的形象,幻化出一身完完全全屬于人類的皮囊——茶色短發,一張臉居然很有些……科學研究者式的英俊。

  看他瞧著黛茜時滿眼的認真,也的確像科學研究者。

  他這次過來就是看黛茜的。

  而且已經蹭吃蹭喝了兩天。

  只是看歸看,幻視計算機般高速運轉的大腦未必能理解一個幼兒的心。

  就像現在。

  “她跟你玩‘在哪里’。”托尼冷眼旁觀,抿一口咖啡,見他實在疑惑,才不緊不慢道。

  老父親倒是對女兒的心思了如指掌,然而這一點說破他未必願意承認,像那天被幻視撞見為逗小團子開心低頭而啵啵腦門兒的一幕,董事長的臉色臭了半天。

  “原來如此。”幻視道。

  “你還要這麼研究多久?”托尼問。

  當然如果不催,別墅的客房怕是天天客滿。

  畢竟幻視第一次看見黛茜就沉默地緊盯不放,然後做出了個“神奇”的論斷。

  “什麼神奇?”

  “生命。”他伸手摸摸黛茜的頭發,很快又縮回手,搓搓手指,覺得觸感太不真實,“她是特別的。”

  干脆不要做英雄,做神棍更合適。托尼一句都听不懂。

  但幻視跑來蹭吃蹭喝,托尼也不是完全不肯。

  像第二天他趕著要去開國務卿的強制會議,就能夠把女兒交給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托管半日。

  幻視猶豫一下,點頭答應了。

  咂咂吃奶嘴的小團子還不知道自己要由這斯斯文文的門外漢照顧半天,被托尼從他懷里送出去時,還天真地伸著小手,願意給刷過兩三天臉的幻視抱一抱。

  保姆今天給黛茜穿了一身連體的小熊衣服,屁股底下有扭扭的短尾巴,頭上還戴個圓長耳朵的帽子,在地上爬的時候活脫脫就是個圓滾滾小小只的奶熊。

  脖子上還掛著塊嬰兒巴掌大的小牌——黛茜原本想咬,被老父親嚴肅教育著禁止。

  幻視沒有抱黛茜。

  她太軟,他抱著……莫名有些心慌。

  打架都不見心慌。

  托尼‧斯塔克驅車而去之後,幻視詢問過保姆,往常這個時間黛茜都由托尼抱著出去走一走,听完思忖片刻,臉上難得流露出點類人的赧然來,低聲道︰“那我也帶她出去。”

  奇異的是,這回托尼不在身邊,小團子竟沒有哭。不知是不是因為告別後才離開的關系,抑或她還不困,總歸是願意抱著奶瓶給放上兒童出行車,讓幻視推著出門。

  周圍很大一圈地方都是冠了斯塔克這個姓氏的產業,帶著黛茜出門就相對安全些。

  幻視本想帶著團子到小公園去靜坐著觀察,誰料走出來這眼楮大而明亮的就看見了超市的標牌,憑著以往被托尼帶著進去購物的經驗,知道里面有很多東西吃,丟了奶瓶,用手指使勁兒地指。

  是不去就要長出小翅膀自己飛著去的架勢。

  加上小雛菊巴巴望過來的眼神實在令人不忍心拒絕,幻視權衡再三,到底推著兒童車邁進了超市大門。

  一進超市,黛茜就不肯坐車,扭著要下來。

  幻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卻沒見過這樣的,紅紅小嘴一張像要哭就令得他繳械投降,伸過去的大手有些不穩,小心翼翼將這綿綿的面團從車里撈出來,像托著棉花。

  一瞬間說不出的異樣感覺,用什麼公式也沒法計算。

  熊寶寶邁著小腳吭哧吭哧溜得飛快,才過幾天,竟走得好了許多,若非幻視緊緊跟著,真是撒手就沒。

  黛茜遠遠就看見個僅僅吃過一次、還想吃老父親卻不肯給的東西,高興得嘟嘴呼呼,直直走過去,穿行過兩個貨架,終于在個冰淇淋櫃前停下。

  冰涼的甜的口感……還是在某一次她哭得不行時托尼才勉強給舔一下,用來止她的哭泣,這個叫冰淇淋的東西深深印進小團子腦海里,每回來都想要,這回也不例外。

  她轉頭看看跟著過來的幻視,腿一彎,在櫃子前蹲下,小手扒著玻璃門看里面的雪糕。

  這麼蹲著像個棕絨絨的小胖球。

  縱使幻視再不懂孩子,此刻也知道她是想吃,心里一動,伸手去摸摸口袋。

  黛茜看著琳瑯滿目的冰淇淋杯,縮回一只手,放了手指在嘴巴里含。

  然後感覺身邊有個大大的影子也矮下來,轉頭去看,對上一起蹲下的幻視的眼。

  “你想吃嗎?”他問。

  小團子就伸手指冰淇淋——她也不管听懂沒听懂話,想要是真的。

  如果眼前人是托尼,現在就該抱起她,一邊說不能吃一邊走掉。

  但幻視沒有。

  他眉眼一動,也指著冰淇淋,低低地說了句什麼話,跟賈維斯同款的金屬嗓音听起來非常溫柔。

  “我可以……”他道,“陪你一起在這里想。”

  那伸去掏口袋的手沒掏出一毛錢。

  話說出口的同一時間,另一端國務卿私人會議上,誰也不知道鋼鐵俠為什麼突然仰天一聲嘆,嘆完還用手蓋住眼楮,好一會兒都沒放下來。

  大概即便用耳朵听著,也生出種“不忍直視”的心情吧。

第8章

  黛茜經歷了有生之年最復雜的心路歷程。

  想想看有時候知道的不那麼多也許真是好事——至少在幻視面不改色說出只能陪著一起想想冰淇淋有多好吃以後,她因為听不懂,還是期盼而雀躍的,舔舔嘴巴,已經做好了吃一口涼涼的甜的心理準備。

  熊寶寶喜歡得就差在冰淇淋櫃面前打個滾兒。

  她甚至也不吃手指,兩只小手乖乖地放在膝蓋上,專心致志蹲著,等待身旁這個大人拿出冰淇淋喂。

  這副模樣即便平時吃飯吃得開心也少見。

  所以當小團子終于在漫長的等待中意識到冰淇淋不會來時,大眼楮里期待不已的亮晶晶就換成了傷心的亮晶晶。

  傷心得很有層次感。

  黛茜先是確認心愛的冰淇淋真的插翅而飛,眼楮一眨,眼眶濕潤起來。

  她倒還沒有哭,環顧四周,扶著冰箱顫巍巍站起,開始思念不在身邊的老父親,小聲地叫一句“媽姆”,才啪嗒啪嗒掉下一個幼兒生命難以承受之痛凝結成的大顆淚珠。

  “噢。”幻視兩只手伸過去,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我……”

  他感覺胸腔咚咚咚地跳。

  咚咚咚是緊張的節奏,無計可施,縱使有雄辯的口才,此刻也啞口無言——說什麼黛茜都听不懂。

  試圖背誦冰淇淋成分表來哄孩子失敗之後,超級英雄終于靈光一現,想起兒童出行車上塞著臨行前保姆給的糖果,拿出一顆,剝開糖紙在黛茜跟前晃晃,才把這只邊嗚嗚邊找托尼的淚包安撫住。

  “好了,沒事的。”

  幻視最終還是手臂僵硬地抱起面團似的小雛菊。

  他學在別墅里看見的托尼的手勢,輕輕拍黛茜的背,感覺懷里這哭泣剛止還顫抖著抽噎的脆弱生命平靜下去,長出一口氣。

  像打完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

  “對不起。”他道歉道得相當誠懇,低頭問抓著自己衣服的團子,“原諒我行嗎?”

  小熊的衣服毛絨又溫暖,布偶一樣。

  這麼一低頭,莫名覺得她更小只了些,才一丁點大的孩子,趴在懷里,毫無殺傷力,卻輕而易舉將人鉗制得舉雙手投降。

  甘願投降。

  幻視心里升騰起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受。

  這感受在黛茜拿著糖果仍舊傷心卻願意還往他懷里縮一縮時,放大成了鼓脹脹的熱意。

  神奇的幼崽。

  這樁烏龍說起來也怨不了幻視。一個不需吃喝、靠光合作用就能活下去的超級英雄,連衣服都能自己變,帶錢出門實在多余。

  科學的觀察與研究進行不下去,囊中羞澀的臨時保姆決定還是帶著黛茜回別墅。

  謝天謝地,一路上沒再出什麼亂子。

  幼兒悲喜如風,說打雷就打雷說下雨就下雨,但情緒轉移得也很快,小團子吃了糖果,回家途中看見停留在樹上的一只鳥,伸手指一指,就沒想哭的欲望了。

  甚至還願意學舌,跟著幻視“鳥鳥鳥”一路,到家時語庫里已經多出個會講的字。

  幻視沒走正門,推著車和孩子進了地下車庫。

  來回兩趟太耗費時間,如果主客觀條件允許,他情願用飛的。

  黛茜剛剛看見自己家房子那會兒就知道回了熟悉的地盤,兩只小胳膊老早抬起來,要從關著人的兒童車里出去。

  “斯塔克先生該回來了。”幻視計算下時間,慢慢道。

  他說不上來開心還是不開心,但肯定如釋重負。

  這種如釋重負使他有些出神,手上動作卻沒停,抱起黛茜,順帶用公式計算了下她如今的體力值,心道托尼再不回來,等會兒這團綿軟的犯困,又該到處找人。

  幻視一面想,一面雙腳離地,漂浮起來。

  漂浮上升過程中,軀體漸漸成了透明無色的。

  這是他在改變自身密度,以便實現物理穿透——與生俱來的超能力,他使用得得心應手,甚至完全憑本能在操作。

  因而忘了一件事情。

  懷里還抱著個什麼也不會的小東西。

  如果角落里蹲著、默默看完全程的機械手臂會說話,復述起來大概是這麼個樣子︰

  幻視帶著黛茜飛起來撞地下車庫的天花板。

  幻視的頭穿過了天花板。

  幻視的脖子、胸膛、腰都穿過了天花板。

  幻視消失了。

  黛茜留在天花板。

  黛茜掉下來。

  還要配個午夜劇場的尖叫,來表現千鈞一發的緊張感。

  小團子還覺著好玩,身體騰空一瞬間以為在飛,高興地伸手抓抓空氣。

  然後呼啦啦地掉了下去。

  換任何一個人看,心髒也受不了。

  從這樣的高度往下摔不是開玩笑,能活活摔沒黛茜的一條小命。

  墜落不過瞬息間。

  幸而在小團子才墜落到一半時,憑空伸來一只手,將她穩穩接在了臂彎里。

  幻視像從空氣里長出半個身子,悠悠接住黛茜,放到眼前看看,確認沒事,才慢慢又長出另一半身體。

  他正要落地,余光一掃,忽覺車庫里多了個人影,警惕陡生,飛快地轉臉望去,隨即渾身一僵,嘴唇微張地沒了聲音。

  金紅裝甲覆身的鋼鐵俠站在那兒,褐發凌亂,手扶豪車,懶洋洋似老早就藏匿在車庫等著看這場好戲。

  但還熱乎乎的飛行器說明他剛剛趕到。

  兩廂對視,好一會兒沒有人說話。安靜得能听見機械手臂在角落里偷偷移動的聲響。

  唯獨不知究竟發生什麼事情的小團子還回味剛剛失重的刺激,興奮地叫一聲,在幻視懷抱里換了個舒服的位置,手扯扯他的衣服,想要再玩一次拋高高。

  最終還是托尼先開的口。

  老父親瞧著幻視,說話時聲音含笑,笑得牙根癢癢那種︰“接得真不錯。”

第9章

  為表歉意,幻視到底去買了個冰淇淋回來請黛茜吃。

  當然,刷的是托尼的卡。

  小熊寶寶坐在老父親腿上,聚精會神地看他拿著勺子,把冰淇淋杯里白白軟軟的甜挖到金屬圓碗中去,兩只手乖巧地握在一起,很識時務地不亂動彈。

  挖一勺,再挖一勺。

  她已經貓似的舔嘴巴舔了許多回,雀躍不已地小聲嗯嗯,雖然不知托尼為什麼突然願意給冰淇淋吃,但有得吃總是令人快樂。

  等圓碗里裝了三勺香甜,托尼將冰淇淋杯隨手遞給笨笨,再拿起支小小的輔食勺,讓黛茜握住︰“自己吃。”

  團子放在勺柄上的手握成了小拳頭,還不怎麼會用餐具,一通緩慢的亂劃,終于把勺伸到碗里,撥上來一點點冰淇淋,迫不及待往嘴巴送。

  第一口冰淇淋就讓小雛菊寶寶徹底成了個幸福的寶寶。

  那白嫩嫩臉蛋上的一雙大眼沉醉地眯著,快眯成兩道彎彎的縫,紅紅的小嘴砸吧砸吧,實在不過癮,轉眼就將勺子扔了,捧起碗,整張臉都埋進里頭去吃。

  跟熊吃蜂蜜一樣。

  這頭想必是餓急了的小奶熊,品嘗美味品嘗得吧嗒吧嗒,湊得近了,還能听見她高興極的一兩聲笑。

  幻視坐在一旁看。

  女兒吃得開心,托尼卻仍舊是那副慣常的冷漠表情,等腿上坐著的這只掉了個個兒,頂著一張涂著冰淇淋的花臉開心地偎過來,他更是嫌棄地皺起眉,伸手扶住黛茜沒一點的小肩膀,冷酷地隔開了父女的親密距離,另一只手伸去旁邊抽面巾紙︰“不要弄髒我的衣服,你買不起。”

  捏著面巾紙的大手伸過去擦拭小團子的臉頰,動作卻是很輕的。

  折騰半天,黛茜還是吃著了心愛的冰淇淋,再滿足也沒有,被托尼放到玩具房也願意自己玩,撥掉戴在頭上的小熊帽子,興致勃勃地在地板上爬來爬去,拍打天花板投映下來的九宮格里隨機冒頭的地鼠。

  這是鍛煉反應力的游戲。

  “養孩子真不容易。”幻視道。

  這顯然是再真實不過的人生體悟。

  “你能這麼說我很欣慰。”托尼挑眉道,“至少說明你這半天除開玩空中飛人之外,還是做成了點有意義的事情。”

  “黛茜的呼吸和體溫都很正常,作為孩子,她也非常可愛。”幻視垂眸看著地上拍中地鼠的小雛菊,有些想笑,就彎了彎唇,“如果不知道她是飛船送來的生命,真要以為是個普通寶寶。”

  唇彎一下就不彎了。

  他道︰“我想看看那個飛船,斯塔克先生。”

  斯塔克家的倉庫隱藏在別墅正下方,深深的地底,電梯可以直達。

  這里還算個育嬰房——可惜鋼鐵俠曾經興起搞過場家庭聚會大煙花,最原始的幾款MK戰甲只剩了名牌,沒法同兄弟姐妹一起陳列在展示櫃。

  裝甲包圍的是個破破爛爛的球形飛船。

  從復仇者大廈中摳出,顯然不可能完好無損,幸而里頭各項裝置還是完備的,發射器經過修理,甚至還能夠再發射一回。

  托尼過去按下飛船某處隱秘的按鈕,艙門應聲而開,同一年前一樣,將里頭裝嬰兒的小搖籃傳送出來。

  彼時小小的黛茜就躺在那里頭,昏黑狹窄,連活動空間也沒有,想想實在可憐。

  幻視伸手摸摸搖籃。

  “非地球人造的飛船,發射地不明,目的地……也未必一開始就是復仇者大廈,往大了說,不排除背離飛行軌道意外降落地球的可能性。”他道,“除此之外,還有別的發現嗎?”

  托尼就看他。

  這麼一眼,幻視就有了論斷︰“斯塔克先生,請給我看看。”

  一連請求了兩遍,托尼才往裝甲陳列櫃招招手,听得櫃門打開的聲音,名為終極裝甲的MK47邁著一雙機械大長腿慢慢走出。

  它胸口裝電核反應堆的地方拆解開,底下竟藏著個圓圓的巴掌大的金屬盒子。

  董事長藏寶貝的位置真是與眾不同。

  幻視問了句題外話︰“要用這個裝甲的時候怎麼辦?”

  “放到別的裝甲里啊……”

  托尼旋開盒蓋。

  里頭瑯瑯聲的,其實沒裝什麼東西,就一個黑不隆冬的金屬條狀物,泛著低調又奢華的啞光。

  金屬條一頭平平,什麼圖案也無,另一頭參差著,還有鏤洞。

  “這是……”幻視眸光一動,拈起它放在眼前看看,閉目時額上有金光一閃一閃。

  “這不是地球的東西。”他道,“我沒見過這種元素。”

  “我知道。”托尼淡淡的,“除開我已知的,你還能告訴我些更有用的信息嗎?”

  底下兩個英雄私密對話的時候,小團子已經打膩了地鼠,正揪著大熊寶寶的耳朵玩。

  保姆不在,但因為有賈維斯全方位無死角看著,暫時不需要擔心安全問題。

  黛茜把大熊玩偶的頭拉得很低,想攀爬到他的背上去,一兩次沒成功,漸漸地失了興致,左右張望,想找找更有意思的玩具。

  這麼一張望,果真看見個更有趣的物事,藍眼楮一眨,骨碌滾到地板,站起身,走到落地窗邊去。

  玻璃上粘著個踮腳張望的小熊寶寶,手緊緊扶著窗,臉蛋也貼上來,像塊橡皮糖。

  她張望的是一碧如洗的穹頂,天氣很好,周圍高聳如雲的大廈並不多,提供了極廣闊的視野。

  因而天空中飛著的一個影子就格外顯眼。

  像鳥,不是鳥。

  鳥沒有人的修長軀體,伸直的四肢像離弦的箭矢。

  更不會在背脊長個深紅的披風,在高空里颯颯,如同一瞬即逝的火焰。

  黛茜好奇地看著。

  可惜那影子在天際拐個大彎,“咻”一下鑽進雲層,再沒了蹤影。

第10章

  幻視回去了。

  為期三天的觀察,不知道他觀察出個什麼結果,離開時天剛蒙蒙亮,除了賈維斯,誰也沒驚動。

  “他說讓您不必擔心他的安全,先生。”智能管家道。

  彼時董事長剛剛起床,正睡眼朦朧地對著窗外大好風景發呆,听見這話,臉上表情也沒怎麼變,默默無言好一會兒,才起身攏了敞開于健壯緊實胸肌之外的睡袍,低啞著聲道︰“有什麼好擔心。他自然有他自己的去處。”

  盥洗室大鏡子照出個胡子拉碴的男人的臉。

  雖說胡子拉碴偶爾也算男人的性感,但托尼‧斯塔克有強迫癥,一定要修剪得有型又整齊,因而每個月花在胡須護理上的錢相當可觀。

  修胡子是男人的藝術,能夠帶來某種程度上的愉悅。

  然而今天早上修理完胡須,托尼看著也不像十分高興的樣子。

  這種不高興起因不明,止于餐桌。

  有個嗷嗷等著喂飯的團子在寶寶椅里亂動,小手伸得長長,總想探身到餐桌上來拿大人吃的無麩質面包,任誰也難分心想旁的事情。

  老父親面無表情地舀一勺炖得爛爛的肉羹,放到黛茜嘴邊去,另一只手冷酷地奪了她想要的面包︰“快吃。”

  黛茜張嘴含進肉,臉頰鼓起兩個圓,仍然鍥而不舍地想嘗嘗面包。

  恰好那大手抬起的高度適宜,讓她白胖的手指往上勾勾,艱難卻也最終撕扯下來一點點,飛快塞進嘴里。

  也不知嘗出滋味來沒有,滿足得小腳直飛。

  新來的保姆似乎很熱衷將小團子打扮成各種動物——今天穿的小粉裙綴著圓圓的波點,看起來像七星瓢蟲。

  今天是周日,托尼有他自己的計劃。

  吃完飯健個身洗澡,趁天氣好,開車帶小雛菊到動物園玩。

  她長這麼大,見的最多就是人,世界未免太小。

  “所以你要先等我。”托尼道,“知道嗎?”

  黛茜就仰頭看他。

  適逢他拿著紙巾來替她擦嘴巴,大手近在咫尺,她似懂非懂地伸手將他小拇指握了握。

  “很好。”

  喂完飯,托尼將女兒抱出寶寶椅,打算放她在客廳玩,哪知這小的不樂意,邁著扭扭的腳步,自己往客廳外頭走,一路到他臥房門口才停。

  別墅這麼大,哪里都是她的幼兒房,倘若仔細翻翻,也確實能在老父親床底下找到幾只橡皮鴨子。

  臥房對著床的那面牆能投映電視節目,黛茜要是想在大床上玩,只要安靜地不亂跑,也不是不可以。

  小胖腿使勁蹬著,綿軟的身子趴在床沿,努努力,還是上不去。

  托尼一只手就提了團子到床,俯身拉開折疊進床下的護欄,對這已經開始在床上打起滾的小東西重申道︰“我很快回來。”

  機械手臂抓著一只金黃的大香蕉抱枕,悄無聲息溜進臥室。

  團子一眼就看見新玩具,翻身坐起,爬到床沿來要拿。

  董事長魅力盡失,此刻竟比不上只香蕉抱枕,沉默須臾,挺直腰桿轉身就走。

  黛茜抱著大香蕉,滿心懷喜地低頭在上面啊嗚就是一口。

  這個用來磨牙實在是不合適,軟綿綿沒有好口感,還容易掉小絨毛,很快被她吐出來,小手推搡著玩。

  團子把香蕉抱枕從床頭推到床尾。

  又從床尾推到床頭。

  反復幾次,再無新意可言,除開墊在身下容易打滾,沒別的吸引力了。

  才吃飽不久,黛茜正是精神的時候,並不想睡,把抱枕放到一邊,仍舊打她的滾。

  粉粉的面團把被子搗得一窩亂。

  滾得太快沒剎住車,一下撞在床頭,終于把這愛玩的撞懵了幾秒,爬起來看看四周,等待一會兒,沒人飛快跑過來看,她就自己用小手摸摸腦袋。

  所幸床頭先用枕頭墊了一層,撞上去跟撞海綿似的,一點兒也不疼。

  團子縮在那里,不再打滾了。

  她大概有些迷茫,撞了一下,盡管沒大礙,還是想找老父親抱一抱,扶著枕頭搖搖晃晃站起身,要到護欄邊等人。

  機械手臂馬上溜到跟前來。

  它倒是盡職盡責地,生怕黛茜摔出護欄,卻沒想到下一秒小主人就停了動作。

  有個什麼東西從床頭突然打開的暗格掉落,啪嗒一聲,沿著枕頭一路滾落到黛茜腳邊。

  是只平平無奇的翻蓋手機。

  就機型本身而言,已經算是古董級別的了,何況在斯塔克家的別墅里出現——托尼自己的手機薄得像紙,找不到一個按鍵,隨手一揮就是全息投影。

  小雛菊低頭一看,相當驚奇,腿一彎又坐了回去。

  她自然不知道這是手機,只當又一個突然出現的玩具,抓握在手里好一通研究。

  研究就是把手機蓋掰開。

  白軟的指頭在鍵盤上亂按,不知按到哪一個,竟使屏幕倏然發起光。

  那藍眼楮睜得更圓。

  黛茜得了玩具的樂趣,彎眸咯咯笑,啪嗒按得更勤,但再不見有亮光之外的神奇現象,又是一陣瞎鼓搗,最後實在沒動靜,就放在嘴邊咬一咬。

  小小的乳牙跟鍵盤哪一個更硬些是不太清楚,唯獨清楚的是手機界面發生了變化。

  屏幕顯示“連接中”。

  機械手臂若有所感,苦于說不出話,只能在房間里亂竄。

  閃一閃,“連接中”的字樣就成了“正在通話”。

  小雛菊寶寶還咬著手機,哪知道自己干了這麼件大事,事後也不曉得會不會被老父親打屁股,乳牙一合,覺得沒味道硌得很,將手機掉個個兒,要再試試另一頭是不是軟硬適中。

  因而也沒注意听筒那頭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通過電波,傳輸過來的語含意外的男人聲音︰“……托尼?”

第11章

  “你在干什麼?”托尼板著臉道。

  說這話的時候,他剛剛從浴室出來,濕漉漉褐發的發梢往下滴水,水珠滴落到運動黑背心,暈開淡淡的一圈濕痕。

  站在床邊的老父親的身影因將床上這個當場抓包而顯得格外高大威武,言語間的嚴肅明顯得即便小小幼兒也能覺察。

  團子覺察歸覺察,還沒意識到這嚴肅是為了什麼,抓著手機,搖搖晃晃站起,想起不久之前撞了腦袋的那回事,走到床邊去,伸手要個抱抱。

  誰料托尼的手過來,沒有抱她,反而刷一下拿走已經息屏的翻蓋機。

  他情緒來得快,動作便有幾分用力,雖不至于打到女兒,卻著實嚇得她小身子一個哆嗦。

  托尼按亮屏幕,調出通話記錄,清清楚楚看見上邊有個將近二十秒的通話。

  聯系人叫史蒂夫‧羅杰斯。

  他臉上的表情于是很微妙——微妙的生氣,唇角都繃得緊緊。

  “你不能把什麼東西都拿來玩。”他語氣冷硬得像石頭,一時間不像在教育,像實打實地對個成年人發怒,“知道嗎?”

  無人應答。

  沒反應越發加劇煩躁,托尼合上手機,打算將這話重申一遍。

  怒火卻在抬頭的瞬間成了被戳一針的氣球。

  黛茜並著小胖腿站在那兒,一邊摸手一邊看他,大眼楮里噙了滿滿的一包淚水,眨眼時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任他平日如何冷言冷語地說話,對家里這個小小的其實疼得不行,沒打過也沒真正罵過,此刻這麼動怒的模樣,是黛茜第一次見。

  小雛菊還不會說幾個詞,不明白怎麼突然這樣嚇人,見他來看,怕得哭著轉身往床里邊跑。

  床不如地板平整,跑沒兩步,就又摔在了被子上。

  托尼唇角一顫,漸漸地松了。

  楓糖色的眼瞳中分明泛起些懊悔,俯身過去,將滿臉是淚的面團撈在懷里。

  感覺女兒邊顫抖著哭泣邊往自己懷里縮,他閉眼將那濕濕的小臉蛋親親,低聲道︰“不怕……是我錯了。”

  才小小一點的孩子,話都說不利索,哪知道什麼東西緊要不緊要。

  手機掉出來給她撿到,幼兒天性自然要玩,這麼遷怒……不是個做父親的樣。

  黛茜嗚嗚地埋在父親懷里哭了許久,一下嗆得咳嗽,臉都漲得通紅。

  “我錯了。”

  托尼抱著女兒出臥房,在客廳慢慢地走,輕輕拍那柔軟單薄的脊背,不知低聲說多少句錯了,才終于等到黛茜止住哭泣,抽抽搭搭地指著奶瓶要喝。

  “父親今天對我生氣”這個認知,也不知會不會在團子幼兒記憶里烙下印,但這會兒喝了奶之後,她握個軟拳頭揉揉眼楮,眼皮雖還浮著粉,已經肯抓著他的大手玩了。

  最寬容也是孩子。

  記吃不記打,莫名地覺出幾分偉大。

  翻蓋手機黛茜想是不願意再踫了,至于到底跟電話對面的美國隊長史蒂夫說過什麼,托尼抽空問了賈維斯。

  智能管家道︰“沒有對話,先生。”

  黛茜一心拿手機鍵盤磨牙,也不會講電話,恐怕對面只听見松鼠吃堅果樣的嘎吱嘎吱聲。

  而存在于“據說”中的美國隊長同樣也沒有出聲。

  超級英雄內戰使得他與托尼‧斯塔克這個原本志同道合的盟友關系僵化到了極點,在留下存了號碼的翻蓋機之後杳無音訊,至今下落不明。

  唯一的聯絡手段就是這部手機。

  但電話接通,面對帶點怪異雜音的沉默,對面那個不知究竟是不是史蒂夫的人最終也報以同樣的沉默,靜靜呼吸十幾秒,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這樣。”托尼道。

  他低下頭去,將口袋里的手機翻出來看看,垂著眸神色莫辨地不知想什麼,站成寡言的一棵樹。

  直到換過一身小衣服的團子從牆邊探出頭,慌慌張張叫一聲“媽姆”,往這邊逃來,他才又將手機收起,表現出幾分無所謂道“只是打錯”,轉身抱起黛茜,對出現在客廳里、又一次充當了大灰狼角色的哈皮道︰“走吧。”

  前往布朗克斯動物園的黛茜又是個快樂的黛茜了。

  出門對于小雛菊來說原本就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不要提車上老父親肯給她平時少給的手指餅干吃,更不要提下車之後,她發現來到個不同尋常的精彩世界。

  動物園是很多孩子的天堂。

  若非團子新換的衣服是小猴子裝,有條尾巴可以牽著,簡直是撒手就沒,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亂看。

  公共走廊里隔著一道透明玻璃牆的大猩猩引起了黛茜極大的興趣。

  幼兒餅又貼在牆上,睜大了眼楮看人工假樹間、人工藤下靈活走動的猩猩,踮起的小腳直蹦,轉過頭來看托尼,眼眸彎彎,愛得不行。

  正逢飼養員喂食的時間,一些食物順著勒頸無花果樹上的喂食槽滑到各個樹頂,猩猩听見動靜,都開始爬樹,伸長毛乎乎的手臂去取香蕉、隻果。

  一只叫“波馬”的大猩猩遺世獨立,尤其沉默寡言,既不威嚇爭搶,也不諂媚乞食,等到同伴都拿了吃的,它才慢吞吞爬上樹,帶著一根香蕉下地。

  吃東西也是靠著猩猩少的玻璃牆這邊吃。

  它熟練地將香蕉皮一條一條剝開,露出里面白白軟軟的果肉,正張嘴要咬,忽然眼楮往旁邊一斜,面露古怪,動作僵停在那兒。

  有個金發的小猴子寶寶趴在玻璃牆上。

  藍眼楮一眨不眨,盯著它手里的香蕉,再看那小臉,垂涎欲滴地,分明非常想吃。

  波馬看看黛茜,再看看香蕉。

  黛茜看著它的香蕉,還是看著香蕉。

  一陣短暫的單方面對峙之後,站在公共走廊里跟哈皮交待完事情的老父親轉過頭,驀地一嗆,即刻懷疑墨鏡質量不好,戴著還是被光晃花眼。

  因為他看見玻璃牆里一只大猩猩滿臉不悅地對自己女兒……遞來了香蕉。

第12章

  “……”

  托尼面色相當復雜,站那兒默默看了好一陣,直到小團子抓抓玻璃發現踫不著香蕉,求助地回頭望自己,才上前去牽住那小手︰“我從前真是小看你了。”

  玻璃牆後,波馬的不悅轉成了死魚眼式的鄙夷。

  鄙夷是對眼前這個戴著墨鏡一身金貴的斯塔克工業董事長兼超級英雄——相當直接,半點掩飾也無。

  這個畫面要是拍下來,說不好能得個攝影獎。

  在波馬心里,這只人類幼崽大概是吃不飽才要來討香蕉。

  托尼就想冷笑。

  它自然沒見識過小雛菊填滿了還能再填的腸胃,也不知道她嘴饞時求人的威力。

  被猩猩鄙視了的董事長眯起眼,抬手摘掉墨鏡,拿著墨鏡的手敲敲玻璃牆,在波馬死魚眼看過來時示威地指了一下。

  大猩猩隨即也以眼還眼地用手指他。

  這麼互相指不知究竟有什麼意思,到最後兩個大的都是冷漠,懶得再看,各自往相反方向離開了。

  唯獨黛茜還對沒到手的香蕉念念不忘,一面被老父親牽著屁股後的毛絨猴子尾巴往前走,一面戀戀不舍地看看空空如也的小手,不住回頭往大猩猩館看。

  這種少兒維特之煩惱很快煙消雲散于其他動物展館。

  小團子今天真是大開眼界,從哺乳類的亞洲象到爬行類的鱷龜,險些看不過來,坐觀光車游覽的時候乖得不得了,因為顧著看動物,零食也沒想著要吃。

  今天天氣很好,猴子衣服厚了些,綿軟的小身子籠在里頭汗津津,少不得要托尼拿著軟手帕給這小的擦擦汗。

  “不。”

  小猴子不喜歡手帕擦著皮膚的觸感,在老父親懷里扭來扭去。

  布朗克斯動物園里的孔雀是散養的,走在路上冷不丁會冒出來一兩只,不怕人,可以友善地追著玩。

  下觀光車的斯塔克父女就遇上一只花枝招展的開屏公孔雀。

  這時候黛茜已經有些困,縮在托尼臂彎里打著小小的呵欠,但見了孔雀,還是給挑起些興致,手一張一握,想下來近距離看看。

  “不要用手摸。”托尼道。

  團子眼楮盯著孔雀,也不知有沒有在听,只亂動地想下地。

  “跟我說好。”大家長哪能輕易順從,抱著她轉過身去,把孔雀擋在了背後,教育道,“說好。”

  對正學話的幼兒要常常誘導開口,否則容易養成光用手指不愛說話的習慣。

  黛茜發覺被抱得牢牢下不去,倒也聰明,听托尼連著說了兩遍好,張嘴奶氣地學舌跟著說個“好”字,終于如願以償地小腳沾地,馬上就轉到前面看孔雀。

  董事長也得以暫時喘口氣。

  只是這口氣喘得未免神奇了些。

  仰頭看天之前,他的女兒在追著孔雀跑。

  看完天後低下頭來,開屏的孔雀邁著敏捷的健步,把團子追得骨碌碌直逃,逃到他跟前,一把抱住腿,猴子一樣想往上爬。

  ……期間想必發生了些不為人知的隱秘事情。

  但托尼再度抱了黛茜在懷,便覺她開始揉眼楮,心知是困了,垂眸冷漠漠一瞥,瞥得原本想追過來的孔雀止了步,才轉身去找個陰涼清靜的地方讓她睡一會兒。

  九月的紐約,還是很熱。

  這一覺睡了大半個小時,剛剛好到午飯時間。

  將將睡醒的團子臉蛋粉粉,五官像飽滿的花骨朵,漸漸舒展開來,前一秒還迷糊著,下一刻听見老父親提到吃午飯,大眼楮立馬亮晶晶,小手伸長了去指裝著奶瓶的媽媽袋。

  吃飯是在動物園里一間露天餐廳。

  說是露天,其實撐了遮陽傘,視野很好,低矮碧綠的植物牆隔開外頭的游客,因而也相對安靜。

  黛茜坐在寶寶椅里,帽子摘了,軟軟的金發撥到耳朵後面去,捧著奶瓶不喝,滿心期待在等上菜。

  她自然知道誰的飯更豐盛。

  大大的餐盤端上了桌,里頭的蔬菜跟肉美味又多彩,五顏六色,看得小雛菊高興地呼呼。

  兒童餐里有甜玉米、土豆泥和水果船,香蕉塊上一把黃色的小傘,她也很喜歡。

  餐廳還送了個隻果。

  托尼‧斯塔克這張標志性的臉放到哪里都惹眼,但見他帶著孩子,沒人主動上前打擾要簽名合照,都只遠遠地看。

  經常會有狗仔跟著拍,拍的不是鋼鐵俠,是寶寶椅上的小雛菊。

  當然,底片最終都到了鋼鐵俠的手里。

  黛茜給喂了兩塊香蕉,吃掉半碗的土豆泥,小肚子還沒飽,趁著大人在吃飯,小手撈著,想拿桌上的隻果啃一口。

  她動作挺快,奈何手太短,勾一下,將隻果勾得轉悠起來,在桌上轉個彎,圓潤地跳樓去了地板,漸行漸遠。

  她有點愣,下意識轉頭去看做父親的那個,發現老父親正一手端著咖啡杯,視線透過杯沿傳遞過來,很有幾分無語。

  “沒……”四目相對,黛茜攤開手,“媽姆。”

  “謝謝,我有眼楮看。”托尼道。

  話這麼說,他還是放了咖啡站起,彎下超級英雄的腰身替家里這個小的撿隻果。

  撿起來也不能吃,要用水洗干淨。

  董事長左右看看,戴上墨鏡,對團子道︰“不準亂動,我馬上回來。”

  黛茜兩只小手握了握。

  托尼往前走兩步,到底不放心,從口袋掏出上次幻視帶女兒出門時他給戴的小卡片,返回給她掛在脖子上。

  這一去,去的時間有些長。

  周圍沒什麼人,小團子無憂無慮地在寶寶椅里等爸爸,東張西望,漸漸望回桌上沒吃完的水果船,又探著身子想拿。

  拿不到。

  她這頭跟短手抗爭著,未覺察有個高大的身影靠近,等人到跟前,馬上高興地抬起頭。

  以為是托尼,其實不是。

  跟前這人穿得極樸素,頭上還戴個帽子,帽檐壓得低低,遮住大半張臉。

  黛茜好奇地歪頭,想看看他的模樣。

  還沒等看著,那人的大手伸過來,在她小小的兩只手里放了個圓圓的大隻果。

  她是驚奇而喜歡的,幼兒天性,馬上把隻果抱在懷里。

  然後听見跟前的人低聲地笑,寬大溫暖的手落到她腦袋上來,輕輕撫摸了下。

  這麼一動作,他頭倒是抬高了些,帽檐下有雙湛藍的微笑的眼。

  “是你給我打的電話。”他道。

第13章

  托尼去而復返的時候,黛茜已抱著比臉蛋兒還大的隻果啃了個淺淺的口子。

  簡直是養了只倉鼠,用沒幾顆的乳牙 嚓 嚓慢慢咬著,一張臉都埋得低低看不見。

  但小雛菊對大人的靠近還是敏感得很,先前來了個陌生人,如今飛快地一抬頭,看見這回終于是爸爸,隻果也不要了拋在一邊,伸手想讓抱。

  托尼親手洗干淨的隻果想來已經失寵,被隨便放回桌上,跟挨啃的那顆隻果相比,看著還小很多。

  他將黛茜從寶寶椅撈在懷里,覺察她衣服後頭裝猴子尾巴的拉鏈包蹭開了一點,順手拉好,隨後才拿了她啃開皮的隻果,放在手里看著,目光莫辨,開口問︰“哪來的隻果?”

  黛茜見了還想咬,嫩嫩的臉挨過去,卻沒踫著隻果,牙齒輕輕咬在阻隔了食物的大手手背上。

  要這團子說,她也說不利索,問多兩遍倒是能懂,指指對著綠植牆的方向,可惜放眼望去,那方向除了條現今沒什麼人走的路之外,什麼也沒有。

  托尼沉默地往那路上望一會兒,沒再深究隻果的來歷,但回過頭來該教育還得教育,低頭撥開小東西摸乳牙的手,慢慢道︰“以後不準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如果是壞人呢?”

  老父親一旦這種語氣,說的都是正經事情。

  正經的事情往往是長句子,比“吃飯”和“啵啵”要復雜許多。

  黛茜似懂非懂地听著,心里還是想吃隻果,對果子望眼欲穿也不見他給回來,舔舔嘴巴,只能吃吃自己的手指解饞。

  她這時候要是處在能更集中精神思考的年齡段,說不定會想,今天給隻果的那個,好像也算不上壞人。

  那大胡子戴帽男奇奇怪怪,突然走過來,還摸她的頭,講兩句听不懂的話,很快又走了。

  他說是路過。

  路過這個詞托尼還沒教,小小的一只實在不明白什麼意思。

  但他說話很溫柔,還給了她一個隻果。

  動物園里的這頓午飯吃了很長一段時間。

  托尼不怎麼挑食,精力全花在坐在腿上這個等著吃下半餐的小猴子身上。

  博愛是好事,看見什麼都想吃,說明能有個好胃口,偏偏許多看著就想吃的食物到了嘴里全然不是想要的味道,像兒童餐里的甜玉米,因為跟家里吃起來的不一樣,黛茜嘗一口就扭過臉不要了。

  水果倒還願意入口。

  奈何水果吃不飽肚,也不能吃太多,午飯吃下來,下午游覽還要隔段時間喂瓶奶喝。

  布朗克斯動物園太大,一口氣逛不完,看了猛獸之後,即便小團子意猶未盡,也得乖乖跟著爸爸坐車回家去。

  畢竟哈皮已經等了很久,一張大鴕鳥蛋臉活活等成晚娘臉,怎麼都要體諒些。

  這趟回家之後,托尼抽空另找個地方,收好了跟美國隊長聯絡的翻蓋手機。

  手機換個容身之處,不會再從床頭滾落,卻也不再好隨時拿。

  “用不著隨時拿。”鋼鐵俠淡淡地,“就放那里吧。”

  黛茜在客廳看新聞。

  裹在粉嫩幼兒衣里的小身子坐成軟乎乎一團,乖極了,都不怎麼動。

  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動物園之旅太難忘,即便已過了兩三天,她還常常會想再去玩,連“動物園”這個詞都記得清清楚楚,偶然咿咿呀呀地說話,還能听見個含糊的“波馬”。

  如果托尼‧斯塔克是個過分嬌慣孩子的,想必已經著手建造用小雛菊名字命名的新一家動物園,將來可以玩個夠。

  他真會這麼做也說不定。

  但團子此時此刻終于暫時拋卻了對動物園的相思之苦,一心沉迷于新聞主持人的播報中,看得津津有味,顧不上想其他了。

  主持人講到不久前的海上油塔爆炸事件。

  油塔炸得七零八落,墜進海里,經濟損失尚且不論,萬幸沒有人員傷亡。

  新聞節目請到的評論家將功勞歸于奇跡。

  這可能是個假的評論家。

  黛茜聚精會神地看著,忽然听見別墅里響起智能管家的來客提醒,听習慣了,知道有人來,滋溜滑下沙發,邁著小胖腿扭扭地去客廳前頭看是誰。

  機械手臂盡職盡責地跟在後面。

  托尼還在房間里沒出來,因而搭乘電梯從地下車庫上來的客人讓黛茜見著了第一眼。

  那是個高大的中年人。

  黑風衣黑手套黑靴子,從頭黑到腳,左眼上蒙著的眼罩也是圓溜溜的黑,走起路來帶風,看著非常嚇小孩。

  綿軟的團子當即愣愣地止了腳步。

  站在那里,像小麻雀仰望大禿鷲。

  “托尼‧斯塔克不在。”黑衣人嗓音沉沉道。

  他兩步就邁到跟前,氣場森森,獨眼在視線所及之處逡巡一圈,最後慢慢地放到底下孤立無援的黛茜這兒。

  小雛菊顯得越發渺小。

  她似乎不知所措,仰著脖子一動也不動,眼里開始轉起些滴溜溜的光。

  黑衣人蹲下來。

  且不論他傳聞中神盾局局長、元老級特工的身份,光這逼近時黑山壓頂一般的威懾力,就有讓小兒止啼的神奇效用。

  名喚“尼克‧弗瑞”的黑衣人平視著這小的,面無表情道︰“黛茜‧斯塔克。”

  這表情跟說出口的話真是不搭。

  他道︰“長大了。比以前更可愛一點。”

  說著還可怕地伸手過來,將她放在身側的小手輕輕勾了勾。

  黛茜馬上縮回手。

  大眼楮里亮晶晶的一層情緒已經醞釀得過于飽滿,眼看就要發作。

  機械手臂在後面焦灼地左右漂移,打又打不過那神盾局的,正要找手帕準備給團子蓄勢待發的眼淚,卻听“咯”一聲奶氣乎乎的笑,再望過去,就瞧見黛茜兩只手捂住了眼楮,蹲在地上做個小小的球。

  她在害羞。

第14章

  團子害羞幾秒,發覺跟前的大人沒有反應,小手慢慢地放下些,抬起頭來看看。

  一看就對上神盾局局長毫無波瀾的視線,那板著的臉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不高興,但無論高興不高興,都是蠻嚇人的。

  這樣大魔王扮可怕的狀態,也不知笑點在哪里,這會兒四目相對,小雛菊又是笑得眉眼彎彎,蹲在那里,高興極了。

  弗瑞的手伸去風衣口袋。

  上次他掏口袋,掏出來的是一把格洛克17,爆了不知道哪個壞蛋的頭,干淨利落,一槍致命。

  這回掏口袋的動作跟上一次沒什麼兩樣。

  大手在幽深的口袋黑暗中靜置兩秒,緩緩抽離,再看時握成了拳,一路遞去給黛茜。

  硬生生遞出種黑道大爺的氣勢。

  “拿著吧。”他語氣比方才更和緩些,低聲道。

  這麼直的鉤,竟很快釣上來條姓斯塔克的魚寶寶,黛茜小小一點的手伸過來,放在他手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摸一下就芝麻開門般令得拳頭打開了,攤開在眼前的手掌掌心里赫然躺著只迷你彈簧狗。

  “你來干什麼?”托尼道。

  循聲望去,客廳通向臥室的走廊里已懶洋洋倚牆站了個高大的人影,顯然早默默地暗中觀察了須臾,面對弗瑞,語氣里也沒半點意外,反而有些不悅,“我說過不要篡改賈維斯的安保程序。”

  “不然我進不來。”弗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間接認了,“離開之前保證給你改回去。”

  “進不來已經很表明我態度了。”

  托尼就嗤地一聲笑,低頭看看抓著彈簧狗、特意跑到身邊來玩耍的女兒,俯身去勾勾她耳朵前邊一個天然的發卷,逗得她脖子一縮,道,“明天替你換個金的彈簧狗。”

  大人說話真是累。

  他那句換金狗的話故意說給誰听,連笨笨都知道,繞來繞去,也不知有什麼意思。

  黛茜把彈簧狗往左右拉扯得長長。

  弗瑞這條油光水滑的大狐狸將托尼的話听在耳里,微微一笑︰“我路過,想上來坐坐。”

  “怎麼如今人人都喜歡路過嗎?”托尼道。

  他反唇相譏得很快,說的話就耐人尋味,只是還沒等尋味,一瞬間又改了口︰“有話直說。”

  弗瑞又去掏風衣口袋,這次掏的是風衣里頭那個,,拿出一個文件袋。

  就這種神奇的取物能力來說,他倒是跟某座島國上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知名人物有些相似。

  由于董事長先生向來不喜歡別人給自己東西,文件袋是經了黛茜的一雙小手才傳遞到他手里。

  團子被搶走文件袋時還有些不願意——她本想咬一咬試試軟硬。

  文件袋里幾張照片,散落在茶幾上,拍攝的都是些模糊的身影。

  有個直沖雲霄的紅影。

  還有張拍到海上油塔傾斜著搖搖欲墜,仔細看才發現,油塔上站著個無畏的人影。

  可惜人影在照片里就指甲蓋那麼大。

  最後一張特別些,色調都不同,拍攝的是夜空。漆黑天幕印了個大燈打出的蝙蝠圖案,有道黑影正從光下飛快掠過。

  “幻視曾經做過一個公式。”弗瑞道,“你宣布自己是鋼鐵俠之後,世界上公開身份的超能人數量是這麼個增長趨勢。”

  他用手畫了個往上走的曲線。

  然後看見托尼‧斯塔克黑了臉,心知他是聯想到索科維亞協議,不緊不慢道︰“不說別的,超能人數量確實在增加,還都有自己的噱頭。這個不久前才露臉。”弗瑞指指第一張照片,再指那張蝙蝠燈,“後面這個,叫做蝙蝠俠。”

  “哦。”鋼鐵俠冷漠道。

  按照尼克‧弗瑞的秉性,不來則已,一登門勢必要求為世界和平做些什麼,這次破天荒,竟然沒有。

  “我說了路過。”起身告別時這位國土戰略防御攻擊與後勤保障局的局長收好照片,微笑道,“偶爾傳遞情報聯絡感情很正常,你不用太緊張。”

  這樣才可疑。

  黛茜沒能跟弗瑞告別。

  她很喜歡那只彈簧狗,玩著玩著睡意漸起,一如既往地找尋托尼的懷抱。

  偎在藏著父親砰砰心跳的寬闊胸膛喝睡前奶粉,小手一開始還緊緊抓著大人的衣服,後來入了夢,整個兒都似揉好的面團,手也松松地滑落下去了。

  奶瓶被托尼摘了放到一邊。

  小雛菊今天午覺睡得格外香,後來醒了懵懵睜開眼楮才知道,是爸爸陪著一起睡的緣故。

  今天她沒躺在搖籃床里,而是在蒙了絲綢床單的大床上自由舒展短短的手腳,一側身,就能看見老父親那張還熟睡著的臉。

  睡著的托尼‧斯塔克比清醒的時候卸下許多嚴肅,睫毛抖落的是夢中微微的波瀾,隨呼吸吹散了,剩下些無言的安穩。

  鐵一樣的手臂將這奶味兒的小團子圈著,留些空隙,讓醒來的黛茜能夠自由轉身。

  睡前的奶才喝到一半,她現在是一睜眼就餓了,輕輕地發些剛醒來餓肚子的委屈聲,小身子趴平了,往托尼懷里挪,照嬰兒時的習慣去扯他的領口。

  才扯一下,便被明明還睡著的老父親出手如電地抓住了手腕。

  然後听見頭頂上夾著沙啞的聲音道︰“不許動。”

  不動不現實。

  團子嗷嗷待哺,少不得還要這個做父親的睡眼惺忪起身去給她拿奶瓶重新泡奶。

  只是托尼剛亂著發從亂滾的女兒身旁坐起,沒等下床,就听見賈維斯突然的匯報。

  “先生。”智能管家道,“您之前看中的那塊地方,半小時前已經被人買走了。”

  被截胡的董事長還有幾分睡意,反應並不大,問了句︰“誰買的?”

  “布魯斯‧韋恩。”賈維斯答道。

第15章

  托尼‧斯塔克被人截胡,听著有些不可思議。

  “我以為我出價足夠高。”泡奶粉的時候他道。因著正將香甜的奶滴幾滴到手背試溫度,話說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是嗎?”

  “對方的競價比我們的還要高一點點。”賈維斯道。

  雖然那地方托尼本來也沒想好究竟要不要,但這麼給搶走,還是有些不爽。

  董事長的不爽很快拋在腦後——臥室里還有個肚子扁扁的小女兒,再遲些喂,恐怕要餓壞了她。

  黛茜在大床上坐著等好一會兒,終于听見門口傳來的腳步聲,雀躍地抓著護欄站起來,看看走近的老父親,再看他手里裝得滿滿的奶瓶,小手伸得長長。

  白嫩的臉頰上還留著睡午覺壓的印子,她安安靜靜喝著奶的時候覺得癢,抬手去抓一抓。

  對于一個小小的寶寶來說,再好不過吃了睡睡了吃,尤其每天都給喂得飽飽,無憂無慮,什麼都不必擔心。

  顯然是個flag。

  這天晚上托尼接了一通電話。

  神秘電話力量莫測,紐約首富听了會沉默,他轉過頭去看鑽進大毛巾里正跟笨笨玩捉迷藏的女兒,答道︰“知道了。我明天帶她過去。”

  于是第二天小雛菊發現,哈皮又來了。

  這位司機兼保鏢的到來往往令人悲喜交加——他能開車帶她出去玩,是好的,但他又要捉她回家,是不好的。

  今天的哈皮很反常。

  他倒不至于反常得換了性格,但表現得相當熱情,圓圓的臉上滿是笑意,甚至拿著一包餅干要送給黛茜。

  團子躲在沙發後,千呼萬喚不肯過去。

  想她出來其實也簡單,托尼穿好衣服自顧自走進電梯,沒等開口叫,黛茜已經拖著裝玩具的包在後面一路追趕,生怕趕不上爸爸的腳步,這麼一轉眼,她就到了跟前。

  車子在大馬路上行駛得飛快又平穩,路線陌生,不像去皇後區,也不是前往什麼公園。

  行駛一個多小時之後,車速減緩,從車窗望出去,能看見前方一座潔白嶄新的建築,房子面前一片草坪,有灰色的胖鴿子在咕咕地低頭啄食草籽。

  門牌上大大的花體字寫著“辛普森”。

  光用眼楮看,還以為是誰的私宅。

  “小雛菊有個加強的疫苗要打。”當時電話里頭的人這麼問,“什麼時候有時間來我這里一趟?”

  要打針。

  泛著陰森冰冷的金屬光芒的針頭是小雛菊的噩夢。

  世界上哪有喜歡打針的孩子?

  她對痛敏感些,打針就更要命,還不會走路的時候每回打針都要掙扎成沙灘上的彈涂魚,眼淚自然不用說,打完針抱在懷里已是濕了臉頰,小小的一只哭得好不可憐。

  每次都是在這幢罪惡的白房子。

  黛茜記得的東西不多,不多里竟還有這座建築,坐在安全座椅上,眼楮一望就望見了,前一秒還快樂的臉上笑容漸漸消失,轉頭去看坐在旁邊的托尼,再待不住,要去他懷里。

  縮在父親懷抱的團子格外安靜。

  後來給抱著一路進了白房子,要不是她偶爾輕輕地動彈一下,都要以為睡了過去。

  白房子其實是斯塔克家超級私人醫生辛普森的個人診所。

  對于黛茜來說,辛普森是比哈皮更可怕的存在。

  這個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做醫生純粹因為喜歡穿白大褂和冷冰冰的醫療器械,機緣巧合結識偶像鋼鐵俠,屁顛屁顛地簽了合同就來當私醫,每回黛茜挨針,罪魁禍首都是他。

  黛茜趴在老父親肩頭,只露了半張臉,小手緊緊抓著托尼的衣袖,蔫蔫的像被抽了氣的小皮球,軟綿綿。

  進門像進了賓館。

  助手哈珀小姐帶的路,其實不用帶也已經熟門熟路了。

  可怕的辛普森醫生坐在干淨的會診室里,茶色短發撩成浪,一看見從門口進來的托尼,眼楮驟然亮起光,起身道︰“斯塔克先生。”

  再看不情不願轉了臉過來的黛茜,又笑得眼楮眯眯,狐狸似的︰“哎呀,小雛菊。”

  黛茜馬上把頭轉回去。

  針是不必一來就打的,還要過個體檢的程序。

  哈珀小姐很是費了些功夫,溫聲軟語才從老父親懷里將黏人呼呼的橡皮糖摘下來,用棒棒糖引誘著,帶去隔壁量身高體重。

  團子今天都不怎麼笑,拿著糖果站在體重秤上,小小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掰著糖紙,無精打采,臉皮快耷拉到地上。

  後來被帶回辛普森那兒,醫生拿著听診器要听听心跳,小東西更是不願,坐在托尼懷里,用兩只手捂住了心。

  “你捂住也沒用。”辛普森樂在其中,仍舊是笑眯眯的模樣,大手伸過來撓她的癢,一撓她的手就撤了,“看。”

  那掛在臉上、毫不掩飾的“我就是比較厲害”的表情真是欠扁。

  辛普森听完心肺,又問托尼些黛茜吃飯睡覺的日常問題,哈珀小姐在後頭準備要打的疫苗和注射器。

  听見說要打針的時候,托尼分明感覺懷里這個僵了一下。

  低頭去看,看見小團子眼楮里閃爍起了一層薄薄的淚光,被她強忍著壓下去。

  他嗤地一聲,不由有些想笑。

  該來的總是要來。

  黛茜不明白,早上還好好的,怎麼一下變成這樣,跑來見討厭的辛普森,還要挨打。

  明白不明白,都已經被托尼從懷里放到地上。

  老父親本以為這小的會不肯,知道她怕,要再抱抱也不是不可以。

  但黛茜竟沒有。

  這就很令人驚奇。

  小雛菊孤立無援地站在地上,矮矮的,卻始終忍著沒哭,听見哈珀小姐叫自己的名字,不用人帶,自己就邁著小腳往前走了幾步。

  幾步之後,她卻又生出點怯怯,站定在那,一動不動。

  哈珀小姐微微俯身,左手伸著,示意黛茜到前面來,右手高舉,指間夾著一只可怕的注射器,針頭閃著令人感到皮肉疼痛的光。

  “請勇敢的小朋友到我這里來。”她對黛茜道,“你勇敢嗎?”

  黛茜就誠實地搖頭。

  辛普森在一旁添油加醋︰“過去吧,寶貝。一點兒都不疼。”

  大騙子。

  黛茜還是不動。

  她站在原地,執著地往後望,望的是爸爸,看他依舊坐著不動,嘴巴一扁,可憐地叫一句“媽姆”。

  “不用怕。”托尼淡淡道。

  他到底站起身,過來同哈珀小姐站在了一條線,抱臂好整以暇地看這小小的一團。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麼望著,隱約從黛茜眼里看出幾分堅定。

  然後知道不是。

  此時此刻,父親助手前面站,醫生椅上坐,黛茜身後就是門,門外沒有人。

  正逢哈珀小姐始終哄黛茜無果,無奈地舉著針走過來,像所有恐怖片里危險來臨的前奏。

  團子骨碌一轉身,撒腿就跑。

第16章

  這樣臨危不懼的勇氣和頑強的求生欲,真是令人動容。一時間連大壞蛋辛普森都無語凝噎,瞧著那奮力沖出門的小團身影,甚至看出點悲壯的英雄氣概來。

  可惜英雄沒等逃出生天,就被慢悠悠走路追上來的心狠手辣老父親一伸手撈回了恐怖屋。

  黛茜很傷心地哭了。

  小小的團子無助地縮在托尼懷里,憋許久的眼淚因逃跑無望而胡亂流淌,嗚嗚地,說不盡的委屈都往心里流。

  尤其她哭了片刻,哭得有些累,一邊抽泣一邊想抬頭看看周圍休息會兒,一抬眼卻偏偏看見面帶微笑看好戲的辛普森,越發難過,金豆豆又落了滿臉。

  抗爭無果總比不抗爭要讓人難過些。

  董事長一身私人定做的高級衣料被小女兒這麼亂蹭,大概是沒用了,此刻他卻沒像從前那般,持著父親架子冷漠漠地說些要堅強的話,打個手勢示意哈珀小姐退後些,低聲道︰“等等吧。”

  “喏。”辛普森在抽屜里地摸索一陣,找出個餅干盒,打開了放到黛茜面前,“給你吃。”

  小雛菊本來準備好要全身心地抗拒他,誰想到只是不經意地望一眼,就望見了難抗拒的誘惑。

  動物餅干。

  不是普通的動物餅干,圖案做得生動可愛,上頭灑了五彩的糖粒,里面還有夾心。

  黛茜喜歡吃。但因為太甜,托尼在家里都不怎麼給。

  眼淚顫顫地掛在眼睫上,終于暫時停止供應。

  團子淚眼朦朧地伸出小手,在餅干盒里翻一翻,也不貪心,那麼多塊里只拿一包大象的,就縮了回去。

  當然,說她完全不貪心也不對——大象餅干塊頭最大,可以多吃一點。

  她想拆來著,拆之前本能作祟,抬頭看看托尼。

  托尼一雙楓糖色的眼楮正望下來。

  四目相對,黛茜把餅干捧起給他看看,眼巴巴地等一句同意。

  但無情的大手還是一下就把餅干奪了去。

  小雛菊眨一眨眼,正要繼續傷心,突然听見包裝紙撕開的聲音,還沒等看,餅干已經又回到手心里,還是開了口的。

  “只準吃一個。”老父親冷漠漠地道。

  懷里這個立時暴雨轉晴,明明還帶淚,卻一下子眼眸彎彎地笑起來,縮成一個吃獨食的團,低頭扯開透明包裝紙,把餅干蹭起來一角,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里面流淌出來的甜甜的夾心要讓人開心得飛起來,完完全全把害怕拋在腦後了。

  黛茜還是太小,天真得很。

  她吃餅干吃到一半,眼看要到最好吃、牛奶夾心最濃厚的中間部分,手里的零食再度“咻”一下被搶走,張開手跟爸爸討要,只見他臉上流露出幾分似笑非笑來,對她道︰“打完針再吃。”

  老姜好辣,成效頗豐。

  黛茜心心念念著餅干,竟淡化了對打針的恐懼,哈珀拿著蘸了酒精的棉花過來,她猶豫一下,看看放在一旁、伸手夠不著的餅干,再看餅干旁邊的辛普森,危機感頓起,把小胳膊伸了出去。

  打針其實很快的。疼在一瞬間,像被蜜蜂輕輕蟄了一下。

  小雛菊硬是睜大眼楮看完了哈珀打針的全過程,眼里滴溜溜轉著淚,終究沒有哭,在給貼上個鋼鐵俠的小貼紙後扭轉了身子,把胳膊給托尼看看,如果會流利地說話,大概還要加一句這里被人打了。

  挨針換來的是一整盒餅干。

  辛普森偶爾也不是那麼壞——他看黛茜實在喜歡,把餅干裝在袋子里,讓她拿回家。

  “常過來玩啊。”但那帶著笑眯眯表情說出來的話永遠讓人喜歡不起來。

  拋開打針的不愉快記憶,掰著指頭算一算,黛茜今天其實過得很開心。

  吃了喜歡的餅干,晚上睡覺,托尼還難得抽出空閑來,給她念故事書。

  裹在薄被里的面團攤開了趴著,把下巴放在老父親的大腿上,偶爾撐起頭,看看故事書里的配圖。

  “請不要錄像。”董事長冷酷趕走了在房間里拿著相機四處轉悠的笨笨,翻到下一頁,繼續講《蟲蟲超人》的故事。

  蟲蟲超人有著很長的身體,力氣超大。

  當馬路上的車輛即將撞上過馬路的小青蛙,蟲蟲超人就把自己當作救生索,纏住小青蛙,拉它到路邊。

  “它大概沒有想過,拖拽青蛙時會碾壓到螞蟻。”托尼道。

  他漸漸地就不讀了。

  黛茜趴在那兒,眼楮閉著,小身子規律而緩慢地一起一伏,顯然已經入夢。

  她睡得很香,被抱回小床上也不亂動,兩只白嫩的手一抓一抓,過沒多久就松了力氣。

  超級英雄給超級英雄的女兒讀超級英雄的故事。

  “做英雄的孩子未必有多好。”托尼道。

  他說這話時很輕,怕驚動什麼似的,不知說給黛茜還是說給自己听,沉默須臾,抬手抹抹臉,轉身關了天花板上的燈。

  “先生,收到一封請柬。”

  出幼兒房後,托尼听見賈維斯道︰“邀請您出席晚宴。”

  名義上叫晚宴,實際是個拍賣會,拍賣品的目錄不公開,神神秘秘,倒也有一點意思。

  對于托尼來說沒什麼意思。

  他什麼都不缺,還有一個小小的孩子要顧著,因而不是太想去,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智能管家傳過來的請柬,心不在焉問道︰“晚宴受邀的還有誰?”

  賈維斯報了幾個名字。

  “……以及布魯斯‧韋恩。”

  話音未落,就見董事長前往盥洗室的腳步頓了頓。

  “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他道。

  托尼臉色不改,看不出在想什麼,只在靜靜思考一兩分鐘之後,抬手敲敲牆壁,對賈維斯道︰“發個郵件過去,讓人幫我排一下時間。”

第17章

  黛茜今晚格外興奮。

  以往這個時間,她已經被保姆洗得香香,在床上打著滾兒玩。

  今天卻坐在無聲行駛的車廂里,給打扮得漂漂亮亮,頭發也梳兩條小辮子,要到燈火輝煌的音樂廳去。

  兩條小胖腿在兒童安全座椅上搖來晃去,自娛自樂到現在,她有些無聊,腦袋歪到椅背另一邊,去看一直不做聲的老父親。

  托尼在翻半空的全息投影圖像。一長條都是照片,照片的主角是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場合不一,喜怒也不一。

  相同的是布魯斯‧韋恩這個名字,和韋恩集團董事長這個身份。

  如果這位董事長喜歡,大概能夠把整個哥譚市買下來。

  “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董事長都喜歡隨便買房買地?”哈皮在駕駛座上涼涼地調侃。

  他倒是半點不介意把自己老板也調侃進去。

  “如果賺錢不是為了花,那將毫無意義。”托尼‧隨便買房買地‧斯塔克如實道。

  “所以你特地接受邀請去個不感興趣的晚會,就是為了看看那個不讓你花錢的富豪。”哈皮實在不懂有錢人的想法,“真有雅興。”

  “特地?……”托尼嗤地一聲。

  他抬手再將照片翻過一頁,點了其中一張,順帶用另一只空閑的大手將從旁邊過來、一個勁兒往自己嘴里送的的布娃娃抓下,側轉過身,將那精神得不得了的小東西塞回兒童座椅里。

  晚宴的時間不上不下,正卡在黛茜差不多睡覺的時候,偏偏出發時她還沒睡,只得帶了一起去,否則放小團子跟保姆在家里,睡前她找不著爸爸,到半夜也別想閉眼。

  “如果羅迪知道你把他送的布娃娃拿來喂我,他會心塞的。”

  斯塔克工業董事長今晚興致頗高,一面說話,一面捏捏女兒嫩嘟嘟的臉頰,捏了一手的奶味兒。

  小雛菊對父親的親昵舉動顯然感到非常喜歡,眉開眼笑地,蠕動蠕動,還要拿布娃娃去塞他的嘴。

  這就不用了。

  “腰纏萬貫的花花公子。”

  跟女兒玩一會兒,托尼仍舊把精力放回照片上去,撫一撫下巴修剪得宜的胡子,再看特地挑出來的那一張圖,楓糖色眼瞳里全是意味深長︰“多麼熟悉的人設,哈皮。”

  圖片上是個頭罩毀壞了左半邊的蝙蝠俠。

  那鏡頭捕捉之下清晰的眉眼,怎麼看,都像極了韋恩集團的董事長。

  富麗堂皇的音樂廳前有襯衫雪白、系著紅領結的侍者專門迎貴客入內。

  托尼從下車時已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再從車里抱出個綿軟的小寶寶,能听見一位女客驚奇而壓低了的呼聲。

  放眼望去,帶孩子參加晚宴的也只有這麼一個。

  黛茜不知道下車會看見這樣多人,藏了半張臉在父親頸彎,小手扒著那令人安穩的肩膀,悄悄地打量周圍的一切。

  拍照的記者很多已經懂規矩,都把鏡頭轉到別處。

  個別外地來的還想拍鋼鐵俠跟他的小團子,被同行制止︰“反正也發不了,不如拍點實際的。”

  音樂廳里,托尼抬手拒絕了迎上來的認識或不認識的人,獨自到吧台取一杯酒。

  他原先抱著的團子此刻到了哈皮懷里,兩個人躲在遠離世俗的角落,請侍者拿了椅子來坐著。

  黛茜一百個不願意,扭扭地,想要逃離大灰狼的掌控。

  明明一起來的,現在老父親拋下她獨自一人去享樂,真是壞極了。

  “不願意也沒有用。”哈皮道。

  說是這麼說,要抱穩這亂動的一團實在不容易,力氣小了怕她掉,力氣大了又擔心勒疼,一番折騰下來,滿頭大汗。

  “打個商量。”沒奈何只好舉白旗投降,按下小雛菊伸長了要找爸爸的小手,哈皮哄她道,“如果我放你下來,你要乖一點,不能亂跑。”

  黛茜就嗯嗯嗯。

  “嗯嗯嗯”或許是急了要逃的意思,听在哈皮耳朵里成了同意,到底讓她脫離了鐵一般的囚籠,放到軟椅上坐著。

  團子坐不住,扭轉了面團似的小身子,從椅子滑落到地面,一雙腳站得穩穩。

  哈皮一驚,剛想伸手拉住,結果這小的只是站在那兒,並沒有跑。

  歸根結底,是她環顧四周,沒有看見托尼的緣故。

  但乖乖待在身邊總還是好的,御用司機一顆心又放回肚子里,看她翹首等待,有些不忍,拉過出門必備的媽媽袋,翻找起來︰“來,看看你今天出門都帶些什麼。”

  有布材質的書,每一頁都鼓鼓地塞著棉花,一共沒幾頁,畫些有趣的圖案。

  有個空奶瓶,伴著幾小袋奶粉。

  羅德上校給的布娃娃和弗瑞局長給的彈簧狗也在里頭。

  哈皮翻著翻著,覺出幾分尋寶的樂趣,今晚專職帶孩子兼職司機,好在還有聊以自樂的時候,一面低頭動作一面道︰“你想要哪個?”

  黛茜挨過來,也趴在袋子邊緣看,突然伸手拿了奶瓶。

  “想喝奶。”哈皮了然,“我給你……”

  “泡”字還沒出口就卡在喉嚨里,伴隨著個爾康手的動作,要不是貴客雲集,他都要叫出聲。

  小團子已經抱著奶瓶骨碌跑了。

  她尋找許久,終于眼前一亮地發現在吧台前喝酒的老父親,重新高興起來。

  亮亮的眸光繼而聚焦在他酒杯里晃蕩著的金色威士忌酒液,嘴巴饞饞,想跟在家一樣,讓他也給她裝一奶瓶。

  可惜那不是果汁。

  更沒想到,還沒來得及穿越陌生人到爸爸身邊,視線里就先闖入個高大的黑影,小短腿要剎車根本來不及,等反應過來,已經被硬邦邦的長腿撞了鼻子。

  “啊,韋恩先生……”

  前頭帶路的侍者低低地驚呼出聲。

第18章

  黛茜挨了這一下撞,搖搖晃晃地站不住,眼看要摔坐在地上。

  那黑影動作更快,眨眼之間已經矮下來,大手拉了她的胳膊,穩住她的身形。

  入手只覺得這條裹在綿綿衣袖里的胳膊又軟又小,奶娃娃的皮肉這樣嫩,要真摔了怕疼得直哭。

  抱著奶瓶的團子突然地撞上堵人牆又突然地獲救,大眼楮里有些懵,抬頭看看握著自己胳膊的陌生人,倒沒有哭。

  跟前這個大人從頭黑到了腳——黑西裝,黑襯衫,黑領帶,皮鞋也是黑的,眼瞳倒泛著看起來很溫柔的深褐色,但眸光沉沉,如同最深的子夜。

  他身材高大,蹲下來也是大大的,給小小的黛茜襯托著,像一座大山。

  布魯斯‧韋恩垂了眸,發覺亂跑的小東西竟不害怕,還敢打量自己,藍眼楮滴溜溜地轉著,看過來時天真又好奇。

  黛茜打量久了覺得沒意思,抬起手,想摸摸方才跟大長腿硬踫硬過的鼻子,一抬手看見還有個奶瓶,本能地舔舔嘴巴,想起要辦的大事,兩眼的小月牙又彎著,要繼續溜去找爸爸。

  但誰想躲過了哈皮,躲不過一個陌生人——下一秒,準備跑開的小雛菊就身子騰空,被韋恩集團的董事長給抱了起來。

  撲面的、獨屬于嬰幼兒的奶香,宣告著這面團的弱小與無害,托在手上,軟得要融化了似的。

  “感謝您,老爺。”

  布魯斯微型耳機里傳來管家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悠悠的感慨。

  這位侍奉了韋恩家族兩代繼承人的忠心耿耿的前英國特工最受布魯斯信任,在布魯斯人前人後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一直扮演著左膀右臂的重要角色。

  阿爾弗雷德一直透過微型攝像頭和耳機在注意布魯斯周圍的動靜,此刻瞧著電腦屏幕前放大了的小寶寶的臉,拿起桌上的水喝一口,道︰“我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看見這樣的畫面。太過溫馨,以至于情不自禁截了圖。”

  “阿爾弗雷德。”布魯斯低聲道。

  這位老爺恐怕沒有時間理會自己管家的調侃,因著抱的姿勢不正確,小團子不太舒服,又不願這麼親近陌生人,揮舞著奶瓶開始亂動。

  “恐怕家里那位看了會不高興……”管家的話說到一半,瞧見這亂子,咳嗽一聲咽了本要出口的話,“您忙吧。”

  這頭的黛茜扭來扭去扭不開桎梏,小腳亂蹬,急得嗓音顫顫地喊“媽姆”。

  聲音不大,也不知多少人听見。

  布魯斯是听得清清楚楚,現在終于開竅些,將團子一整個兒放在臂彎坐著,讓她改變身體的重心,動起來能舒服些,邊抬頭望四周替她找家人,邊道︰“你的媽媽在哪里?”

  阿爾弗雷德的話說得確實不錯。

  他這樣輕聲細語又耐心的模樣,在家里見的次數少而又少。

  雖然在外人看來,布魯斯此時沒板著但也不見笑意的臉無論如何算不上溫柔。

  他這會兒向黛茜問話,話音剛落,便見她雙眼放光,手臂竭力向外伸著,把奶瓶遞到他左手邊去,顯然是要給什麼人。

  布魯斯一轉頭就看見一張面無表情的男人的臉。

  同為董事長,托尼的打扮要亮眼許多。

  無論那梳到後頭去的蓬軟的褐發、設計獨特的胡須抑或銀灰西裝、紅襯衫、香檳色領帶的穿搭,都張揚得很。

  跟一身收斂了鋒芒的純黑的布魯斯面對面站著,對比有些強烈,但都是好看的,眼珠子轉去看看這個,免不得還要再貪婪地瞧瞧那個。

  “請把女兒還給我,謝謝。”托尼淡淡道。

  他一伸手,小雛菊就迫不及待地往外探著身子,再抱也抱不住,布魯斯往前兩步,這奶呼呼的面團就落進了老父親懷里。

  黛茜這會兒總算安穩了,小手捏著托尼的領帶,把臉埋到熟悉的懷抱里去。

  “媽姆。”

  她快樂地小聲道。

  “下次出門是不是要拿根繩子把你栓在哈皮腰上?”托尼低頭問。

  他才喝過威士忌,說話時有淡淡的酒氣。

  可惜一杯威士忌才飲幾口,轉眼就看見家里這個不讓人省心的逃離了哈皮,被個陌生人抱起來,如果是壞人早不知道被拐到哪里去,往後真是要摳下一個眼珠子給她才能安心。

  托尼一邊說話,一邊把黛茜抱了許久的奶瓶拿在手里。

  動作嫻熟,倒真像個養了許久小孩的父親的樣子。

  布魯斯不出聲地看著。

  待對方再度投了目光過來,他才慢慢道︰“想必你就是這孩子的……”頓一頓,想到方才黛茜叫的那兩聲,“母親。”

  老父親的臉就有點黑。

  他抱著懷里安靜的小團子,眸光在布魯斯臉上掃了掃,揚唇答道︰“多謝你照顧我的女兒。想必你就是……”

  他也要頓一頓,似在記憶中搜索了一番,然後才遺憾地道︰“抱歉,我不記得你是誰。”

  一旁存在感薄弱了許久、始終堅持崗位沒有離開的帶路侍者看看兩位大佬,小聲提醒道︰“斯塔克先生,這位是韋恩先生……布魯斯‧韋恩。”

  斯塔克工業董事長就恍然︰“原來如此。”

  “沒關系,你不認識我,但我听說過你。”韋恩集團的董事長笑笑,抬手整理了下袖扣,“紐約市的大紅人。”

  “一提名字就想起來了。”托尼道,“哥譚市的大紅人,或許我們有些項目可以合作。啊,比如房地產。听說你最近買了一塊地。”

  布魯斯眸光一動。

  適逢微型耳機里的阿爾弗雷德不知說了些什麼,聲如蚊蚋,旁人听不見,卻能使他微笑漸深,思考一下,道︰“是,前兩天確實用比預想中還要低的價格買了一塊地。”

第19章

  這兩個人大概是天生的氣場不合,此刻明明都面帶笑容地說著話,卻仍舊讓旁觀的帶路小哥生出種空氣炸火花的錯覺來。

  恐怕不是錯覺。

  對買地的價格進行深入探討,並就地產未來的發展方向交換意見之後,斯塔克家的董事長跟韋恩家的董事長還緩緩踱步到吧台前,各取了一杯酒,換個話題繼續聊。

  “要處理公司大小事務,還得兼職做超級英雄。”布魯斯拿著酒並不著急喝,拇指摩擦了下杯壁,饒有興致道,“可見你時間安排得相當好,斯塔克先生。”

  他口中的斯塔克先生正抬手將懷里不安分探出頭來想喝酒的團子塞回去,順帶喚哈皮過來,讓他拿著奶瓶去泡奶粉。

  帶小孩的男人總要比沒帶小孩的忙碌些。

  黛茜還是垂涎老父親手里的那杯酒,小胖手抓著,硬要嘗嘗味道。

  “我的工資不是白白付給員工的。”托尼不動聲色道,“還要歸功于紐約比哥譚市好一點點的秩序。”

  兩人舉杯致意,都喝了一口。

  托尼喝完,低頭看黛茜還是眸光亮亮地饞著,眉一挑,將杯口湊過去讓她聞了一下。

  原本以為這小的聞過之後會討厭酒味,誰想她非但沒有,還試圖將臉往杯里放,小舌頭伸出來,差點兒就舔著了。

  “你還早二十年。”老父親無情地把酒杯放回吧台,逢著這會兒哈皮拿著奶瓶回來,轉手將這個精神不已的面團喂了,抬手看看表,也差不多該到她平時睡覺的點。

  黛茜安安靜靜捧著奶瓶在喝奶,托尼再度得空,看看望著這頭默不作聲的布魯斯,似有意似無意道︰“不過听說哥譚有個蝙蝠義警。”

  “是。”布魯斯笑笑,“他脾氣可不怎麼好。”

  “你很了解。”

  “我看新聞。”

  太極拳推過來,太極拳推過去。

  兩個人又舉杯致意,一飲而盡。

  布魯斯放杯的時候不經意往托尼懷里掃了一眼,與飽飲得臉頰粉嘟嘟的黛茜四目相對。

  她不知這麼看他多久,在父親臂彎里舒適得全身放松,這會兒見他側目來看,還無聲地彎著眼楮笑。

  布魯斯神情一動,轉開眼去。

  一轉眼就看見侍者遞到跟前來的拍賣資料︰厚厚的一本,拍品目錄前寫著拍賣規則。

  他翻到拍品目錄,一目十行地看了好幾頁。

  “東西不在這里,阿爾弗雷德。”布魯斯壓低聲音道。

  “是啊。”管家在屏幕前倒不是非常緊張,敲打鍵盤,在另一面屏上放大鎖定了個坐標,拿起紅茶杯悠悠喝一口,“說好要混進拍品里拍賣的,他們實在不講信用。”

  旁人听見這段對話,大概能明白韋恩集團董事長今晚出現在這里的緣由。

  跟托尼一樣醉翁之意不在酒,布魯斯是為著追一件流到拍賣會的贓物,對方臨時改變計劃在意料之外,往大了說是麻煩,往小了說……多跑一段路而已。

  “船還有一個小時到港口。”阿爾弗雷德道,“您還有時間拍兩件喜歡的東西回家。”

  拍品的價值,看拍賣會都來些什麼人就清楚了。

  今晚參拍的幾乎全是珠寶。

  碩大的緬甸鴿血紅寶石,天然有色珍珠鏈,成交的槌落下來,飄的不是一聲響,是滿天飛起的美鈔。

  布魯斯無意參拍,一直沒有舉牌。

  托尼也沒有。

  他來不過是為了看看這個披著花花公子皮的義警,言語試探,對方太極打得很好,不爽快就沒什麼意思。

  團子坐在他腿上玩玩具。

  她喝了整整一瓶奶,小肚子圓鼓鼓,平時早閉眼睡著了,今晚因為在外面,人又多,一直很興奮,但此時乖得很,自顧自地玩簡單積木,不吵也不鬧。

  一大串珍珠項鏈被私人買家成功競拍的時候,站在托尼身邊的哈皮摸摸口袋,由衷感嘆一句︰“有錢人的快樂我不懂。”

  那個買家說要以自己女兒的名字來給項鏈命名。

  哈皮又道︰“有錢人女兒的快樂我也不懂。”

  他說著轉頭看了一眼黛茜︰“至少你還簡樸一點。”

  小雛菊‧斯塔克什麼珠寶也沒有。

  想想她整個兒都金貴,不知抵過多少珠寶,鋼鐵俠在她身上投的精力差不多能拯救半個地球,哪里還需要珠寶來充身價。

  哈皮話音剛落,一抬眼發現董事長正瞧著自己。

  “干什麼。”哈皮木著臉。

  托尼收回視線,淡淡道︰“沒什麼。”

  黛茜玩著玩著,終于玩出了困意,大眼楮漸漸眯成兩道小小的軟縫,握著拳頭揉一揉,開始往老父親西裝里鑽。

  等到落在脊背的大手輕輕拍一陣,再看去時,她已經是熟睡的模樣。

  台上正展示新一件拍品。

  一顆珍珠。

  流光溢彩,光照著,籠罩一層月輝般。

  明明只有一顆,報價卻等同于方才一大串珠鏈的報價。

  這次舉牌的人不多,兩個人特別執著,斗富似的從頭爭到尾,反而把價位抬得很高。

  最後是年長些的先繳械投降。

  另一個洋洋得意,听拍賣師開始確認報價,甚至已經站起身準備簽署成交憑證。

  卻在這時听見拍賣師一聲高昂的驚呼。

  托尼‧斯塔克舉牌了。

  黛茜原本在夢境里歡快暢游著,周圍不知怎麼一下變得很吵,好似許多人圍過來,鬧哄哄地說話,听著實在難受,于是在托尼懷里縮一縮,無意識地嗚咽兩聲。

  耳畔很快又安靜下去。

  布魯斯‧韋恩早在眾人覺察之前就沒了蹤影,托尼再待下去也沒意思,抱著黛茜起身就走。

  哈皮在後頭,帶著拍出全場最高價的一顆珍珠跟得緊緊,五味雜陳,看向小團子時眼神也變了味︰她再也不是個簡樸的富豪女兒了。

  托尼這麼快快地走路,居然也沒有將黛茜顛醒。

  但她一只小手里捏的小塊積木因手指微微張開而滑落,因為大人走得快,誰也沒發現,就這麼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

  路過的人都沒注意。

  直到兩分鐘後,一只手將它撿了起來,放在眼前看。

  不知一塊積木有什麼魅力,讓那手的主人看得格外認真。

  旁人也疑惑,因而開口問了句︰“你在干什麼,盧瑟?”

  蹲下地上穿了一身西裝、將金棕色發往兩邊梳的男人聞言抬起頭,笑得極燦爛,把積木托在掌心,道︰“看,小孩子的玩具。”

第20章

  小團子已經睡著,在車上就得抱著,安全座椅不好固定頭頸,搖搖晃晃地遲早把她搖醒。

  醒之後有了起床氣,要再哄睡就得花成倍的工夫。

  “毯子在這里。”

  哈皮翻出條小鴨子圖案的薄毯遞給托尼,隨手將那裝珍珠的箱子放在了安全座椅里頭,用安全扣扣好。

  老父親低頭默不作聲地將小小只的女兒用薄毯裹一裹,甜甜熟睡的這個倒很給面子,動作大些也只動一動眼皮,想來今天晚上是做了好夢。

  車子在燈火掩映下提速駛離音樂廳,往回家的方向去。

  車廂里很安靜。

  黛茜醒著的時候咿咿呀呀說些含糊的話還算熱鬧,如今她睡著,托尼不主動開口,靜得呼吸都要凝固在空氣里。

  哈皮不喜歡這樣的安靜,打方向盤左轉彎準備拐過街角,偷偷看一眼後視鏡,咳嗽一聲,若無其事道︰“托尼。我想跟你談談資產管理人的事。”

  董事長從手機屏幕上抬起視線看了他一眼,悠悠地︰“我記得。這是你最新的人生理想。而且已經在復仇者大廈搬遷的時候實現過一次了。”

  “所以我覺得我完全可以當個專業的——”

  哈皮的訴求伴隨著一聲急轉彎的刺耳輪胎摩擦聲戛然而止。

  十字路口對面有輛黑色雪佛蘭橫沖直撞,但看那勢頭分明沖著斯塔克的這輛車而來,如果不是哈皮反應得快,當場就要報廢一個保險杠。

  猛然提起的一口氣沒來得及咽回胸膛,就又化作髒話脫口而出,哈皮抓著方向盤,盯緊了前方靠右正倒退的車輛,恨恨道︰“⺪……這群混球有備而來!”

  說話時听見身後一陣亂響,裝珍珠的箱子被丟到副駕駛,換進兒童安全座椅的是毯子裹著的黛茜,托尼繃緊唇,向後往車座上一倒,不知啟動什麼機關,瞬間覆了一層裝甲,打開車門呼嘯而出。

  哈皮只覺車窗上黑影一蒙,轉臉過去,只看見鋼鐵俠無表情的金屬臉,听他道“看好黛茜”,不等應是,對方就沒了蹤影。

  雪佛蘭被生生從地表拖拽到半空。

  坐在駕駛座上興奮得紅了眼的男人隨即如同脫了鐵皮外殼的蝸牛落進托尼手中,那金屬覆蓋的五指緊攥著他的衣領,力道之大,令人毫不懷疑倘若這只手放上脖子,立馬就能掐死他。

  托尼手一松,車子先掉下去,落在地上很響很響。

  他不打算波及平民,除開這輛肇事的車基本什麼也沒砸壞,此刻透過面甲看著不慌反笑的肇事者,冷冷將掌心的電弧脈沖炮對準了那張臉。

  “你想殺我。”他道,“為什麼?”

  那男人就笑,牙齒齜著︰“我不想殺你。我想……”

  “勒索你。”

  他這句話說完之前,底下已經又有新一波的動亂。

  哈皮著急把車開離危險區,不成想危險不在頭頂,反而在周圍。

  來的人不止一個。

  發現這一點,已經是在車身被突如其來的激光從中間切蛋糕一樣切成兩半之後。

  哈皮回頭一看,魂都沒了半個——裝著黛茜的後車身甩飛出去,眼看要撞上建築外牆。

  這一撞是要人命的。

  幸而空中的金紅火焰俯身掠下,以身作阻,咬著牙徒手掰停了車子支離破碎的後半部分。

  情況緊急,托尼甚至來不及放下另一只手提著的男人。

  黛茜經了這一陣劇烈顛簸,早已醒來,但不能完完全全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縮在座椅上睜大還惺忪的眼看著爸爸,一時竟沒有哭。

  嚇壞的都是大人。

  托尼是真真切切地動了怒,怒氣隔著面甲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蓄力揮拳,光听那帶起的呼呼風聲就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

  能直接把人打進地面。

  那人還是不怕——托尼拳頭揮過來那一瞬間,他抬手也是一拳,打的是空氣,甚至沒用力——反重力槍把鋼鐵俠打飛了出去。

  然而他衣領還在托尼手上揪著,整個人跟著一起沒了蹤影。

  黛茜愣愣看著這一幕,哆嗦一下,大眼楮里漸漸彌漫了淚水,顯然嚇得不清。

  哈皮解開安全帶踉踉蹌蹌下車要過來抱走她,卻被劈開車的那第二人偷襲,背後一拳打得狠,將沒站穩的司機完全打趴在了地上。

  幸好他沒用什麼反重力槍。

  這兩個膽子大過天的綁匪相互合作,目的只有一個。

  而此刻加快腳步走到黛茜跟前,單手抓起她的強壯男人顯然已經達成目的了。

  團子沒有反應。

  她方才親眼看見托尼被可怕地傷害,眼淚已經流了一臉,拎起她的時候能感覺小身子都是顫抖的。

  但她沒有掙扎,也沒有尖叫,直到被這個壞蛋抓著腋下抱起來抓疼了,才開始嗚咽,一聲連著一聲叫“媽姆”。

  托尼沒有回來。

  綁匪沒時間哄小孩,眼見著警察快到,恨不能抓著黛茜立馬消失,轉身就跑。

  跑兩步,驀地雙腿顫顫,手上一瞬間傳來的劇痛險些令他撲通一聲跪在地面。

  他倒抽一口冷氣,低頭去看提著的團子。

  黛茜還是哭,一雙大眼楮灌滿淚,卻沒拼命四望找父親,鬼使神差一般,死死盯住他另一只手上的激光發射器。

  不知是不是劇痛催生的錯覺——他分明看見她兩只眼楮越來越紅,越來越紅,像凝聚了兩簇強光。

  又仿佛燃起的、極端憤怒的火焰,能直接焚燒靈魂。

  黛茜被抓是前一分鐘的事,下一分鐘鋼鐵俠就又落了地。

  飛行器劃破天際的烈焰還有余痕,而他手上提著的男人已然昏厥,丟在地上爛泥一般。

  他往前幾步。

  在懷疑綁了黛茜的這個劫匪不知能不能同樣承受鋼鐵俠強烈怒火之前,旁觀者先瞧見匪夷所思的一幕。

  或許此刻托尼見了,怒氣能稍稍消減些。

  他小小的女兒兩只腳蹬在綁匪胸膛上,眼淚汪汪地望過來,哭泣不已。

  而她左手正扯住綁匪的右嘴角,右手扯住綁匪的左嘴角,將他一張嘴拉成了方形。

  居然這樣全身用力扯麻袋的姿勢都不會掉。

  動彈不得的綁匪同樣淚眼模糊,瞧見鋼鐵俠如瞧見救星一樣,流著口水嗚嗚求救。

  他右手上那個激光發射器已經完全燒糊了。

第21章

   黛茜開始發燒。

  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將她嚇得不輕,尤其親眼看見父親挨打,嚇得回家一路都還縮在托尼懷里哭,小手緊緊揪著他的衣服,臉頰上一串眼淚剛擦掉,馬上又滑落了另一串。

  這麼下去,怕嗓子哭啞。

  托尼臉色非常不好看,大手一直輕輕拍著這一小團的背,後續處理花了些時間,等到終于換車回家,夜幕已經無比深沉。

  哈皮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里看黛茜,很是內疚。

  他臉上還青紫著,偶然一踫,齜牙咧嘴。

  幸好都平安無事。

  他這麼想著,沒想到慶幸得太早了些。

  小團子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眼角帶淚地閉上眼楮睡著了,呼吸卻漸漸不對勁起來。

  待托尼覺察,面色一凜,伸手去摸,滾燙得嚇人。

  辛普森在家里好好地睡著,被一通電話吵醒,抵達別墅時還在用哈珀的小梳子梳頭。

  “怎麼突然地發燒?”他問。

  嘴上問,手頭並不閑著,又量體溫又听心肺,看小團子臉蛋通紅,呼吸都費力,眉心蹙攏,再听托尼說了前因後果,毫不客氣地懟︰“當然是嚇壞了!”

  辛普森本來不打算用藥,只讓哈珀給黛茜貼退燒貼,再摘了裹在外頭的薄毯物理降溫。

  但居然沒有用,體溫不降反升,一直燒到華氏102.4度,那小小的一團可憐地蜷縮著,辛普森急忙再看看,最後才給喂了藥。

  折騰一番,黛茜的燒才漸漸退下去。

  哈珀還取了一點尿液去驗,再三確保黛茜已經沒事,才跟著辛普森離開別墅。

  頭發亂亂、抱著布偶在床上坐著的團子還不太精神,臉頰殘留點燒後的紅,看著實在讓人心疼。

  哈皮得了命令回去休息,托尼一夜沒有合眼。

  他喝下一點水,在浴室草草沖洗了身上打斗的汗,發梢滴著水,走回幼兒房一瞧,笨笨倒是還在盡職盡責地搖著扇子哄寶寶睡覺,但他的寶寶趴在床沿,毫無睡意,一定要等他。

  看見爸爸,黛茜才彎起微微腫著的小眼皮,有些開心地笑起來,小腳一踮一踮,想讓他抱抱。

  她的一雙眼楮此時正常無比。

  沒有紅光。

  辛普森檢查時完全沒覺得眼楮有什麼不對,但哈皮信誓旦旦說親眼看見了黛茜眼楮的異常。

  托尼後來也看過綁匪被燒壞的武器,沒有極度高溫燒不成那種樣子。

  哈皮最擔心有人拍錄下當時的畫面,賈維斯在網絡上搜索了一圈,什麼也沒找到。

  托尼將黛茜從搖籃床里抱起,伸手摸摸她的臉。

  這是他的女兒,慢慢地養了快一年,從那麼小養到這麼大,好好地吃飯就讓人寬心,受到傷害,像要把做大人的心肝挖出一塊肉。

  “媽姆。”

  黛茜額頭上的退燒貼貼久了不穩,老隨動作一動一動,弄得皮膚癢癢。

  她就抬頭在爸爸胡子上蹭一蹭,發覺還是癢,摸摸退燒貼,再摸摸他的胡子。

  手小小嫩嫩的沒一點,握著親一親,親出奶味兒來。

  托尼閉上眼。

  小團子雖然體型比同齡人要小些,身體素質向來不錯,睡一覺馬上就精精神神,又是個活潑的寶寶了。

  不知道該不該說因禍得福,但這次燒後,黛茜確確實實得到了些令人高興的好處。

  比如多了很多玩具,吃飯時托尼喂的次數比保姆多,飯前想吃零食,老父親臉上漠漠,最終都願意撕開魚肉腸的包裝,讓她吃一兩根。

  她玩玩具的時候,托尼在一旁看著,偶爾也願意躺在那兒做個人形展板,任由這小的把各種玩具往自己身上放。

  最最重要的是,這兩天晚上睡覺都能跟爸爸一個房間。搖籃床給放到了主臥里,洗得香香喝了奶,先躺在大床上听故事,听睡了就放到小床上去,一覺醒來也不用賈維斯特意通知,大人就在旁邊,黛茜願意坐著自己玩很久。

  但即便如此,晚宴後遇襲的經歷還是對團子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影響。

  睡前醒後她更黏人了些,托尼離家的時間久一點也要找,如果無人回應,馬上就掉起眼淚。

  在她稚嫩的認知里,未必能明白托尼當時佔據絕對的優勢,也不知道反重力槍的一拳對裝甲覆體的鋼鐵俠其實造不成什麼傷害。

  唯獨記得爸爸被人打得很疼。

  今天的黛茜是一條小小的尾巴。

  距離事情發生已過了兩天,正是周六,董事長懶得工作,在家里設計新的裝甲。

  黛茜坐在地板仰著腦袋看新聞,世界瞬息萬變,加上托尼刻意壓了輿論,電視上報道的已經是新鮮事,沒什麼節目回顧那場被鋼鐵俠輕松解決了的意外。

  看著看著,小雛菊耳朵一豎,扭頭看,果然望見托尼正起身不知要到哪里去,骨碌一下爬起,眼楮笑出小月牙來,高興地跟在後頭。

  他走一大步,她就走兩小步。

  她今天早上偶然一跟得了樂趣,漸漸把這當做游戲,整個上午只要老父親一動,哪怕她正看最喜歡的電視節目,也要起來跟一跟。

  托尼本來想去廚房拿瓶水喝,走沒兩步,听見賈維斯在耳畔道︰“先生,您有客人。”

  他不很在意,心不在焉地︰“什麼人?”

  話問出口那一瞬間就知道不用問了。

  從車庫出發的電梯已經升到客廳,門往兩邊開,露出里頭並排站著的三個人。

  身高有別,站成了手機信號。

  這三個倒都是已經見過、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提著大包小包,一抬眼先看見跟在托尼屁股後頭、笑得小眉毛彎彎的黛茜,都放了東西,伸手“呦呦呦”地逗起來。

  “……”

  董事長面無表情道︰“趕出去吧,賈維斯。”

第22章

  黛茜捂著眼楮站在沙發前面,安安靜靜听周圍的動靜。

  過一會兒,她覺著沒人,慢慢放下手來,睜開眼楮。

  不成想眼簾里立馬跳進彼得的臉。

  他高高的,分明一直在跟前站著,惹得她小小聲地笑出來,又怕又愛,趕緊把手放回眼皮上遮住。

  遮一會兒又放下,看見改了姿勢湊得更近的蜘蛛俠,越發興奮,再看他矮了身子想伸手來抱自己,立馬轉身去揪沙發墊子,抬著小胖腿呼哧呼哧往上爬。

  這個類似一二三木頭人的游戲已經玩了快半個小時,團子樂此不疲,更難得還有願意陪她一起玩的人,咯咯的笑聲就沒有停過。

  “說到現在。”托尼道,“也沒有解釋你們三個不請自來的原因。”

  說話時,他唇沿正湊著一個裝了冰水的方口杯,楓糖色的瞳往跟前或坐或站的兩個人面上一掃,眸光無波無瀾,看著卻也不是不高興的模樣。

  對面的幻視邊打開袋子,把兩盒小點心放進冰箱,倒還有幾分打擾了人家過周末的自覺,很禮貌地道︰“斯塔克先生……”

  剛說個稱呼就被坐在轉椅上的羅德上校接了話頭。

  作為托尼‧斯塔克的好友,羅德在這幢別墅里向來無拘無束,此刻單手開了易拉罐,灌下一口冰涼涼的啤酒,慢慢道︰“我看了新聞,過來瞧瞧黛茜。”

  說來說去,這三個其實都是看見電視上的新聞,驚怒之余放心不下,所以特地過來看一眼。

  不是一起來的,卻都在大門口踫上,不得不說是緣分。

  路途雖然有些遠,但反正能飛,唯一一個沒有心靈寶石和裝甲加持的還會蕩蛛絲,進門見著了毫發無損的小團子,捏捏她軟嫩的臉頰,什麼辛苦不辛苦打擾不打擾的,一瞬間全拋在腦後了。

  “真不錯。”董事長喉結滾動著,幾口喝完了杯子里的水,似乎並不很為這三位英雄的關心動容,“但我不覺得過來看看還需要帶行李。”

  他屈起手指敲敲桌子,隨即見機械手臂拖著三個大小不一的包進廚房里來。

  “這兩天是周末啊。”羅德道。

  他說得理直氣壯,手伸去拿零食袋子的動作也理直氣壯,嘶拉一聲把薯片袋開個整齊的口子,拿了一片丟進嘴里。

  原以為托尼會不同意,或者還要似笑非笑地吐槽點什麼,居然沒有,令羅德有些意外。

  抬頭望去,好友的注意力早不在這邊,不知何時投放到了廚房門口。

  門口有什麼好看。

  上校這麼想,下一秒就打了臉。

  伴隨一陣跑得呼啦啦起小風的腳步聲,廚房門邊很快溜進來只小小的寶寶。

  她滿面歡喜的,手里還拖著一條用毛線系了脖子的玩具狗,一抬眼就看見他手里的零食,扭扭地奔前來,擺明了是饞,想要吃一點。

  老父親在旁邊挑眉。

  知女莫若父——家里的小東西說話還含糊,卻有一副好听力,對開食品包裝袋的聲音尤其敏感,每回听見了都要放下玩具四處找,找到就央求著大人分享,聰明得很。

  黛茜並著腿站在羅德跟前,放了牽玩具狗的毛線,兩只小手捧在一塊兒,巴巴地等著零食放進來。

  大眼楮里亮晶晶,裝的盡是期待。

  “噢,我的寶貝。”羅德心里綿軟地道,配合地從食品袋里拿出一片薯片,在黛茜面前晃晃。

  團子馬上伸手來拿。

  可惜慢了一點,大人的手往上一縮,薯片就停在了她夠不到的位置。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叫我伯伯。”羅德誘導著,“叫伯伯,這個給你吃。”

  美食當前,誘惑難耐,黛茜舔舔嘴巴,果然認真地听他重復了好幾遍的發音,一張嘴,有樣學樣地說了句不甚標準的“伯伯”。

  幻視悄悄伸長了耳朵。

  黛茜學得這樣快,自然要給獎勵。

  只是她忘了自己與獎勵之間還隔著個狠心的老父親,眼看薯片遞到面前,這回一伸手就能拿到,不料大手落下,飛快地奪走了零嘴。

  小雛菊愣愣的,等到反應過來,鑽過桌底,跑去托尼腿上趴著,想要回薯片。

  “飯點了。”托尼抬手敲敲腕表,順帶將從羅德手里繳獲的零食放在個空碗里,“飯後再吃。讓保姆過來做。”

  上校護短,看看有些垂頭喪氣的黛茜,起身就來哄︰“不用別人。伯伯給做飯吃。”

  彼得正從門外進,听見這句話,馬上接茬道︰“做飯嗎?……我會煮一點東西,可以幫忙。”

  莫名其妙成了廚子,兩個蹭地方住的已經表態,剩下一個盡管不吃東西,也很有眼力見地要參與。

  托尼很懷疑︰“能吃嗎?”

  他的懷疑不無道理。

  說合作做飯是前一秒的事情,下一秒這三個光分配廚具就開始  當當,知道的說是在準備做飯,不知道的以為要拆廚房。

  適逢小團子揪著爸爸的褲子竭力攀爬,好不容易蹬著爬上了他的腿,腳下一滑眼看要摔,被托尼抱在臂彎里,帶著起了身。

  “太吵。”托尼道,“去外面等。”

  光制造噪音的,廚房里就有三個。

  而這三個不僅要做飯,還要在他家里住。

  想想就麻煩。

  但離開廚房的腳步很慢,一下邁得比一下輕。

  黛茜在懷抱里轉了一下身子,扭頭瞧見父親臉上變化過的神情,被感染一般,微微地彎眸。

  “先生。”賈維斯在頂上道。

  “您忘了關閉我的情緒監測程序。”他問,“您……感到高興嗎?”

  智能管家問這話未必一定要得到主人的回答,話音剛落,果然見托尼頓了下腳步,隨即繼續走著,並不答話。

  “我想是高興的。”賈維斯的聲音漸漸有些溫柔,放輕了,怕驚動什麼似的,“家里好久沒有這樣熱鬧了。”

第23章

  “你話太多,賈維斯。”托尼道。

  他斂了斂嘴角,往旁邊望望,一時無話。

  懷里綿軟的團子耐不住這麼靜止,心心念念放在碗里的薯片,要趴在爸爸肩頭上隔牆眺望,一通亂動。

  動一動倒重新集中了老父親的注意力,抬起大手,將身上掛著的樹袋熊摟一摟,帶著去玩具房玩。

  事實證明三個男人一起下廚,也未必能做出什麼好東西來。

  超級英雄果然與眾不同——冰箱里豐富的食材,入鍋之前還知道長什麼樣,出鍋之後揉在一起,成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的眾生百態,用什麼話都沒法形容。

  唯獨彼得‧帕克煮的面不忘初心,維持了面的形狀,放進嘴里嘗一嘗,味道雖然淡些,還不至于不好吃。

  “我的奶油炖菜也好吃。”羅德道。

  把盤子往托尼跟前推了推。

  董事長臉上流露出幾分毫不掩飾的嫌棄。

  他摘了腕表,拿一只湯匙在盤里撥弄撥弄,遲遲不入口,再抬眼看笑容漸漸消失的好友,懶洋洋道︰“連她都不願意吃。”

  湯匙遞去了黛茜嘴邊。

  團子早早被系好了圍兜坐在寶寶椅里,手上握著幼兒專用的小勺子,就盼著吃飯,這會兒見托尼拿東西喂,趕快把臉湊過來。

  但那小鼻子隨即動一動,顯然聞見炖菜的味道,整個兒都陷入遲疑,猶豫一下,還是縮了回去。

  “這種時候說什麼?”托尼問。把湯匙繼續往她跟前送。

  黛茜連忙用兩只手捂住臉,發自內心地拒絕著,還要把身子扭轉到另一側,才快快地、奶聲奶氣地說“不要”。

  上校的一顆心也好蒼老。

  再苦不能苦孩子,保姆先前給黛茜做過營養餐,冰在冰箱,拿出來熱熱還是香噴噴,被黛茜吃得干干淨淨。

  彼得還是第一回到托尼的別墅里做客,住宿更是從來沒有過,來之前往包里塞衣服有些忐忑,想著如果托尼不方便,可以當天就回皇後區去。

  但托尼什麼都沒說,指了客房給他,連他做的面條也默默吃了半盤子。

  “斯塔克先生。”鄰家英雄坐在餐桌邊啃賈維斯叫的外送披薩,一轉頭看見托尼用叉子卷了一點面送進嘴里,不由小小地雀躍,雀躍里帶點懷疑,“真的好吃嗎?”

  托尼用餐巾紙一抹嘴角︰“比羅迪做的好吃。”

  羅德︰“你是魔鬼嗎???”

  幻視沒有發言權——炖菜的調味料是他放的。

  午後閑閑,剛好踫上這三個來家里,比起齊齊在沙發上葛優癱,托尼更願意做點實際的事情。

  黛茜吃了飯就坐在地上玩玩具,老父親信守承諾,飯前不給吃的薯片也給了,放在嘴里咬出 嚓 嚓的聲音,令她心情很好。

  這會兒听見托尼的腳步聲,小小的一團又抱著用布縫制、塞了鼓鼓棉花在里頭的大白菜,骨碌碌地跟在後面。

  幾個大人也都隨托尼進電梯,睜眼閉眼之間上了三樓。

  三樓有很大很大的健身房。

  健身房中央是個專業拳擊台,鋼骨架,有防震降噪層,一半紅一半金的經典鋼鐵俠配色還蠻好看。

  托尼帶著彼得穿戴護具和拳擊手套的時候,小雛菊抱著玩具大白菜坐在了面對拳擊台的矮凳子上。

  她滿臉好奇,並不知道這些人是要干什麼,左右看看,瞧見穿著護具很威武的爸爸,還高興得把兩只小手握在一起。

  她大概很快就高興不起來了。

  “斯塔克先生。”蜘蛛俠全副武裝卻毫無斗志,把兩只戴了手套的胖胖的拳頭並著,說話時無意識地相互擊打,有些心虛,“我不會……拳擊。”

  “不用會。”托尼提起圍繩,好讓他彎腰進入拳擊台,轉頭看一眼坐在不遠處無憂無慮的小女兒,“打我就可以。”

  他頓一頓,補充道︰“當然,我會反擊。”

  黛茜有時候真是不明白,世界明明前一秒還好端端的,怎麼總突然就有了變化。

  像她方才還被羅德扮的鬼臉逗得直笑,不一會兒听見砰砰砰的聲響,轉頭一看,就看見托尼跟彼得在互相毆打。

  但凡打過架的都看得出來不是真打,跟中國的太極似的,你推過來,我送過去,是拳擊手套戲太多,踫著了就砰砰響。

  幻視不動聲色,羅德正準備調侃托尼打拳打成這樣,忽覺眼下余光什麼東西一動,反應過來時鼓囊囊的大白菜已經被丟在了地上。

  那原本坐矮凳的小小身影奔跑著,居然很靈活,呼哧呼哧就鑽過拳擊台的圍繩,跑到台上,拼命去抱托尼的腿。

  一邊抱一邊扭頭看彼得,臉蛋憋得泛了紅,硬擠出來一句“不要”。

  小嗓子嚷起來還挺大聲。

  彼得早在黛茜跑來一瞬間就停了手,怕無意傷到她,站在原地沒動,心里涌現個猜測,不敢確定。

  猜測隨即得到了證實。

  團子一雙手把老父親的褲子抓得緊緊,托尼俯身去抱,好一會兒才把這塊橡皮糖捉在懷里,把摘下來的拳擊手套給她看看,再讓她瞧毫發無損的手,道︰“發生沖突,打架很正常。打個架我也死不了。”

  他看看大眼楮里又開始閃爍薄薄水光的女兒,淡淡道︰“沒什麼可怕的。以後看見也不用怕。”

  這麼說教似乎有點效果,黛茜抬眼瞧他,再瞧瞧彼得,終究沒有哭,被托尼放回地上,也肯听話地走回矮凳前,撿起大白菜好好坐著。

  只是看起來變得不大開心了。

  但養她的人是鋼鐵俠,像上次面對綁匪那樣的戰斗日後不知還有多少次,他不怕,想讓她也不要怕。

  “懂了嗎?”托尼問。

  黛茜把半張臉埋在白菜里。

  看著是懂了的樣子。

  鋼鐵俠重新戴上手套,轉轉腕,示意彼得再揮拳。

  眸光斜下去瞧那小的,隨即五味雜陳起來。

  根本沒懂。

  彼得一揮拳,大白菜就可憐地又被丟在了地上,團子邁著小胖腿奮力奔跑,像方才那樣鑽上來,還這麼抱著他。

  這回分了一只手出去,對著彼得連連地擺,一邊擺一邊連聲地“不要不要”。

第24章

  後來重復好幾次,都是同樣的結果。

  什麼也沒教成,倒把團子惹得含了滴溜溜的一包眼淚,每回好不容易把她哄回去矮凳上坐著,一對打,她就又鍥而不舍地跑來攔。

  有兩次跑得急,還差點兒摔跤。

  小手扯著老父親的褲子想往上攀爬,這回終于如願以償,給抱在了懷里。

  綿軟的身子緊緊依偎著,叫人生出不忍來。

  再折騰,她怕真的要哭了。

  托尼低頭看摟著自己脖子的小小的女兒,臉頰踫著了她柔柔的淡金的發,像一片雲拂過去。

  他嗓子里涌上來極輕的一聲嘆息,終于開始解拳擊手套。

  這是不打了的意思。

  彼得在旁邊松一口氣。

  黛茜每次護她爸爸,都要轉頭來瞧他,那眼神震驚又可憐,生生催出他滿腔的負罪感。

  幸而世界和平之後,蜘蛛俠依舊是小雛菊第二喜歡的人,過去勾勾她的手指逗著玩,照樣能逗得她眉開眼笑。

  羅德非常羨慕,看看自己空空的懷抱,眼神幽怨起來,轉頭問好友︰“她這個喜歡的等級到底以什麼依據劃分的?”

  “你問我?”托尼一挑眉。

  想想確實沒什麼用。

  幻視坐在旁邊,並不怎麼說話。

  他每次來都格外認真——認真的勁頭全用在了黛茜身上,眼楮盯那跟彼得追逐著玩兒的矮矮身影,好一陣連眨也不眨。

  幼兒身上的精力充沛得好似無窮無盡,從早上起床玩到現在還是精神十足,難得有這麼多熟人一塊兒,她越發興奮,這會兒正呼呼地從玩具房里拖出來個比自己體型大兩倍的熊寶寶,要拿給彼得。

  熊寶寶隨那小腳移動而緩慢移動著,幾乎將黛茜的身影都遮擋了去,臨到跟前,腳步一扭,整個兒都投進鄰家英雄的臂彎里,被接得穩穩當當,疊成了金字塔似的三層餅。

  彼得的頭發有些散亂了,胸膛上趴著個熊,熊上還趴著個團子。

  他就笑,抬手護著,以防這小的突然側翻滑下去。

  黛茜墊著熊劃空氣劃了一會兒,心思突變,此刻又覺得熊礙事,用力撥開,要自己趴到彼得懷里。

  彼得很喜歡她身上的氣息——甜甜的散發著奶香,偶爾還能聞見爽身粉或寶寶沐浴乳的味道,打著無害的標簽,低頭嗅一嗅,只覺心里柔軟非常。

  他想,他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應該也是這麼軟的。

  但這麼小的孩子要養大實在不容易。

  自從有了小雛菊,越發能體會梅嬸嬸獨自一個人撫養自己的辛苦。

  然後想,斯塔克先生大概更辛苦些。

  “他才不辛苦。”羅德哂道,“他要是想找,保姆可以從客廳一頭排到另一頭。”

  說著用手指在空氣里寫了個大寫字母,剛要脫口而出,看看彼得的臉,猶豫一下,湊到幻視耳邊小聲道︰“而且每次換人,都要求這個杯以上。”

  幻視沒什麼表情,轉頭去看客廳出口。

  羅德說這些話的時候,團子已經給托尼抱著回了臥房,要睡一睡午覺。

  換過紙尿褲之後,她倒還是很精神,仰躺在床上抱著奶瓶喝奶,大眼楮還骨碌碌轉,四處看著,尤其看見托尼拿著一本故事書進來時,眸光陡然亮了幾分。

  今天要講個魔法外婆的故事。

  對于大人來說,念故事給這麼小的孩子听,更像讀給自己听,但黛茜無論能不能听懂,看圖總是喜歡的,听爸爸輕聲地說話,也是喜歡的。

  托尼靠坐在床上,此刻成了女兒的坐墊。

  故事書往往一頁沒有講完,就有一只小手抬起來,要強行翻到下一頁去。

  眼看一瓶奶已經喝得見了底,小家伙還是亂動,把書翻得嘩啦嘩啦響,可惜沒等翻完,就被老父親一抱,攤平放在了大床上。

  “你就是不想睡覺。”托尼道。

  團子翻滾一下,翻了個面,撐起身子來看他。

  四目相對,老父親臉上漠漠,隨即見女兒放了小手在嘴巴上,輕輕拍一拍,大眼楮彎彎,輕輕道︰“啵啵。”

  她這個詞說得倒是很熟練。

  每回撒嬌,十次有九次都要啵啵。

  居高臨下俯視著女兒的董事長似乎不為所動,坐那里好一會兒,終于還是湊過去,在那白嫩的臉蛋上親一下。

  黛茜咯地一聲笑,撅起嘴巴,也在他臉上親親。

  胡子好扎,她趕緊摸摸嘴。

  托尼眸光柔和些,正要讓她躺回去,忽覺背脊一熱,回頭看,將站在門口暗中觀察的幻視抓了個正著。

  “……”

  “門沒有關。”幻視道。

  他臉上若有所思。

  事實證明,講故事搖搖籃床都不如蓋條小被子放黛茜一個人在那兒躺著實在。

  房間里很安靜,沒有玩具,也沒人陪她玩,她自己煎蛋一樣翻滾,偶爾玩手,玩著玩著就打個呵欠,大眼楮蒙上一層水霧,終于耗光電池里的電,眼楮一閉,香香地睡著了。

  這一睡睡到了傍晚。

  床上裹在被子里綿軟的一團蠕動蠕動,慢慢坐起身。

  小頭發卷卷的,她一睜眼,沒看見爸爸,先見著了坐在床邊看書的幻視。

  他身形修長,手型很好看,放在潔白的紙頁上賞心悅目,很有書卷氣。

  有他在這里看著,笨笨就暫時失業了。

  黛茜探著頭往臥房門口瞧,走廊太長,什麼也瞧不見。

  “斯塔克先生在外面。”幻視道。

  黛茜對他倒是從見第一面開始就不怕的。

  起初不知道原因,後來想一想,大概因為他的聲音跟賈維斯的聲音非常相似,團子從小听著,自然覺得親切。

  此刻她看看他,抬手揉揉眼楮,揉去了剛睡醒的一點懵,沒有哭。

  床四周的護欄被托尼拉得高高,她站起身也翻不出去,跟往常一般乖乖地等人來抱。

  幻視走到她跟前。

  他矮了身子,同她平視,卻不急著伸出援手,思緒涌動地不知想什麼,半晌,道︰“啵啵。”

  黛茜就看他,踮踮腳,像每次做的那樣,把小手放在嘴上拍一拍。

  然後她就給湊前的男人親了一口臉頰。

  輕輕的,一踫就離了。

  小雛菊沒料到這一步,一時有些發愣,等到反應過來,看看幻視,抬手去抹掉他的親親。

  真是天和地的差別待遇。

  幻視完全不生氣。

  他思考一下,以一種認真的探究精神,繼續這麼挨近著,指了指自己的臉。

  黛茜覺出好玩來,很配合地嘟嘴在他臉上也踫一踫。

  然後幻視抬起手,也抹掉了她的親親。

  他突然笑起來。

第25章

于幻視來說,“做人”是一門很重要也很復雜的功課,並非一個能得出準確結果的方程式,也不像可以通關的游戲,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尤其他連產生情緒的杏仁體都是人造的,學起來就更加困難。

  所幸他一直知道自己想學的是什麼。

  人性。

  “那你的學習方式很特別。”托尼道,“我女兒能教你什麼?”

  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是在別墅的地下倉庫。

  開著燈,跟前是個展開的全息屏幕,三維裝甲雛形在緩慢旋轉,面、肩、手等部位分別標注了裝載的武器、組裝方式和數字。

  高大的MK47站在中央展示台上,沉默地伸出手臂,讓笨笨給自己噴漆——上回打斗掉了一點點漆,要噴回來才好看,就像女人出去吃飯吃掉了口紅,飯後總要補補。

  幻視站在旁邊專心致志地看笨笨工作,機械手臂舒展的速度或許算不上快,動作也不流暢,勝在認真,看著很有意思。

  但過沒一會兒,MK47低頭看看手臂噴出界的暗紅的漆,毫不客氣一揚手奪了笨笨的噴槍,開始自己噴。

  看來光有認真還是不行。

  小團子不在。

  羅德在別墅里無所事事閑得很,很樂意帶帶孩子,黛茜醒了之後又喜歡跟兩個大人一塊兒玩,給抱得高高,好像要飛起來,就留在了上面。

  她知道爸爸沒有偷偷地出門,也就不四處找人,倒很省心。

  這會兒托尼說了話,幻視才慢慢答道︰“在做人這回事上,黛茜也是個初學者。很有意思。”

  她天生地會表達親昵。比他做的好得多。

  跟單純探望的羅德和彼得不同,幻視前來,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之前猜測她是宇宙之外的生命,現在有了佐證。”幻視道,“眼楮。”

  “她當時放射出來的是激光嗎?”

  這話出口,成功使得垂眸看裝甲的鋼鐵俠手一頓。

  托尼臉上倒沒有非常意外的神情——先前賈維斯說網絡上找不到半點記錄現場的視頻,他心里就有過猜測。

  現在猜測證實,也沒什麼必要驚訝。

  畢竟幻視除了會飛會穿牆,還能夠連接世界上所有的計算機。

  不當黑客也是可惜了。

  “你心里有數。”托尼道,“那之後沒人看出異常。”

  他改造裝甲實在改得不滿意,此時干脆伸手將屏幕上的模型揉作一團,扔進了回收站。

  “黛茜太小了。”幻視道,“如果那是她的力量,可能本該……沒那麼早爆發的。”

  他還想再說什麼,余光瞥見對面牆壁降下來的電梯,默默住了口。

  電梯門開,呼哧呼哧跑出來個穿薄毛絨衣服的團子,小鳥一樣快活,飛到老父親身邊,滿眼的都是笑。

  可見在上面玩得很好。

  黛茜手上拿了半根生的胡蘿卜,不知是誰開冰箱給的,還能清楚看見上頭啃出的幾個淺淺的牙印。

  她這兩天又長了兩顆新牙,能咬的東西越發多起來,再長大些,奶粉就不能當主食了。

  彼得也在電梯里,一個沒牽好,讓黛茜先跑了出來,他此刻再看,團子已經手腳並用地爬上托尼的大腿,穩穩地坐著,努力把啃過的胡蘿卜往老父親嘴里塞。

  這樣反哺的孝心可謂感天動地,蜘蛛俠看了會流淚,幻視看了會沉默,連笨笨也要熱烈地鼓掌。

  可惜黛茜喂的東西都不合爸爸的胃口,這麼一個勁兒地塞,那雙唇繃得越發緊,銅牆鐵壁一般,最後只好作罷。

  她放棄了投喂,想要喂喂自己,不想無情的父親自己不吃,還伸了大手來,把胡蘿卜沒收掉。

  黛茜看看驟然空了的手心,抓一抓,仿佛觸感還停留著,扁扁嘴巴,垂頭道︰“沒……”

  “斯塔克先生,快到飯點了。”彼得猶猶豫豫,“還需要我們,嗯,做飯嗎?”

  這問題問得有些心虛。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就听見托尼簡潔明了的一聲“不”。

  “以前在外面吃過一種家庭自助。”托尼想了想,“我記得買了廚具和調料回來。”

  他看向彼得︰“你吃過嗎?”

  晚餐最終是吃的這種所謂的“家庭式自助”。

  黛茜坐在兒童南瓜車里,讓笨笨拖著走,經過餐廳,好奇地探了探頭看里面。

  她家四個大人圍在一塊兒,對著個什麼東西在研究。

  “真的什麼都能放嗎?”羅德問。

  “不會觸發消防警報器嗎?”彼得抬頭看看天花板,“我……也不是很介意在雨中吃晚餐。”

  “我想,這個底料是不會自己生成水的。”幻視一邊道,一邊往鍋子里加水,“這樣才對。”

  托尼按了電源。

  桌上擺了一大片新鮮食材和調味料。

  團子在外頭玩著玩著,漸漸聞到了香香的味道,知道有東西吃,高興地從南瓜車下來,骨碌碌跑去餐廳,一眼就看見桌上有個熱氣蒸騰的大家伙。

  她饞得不得了,過去爬老父親的腿,還沒等攀上,上頭先遞了一個小碗。

  碗里一塊顫巍巍白嫩嫩的豆制品,煮熟了特地在涼水里過一遍,確認不燙了才撈起來。

  黛茜趕緊接過碗,抓起勺子挖一點放進嘴巴。

  嫩生生的眉眼又享受地舒展開來,一時連要把爸爸當坐墊也忘了,乖乖地讓系上圍兜,抱進寶寶椅里,自己低頭慢慢地挖著吃。

  “好吃嗎?”羅德問她。

  她就嗯嗯地點頭。

  但這邊低頭吃著,大人那頭的空氣卻漸漸火熱起來。

  火熱是真實描寫。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幾個男人開始汗流浹背、呼氣連連,伴隨些意味不明的感嘆詞︰

  “啊……”

  “呼……”

  “嗷嗷嗷——”

  唯獨不吃東西的幻視最平靜,往左看看,再往後看看,問︰“這是好吃還是不好吃?”

  托尼在捂額無暇回答,彼得通紅著臉,不知是愛還是恨,指著那正在咕嚕咕嚕滾的鍋,好一會兒才憋出話道︰“辣……”

  跟前一個熱騰騰的鴛鴦火鍋。

  白鍋超小的那種。

第26章

  寫作火鍋,讀作家庭式自助餐的晚飯只有小團子吃得最享受。

  彼得趴在餐桌上咳嗽兩聲,再抬頭時水蒙蒙的一層濕潤眼眶,眼皮泛著粉,好像剛剛看了一場催人淚下的劇情片。

  羅德拼命灌水,而已經辣得失語的老父親還要應付嘴巴饞一個勁兒伸長手的黛茜,摸摸她圓乎乎的肚子,知道是吃飽了,不肯再喂,收了碗放她到地上自己玩。

  黛茜不願意,小腳踮著,發覺自己的身高實在是踫不到桌面,轉投回托尼這里來,可憐巴巴叫著“媽姆”。

  不知道還以為不讓她吃東西。

  但這小的已經吃成個圓滾滾的奶球,再怎麼撒嬌也不能給。

  最後讓幻視領著出去玩去了。

  火鍋的後勁太足,哪怕到睡覺時間,耳朵里還跟冒煙似的,熱氣烘烘,令人輾轉反側。

  這個晚上恐怕幾個大人都沒睡好。

  唯獨黛茜最省心,晚上玩一通消耗了精力,甚至不用念故事書,把這一團往搖籃床里放,她自己捏著玩具小鴨子就睡過去。

  睡得早,醒得也很早。

  羅德的胃火燒了一晚上,睡得不甚安穩,軍人天性,作息又很規律,一睜眼就要起身,在盥洗室里洗漱得清清爽爽,以為自己是最早的,結果出來一看,笨笨已經拿著抹布在擦餐桌。

  桌上的烤面包機散發著令人愉悅的熱熱的香氣。

  “早上好,羅德先生。”賈維斯道。

  羅德在客廳繞了一圈沒看見人,這會兒打開冰箱拿出一瓶水,邊擰蓋邊道︰“誰起來了?”

  “不要動。”托尼道。

  身後電梯運作的時候,他正不厭其煩地扶正坐在桌上亂動的嫩粉的團子,另一只手在全息投影面屏上記錄著什麼。

  流動的數據在黛茜眼里格外有趣,爸爸這麼輕輕地用大手捉住她的肩膀,她只當是做游戲,高興地笑起來,想在空氣里抓一抓。

  還是亂動。

  托尼將女兒盯了一盯,彎腰在早準備好的零食框里拿了一袋新鮮草莓。

  這下小雛菊就成了個安靜的寶寶。

  尤其在順利得了大顆草莓之後,左手一個,右手一個,竟還很珍惜,低頭一點一點地吃,直把小小一點的嘴巴都吃得紅艷艷。

  現在拿別的什麼來哄,她都不感興趣的。

  “這是在做什麼。”羅德問。

  他一進門就瞧見好友在鼓搗女兒,走到跟前,發現屏幕上展示著新的裝甲模型,四肢還在組建,但看大小,分明是孩子的規格。

  他很詫異︰“給黛茜做的?”

  托尼淡淡“嗯”了一聲。

  “不是,這麼小的孩子穿裝甲……”羅德話說到一半,又給桌上攤開的一疊資料吸引了目光,拿起來看,“納米分子。”

  “如果同樣的事情再發生,賈維斯將會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托尼手指滑過屏幕,輸入幾個數字,仔細看系統生成的手臂部件。

  黛茜慢慢地吃,還是吃掉了一顆草莓,把空了的小手給他看,他就往那白嫩的手心再放一顆。

  “順便。”他道,“可以給她放點新聞。不必看什麼打架不打架的畫面。”

  資料寫得一點都不通俗易懂,羅德看兩眼就放了,此刻听見托尼的話,沉默須臾,一邊笑一邊搖頭,拍了下好友的肩膀︰“你總是這樣。”

  考慮了第一樣,就要一直考慮到第一百樣。

  包括替彼得‧帕克設計戰衣,放五百七十六種設計組合,也包括當初創造幻視,為防賈維斯失控,注入意識時還保留了一組程序——最終成了日後新生的智能管家的“種子”。

  “那麼這個呢?”羅德用手點點納米相關的資料。

  “有人說過納米是科技的未來。”托尼道,“我很贊同。”

  他再望一眼黛茜︰“如果用納米,至少能讓她感覺不到重量。”

  羅德對裝甲的事情不再評價了。

  他還沒有吃早餐,看見團子吃草莓吃得興高采烈,玩心驟起,湊過去哄道︰“給我吃一個,寶貝。”

  說著指指自己的嘴巴。

  黛茜手上還有個完整的草莓,听見說話,再看看動作,也不是不懂這位伯伯的意思,一動一動吃東西的臉頰登時平靜了。

  大眼楮看看他,再看看草莓,流露出一絲肉痛的不舍。

  這份不舍叫羅德看了都生出不忍心。

  正要改口,卻見那猶豫了一會兒的小手慢慢伸到跟前來。

  手指才剛剛好包住草莓,顫巍巍地松開了。

  “噢……”

  羅德捂了捂心。

  要不是托尼不肯,他要抱著這團小小的狠狠親一親才好。

  有人負責帶孩子,董事長這頭得以全神貫注研究裝甲。

  可惜過沒一會兒,智能管家又開始做今天的日程表︰“先生,昨天依然收到多份采訪申請。”

  賈維斯給了申請者的郵件,但托尼頭也不抬︰“有什麼?”

  “《名利場》、《精英日報》、《新聞報》。”賈維斯道,“還有一個《星球日報》。他們都想跟您談談前幾天的馬路意外。”

  “最後一個是新報社嗎?”托尼問。

  問了也不必答,因為下一秒他就“我不高興接受采訪”地把所有申請全推掉了。

  發出申請的記者們自然很快收到由賈維斯撰寫的婉拒的郵件。

  電腦一聲提示音,有只手按動鼠標點擊一下,很快又點了關閉。

  另一只手拿著電話。

  “這樣。”女人的說話聲從听筒傳來,“他不願意。如果你想,或許還是有些方法……”

  “沒關系。”察看郵件的那男人低聲道。

  電腦下壓著一些照片,拍的是綁匪抱著個目露紅光的幼兒。

  他摩挲了一下照片,目光柔和些,道,“總有機會的。”

第27章

  今天的陽光格外好,適合呼吸些新鮮空氣。

  團子乖乖坐在更衣室的長椅上,晃悠著小胖腿,任由爸爸給自己換上一身鴨子黃的幼兒泳衣。

  肉呼呼的胳膊握著真是軟,大手一合攏就圈住了,還留出些空隙。

  黛茜一換這身衣服就知道要去游泳,高興得不得了,等給放到了地上站著,大人還沒開口,她自己就先去拿放在置物櫃的游泳圈。

  游泳圈做成甜甜圈的樣子,也是她喜歡的。

  斯塔克家的別墅頂上有個巨大的露天泳池,陽光投下來,折射得一大片水泛起湛藍而粼粼的波光,池邊有帶飲料的沙灘椅,還有兩架放著枕頭的小床。

  如果喜歡,直接住在上邊也沒問題。

  “站好。”托尼道。一邊說,還要一邊捉著他女兒的胳膊,防止腳下滑了摔倒在地面。

  進泳池玩耍前的淋雨一般由保姆來做,這兩天家里人多,放了保姆的假,任務就轉到老父親肩頭。

  黛茜很親近水,這會兒把兩只小手並在一塊兒,捧了一捧花灑噴出來的水流,呼啦一下拍在臉上,臉蛋水潤潤,越發顯得皮膚白嫩,小嘴紅紅。

  這一小團“咯”地笑起來,再積攢一捧,身高限制拍不到托尼的臉,撲過來,拍在了他腿上,把大大花花的沙灘褲拍濕了一角。

  根本不用去泳池,在這里就玩嗨了。

  托尼停了花灑的水,小雛菊還不樂意,蹦蹦地,使勁兒用小小的手指指開關,要讓他再打開。

  “你打算在這里游泳。”托尼道,“是嗎?”

  他蹲下去,將她淡金的小頭發往後撥一撥。

  這麼亂動,已經把頭發弄濕了好幾縷。

  泳池里已經有了三個體型修長、或游或坐的身影,如果黛茜知道什麼叫大飽眼福,那她此時就已經是大飽眼福了的。

  可惜她對大人不感興趣,只對藍汪汪的池水愛得深沉,抓著老父親褲角的手一松,熱情無比地奔到游泳池邊。

  因為家里多了一個小小的,泳池的三分之一改作淺水區,大人坐在里面,水剛剛沒過小腹。

  彼得就坐在里面。

  他剛剛游完一圈,這會兒摘了泳帽,舒展四肢坐在池里,看見黛茜抱著游泳圈顛兒顛兒地跑過來,起身順順當當接住她。

  溫熱奶氣的小身子終于有一回不願往他懷里依偎,團子蹬著腳,要到池里去。

  入了泳池就徹底成條自由的小魚。

  黛茜套在游泳圈里,手腳並用嘩嘩地劃水,游得很好,一轉眼已經在池邊游了半圈,回頭一瞧彼得在身後跟著,興奮地叫一聲,呼哧呼哧游得更快。

  幻視坐在深水區的池沿上,並不游泳,平靜地瞧著彼得帶團子嬉鬧。

  他皮膚很白,又沒什麼血色,素得像張紙,配著那平靜無瀾的碧綠眼瞳,一時間顯出種非人的淡漠感。

  但仔細看看,發現不是。

  他的視線難得沒追隨黛茜,放在了彼得身上,不知瞧什麼。

  盯著盯著,幻視過于白的皮膚漸漸轉成了種正常的顏色,力求逼真,胳膊那里還多出個淡淡的痣。

  “……”

  機緣巧合目睹了這變化的羅德吸飲料的氣一岔,險些嗆得咳嗽起來,面色古怪,瞧見幻視轉過頭來看自己,不知為什麼生出點偷窺別人的心虛,拿毛巾擦擦嘴。

  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這樣更自然些。”幻視道,“對嗎?”

  羅德︰“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他伸個懶腰,看看四周,突然發現泳池壁上有個防水的操作面板,下水游過去一瞧,是實景模擬器。

  他默默點了個“馬爾代夫”。

  然後發覺周圍倏然亮許多,泳池被席卷的光浪淹沒,浪退去時,岸成了一望無際的金黃海灘,身邊是碧波萬頃的海。

  水里有魚。

  岸邊還有椰子樹。

  “哇哦……”彼得正陪黛茜玩著,突然一下到了馬爾代夫,仰頭驚嘆,伸手撈魚撈不著,才發現是假的。

  “只要心中有海,哪里都是馬爾代夫”顯然不適用于托尼‧斯塔克。

  對于董事長來說,只要兜里有錢,哪里都是馬爾代夫。如果有時間,真的馬爾代夫也可以即刻坐著私人飛機去。

  黛茜在水里玩了很久。

  她大概是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性格,浮在水里游著游著,發現老父親自己戴著墨鏡坐在沙灘椅上,拍拍水,叫道︰“媽姆。”

  這樣奶聲奶氣又親親昵昵的呼喚,叫得人心里軟綿綿。

  但無情的老父親只是拉下墨鏡,視線從墨鏡邊上滑過來,輕飄飄望她一眼,沒打算要動的樣子。

  團子鍥而不舍,小胖腿努力蹬水,要游到他這頭。

  然後總算見托尼站起身,走前了用大毛巾將這濕噠噠的撈起來,一塊坐在岸上玩水。

  黛茜喜歡水里全息投影的魚,坐在大人身前津津有味地瞧著,用手指一指,再轉頭去看爸爸。

  托尼摘了墨鏡︰“魚。”

  她就學舌︰“魚。”

  “海葵魚,蝴蝶魚,鐮魚,鸚鵡魚。”他用手在水里指一圈,懶洋洋道,“那個是長笛嘴魚,但你看不見。”

  大繁若簡,這小的倒是很有智慧,听了許多的魚,到嘴里都一個詞總結︰“魚。”

  這樣小疊大的和諧畫面,很值得拍照留念。

  “這就是你偷拍的理由。”

  董事長轉過臉來,好整以暇看拿手機對著這頭的好友。

  “拍了很多好照片。”羅德道。

  他在相冊里翻一翻,劃得快了翻到底,意外發現些很久之前的照片,臉上的表情一時很微妙,對彼得與幻視神秘地招招手︰“看。”

  三個頭湊在一起。

  “這是讓賈維斯傳給我的。”羅德很自得,眼楮往旁邊一瞟,發現托尼又望過來。

  四目相對,對方移了目光去望別處。

  照片拍的是托尼跟小小的黛茜——比現在還要更小些,剛剛會翻身,抱在懷里像抱了個剛剛搓好的面團。

  她倒是眉開眼笑,老父親卻在捂額,衣服也濕了一片。

  濕的位置比較微妙。

  “這是……發生了什麼?”彼得好奇心起,小聲問。

  有人說孩子越小越好帶,更早之前托尼‧斯塔克也那麼認為。

  畢竟他家里的這個很乖,喂點奶哄睡了就世界和平。

  逢著周末,他很有空,自己帶了半天,放女兒在地上慢慢地爬。

  爬沒一會兒,這綿軟的一團就軟嘰嘰趴在地上,玩得沒趣,再一抬頭發現大人在看手機,大眼楮蒙了一層淚。

  少不得要抱起來拍拍。

  但小雛菊性子好,抱著在家里轉一圈轉移注意力,很快又依賴地偎在爸爸懷里東張西望,把被冷落的一點點不開心拋在腦後了。

  玩的時間長一些,她開始犯困,蠕動蠕動,如願以償得了奶瓶,含著奶嘴喝,喝著喝著就閉了眼。

  軟軟的一團縮在懷里,安安靜靜,並不妨礙托尼繼續拿著手機看資料。

  偶爾動作幅度大一點,黛茜就會跟著動一動眼皮。

  睡眠如果具象化,大概是一種香氣,柔和,舒緩,經由一個人的呼吸傳遞到另一個人的呼吸里,悄悄釋放開來。

  托尼什麼時候閉上眼楮的,自己都不知道。

  原本在地下車庫打掃衛生的笨笨坐著電梯上樓來了。

  它還拿著拖把,想把客廳也掃一掃。

  機械手臂行駛過地板,發出嘎吱嘎吱的機器聲。

  這聲音使得睡夢中的小面團五官一皺,往爸爸溫暖寬闊的懷抱里縮一縮,終究還是睜開眼楮,給吵得醒了過來。

  于是後來托尼給笨笨加上個靜音底座——已經是後話了。

  堅實的手臂護衛著,黛茜輕輕一扭,動彈不得,嘴巴扁扁,但竟沒有哭。

  嘴巴扁是因為肚子餓。睡前太困,奶沒來得及喝完,現在肚里空空好難受。

  小手輕輕抓了抓,只抓到托尼的衣服。明明睡覺前還抱了奶瓶的,是做大人的趁她睡著,偷偷藏了起來。

  身後的老父親還在閉目睡著,睡眠質量比這小的好許多,動一動也沒能擾醒他。

  黛茜小心翼翼把臉轉過去,看看托尼。

  大眼楮靜靜打量爸爸熟睡的臉,漸漸成了彎彎的小月牙,倒很寬宏大量地沒有計較奶瓶被收這檔子事。

  她努力地把小身子轉了轉,小手在他胸膛摸摸,還是覺得餓,正好摸到個突突的,覺得跟奶嘴有點像,又不太像,生活所迫,委委屈屈地把臉湊了過去。

  總而言之,托尼‧斯塔克當時是被從夢中驚醒的。

  驚慌里還帶點微微的疼痛……後面的就不必說了。

第28章

  一個周末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總要告別。

  羅德有工作,彼得得回皇後區上課,幻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終歸有個去處,有來有回,他也要走。

  “放在冰箱里的小餅干,我看黛茜很喜歡。”幻視道,“底下幾塊烤得有些焦了,請不要給她吃。”

  “我知道。”

  托尼在面包片上抹了一層果醬。

  他旁邊的小團子眼勾勾瞧著,明明已經吃下兩碗半的南瓜羹,還給喂了一點煎得嫩嫩的雞蛋白,卻還是覺著別人的飯比自己的飯好,小舌頭舔舔嘴巴,看見爸爸一張口把面包咬掉了一半,流露出幾分喪氣來。

  “我會經常過來玩的。”幻視又道。

  除他之外的兩個人都去收拾行李,餐廳里有些安靜。

  “那我也去收拾一下背包。”他想想沒別的要說,站起身,將椅子推回原處。

  “烤餅干的人現在好嗎?”托尼突然問。

  幻視腳步一停,轉頭來看他。

  “不。”後者卻又改了口,撕下面包中間最軟的一塊,手指勾著逗女兒,直到那小胖手伸得長長,急得跟什麼樣,才讓她如了願,“沒什麼。”

  碧綠的眸光在幻視眼里轉一圈,涌起些微不可察的情緒。

  他嘴角動動,到底一句話也沒說,提步走出了餐廳。

  分別的時候,黛茜還是開開心心的。

  她抱著羅德送的布娃娃,半個身子躲在大門後頭,瞧著穿上裝甲的戰爭機器、變回原形的幻視和依舊普通打扮的彼得,覺得好玩,藍眼楮彎彎的,偶然發現他們望過來,就趕緊往門後面躲一躲。

  “我飛回去。”羅德道。

  “我也是。”幻視道。

  蜘蛛俠攥緊了手里的錢包︰“我坐今天上午的火車。”

  他臉上坦蕩蕩。褐發打著微微的卷兒,梳過了還是這麼打著卷兒,顯得有點亂,但怎樣亂也遮擋不住身上蓬勃的少年氣。

  “讓哈皮送你回去。”托尼道。

  彼得就搖頭︰“不用,斯塔克先生。我的路費剛剛好。”

  “不是專門送你。”托尼抬手撫了撫腕上的表,淡淡道,“哈皮今天本來就要去一趟皇後區。”

  耳機里傳來的是司機兼保鏢的靈魂拷問︰“我什麼時候說要去一趟皇後區???”

  羅德說再見,最後還想親親團子。

  黛茜從門後邊把腦袋探出來,倒願意嘟著嘴巴親親他的臉,見他起身離開,還繼續躲回門口去。

  她能這麼好地面對分別,羅德很欣慰。

  哪里想到根本不是面對不面對的問題,尋根究底,是這小的完全沒意識到他們已經回家去,今天和明天都不在家里住了。

  小小的一團跟在爸爸身後進了電梯,回到客廳,還是亂飛的一只小鳥,抓著布娃娃溜達一圈,漸漸發覺少了點人,在原地站著,東張西望起來。

  她快樂地邁著小胖腿奔去彼得睡的客房,在門口探頭探腦,卻半個人影也沒見著。

  又跑到羅德房間看看。

  再跑到幻視房間看看。

  被子給疊得整整齊齊,來時東西什麼樣,離開的時候還是什麼樣。

  黛茜找了一圈沒找著人,拖著布娃娃慢慢回到客廳。

  托尼正打開電視,調到新聞頻道,看見這小的過來,站在跟前,仰著頭也看電視。

  但下一秒,她轉過頭瞧他,突然傷心地嗚嗚哭了起來。

  一邊啪嗒啪嗒掉眼淚,一邊扭扭地跑向爸爸,伸手要抱,嘴里含糊地嗚咽著︰“沒……”

  小淚包哭起來水噠噠地擰不上開關,臉蛋往衣服上一抹,抹了一片濕濕的印子。

  父親此時好似比往常溫柔許多,抱了她輕輕地拍背,並沒有說“不要哭”。

  等到黛茜漸漸哭得累了,就被帶進廚房,放到流理台上坐著,一邊揉揉眼楮,一邊用揉好的那只眼楮看爸爸打開冰箱門,從冷凍室里取出上回沒有吃完的冰淇淋。

  含淚的大眼楮一下子閃爍起亮晶晶的光。

  甜食治愈幼兒的心,但對胃未必友好,這會兒也是只挖了少少的兩勺在碗里。

  黛茜不貪心,兩勺已經足夠快樂。

  等到捧著碗吧嗒吧嗒吃完冰淇淋,她也已經金魚一樣將喜歡的人回家了的傷心拋到腦後,再抱著布娃娃去玩具房玩,自己一個人就可以玩得很好。

  畢竟最重要的人還在身邊,方才還在一如既往地一邊帶點嫌棄讓她不要把花臉蹭到衣服上,一邊拿餐巾紙過來替她擦擦。

  “分離不是什麼難以忍耐的事情。”托尼道。

  他抱臂倚在門口,低頭看看從積木箱里翻大塊積木的女兒,沉默一下,道︰“要你理解是早了一點。”

  周末翻篇,等于重新投入忙碌的工作日。

  那是普通人。

  對于托尼來說,斯塔克工業有人料理,本來就不用他多費心,想放假隨時都可以放。

  晨起洗漱,他一如既往推了幾個耳熟不耳熟的采訪,這回難得願意往屏幕看一眼︰“這個《星球日報》……最近出現的頻率很高。”

  頻率高不見得有什麼用,還是給推掉了。

  托尼今天要帶黛茜出門。

  小雛菊家里關不住,帶去遠些的地方玩一玩也好。

  巴哈馬群島的度假計劃暫時擱置,取而代之的目的地是華盛頓西雅圖。

  董事長在西雅圖有個八千平方英尺的豪華農場,大房子,好環境,青山環繞,綠水長流,還有專人飼養奶牛、羊駝和馬。

  沒當過有錢人,永遠不明白有錢人的快樂。

  私人飛機從紐約到西雅圖飛了將近五個小時,飛行平穩,沒有產生氣流顛簸,讓黛茜睡了個飽飽的覺。

  睡得好,下飛機時格外精神。

  去農場還得坐一段路的車。

  團子坐在安全座椅上,好奇瞧著窗外綿延不絕的綠,再一瞧,瞧見了軟蓬蓬大團雲朵般的羊群,也算又見了一回世面,高興地晃著腿,用手指給老父親看。

  她今天穿一身小小的白連衣裙,頭上戴頂大蝴蝶結的草帽,放在地上也像團雲朵。

  收了佣金替托尼看房子放牧的人叫阿瑟,長得高高壯壯,五官格外硬朗,說話像在喉嚨里塞了個擴音器一樣響亮,一開始還覺著有點嚇小孩,但說了幾句話,知道他其實很溫柔,也喜歡寶寶。

  看見黛茜,阿瑟從長長的靴筒里抽出一支用草根編成的蟲,放到她跟前來逗著玩。

  黛茜不認識他,也不認識那蟲,眼楮雖然盯著,兩只小手背在身後,小婆婆似的不願意要。

  “沒關系,收下吧。”阿瑟道,“很好玩的。”

  他說話的時候一笑,露出嘴巴里潔白的牙齒。

  慢慢地哄,似乎還是沒什麼用,但放在地上,由做父親的撿起,再放到那小手里,她又是肯要的。

  還肯和爸爸一起,跟在這個叔叔的身後四處看看。

  房子外頭的草地上,有一群羊駝在散漫地活動。

  黛茜喜歡動物,上次在動物園沒看見羊駝,如今遠遠地看著,不知怎麼生出幾分害怕,可又好奇,拿著玩具一步一步地挪過去看看。

  “這些羊駝很溫順。”阿瑟道,“走前去看不礙事。”

  他是不知道什麼叫立flag。

  但很快就能知道了。

  因為黛茜還沒走近,其中一只離群獨自吃草的羊駝抬頭看見她手里一晃一晃的草,眼前一亮,也算當仁不讓的行動派,立馬就拔腿跑過來。

  吃草的羊駝可愛,奔跑的羊駝非常可怕。

  把小雛菊嚇的,也轉身撒腿就跑。

  明明還隔著那麼長一段距離。

  這一跑似乎威力無窮,在草與草之間帶起的風,席卷了整片草原。

  風卷成個向上翻涌的漩渦。

  乍看以為眼花,但托尼幾乎一瞬間就變了臉色,往前幾步,俯身抱起跑過來的女兒,護在懷里,大手覆了她的耳朵。

  抱起黛茜的同時,天際一道長虹貫雲而下,掀起獵獵高風,撞在地面,轟隆一聲。

  小團子哪里見過這樣怕人的?小身子一哆嗦,盡管被及時捂住了耳朵,還是直怕得往爸爸懷里縮,小手緊緊揪著托尼的衣服不肯放。

  巨大的彩虹來得飛快去得也飛快,瞬息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地上一層白白的煙塵,像上浮的蒸汽。

  煙塵散去,露出躺在地面奇詭圖騰正中央的一個大大的人影。

  他躺在那兒,一動不動,頭發散了一後腦,能看見那健壯軀體上賁起的肌肉。

  值得欣慰的是,肌肉一起一伏,說明還有呼吸,被彩虹劈也沒死。

  那人手里還握著什麼東西。

  走近了一看……

  是個非常眼熟的錘子。

第29章

  托爾‧奧丁森,雷霆之神,諸神之國阿斯加德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兼任前復聯成員。

  金頭發、藍眼楮、紅披風,是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

  作為眾神之父膝下最可靠的兒子,托爾時常游走于九大世界,兢兢業業地維護世界和平,偶爾抽空來地球待一陣子,還曾經談過個研究天文的女朋友,但已經是過去式,唯獨雷錘妙爾尼爾始終不離不棄,充當下心靈的慰藉。

  但可靠這個詞顯然用得太早了些。

  阿瑟咬咬牙,把肩頭扛著的沉甸甸的大個子扔在了客房的小床上,“咚”一聲,像砸下去塊大石頭。

  這位代理農場主顯然不能明白究竟是怎樣可靠的英雄才會被彩虹劈到私人農場里,砸出個大坑,嚇尿了羊駝,自己到頭來還閉目大睡,鼾聲如雷,怎麼搖都搖不醒。

  錘子拔不起來,暫時留在了草地的大坑里。

  “看樣子不像受傷。”阿瑟皺著眉,“要麼我還是找個醫生過來瞧瞧。”

  托尼站在門口,不說話地看一眼床上躺著的男人,揮揮手讓他出去了。

  老父親的雙腿後面藏著一只縮得小小的面團。

  黛茜倒是對這個從天而降的大人有幾分好奇心,可惜他掉下來的時候聲音大得嚇人,震得耳朵嗡嗡響,她有點害怕,躲在爸爸身後,悄悄地探出頭來看。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

  黛茜等了一會兒,實在沒動靜,想再伸長脖子瞧瞧,跟前的屏障卻一忽兒沒了——老父親抬腿往床邊走了過去。

  她慌慌地“嗯”一聲,趕緊邁動小胖腿跟在後頭,等到托尼停了腳步,還要伸手拉住他的褲子。

  “沒什麼好怕的。”托尼低頭道。

  這位被稱為“神”的前復聯成員跟鋼鐵俠的關系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初次見面先實打實地干了一架,但也有並肩作戰的時候,還曾經一起坐在圓桌前,吃味道古怪的阿拉伯烤肉。

  托爾恐怕還沒听說他不在地球時復仇者聯盟內部發生過內戰,以美國隊長為首的一半人成了不見蹤影的國家通緝犯。

  听說之後不知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床邊的小雛菊並不想這樣復雜的事。

  做父親的對這個陌生人一點兒都不怕,她看在眼里,有樣學樣,膽子也大起來,發現托尼身下鋪開的紅披風軟軟,想去摸一摸。

  只是還沒摸著,就被托尼俯身抱起來,轉身離了房間。

  斯塔克家的農場生活愜意得很。想感受自然,可以出去騎馬喂羊駝,大房子後頭還有個香氣馥郁的玫瑰園,散一圈步出來,渾身都是香噴噴的。

  黛茜此刻一點兒都不想感受自然。

  飛機上她睡足了覺,下午睡不著,抱著玩具自己坐在大廳的地板上擺弄。

  四周的窗戶不高,太陽照進來,經了玻璃的過濾,灑在地上柔柔的一層。

  白胖的小手里抓著神盾局局長送的彈簧狗,黛茜很喜歡,出發之前自己挑玩具裝進小包,第一個就拿了這只。

  哪里想到這樣喜歡的玩具也有失寵的時候——小團子拉扯兩下,眼神不由自主地就飄去了窗外。

  窗外路過一只羊駝。

  她家的羊駝白天由阿瑟散放在外頭,可以自由地吃草,也不怕人,敢踱著小碎步在房子周圍轉來轉去。

  但現在路過的這只羊駝,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羊駝。

  羊駝膽子普遍很小,今天雷神降臨,嚇癱了好幾只正在附近吃草的可憐小東西,還有一只被嚇出心髒病,用車載著緊急送醫去了。

  唯獨這一只,擁有處變不驚的心態。

  和……無比犀利的眼神。

  黛茜認識它。今天它追著她跑,想吃她手里用草做成的小蟲,現在看著,比雷神還要嚇人些。

  這會兒在窗外邊嚼草邊用犀利的目光望進來,明明是一張可愛的羊駝臉,三瓣嘴天然翹,很惹人喜歡的模樣,到它這里就有種不倫不類的味道。

  在動物園都敢跟猩猩討東西吃的小雛菊難得也有怕的動物,看看那只羊駝,再低頭扯扯彈簧狗,臉蛋明顯耷拉下去,天氣預報晴轉多雲,精神都換作了不精神。

  老父親拿著一根玉米走來。

  玉米還沒煮過,明顯不是拿來喂家里這個小的,看地上玩耍的團骨碌一下站起身,撒嬌地要抱抱,也就抱了她。

  黛茜前一秒很高興。

  當她發現爸爸抱著自己,是往有羊駝的窗戶去,霎時間不那麼高興了,小身子亂扭,發覺自己挖坑自己跳,掙脫不了大人強有力的臂膀,趕緊把臉埋到那胸膛上去。

  她耳朵兔子一樣伸長,听見拉開窗戶的聲音。

  知道背後隔著窗戶框有只羊駝,面團成了緊繃的面團,瞧著很有幾分好笑。

  好在托尼也沒有將這團硬挖出來的意思,默默地不做聲,不知在干什麼,只覺他手臂往外伸了伸。

  然後有 嚓 嚓咬東西的聲音。

  小雛菊的意志很堅定,軟乎乎趴著,不願意扭頭。

  但 嚓 嚓,似乎吃得很歡快的樣子。

  幼兒的堅定維持了好幾分鐘。

   嚓 嚓的聲音就沒听過,黛茜實在好奇,慢慢地扭過頭來看。

  托尼的手里的玉米遞給了那眼神犀利的羊駝。金黃金黃的玉米粒在三瓣嘴中消失得飛快,顯然吃得很香甜。

  黛茜這下倒終于減了些對羊駝的害怕,大眼楮盯著玉米,想吃,把手指放進嘴巴里含著。

  吧嗒吧嗒含了一會兒手指,覺得索然無味,小手伸過去,想拿那還剩半截的玉米。

  輕輕一搭,搭在老父親的胳膊上。她奶氣地叫了一聲“媽姆”。

  托尼低頭看她一眼,異常配合,把玉米一收,將剩下的半截子遞到她手里。

  小小的一只手,包也包不攏。

  溫暖的大手覆上來,連同她的手一起包住了。

  然後這麼拿著玉米,又遞到羊駝嘴邊去。

  到手的鴨子飛了是什麼感覺,團子體會得真真切切。

  以為要給自己吃,哪知道到頭來還是喂給亂追人的羊駝,黛茜嘴巴一扁,就想亂動。

  終究沒擰成條倔強的麻繩——她很快發掘了這麼拿著玉米喂羊駝的樂趣。

  羊駝一啃,那勁兒順著玉米傳到手心里,從前沒體驗過,格外新奇,使得一雙藍眼楮微微睜圓了,然後她就笑,仗著爸爸保護,還願意把玉米再往前遞一遞。

  不久之前對羊駝的害怕,現在全忘得一干二淨。

  這麼慢慢地把玉米喂完,阿瑟過來說準備了晚餐,可以現在用一些。

  樓上的那個不速之客還沒動靜,請人來看過也說什麼問題也沒有。

  不排除地球人跟阿斯加德人身體構造不同的緣故。

  保姆沒有跟著過來,黛茜今天吃不著特制營養餐,一勺肉泥喂到嘴里,倒也能胃口很好地吃進嘴巴,臉頰鼓鼓,含了一大口。

  蔬菜都是農場里現采的,非常新鮮,小雛菊寶寶格外喜歡,比平時還多吃小半碗。

  這是個貪吃起來什麼都想嘗一口,看見桌上的籃子里有雞蛋,哪怕吃得八分飽了,小手指也要一直指,等到給爸爸摸過肚子,終于如願以償地得了一個。

  雞蛋預先敲開了裂縫,她從寶寶椅下來,自己站在地上,低著頭慢慢地剝。

  如果拿一籃雞蛋讓她剝,大概能剝一個晚上,也不失為消遣時間的好方法。

  老父親前半段用餐時間全放在喂女兒上,阿瑟處理了手頭的事情,看看表,要過一會兒才回去,願意先帶著黛茜玩一段時間。

  黛茜一開始不讓抱,一定要站在那兒,把雞蛋殼剝得干干淨淨,等到最後一點兒也用小手摳了下來,才扭扭地自己走去電梯口,想到樓上玩。

  電梯裝飾得很有鄉村風格,里邊有塊青草樣的地毯,踩在腳底軟軟的。

  小團子一出電梯,很能認路,拿著雞蛋自己就走去了托爾睡覺的房間。

  房門沒有關,房間里開著燈,她在門口探頭探腦,一時間還是不敢進。

  “客人在休息。”阿瑟道,“到別的地方玩,好嗎?”

  這麼說也不知道黛茜听懂沒听懂。

  她手里還拿著剝好的雞蛋,此時想起來,低頭在光滑香嫩的雞蛋白上輕輕咬一口。

  大概咬得太熱情洋溢了些,嘴上用力,手指又沒抓住,雞蛋呲溜一下滑出了手,在地上徹底放開了馳騁的靈魂,滾的速度比反應速度要快,一轉眼白白的一個就滾進了房間,一路狂奔到托爾床底下去。

  黛茜站在那兒,抓一抓小手。

  她倒是很清楚地意識到雞蛋“沒”的事實,從蛋蛋那里借了膽子,再不管房間里躺著的大人,小跑著跟在後頭,追逐失去的雞蛋。

  雞蛋在看不見的床底的黑暗里。

  阿瑟跟著進了房間時,正瞧見小小的一只趴在地上,往床底無助地張望著。

  他是無奈又好笑,隨後見黛茜努力地伸手往床底下探,奈何小胳膊實在太短,什麼也沒踫著,終于想起來要找大人幫忙,大眼亮晶晶地就看向了自己。

  “好吧,我替你拿。”阿瑟實在無法拒絕這樣的眼神,看托爾一眼,放輕腳步走過去,小聲對坐起來的團子道,“但我們不要吵醒客人,好嗎?”

  黛茜听懂了“好嗎”,眼眸彎彎的,乖乖把兩只手揣在一起。

  這樣子真是惹人疼。

  然後就有了一大一小,兩只一起趴在地上的畫面。

  “這里沒有啊……”阿瑟道。

  他的半張臉貼在地上,扁扁的。

  黛茜看了就學他,也把半張臉貼在地上,貼成張小小白白的餅。

  這麼摸索不知摸索了有多久,小雛菊心心念念著雞蛋,阿瑟也不好起身說要放棄,心神一動間,終于感覺手指頭踫到了個圓溜溜的物事。

  下一秒,他臉色就有些微妙。

  床板嘎吱一聲,是床上的人一下子坐了起來。

第30章

  錘神,不,雷神托爾醒了。

  氣氛一度十分詭異,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阿瑟當然非常希望這位雷霆之神甦醒,畢竟一直睡著很驚悚,睡的時間長一些,他還得考慮要不要送醫院觀察。

  話是這麼說。

  但托爾醒的實在不是時候。方才還跟黛茜悄悄說不要吵醒了客人,哪知道怕什麼來什麼,真令人心情復雜。

  一睜眼看見兩個人趴在床底下,想必要下意識懷疑世界。

  阿瑟覺著自己將神的心理活動揣摩得很不錯。

  床上開始亂動時,他徹底放棄了找雞蛋,看黛茜以為找著而雀躍、隨後又耷拉下去的小臉,莫名生出些負罪感,撐著身子坐起,抬頭望床。

  果不其然,托爾正坐在床上,以手按額,表情古怪地瞧著地面這兩人。

  雷神即便穿得如同古羅馬角斗士也不減強壯與威猛,大概因為將將睡醒,一時又很像頭無所適從的大獅子。

  金發在他頭上亂糟糟的,粘著臉頰,一雙眼楮藍得透徹,像朝陽灑落時新生的海水,因為睡意未褪,眸光有些霧蒙蒙。

  霧蒙蒙很快轉作方才目睹了匪夷所思一幕的驚疑——他坐在那里,像一座山,目光上下掃著阿瑟,嘴唇動了動,半晌突然一皺眉,用力按按左側額頭,緩緩道︰“這里是地球?”

  他說著再看看旁邊,發現地上還有個小的。

  金頭發藍眼楮,臉頰粉嘟嘟,穿著小裙子,底下裹了胖胖的尿包,可愛的人類幼崽,渾身都肉綿綿。

  這樣大的動靜,還說了話,黛茜自然听得清清楚楚,抬頭瞧了一眼,踫上托爾的目光,對這坐起來、聲音悶悶響的大個子有些怕,本能地轉頭去找爸爸。

  爸爸還在下面吃晚餐,門口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軟趴趴的幼兒餅悄悄往床底下挪了挪。

  她到底對藏在床底不知何處的雞蛋念念不忘,方才連吃的時候都不舍得大口咬,這會兒雖然怯怯,還是想找蛋,手指竭力往黑乎乎里探著,不肯放棄。

  這種持之以恆的精神,有些大人也難比。

  “是地球,托爾。”阿瑟道,“你從天而降,掉在斯塔克先生的農場里。”

  “噢。海姆達爾……”托爾低聲道。

  阿瑟的回答讓他回想起意外掉落地球之前的變故,腦海亂糟糟,只覺得太陽穴又隱隱作痛。

  游走于九大世界是件苦差事,約頓海姆的嚴寒與穆斯貝爾海姆的酷熱都令人難以忍受,從這個角度,不可說這位英雄不無私。

  自從發現有無限寶石這麼個東西,雷神的任務就又多了一重,不僅要維護世界和平,還要集點卡,可惜集來集去,除了已知的宇宙魔方和幻視頭上那顆心靈寶石,其他石頭一個也沒找著。

  沒找到寶石,反而進了火焰巨人甦爾特爾的領地,不僅被俘,還得听大塊頭說一通有的沒的諸神黃昏,听得昏昏欲睡。

  但最終打了酣暢淋灕的一架,砍下甦爾特爾的頭骨,也不算太過無趣。

  原本可以背著武器乘彩虹橋順順當當交差,沒想到在乘彩虹橋返回阿斯加德時出了意外。

  彩虹橋盡頭就是諸神之國,他逆光而行,眼看要抵達彼岸,彩虹橋突然晃蕩得非常厲害,出口飛快閉攏,甚至來不及反應,一下子撞飛了出去,背上的頭骨不知摔落到哪個世界。

  然後陷入無知覺的黑暗,睜眼就在異國他鄉。

  “所以這是托尼的房產。”托爾道,“他也在這里嗎?”

  他梳理完前因後果,已然恢復精神,先前躺得太久,此刻在小床上舒展四肢,活動活動筋骨,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紅披風隨動作在地上一撩一撩。

  大概真不是家具的質量問題——他身軀太過偉岸,阿瑟瞧著那可憐的床架似乎又輕輕地搖了一搖。

  還有另外一個可憐的在地上趴著。

  小雛菊實在找不著雞蛋,好不失落,成了個難過的寶寶,慢慢從地上坐起來,將空空如也的小手給阿瑟看。

  雷霆之神伸完懶腰,再度注意到這小小的一團,隨口問阿瑟︰“這是你的孩子?”

  嘴上說著話,手里還要有動作,伸手召喚雷霆之錘的舉動做得再自然不過,五指招一招,阿瑟以為他即刻能吸鐵石一樣吸來錘子,結果什麼也沒發生。

  話說得太早。才過幾秒,隱隱听見有風。

  不是風動,是妙爾尼爾在動。

  錘子飛向藍天跟太陽肩並肩,旋即拐個彎,沖破壁壘,在牆的轟隆骨折聲中驕傲地回到主人手上。

  視覺沖擊堪比大片。

  對牆壁的沖擊堪比燃燒大片經費,還使外頭將將準備踏進房門的腳步一頓。

  阿瑟在妙爾尼爾迎面飛來一瞬間慌得俯身將黛茜護得嚴嚴實實,以為它中途得脫了軌。

  等沒了聲音,才知道有驚無險,直起腰想抹一抹汗,抬眼就看見門外站著的那人,一口大氣徹底喘了出來︰“斯塔克先生!”

  托尼‧斯塔克站在門口,背脊挺直,雙手抱臂,到底見過世面,臉上淡淡的,只用視線在破了個大洞的牆壁掃一掃。

  “好大的洞。”他嘆道。

  “你賠。”

  —— —— —— —— ——

  “這居然是你的女兒。”

  說這話的時候,托爾已經坐在樓下餐桌邊,手撕了一塊法棍,蘸著忌廉南瓜湯送進嘴。

  小團子趴在旁邊看。

  他嘴巴張得好大,眉毛又抬得很高,看著很有意思。

  但她大概不是看他驚訝的表情,注意力全放在外皮金黃酥脆的法棍上。看著看著,情不自禁舔舔嘴巴。

  托爾嘖嘖稱奇,看看黛茜,再看看托尼,又是嘖嘖︰“長得不太像。”

  “是不太像。”托尼道。

  “沒想到我離開這段時間,你連孩子都生了。”雷神就很感慨。

  他看黛茜實在垂涎欲滴,紅紅的小嘴冒出亮晶晶的口水泡泡來,莫名覺著吃獨食有些過分,大手捏著勺子,在碗里舀一點濃濃的南瓜湯,向這小的伸過去。

  黛茜現在徹底地不怕他,看他動作,老早地張大嘴巴,在寶寶椅里探著身子,等含著了那一口香甜,高興得直笑。

  她一笑,兩邊臉蛋的肉就粉粉地嘟起來,誘人去捏一把。

  托爾吃飯的這會兒功夫里,將前因後果說得很清楚。

  “所以你現在回不去。”托尼道。

  “海姆達爾開啟彩虹橋我才能回。”托爾頗為頭痛,“但他失聯了。”

  其實想一想,他在地球有許多的熟人,若非要弄清究竟什麼破壞了彩虹橋,暫時滯留也不是什麼難以忍受的事情。

  尤其眼前這一個熟人——雖然雙方主張偶爾不同,但架不住鋼鐵俠有錢。

  “你這里的房間不錯。”托爾為五斗米折腰,暗示得干巴巴。

  一天之內損失慘重的董事長就揚唇一笑︰“我房間里的洞也不錯。”

  “讓我住吧。”雷霆之神再吃一口菜,塞得嘴里滿滿當當,說話聲含糊起來,“從前也不是沒有一起住過。”

  托尼嗤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看看還趴在桌子上看托爾吃東西的女兒,伸手去餐桌中央的小筐子里拿了一個新雞蛋。

  黛茜滾到床底下的蛋,在托爾一只手托舉小床的幫助下,拿是拿出來了。

  可惜蛋蛋地毯式歷險之後髒兮兮,再不能入口,老父親不讓吃,丟在了垃圾桶里。

  團子當時蹲在垃圾桶旁邊看了好一會兒,瞧著縮得小小的,有些委屈。

  大人剝雞蛋明顯省事許多,往桌上一磕一滾,大手搓搓,就剝了一個圓溜溜的白嫩。

  小雛菊剛還在羨慕托爾吃得很香,伸了一根指頭,想放進嘴巴里吃一吃,突然听見爸爸在旁邊道“不要弄掉”,轉頭去看,整個世界都亮起來。

  讓一個幼兒快樂真是簡單。

  新的雞蛋令黛茜高興得手腳直舞,兩只小手捧著伸出去,順順利利接著了從爸爸手里滾落的圓潤,像得了什麼寶貝。

  拿什麼寶貝來也不換。

  她鼓著臉頰,嘴里呼呼的,低頭用嘴巴踫一踫雞蛋,一時間舍不得吃,東張西望,把手往托爾那頭送,想讓他看看自己的蛋蛋。

  托爾埋頭吃東西,並不知小東西剛剛經歷失而復得的驚喜,听見她在旁邊笑,轉頭來望一眼,望見她捧得高高的雞蛋。

  兩只手並在一起,才拿攏一只蛋,實在太小了。

  但這麼小的孩子,居然知道將食物分享給饑餓的人吃,難能可貴,說明教育得不錯。

  托爾臉上流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懷揣著這種欣慰,他說句“謝謝”,伸手拿起黛茜的雞蛋,放進了嘴巴里。

第31章

  小雛菊‧斯塔克是個堅強的寶寶。

  這種堅強未必表現在拱手讓蛋的寬容, 而在于失而復得的雞蛋被突然奪去之後,她不哭也不鬧的處變不驚。

  後來知道想得太多——她是根本還沒來得及反應。

  強大的神明有著令人嘆為觀止的好胃口, 阿斯加德的美酒烤肉百吃不厭, 地球食物一樣能取悅神域人的腸胃,就算是個小小的雞蛋,放進嘴里咀嚼, 也可以嘗出點兒別致的鄉村風味。

  黛茜這樣小,可是托爾那樣大,一整個雞蛋拿過去,眨眼間就塞進嘴里,動作流暢又輕松, 令幼兒生出些認知之外的震驚。

  那是一整個雞蛋。

  爸爸在家里吃飯,也沒有把一整個雞蛋塞進嘴巴。

  團子慢慢地想到這一點, 後知後覺地恍然, 低頭看看手,里頭什麼也沒有了。

  托爾咀嚼雞蛋,忽然覺得氣氛有些微妙且越來越微妙,不經意一扭頭, 險些把雞蛋嗆進胸腔里,捂嘴咳嗽起來。

  金發藍眼、奶氣呼呼的小斯塔克坐在她自己的寶寶椅上, 一雙大眼楮難過地盯著這頭, 眼眶里包了一包眼淚,滴溜溜打轉。

  剛才虔誠捧著雞蛋的兩只手無處安放地摳著寶寶椅上的托盤,莫名顯出幾分可憐。

  托爾不轉頭還好, 一轉,叫黛茜看見他驚詫時微微張大的嘴,嘴里還有雞蛋破碎的軀體……

  團子終于沒有忍住,邊扭著小身子找爸爸邊哭了。

  “?”雷神感覺自己仿佛與世界脫軌,“發生什麼事?”

  老父親的白眼要翻出天際。

  億萬富翁斯塔克的小女兒有個樸素的願望,想獨自享用一只新鮮的水煮蛋,願意自己剝殼,還能剝得很好,也很珍惜食物,絕不浪費一口。

  但這個願望要實現,不知怎麼這樣困難。

  黛茜稚嫩的世界認知無法解釋,整個兒傷心得不得了,寶寶椅也不願意坐,小身子亂彈,想在爸爸的懷抱里汲取溫暖,慰藉受了傷的靈魂。

  這回如願以償。

  淚包在懷里嗚嗚地顫著,小拳頭面捏的一樣軟,擱在托尼衣領上,往外揪的時候倒是很有力量。

  “這有什麼好哭。”老父親淡淡道,“誰吃掉的,讓誰賠你一個。”

  此時此刻,沒有什麼是一個雞蛋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給兩個蛋。

  可惜爸爸不讓吃兩個蛋。

  幼兒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給慢慢地擦干了眼淚,還換過一件綿軟的衣服,這會兒又能安安靜靜坐在地板上,看吃了霸王餐、以後還要吃更多霸王餐的雷霆之神蹲在面前,低頭認真地抿唇,活動著大手替她剝今天第三個雞蛋。

  托爾早已習慣力量,也推崇所謂的無堅不摧,拿錘子掄人不在話下,剝蛋倒也耐心,只是難免摳破點雞蛋白。

  “好吃是很好吃,小了一點。”托爾道,“阿斯加德神殿的鳥能下這麼大的蛋。”

  他比了一個手勢。

  黛茜似懂非懂,對阿斯加德的蛋不感興趣,唯獨在他將蛋遞過來的時候恢復了雀躍。

  她隨即有些嫌棄,眼楮一眨,流露出些無意識的經典斯塔克式表情——真是跟托尼像了個十成十——為著那月球表面的可憐的蛋。

  但最終還是捧在小手里,珍惜地一點一點吃掉了。

  想必格外美味。

  農場的夜晚很靜謐,沒有連綿整個城市的燈火,沒有車流,因為買的地太大,連陌生人也沒有幾個。

  黛茜有些認床。

  這里的床跟她平常睡慣了的氣味不同,小被子也是新的,在浴池里撲騰撲騰水,被托尼用大毛巾裹著抱起,穿了飛鼠睡衣放在床上,硬是要坐起來,不肯睡覺。

  “媽姆。”

  團子瞧著爸爸坐在床沿,小眉眼彎彎的,呼哧呼哧爬過去,熟門熟路地在那大腿上板鴨趴著。

  嫩嘟嘟的臉可以像吸果凍一樣吸一吸,吸出一嘴巴的奶味兒。

  她的小手伸過去,輕輕握住他的大拇指,想拿到嘴里咬。

  托尼想一想,躺倒下去,用手護著趴在身上的女兒,做了她的墊子。

  這麼躺著看天花板,未免覺得有些單調。

  他們兩個並不常來農場玩,房子被阿瑟呵護得很好,看著嶄新嶄新。

  太新了。

  托尼將攤平在腿上的團子撈到胸膛放著,順手取了手機,往上一揮將整個房間刷了一層實像模擬。

  跟家里的大房間一模一樣。

  “讓賈維斯給你念故事。”老父親低頭往胸脯看,瞧見這小的正吐著舌頭,試圖用口水吹泡泡,嫌棄地將她滴到下巴的晶瑩一揩,“他最近喜歡淺顯一點的,念《時間簡史》。”

  “我很願意讀《時間簡史》,先生。”賈維斯道。

  “不。”黛茜道。

  不管听沒听懂,就是要說不。

  她靈活地往旁邊一滾,被托尼的手臂攔住,又滾回來,小腳一拍一拍。

  哄她睡覺是每晚的功課,今晚的夜風很溫柔,穿行窗簾如攏過發絲的手,如果她還不睡,抱著出去散散步也好。

  但這麼想著的時候,已經給懷里的小面團喂下一瓶溫溫的奶,瞧她安靜地,眼楮漸漸閉起,腦袋一點一點,最終安安穩穩抱著他的脖子,香甜呼吸著入夢了。

  屬于大人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可惜沒有美女,也沒有午夜飆車的激情,只能跟撞進家里的天外來客坐下來喝兩杯說說話。

  家里的廚房別有洞天,分開流理台,後面是個大型酒吧,封存完好的酒瓶、調酒器和各種酒杯擺了滿滿當當一架子。

  有個已經活了一千多歲的大人坐在吧台前,手持杯超大的伏特加在暢飲。

  “看你從前那個樣子,沒想到做父親還做得像模像樣。”托爾听見身後傳來的動靜,知道這家里這麼晚還走動的只有一個人,連頭也不必回,懶洋洋道,“人真是活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樣子。”

  “我看你是十年如一日。”托尼道。

  “這樣淡淡的酒喝起來剛好。”托爾側頭看著酒杯,意猶未盡,“但我有些想念阿斯加德千年酒窖里的酒了。連酒桶都是用布倫希爾德艦隊的殘骸制造的,勇士才有資格飲用。”

  托尼繞過他,走到吧台後,用杜松子酒、琴酒調一杯馬天尼。

  “海姆達爾。”這里有個久為歸家的游子,酒氣環繞中難得願意想一想家鄉,“希望他能早點回應我。”

  “不過提到千年酒窖,讓我想起從前我們一起喝酒的時候。”托爾道,抬頭看吧台後調酒的盟友,“最近復仇者聯盟有什麼動作嗎?我走之後,你們又揍扁了哪個反社會分子?”

  托尼的手一頓。

  調酒器里的酒香聞著剛剛好,他一瞬間的異樣仿佛只是錯覺,托爾眨眼再看時,他已將酒倒入雞尾酒杯,拿著湊到唇沿喝了一口。

  沒想到還差一點味道。

  “沒什麼動作。”托尼道,“復仇者聯盟已經四分五裂了。”

  托爾咳嗽起來。

  伏特加終于在喉嚨里熱熱地灼燒,體現出點烈性酒的尊嚴,卻體現得實在不是時候,雷神說不出話,只能用手拍著吧台,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好不容易緩過勁兒,托爾丟了酒杯,湊到托尼跟前問︰“四分五裂?為什麼?”

  他海藍的眼里倒映著對方瞳仁的淡漠的焦糖色。

  托尼覺得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仰頭將整杯酒一飲而盡,末了以指揩唇,轉移視線去望別處,慢慢道︰“發生一些事情,我跟史蒂夫‧羅杰斯鬧翻了。一部分人留,一部分人走,就這樣。”

  托爾張張嘴,半晌沒說話。

  “所以你們四分五裂之前,也沒人打電話來問問我的意見。”

  “你有電話嗎?”

  “沒有。”

  —— —— —— —— —— ——

  農場的清晨令人愜意。

  微風吹拂,空氣里有沾濕的露水的味道,清新又凜冽,吸進鼻腔,只覺全身的呼吸都經受了洗禮,從里到外地輕盈起來。

  陽光很好,周圍沒有別的建築物遮擋,曬得充足,又不猛烈,偶然簾影一動,放進一叢光斑,灑在眼皮上微微地癢。

  小床上滿滿當當地塞著一個高大的軀體。

  阿瑟的衣服對托爾來說還算合適,上身緊了些,領口束縛著脖頸和賁起的胸肌。

  雷神也不每天都穿那身角斗士的行頭,背後披個披風,換上地球的衣服,看著親切許多。

  昨晚跟托尼的談話直進行到半夜,他本來不困,無所事事地看電視,偶然想閉目養神,養著養著就睡了過去。

  此刻大腦皮層活躍,正在做個無聲的夢。

  比起他前兩天循環往復的夢境來說,現在的夢要溫和許多。

  不知是不是離開阿斯加德時間久了的緣故,托爾每每夢見神域,都看見汪洋火海吞噬故鄉土地上所有的生靈。火海之中站立著火焰巨人甦爾特爾,揮舞巨劍,破壞得肆無忌憚。

  沒人能阻止。

  甦爾特爾長篇累牘的廢話里總算還有些能听進耳朵的,諸神黃昏的威脅雖未免自大,但托爾想想自己的夢,就不能不重視。

  這也是他去砍人家頭骨的緣由。

  今天早上倒是沒有夢見阿斯加德,也沒有夢見甦爾特爾,像所有正常男人,哪怕是一千多歲的男人一樣,托爾終于在夢里見到了女人。

  但說起來不知道令人愉快還是不愉快,他夢見的是前女友,當了天文學家的簡‧福斯特。

  從某種層面上說,專情很有資格出現在雷神的字典里。

  一千多歲的經驗就夠談一個女朋友,質量想必很高,但現在還時不時會想起來。

  他自己不承認罷了。

  托爾夢見很遠之前的事情,比奧創誕生更早,還要早在黑暗精靈出現之前,他在阿斯加德發覺異常,海姆達爾一雙能看透一切的眼楮無法在中庭找到簡的身影,他親自來找,一落地就看見了站在雨中的簡‧福斯特。

  平心而論,她真是夠美的。

  但似乎美得有點不斯文。

  她責備他不守承諾杳無音訊,不僅僅送上了耳光,還搬起大石頭,把他掀翻在地,壓制得動彈不得。

  鬼知道為什麼大馬路上會有大石頭。

  心口上的重壓使奧丁之子喘不過來氣,一瞬間無比懷疑人生,難得在夢中用腦思考,然後知道是夢,用力睜開眼。

  一睜眼就清楚了為什麼會有那樣匪夷所思的夢境——他堅實的胸膛上正有一團溫軟疊烏龜一樣地臥著。

  黛茜一只手拿著包沒有開封的糖果,一只手往上,正偷偷玩他的頭發。發現被當作墊子的這個大人睜開眼楮,馬上警惕地撐起身子,將糖抓得緊緊。

  好一團由現實直達夢境的壓力。

  托爾仰面躺著,吐出一口氣來,視線斜到門口去,沒望見托尼也沒望見阿瑟,登時感到有些頭疼。

  他不知道斯塔克家的小孩為什麼起得這樣早。他也不會帶孩子。

  “你的老爸不管你,是嗎?”他啞著嗓子道。

  黛茜不作聲瞧他,低下頭去,嘟著臉笑起來,顯然不是因為听懂了話,是為著拿在手里的糖果。

  “好吧。”托爾道。

  他坐起身,把斯塔克的團子捉到旁邊放著,想一想,用手拍了拍她的頭。

  托爾現在知道黛茜是托尼收養的孩子。他家里曾經也有過一個收養的孩子,現在沒有了。

  但鋼鐵俠這麼養著孩子,跟養親生的也沒什麼兩樣。地球人對待幼崽總是有很多愛心泛濫的花樣,例如這小東西身上穿的畫卡通圖案的衣服,例如她的高級奶粉,例如她現在手里拿著的幼兒專供的糖。湊前一看,包裝上還寫著食用的年齡層,十二個月到二十四個月。

  “阿斯加德的小孩學會站就學會跑,學會跑就學會戰斗了。”托爾道。

  說著捏捏黛茜軟綿綿的小胳膊,搖頭露出個了然又寬容、還莫名自豪的微笑。

  他一捏,黛茜馬上用小手抱著胳膊,身子往旁邊扭開。

  這是不肯的意思。

  托爾一揚眉。

  他這會兒倒是忘了剛剛醒來看見寶寶的頭疼,逆反心理一起,大手又伸過去捉她的胳膊。

  團子叫一聲,以為這個吃過自己雞蛋的人是要來拿糖果,慌得什麼樣,在床上骨碌一滾,順勢滾到床邊,抓著床單,把小腳探下去。

  等探著了地,她撒腿就跑。

  托爾哈哈哈地笑出來。

  但黛茜跑出去沒一會兒,又灰溜溜地自己回來,扒著門框,探出一個頭。

  “別進來,我會吃小孩。”這樣毫無技術性可言的躲藏令人啼笑皆非,托爾坐在床上,抱臂好整以暇看門口那張小小的幼兒的臉,開口就是嚇寶寶的話。

  黛茜不知道什麼叫吃小孩,轉頭望身後望一望,又把身子往門口移動了一點位置。

  托爾一開始以為她在撒嬌,後來知道,其實是她自己一個人下不了樓梯,也不會按電梯,找大人幫忙而已。

  真是白白地多情。

  樓下已經備好了早餐。

  阿瑟在廚房里煎蛋,一出電梯就能聞見飄在空氣里的雞蛋的香氣,油跟黑胡椒的靈魂升華在嫩嫩的、一戳就能流淌出蜜樣顏色的蛋黃里,早早地開發了味蕾,令人生出食欲來。

  一身休閑的老父親正坐在餐桌邊喝咖啡。

  黛茜醒得太早,沒有飯吃,被放在托爾房間玩,這會兒早興奮地拿著糖,邁動小胖腿奔到餐桌邊去,伸長小手要抱。

  托爾走在後頭,對上正好望過來的托尼的目光。

  四目相對,兩個男人異常有默契,對昨晚說了許久的復聯分裂的事情閉口不談。

  “你想我不評判?我心里還是有評判的。”托爾當時這麼說。

  “我不需要評判。”托尼往他杯中灌了滿滿的烈酒,沒什麼表情,“不管你認為誰正確,請把嘴上的拉鏈拉起來。”

  “否則呢?”

  “去大馬路上住。”

  “還是喝酒吧。”

  托尼俯身將女兒抱起,放進寶寶椅里。

  托盤上放著幾個小方格的餐盤,一格放個餃子,一格放塊煮得軟軟的胡蘿卜,一格放塊土豆,還有一格放小面條,面條里拌著菠菜。

  煎蛋因為放了黑胡椒黛茜不能吃,阿瑟正在另外煎一個。

  黛茜珍惜地把糖果放在寶寶椅里頭藏好,小手抓了一塊胡蘿卜,放進嘴里慢慢地咬。

  雷神站在旁邊,看看黛茜盤里的早餐,再看看桌上一疊無麩質面包,笑笑,拉開椅子坐下,自己用面包夾著培根雞蛋和生菜吃了。

  九月月末,再過兩天該翻到十月的月歷,西雅圖仍舊溫暖,人和動物都生活得非常舒適。

  羊駝在外面走來走去。

  那只眼神犀利的又來了窗外,看兩眼就走,過一會兒,又來看兩眼。

  一年前知道斯塔克家里來了黛茜,阿瑟買了兩匹性格溫順的小矮馬。

  托尼打算一會兒吃過飯,帶黛茜出去看看馬。

  他已經用過早餐,低頭餐桌展開的新聞界面,余光卻還顧著身旁這小的吃飯,伸過手去,把她的意大利餃子用勺切作三段,順帶舀了其中一截,喂進那迫不及待張得圓圓的嘴巴里。

  “媽姆。”

  黛茜很高興,小腳一晃一晃。

  這個稱謂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改過來,又當爹又當媽的老父親一開始沒有糾正,到現在已經听得習慣了。

  他這頭喂孩子,沒看見坐在對面的托爾一下伸長了耳朵。

  托爾‧奧丁森是一個性別觀念偶爾很強的人。這種偶爾很強體現在,他听了那句媽,怎麼想怎麼別扭。

  別扭一直持續到出門外玩的這會兒。

  黛茜果然很喜歡小矮馬,比喜歡羊駝要多些。

  眼神犀利的羊駝沒有過來打擾,她能夠開心地蹲在馬圈外頭看阿瑟拿胡蘿卜喂馬。

  胡蘿卜水靈靈,裝在一個專用的小鐵桶里,上頭還蓋了點蔬菜。

  “你想摸一摸嗎,黛茜?”阿瑟問。

  他挑起小矮馬的一縷鬃毛,用拇指蹭了蹭,對黛茜招招手。

  小雛菊眼楮一下子亮了,趕忙過去,膽子大得很,輕輕地用那沒一點的小手指,學阿瑟在鬃毛上摸了摸。

  簡直要高興得蹦起來。

  讓喂胡蘿卜,她也願意喂。

  唯獨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一扭頭分了神,再轉回去看,就看見她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對矮馬的食物供應,手里的胡蘿卜慢慢送到自己嘴巴里。

  小矮馬的眼神可可憐了。

  托尼站在旁邊看黛茜,難得拿出手機來拍一張照片,一滑屏幕,發現哈皮的短信,對阿瑟道︰“我打個電話。”

  托爾在喂馬。

  大人自然要喂大馬,胡蘿卜喂了半桶,明顯培養出馬對衣食父母的感情,用手撫一撫那光亮順滑的毛,很有騎上去馳騁的心。

  黛茜一轉頭看見爸爸走遠,拿著電話在講,吃胡蘿卜的心思就淡下去,往托尼那頭走兩步,小聲叫“媽姆”。

  然後感覺身旁多了個影子,高高大大,遮擋了陽光。

  托爾道︰“你要叫他爸爸。叫媽難道不奇怪嗎?”

  黛茜用手指一指老父親的背影。

  “對,就是他,托尼‧斯塔克。”托爾蹲下來,“叫他爸爸。”

  這小的有點懵,嘴巴閉著,就是不說話。

  雷霆之神的強迫癥上來了,一時表現得非常耐心︰“叫爸爸。”

  “爸爸,知道嗎?”

  “爸——爸——”

  教了不知多少句,毫無效果。正要持之以恆,突見團子臉上一喜,指著身後,親親熱熱道︰“媽姆。”

  托爾有點頭大。

  轉頭去看,打完電話去而復返的老父親正抱臂,由上而下地俯視過來,謔道︰“輩分不太對。”

第32章

  豐富多彩的農場生活令黛茜快樂。

  她在繁華的紐約住慣了, 家里大人玩科技,還是個有錢的, 也算見過世面的寶寶, 卻完全不知道還有另外一種生活,就算沒有人工智能、不花錢也能過得很愜意。

  “不花錢?”托爾狐疑。

  這個農場寸土寸金,還有大房子, 還有花園,還有人工瀑布,還有昂貴的歐洲矮馬,全是要花錢的。

  但不管怎麼說,這小的今天一整天就沒有停過腳步, 連午覺也不肯睡,在外頭跟著阿瑟瘋玩, 快活得要長出小翅膀飛起來。

  小矮馬不僅可以摸, 還可以騎。

  十四個月大的孩子騎馬是早了些,少不得要做父親的扶著,把手上抱著的圓滾滾奶球放到安置好的紅色馬鞍上,讓馬隨便走幾步, 過過干癮而已,這樣也能讓黛茜一雙眼樂出小月牙, 小胖腿夾著馬鞍, 橡皮糖一樣不肯下。

  最終還是被冷酷無情老父親剝了下來。

  她沒來得及撒嬌,一扭臉看見阿瑟籃子要去摘菜,急吼吼地就跟在後頭, 走兩步路,發現身旁少了人影,不辭辛苦地折返回來,小手牽了托尼的一根手指,要一起走。

  “沒有人關懷我,是嗎?”托爾問,不甘寂寞地將錘子在手里一顛一顛。

  菜園在羊駝圈的後頭,沿著一條長長的小路走,看見用圍欄隔起來的一大片就是。

  阿瑟很享受自給自足的生活,只是偶爾動物跑進來偷吃很煩人。因為靜心栽培,種出來的蔬菜鮮嫩可愛。

  “你今晚想吃什麼?”阿瑟蹲在地上,對同樣蹲在地上的小小一團的黛茜道。

  黛茜對藤上紅通通沉甸甸的西紅柿垂涎三尺,看得眼楮也不眨,听見說話,很聰明地用手指一指。

  “是西紅柿。”阿瑟起身摘了一顆,“晚上給你做湯。”

  黛茜得了一個小小的籃子,她把西紅柿放在里面。

  後來阿瑟還替她摘下一個小南瓜,也放進籃子。

  托尼站在圍欄外,瞧著還沒西紅柿藤高的女兒努力拉扯收獲滿滿的籃子,一步一個腳印,拔河一樣傾斜了小身子,行進得老婆婆一樣。

  坐享其成的老父親這時候還是袖手旁觀。

  籃子很重,阿瑟本以為黛茜拖不走,不想這小胳膊小腿的,臉蛋鼓著勁兒,竟真讓她拖行了一段距離。

  越拖越輕松的樣子。最後她都能直立著用手拉籃子走,一口氣也不喘,唯獨因為興奮而呼呼作聲。

  真了不得。

  黛茜想讓爸爸看看她的南瓜和西紅柿。

  眼看籃子已經出了圍欄,高大的老父親就在跟前,卻不知地上什麼東西一絆,沒絆著人,絆倒籃子,紅的番茄黃的南瓜,骨碌碌全滾了出來,順著下邊的斜坡越滾越遠。

  見者傷心,听者落淚。

  “……”連托尼也有些許動容。

  他大概是做了準備,要在女兒過來的時候彎腰替她拿籃子,不想臨到頭來這麼一出。

  再看黛茜,小手抓不住,目送蔬菜遠去,面露茫然,站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莫名地很搞笑。

  老父親以手握拳貼在唇畔咳了一下。

  他低頭望過去時小雛菊正好抬頭望過來,攤開小手,頗為無助。

  黛茜還以為爸爸會過來幫著下坡去撿拾,不想他站在原地看她,越看表情越奇怪,肩膀漸漸抖動起來。

  托尼終究沒有忍住,轉過身去放聲大笑。

  統共才在西雅圖住了三天。

  離開農場前的一個晚上,晚餐格外豐盛,把團子喂得飽飽。

  吃完了飯,黛茜還得到爸爸的同意,站在沙發邊上,滿懷期待地看著托爾開果汁。

  小手親切地搭在那摸起來硬硬、飽含著力量的大腿上,感受她軟軟的一點力度,想必也能令雷神心里軟綿綿。

  托爾哪里都不軟綿綿,發覺她手搭上來,輕輕地摘到旁邊去,仍舊認真地開果汁袋,倒還客氣,對她解釋道︰“你這樣我腿上很癢。”

  黛茜踮了踮腳,吧嗒吧嗒嘴,眼看著他一下撕開了口,把甜甜的果汁倒進奶瓶里,擰上奶嘴,趕緊抱過來喝。

  如果忘記雞蛋那一遭,她還是很喜歡這個大個子的。

  托爾不習慣抱小孩,沒怎麼抱過她,又接受的是勇士式的育兒觀念,不像旁人一樣“呦呦呦吃果果洗澡澡”地放軟了聲音逗她,但他對她其實也很好,那威風凜凜的紅色披風,最終借給她摸了摸。不喜歡別人踫金黃的寶貝頭發,但當她在沙發上左扭右扭地站立著,為保持平衡拽了一下,他也沒有生氣。

  細想想,雷霆之神說不定也是個很溫柔的人。只是每個人表達溫柔的方式不一樣,未必都能很快發現。

  當然,當托爾一不小心捏爆易拉罐飲料,灑得滿地是水的時候,屋子里另外兩個大的就絲毫不想探究他到底是不是個溫柔的神了。

  夜幕才剛剛降臨,深藍得很純粹,剛剛洗過一般。

  托尼帶著黛茜躺在玫瑰園的草地上看星星,仰躺下去,滿眼都是夜空,人在地球不過像銀河里一顆星星那樣渺小。

  實在很小很小。

  托爾沒事做,也跟著在旁邊躺一躺。

  “宇宙里有超過兩億萬個星系,每個星系有超過一億顆恆星。”托尼道,“意味著有無數中生命可能。”

  他說著說著,看躺在小毯子上、試圖揪草的面團樣的女兒,再看看托爾,突然問︰“阿斯加德的飛船長什麼樣子?”

  “船的樣子。”托爾不假思索。

  說完感覺旁邊沒了聲音,側轉頭去看,瞧見托尼板著的臉。

  “真的是船形。”他問,“怎麼?”

  “不。”

  逢著黛茜一個翻身,把蓋在肚上的被子掀翻開去,托尼拉一拉,回答道︰“沒什麼。”

  在西雅圖玩得太好,重返紐約就有點兒讓人高興不起來。

  高興不起來的主要是斯塔克家這個小的,一步三回頭,不知道還以為一輩子都不讓來了。

  托爾不坐飛機。

  他在農場這三天,有些拘著手腳,此刻呼呼掄錘,要直接從西雅圖飛回紐約去。

  “你知道有航空管制這種東西嗎?”托尼問。

  航空管制管不了雷神自由的靈魂。

  他本來想回復仇者大廈,听說托尼已經換了地方住,問清地址,斗志昂揚︰“坐飛機太慢。”

  這麼立FLAG,到時候落在後面未免太丟臉。

  托尼張嘴要說些什麼,被下邊扯扯褲子的小雛菊吸引了注意力,彎腰抱起這個軟的,再來就沒了開口的欲望,挑眉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留了句“路上小心”。

  雷神到底是雷神,一路火花帶閃電,飛機著陸,打開艙門,竟真看見他站在別墅頂停機坪外的身影。

  飛機要飛五個小時,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到的家,靠牆斜斜站著,正低頭無聊地玩錘子。

  後來知道,他甚至已經讓賈維斯開門,在別墅里頭逛過一圈,吃了冰箱里的東西,還看了一會兒的電視。

  黛茜在飛機上睡了一覺,夢里香甜,降落了也沒醒,臉蛋酣甜得粉嘟嘟,給裹成個小包包,抱在懷里帶著下了飛機。

  大概給陽光灼了眼皮,睡覺的寶寶輕輕動一動,把臉往爸爸懷里直縮。

  兩個大的帶著一個小的進屋,腳步邁出電梯,托尼臉上表情先一變。

  這一變顯然不是因為高興——誰看見牆上突然多了個洞,進而是不斷外擴的金光閃閃的洞也不會高興。

  “別說這又是你砸的。”他對托爾道。

  雷神突然背鍋,攤手詫異道︰“我能砸出這樣的洞嗎?”

  話音未落,陡然見牆上旋轉的圓形金光加快轉速,霎時間緊繃了身體,生出危機來臨前的警惕。

  洞越來越大,竟一直擴出成年人的高度。

  牆體已經完全成了虛設的。

  一眼望去,洞的另一頭連接著誰也沒有見過的異域空間。

  從那里頭,緩緩走出來一個男人。

  那男人看著跟托尼在差不多的年齡層,身形修長,面容冷漠,一雙淡色的眼瞳透著幾分淡淡的疏離。

  胡子修剪得很好。

  他一身深藍束腰長衣外籠著紅斗篷,手上還戴了黃皮革手套。

  衣服色彩搭配得不錯。

  但這麼突兀地出現在別人家里,就無法讓人好好欣賞這種不錯了。

  “雷霆之神和鋼鐵俠。想必度過了愜意的農場時光。”那人開口道。

  聲音里也沒透出多少感情,像公事公辦的機械講話。

  他目光在兩位英雄身上掃一掃,順帶掃過黛茜,倒是停頓一下,微不可察地收了回去。

  “我是史蒂芬‧斯特蘭奇博士。”他道。

  “或者換個稱呼,至尊法師。”

第33章

  這麼斷句, 大概是想營造某種神秘又威懾的氛圍。

  但顯然沒什麼用。

  對面站著的兩個復聯英雄面無表情,絲毫不因“至尊法師”的頭餃而動容, 也不知道究竟什麼叫至尊法師。

  這就有點尷尬。

  史蒂芬仍舊背脊挺直地站在那兒。紅斗篷在身後無風自動, 輕輕地扭了下左右兩個角。

  這位法師低低的說話聲很有磁性,空氣傳播過來,在耳蝸里打著輕柔的旋兒, 像一切令人舒服的聲響。

  托尼沒有說話。

  他該對這個擅闖私宅的不速之客的充滿警惕,也的確如此,但不大友善的視線掃過去,莫名地還要看看對方的胡子。

  看一兩秒,因懷里的動靜收了視線。

  黛茜醒得有些不是時候。

  小身子由頭到腳全給裹在了薄薄的小毯子里, 像意大利餃子露了柔軟的餡,大眼楮半睜著, 先張嘴打個呵欠, 隨後抬了手慢慢地揉眼楮,有些發懵。

  紅紅的嘴巴瞧著是櫻桃的顏色,嫩嫩的,一踫就能惹得彎起來。

  金發的寶寶睡醒尤其活潑, 一睜眼就看見爸爸,小手伸來摸摸他的胡子, 還嘟嘴想親一口。

  不想老父親這樣無情, 非但不願給個溫柔的啵啵,還將小毯子往上拉一拉,將她蓋得更嚴實些。

  團子的小胖腿亂蹬。

  托尼做這些動作的時候, 史蒂芬只是默默瞧著,並不開口催促。

  他對時間向來耐心得很。

  比較之下,托爾在時間上的容忍度要差得多,莫名其妙出現這麼個人,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猜字謎他不擅長,問問題還是會的。

  “我以為地球上的巫師該像電影里演的那樣。”他縮了縮兩頰兩邊的肉,沒拿錘的手在空中比劃比劃,“戴尖帽子,騎掃帚……”說著不太確定,側轉頭去看托尼一眼,“騎掃帚不是騎龍,對吧?”

  史蒂芬面無表情。

  如果要說實話,他也不是完全的面無表情,托爾提到“巫師”這個詞,他嘴角先往下撇,繼而改了態度,往上翹去,無論下撇還是上翹的弧度在整張臉上都不甚明顯,對面站著的也不是微表情專家,無人注意這個細節。

  當然,如果真有微表情專家,對他的表態的解讀要容易得多。

  在成為斯特蘭奇法師之前,史蒂芬是醉心于手術台斯特蘭奇醫生,最擅長斷裂脊髓融合,到現在,他仍舊堅持自己是個醫生,曾經還一度很排斥法師這個稱呼。

  巫師簡直要比法師更糟糕些。

  但他很快就覺得不那麼糟糕了。畢竟眼前站著的不過是個腦袋不太靈光的神。

  遠遠靈光不過斯蒂芬‧斯特蘭奇醫生。

  所以他不過淡淡反駁︰“是法師。最好叫醫生。”

  “所以現在有一個法師在監視我們。”托爾道,又去問托尼,“地球人不是最擅長編寫法律?你們有那個人類……隱私法……”

  他一時忘記究竟是什麼法,托尼也懶得回憶,抱牢了懷里小小的女兒,眼楮瞧著史蒂芬︰“你想做什麼?”

  “不如換個地方說。”奇異博士揚了揚唇。

  一揮手,時空驟變。

  那大光圈飛來,速度之快,唯獨來得及令托爾舉起錘子,讓托尼側身,以臂膀護住黛茜的臉。

  但什麼痛苦反應也沒有。

  不過是光線一下子暗了下去,舉目四顧,發現從別墅瞬移到了一座光照不怎麼充足、復古氣息倒十足的大房子里。

  “不是瞬移,是時空傳送門。”史蒂芬道。

  “這里又是哪里?”

  虛虛實實虛虛,變來變去,托爾簡直要打人。

  “在紐約的聖殿。”史蒂芬又道。

  更像博物館。到處是安放著展覽台的玻璃立櫃,里頭有獅頭雕像、長棍子、土陶罐,還有刑具一樣的束縛鐵衣,令人回想起歐洲中世紀的某些黑暗歷史。

  “可以坐。”史蒂芬再道。

  說坐就坐,托爾跟托尼身體一瞬間甚至不能自主,只覺失重般呼呼的下墜感,回神時已經坐在了皮沙發上。

  突然下墜,倒是令黛茜很興奮,在小毯子里高興地叫一聲,愛玩地鑽出個腦袋,往周圍看看。

  她一眼就看見了對面正襟危坐的奇異博士,大眼楮睜得圓乎乎,並不害怕。

  但很快就不看他了。

  因為他背後古樸深紅、在椅背上葛優癱的斗篷這時候竟動物一樣歪了歪領子,剛好讓她瞧見,眼楮一亮,愛得不得了。

  團子小得不知道斗篷會動在真實世界是件詭異的事情,不過也很好。

  “我來為了轉達一句話。”史蒂芬舒展了肩胛骨,將手肘擱在兩邊扶手上,十指合攏,典型談公事的姿態,“索爾‧奧丁森,你的父親奧丁想見你一面。”

  “就為這?”托爾歪了身子,“等跟海姆達爾聯系上,我立刻就能飛回阿斯加德見我父親,不需要你轉告,巫師。”

  “你能不能回阿斯加德我不知道,但奧丁。”史蒂芬皮笑肉不笑,“確確實實讓我轉告你,帶上你在阿斯加德興風作浪的弟弟洛基,到地球某處見他。”

  托爾臉上的笑容就不那麼像笑容了。

  “洛基還活著。”他道。漸漸坐直了身體。

  “奧丁不在阿斯加德。”史蒂夫不厭其煩地將這話重復第二遍,抬手在太陽穴旁轉了轉。

  這位雷霆之神也並不像他想的那樣不喜歡思考,短短不到半分鐘,便見托爾恍然繼而咬牙切齒的表情變化。

  咬牙切齒里還有些悲喜交加,他收斂得很快,眼一花就不見了。

  “這樣一來,你為什麼會無緣無故掉落在地球,原因非常明了。”他人悲喜與自己並不相關,史蒂芬分析得異常冷靜。

  “既然如此,我父親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托爾放在錘柄上的大手緊了緊。

  想必如果此時此刻他“死而復生”的弟弟——邪神洛基,引發了紐約大戰的那位就站在跟前,錘子能毫不猶豫揮過去,將弟弟扁成肉餅。

  哥哥的憤怒常常令人難以招架。

  “普通的超級英雄抵御自然傷害,法師抵御來自地球外部和內部的魔法侵襲,從而守護所有的生靈。”史蒂芬道,“我清楚什麼外來人物進入地球,有義務對他們進行適當監視和管控,從這個角度來說,完全可以充當奧丁跟你溝通的中介,雖然我並不想。在你們兩個都出現之前,奧丁不想被過多打擾。”

  “但要首先聲明一點,你的弟弟洛基。”他左手的手指輕輕敲了敲右手的手背,“他對地球是個極大的威脅,我很不喜歡他。”

  “謝謝,我也是。”托爾道。

  史蒂芬看他一眼,這會兒終于有些淡淡的不悅︰“請不要打斷別人說話。”

  托爾還是相當生氣,轉過頭,朝這邊胡亂一拱手,示意繼續。

  “如果他來到地球,見到奧丁之前,他在場,我在場。”史蒂芬道,“就這樣。”

  這兩個人說話,一旁的斯塔克父女全程不必參與,好似成了多余的。

  黛茜一點兒不無聊,魔浮斗篷有思想,偶然的一動並非錯覺,看小寶寶好奇而持久地盯著這頭看,它活動得越來越頻繁。

  每次一動,小雛菊就眉眼彎彎,高興得直蹦。

  史蒂芬營造起來的疏離感大概全碎在地上,能被掃進垃圾桶。

  想想看一個嚴肅的新聞主持人面對屏幕說著話,背後有個章魚在跳舞,無論如何嚴肅不起來,甚至有些搞笑。

  “想必我可以先回去了。”托尼道,“我不喜歡听別人談家事。”

  托爾氣呼呼地已經不想再談,也不必要再談,史蒂芬聞言,轉過視線去看他。

  說是看他,更多像在看坐在他腿上的黛茜。

  “抱歉,我喜歡一件事一件事地處理。”奇異博士正色道,“托爾掉到你的地盤對我也有好處,在奧丁之前,我本來已經想找你談談。”

  “談什麼?”

  “談黛茜‧斯塔克。”

  他這話一出,果不其然看見托尼眸色漸深,唇線也繃緊。

  “對不起,我不想談。”

  “她也是個外來人物,斯塔克先生。”

  “門在樓下嗎?”

  “我無意傷害她,但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當然也要你配合。”

  老父親已然冷臉,連帶著說話也是冷冷的︰“我不配合。”

  “最好還是配合。”史蒂芬也面無表情。

  眼看這兩個大人要吵起來,大打出手也未可知,卻突然听底下咯地一聲笑。

  跟這樣劍拔弩張的氛圍實在是不搭。

  低頭去看,魔浮斗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悄飄到了跟前來,一個小角角捏成了手,正慢慢地放到黛茜張開的掌心去。

第34章

  “听著。”

  小黑屋傳來神秘的絮絮低語, 半威脅半教育地,因著周圍黑蒙蒙一片的襯托, 一時間以為邪惡巫師在念咒。

  那人繼續說話, 手指指著跟前一個懸浮著的幽靈般的影子,听著很嚴肅︰“不要隨意觸踫別人的小孩。尤其在氣氛緊張的時候……她有監護人,你知道嗎?”

  對面那物沒有應答。領子在空氣里扇著, 扇出小小陣的風。

  “謝謝,夠涼了。”奇異博士史蒂芬不厭其煩,壓低聲音問,“懂了沒有?”

  沒得到應答。

  乖乖浮在那兒听訓對于斗篷來說已經難得,尤其它還帶點逆反心理, 雖然不會說話,搗亂起來一套一套的, 此刻在黑暗中扭動一下, 史蒂芬再問,只覺倏然疾風過,房門大開,眼前驀地明亮起來。

  房門口傳來一聲驚喜的叫。

  包在毛絨兔幼兒服里的黛茜早前不知眼巴巴地趴在門板上等了多久, 像塊綿軟的冰箱貼,貼著一動不動, 連水果球挖好了也不想吃, 一心要跟家里的新住客玩耍。

  她老在那等著,老不見斗篷出來,有些懷疑人生, 轉過頭去看走廊上因失寵而不樂的笨笨。

  但只有笨笨,沒有爸爸,又不能開門鎖,她只能繼續貼在門上,踮踮腳,試圖去夠近在咫尺的把手,怎麼也夠不著,犯難地小聲嗯嗯。

  斯塔克家的寶寶顯然是聰明的寶寶。

  老父親在客廳跟雷神說著話,余光瞥見走廊上溜出個粉粉的奶球,眉梢輕輕一挑,並不理睬,任由她自己在大別墅的客廳里暢游。

  原本還以為這小的能有些耐心,不想這麼快就跑了出來。

  然後知道是判斷失誤。

  黛茜沒有暢游多久——她有備而來,鑽到玩具房里,推出個小凳子。

  凳子一直推到藏著史蒂芬與斗篷的門口,兩只小手穩穩地摁著兩邊,團子貓起腰,小胖腿往上夠,搖搖晃晃地要站到凳子上。

  “你是不怕磕頭。”身後突然有人道,“是嗎?”

  說話的老父親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說話,走路過來無聲無息,像踩在棉花墊子上。

  他這麼無聲無息,黛茜卻還是听見了動靜的,因而沒給嚇到,維持著身子折疊的姿勢,轉過頭來悄悄地笑。

  笑得太早了些。

  下一秒,小雛菊寶寶就兩手空空地站在那兒,滿臉幼兒的憂傷,眼睜睜瞧著爸爸毫不留情沒收掉椅子,還沒辦法反抗,難過須臾,繼續回去趴門。

  這次沒等多久,門就自己開了。

  斗篷生死時速地逃出來,並不知道外頭還有個寶寶,眼見黛茜失了支撐,一下要往房間里倒,歪歪倒下去時卻沒有撞疼,往下一瞧,才發現是被軟紅的斗篷托住了身子。

  驚喜的一聲叫就這麼來的。

  黛茜倒是高興,老父親看見站在房間里的奇異博士,雖然不像差點吵起來那會兒的生氣,卻也沒給特別情緒化的表情,走兩步前來,要把女兒抱離那什麼印度飛毯。

  “事先聲明。”托尼道,“我不是很歡迎你住進來。”

  “我本來也不想住。”史蒂芬仍舊站在房間的陰影里,就是不開燈,“希望你清楚。”

  好好地說著話,不知怎麼一下子火藥味又這麼重。

  歸根結底,奇異博士主動找上門,一是為著奧丁的囑托,二是為著黛茜。

  “你不想知道這個女兒從哪里來嗎?”當時他這麼問。

  但拿捏住鋼鐵俠軟肋的不僅僅是這句話,重點在後頭。

  地球統共這麼小,里頭隱藏著的外星人卻太多了。

  超級英雄井噴式增長之後確定身份的外星人逐個累積,更不要提雷神的好弟弟往太空里那麼一說,全都知道有地球這個好地方,恐怕真有心來的,已經在收拾行囊準備來個假日旅行。

  這回威脅來臨,源頭是個外星人。

  “我沒說一定是威脅,請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史蒂芬眼楮往上一抬,那淡色眼瞳中倒映著聖殿里柔和的燈光,“只是說,有個外星人在嘗試接近你的女兒,黛茜‧斯塔克。”

  “或許是親人,或許是敵人。見過才知道。”

  因為這個緣故,此時此刻這兩個,一方點滿科技點,一方主修魔法的,雖然看彼此都不太順眼,還是能相對和平地站在一起,同住一個屋檐下也不至于打起來。

  托爾對這兩個人打不打架並不太關心。

  他在弟弟洛基一而再再而三用幻術偽裝死亡欺騙自己這件事情上的氣已經消了大半——暫時消了大半,剩下的郁悶全外化為極好的食欲,吃東西特別多,因為想念在阿斯加德時豪邁地吃肉,硬是讓弄了大大的一盤,獨自坐在廚房大嚼大啃。

  其實也不是獨自。

  他吃東西的時候,黛茜就躲在餐桌下看,饞得直流口水,連帶著她吃正餐的胃口都好了不少。

  今天是史蒂芬入住的第一天,斜陽才將將沉往地平線,天幕亮得很,還不到晚餐時間。

  三個大男人在客廳靜坐,場面要怎麼詭異就怎麼詭異。

  黛茜的高挑又年輕、還拿過廚師證的保姆溫蒂坐著電梯從地下車庫上來,知道托尼今天回紐約,想給黛茜做一頓營養餐,順便料理了男主人的晚飯就去跳舞,哪里想到一開門瞧見這麼一幕,原本要打招呼的,霎時間噤聲,呼吸也不敢呼吸得太猛,竭力降低存在感,摸著進了廚房。

  唯獨不知感受氣氛的團子和斗篷玩得最好。

  斗篷將這奶氣呼呼的包了起來,真跟飛毯一樣在空中慢慢地游,騰空的感覺刺激無比,勝過爸爸平時的舉高高,黛茜盤著腿在里頭坐得穩穩,從走廊一頭游到走廊另一頭,中途經過客廳,看見靠在沙發上的老父親,小手一指,要飛過去。

  斗篷不是很願意,飛行的速度格外慢,臨到托尼跟前,拖拖拉拉,像有吸鐵石在後面吸它的屁股。

  拖延倒不是不能拖延。

  但它這麼拖著,冷不防托尼抬起頭來,焦糖色眼楮瞪得犀利,立時抖出一個激靈,慫慫地做個滑梯,把團子滑回了爸爸懷里。

  識時務者為俊杰。

  史蒂芬瞧著原本該在他背上好好待著、此時卻擅離職守的俊杰,只覺太陽穴在微微地跳。

  “關于那個所謂的外星人。”托尼摟了摟懷里不安分的面團,那紅紅的小嘴嘟上來,蹭他一臉口水,被他帶點嫌棄地用手擦掉了,“你想我做些什麼?”

  “之前有個《星球日報》的記者想采訪你。”史蒂芬道,“讓他來。”

  他這話說得突兀又微妙,挖一挖,似乎有很大的信息量。

  托尼按亮手機屏幕,抓取了全息投影的面屏,投在空中,數據流動,很快出現個男人的檔案。

  黑發微微鬈著,藍眼楮,高鼻梁,戴副土土的黑框眼鏡。

  樣子真是平平無奇。

  名字也平平無奇。

  “克拉克‧肯特。”董事長眯起眼楮,下滑兩行看他生平,“你說這麼一個記者是外星人。”

  “就像你是鋼鐵俠,沒什麼毛病。”史蒂芬說話時流露出幾分微不可察的淡淡笑意來。

  顯然不是什麼夸獎的笑。

  托尼還要繼續往下來,突覺懷里的女兒異常,低頭去看,她一張小臉憋得有些紅,再一聞,臉色就開始微妙︰“你是不是……”

  還沒等問,黛茜不舒服,開始亂扭,旁邊等了好一會兒的斗篷不甘寂寞,見狀呲溜一下過來,卷卷餅一樣將這小的卷走了。

  “你最好把她還給我,印度飛毯。”老父親威嚴起來好威嚴。

  但這樣的威嚴斗篷已經在史蒂芬臉上見過不止一次,剛才被嚇慫,正要雪恥,哪能听他的,左右滑翔一下,迎面就是史蒂芬的臉,毫不猶豫又當滑梯,把黛茜順順當當滑進了奇異博士的懷里。

  史蒂芬一點都不想接。

  但不想是一回事,本能是一回事,斗篷滑的角度有點歪,反應過來時他已伸出雙手,將黛茜托舉著一手在上扶著肩,一手在下安置著小屁股,抱的倒是很好。

  黛茜還是憋著一股勁兒,突然渾身一用力,隨即整個人都放松下去。

  好似完成什麼大事。

  史蒂芬的表情卻瞬間變了。

  他能感受到由掌心托著的那紙尿褲里生出的微妙的觸感,這觸感哪怕醫學理學雙學位的博士也無法形容,鼻子再不由自主地一動,立即聞見些更加微妙的氣味。

  奇異博士一張黑了的臉,漸漸轉成了綠色。

  托爾在旁邊玩錘子,不嫌事大,往沙發上一歪,用手肘拄一下托尼的肩膀,用超大聲的悄悄話道︰“他以前是個醫生,對吧?”

第35章

  黛茜顯然不能知道自己給奇異博士帶來了多麼大的心理挑戰。

  紙尿褲鼓鼓的, 她不太舒服,在他大手上左扭扭右扭扭, 想回爸爸那里去。

  這個想法以極快的速度實現了, 甚至連史蒂芬本人都未必知道他自己如此了解一個幼兒的心思,僵直著胳膊,臉上表情也僵硬著, 維持原來抱孩子的姿勢,起身大步到托尼跟前,把黛茜送還到做父親的懷里。

  抱孩子的手,微微顫抖。

  托爾全程旁觀史蒂芬崩壞了的正經臉,本來不喜歡說話做事端著的人, 此刻見他臉上“我就是超厲害的法師”的淡漠龜裂瓦解,隨風成塵, 心里很想笑, 于是果真放聲大笑。

  黛茜趴在爸爸懷里,給笑聲吸引得扭過頭去,雖不知大個子在笑什麼,也跟著彎了眼楮, 高興地拍拍手。

  史蒂芬的不淡定止于黛茜離手時,此刻面對雷霆之神毫不掩飾地哈哈哈, 臉上又恢復萬事不關我的表情, 甚至也跟對方一樣有些想笑,緩緩抬起手——一瞬間想起這雙手方才的經歷又想放下——終歸還是抬起來了。

  他左手定在那兒沒有動,右手開始畫圈, 眼楮不看正前方,卻看托爾頭頂上。

  畫的圓真標準,當數學老師講S等于πr的平方或許大有發揮余地。

  再看那戴了黃皮革手套的右手,或許窺知他能夠隨時隨地打開時空門的原因。

  手上有個兩孔的黃銅戒指,叫懸戒。懸戒面上有浮雕,畫些神秘圖案,能夠幫助秘術法師穿梭于各個空間。

  史蒂芬動作很快,托爾還在笑,渾然不知腦袋上空就開了個水桶圈大的洞,金光閃閃,洞的另一頭儼然另一個世界。

  咚咚咚下了一陣隻果雨。

  適逢雷神仰頭,其中一只隻果塞了他的嘴。

  “能出個外星牛頓也說不定。”史蒂芬狹眸微笑道,“不用謝我。”

  托爾就斜了眼楮來看他,“ 嚓”一聲,寬宏大量地將嘴里卡著的隻果啃了一半。

  縱觀全局,唯一一個覺著受益了的恐怕是斯塔克家的小雛菊。

  黛茜一看見下隻果雨,立馬就睜大眼楮,幼兒的世界觀收到極大的沖擊,也不知能不能修復回去。

  這種沖擊未必不是好事。

  她隨即高興得很,連爸爸懷里也不待了,奶滾滾的小身子靈活地從托尼臂彎鑽出去,坐在沙發上,小手搬弄著隻果,左手抱一個,右手還要抱一個,像掰玉米的小猴子,等抱了滿懷,還記得回頭往老父親手里放一個,樂得不得了。

  斗篷制造了這一場小小的混亂,終于低調安分許多,沒再滿世界亂竄,此時見主人沒注意自己,縮在沙發底下,也在偷偷地拿隻果。

  “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它倒是領悟得很透徹。

  想來如果奇異博士因為這件事情賭氣在這豪華別墅里不肯吃人家晚飯,還有隻果可以充饑。

  “叫溫蒂順便幫你洗個澡。”托尼拿著孝感全美國的小女兒送的隻果,再看她鼓囊囊的尿包,起身叫了保姆。

  溫蒂擦干淨手從廚房出來的時候,黛茜還不舍手上好不容易拿住的一二三個隻果,倉鼠屯糧一般往爸爸腰背與沙發之間的空隙里塞。

  史蒂芬去洗手。

  拿隻果堵了托爾哈哈哈哈哈哈的嘴是一回事,他自己高不高興又是另一回事。

  成為秘術法師之前經歷過的許多,使他現在已經很少有真正生氣的時候,一個人面對盥洗室的大鏡子,看看那張似是他又似非他的臉,拿水沖了沖。

  當然了,不高興跟沒有情緒也是兩碼事。

  洗手的時候想想方才感受的觸感、聞見的氣味,即便他本身對小孩子沒有什麼意見,還是本能地歪了歪嘴。

  倘若有人瞧見他放在水龍頭下的一雙手,恐怕相當吃驚。

  史蒂芬從前當過高明的外科醫生,但那明顯不是一雙醫生的手。

  無法消除的累累傷痕,像在刀尖上死死掙扎過。

  其實也差不多了。

  十一根不銹鋼鋼釘釘進骨頭的痛苦不知有多少人能體會,那幾乎毀了他一雙手,也毀了他作為一名醫生的未來。

  非常絕望,卻也不算徹底絕望。

  除了當醫生,也不是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救死扶傷。

  史蒂芬關上水龍頭。

  背後乖乖貼著的魔浮斗篷輕輕用領子撫了撫他的頭發。

  “不要弄亂我的發型。”史蒂芬道。

  他擦干淨雙手,打開盥洗室的門,走出去,迎面踫上走過來的托尼。

  托尼大概想回臥室拿什麼東西,不經意一望,望見史蒂芬還沒來得及戴上手套的手,腳步微微頓了一下。

  史蒂芬沒什麼表情,他隨即也沒什麼表情,就這麼擦肩走過。

  洗完澡的小雛菊寶寶又是個香香的寶寶了。

  淡金的小頭發擦得亂亂,整個人裹在寬容柔軟的幼兒浴衣里,袖子太長,褲腿也太長,越發像個扯開了四角的面團,在大床上快樂地爬著。

  過去抱起這小的,低頭嗅一嗅,嗅見沐浴乳味道中夾雜著的奶味兒。

  晚餐是三個大的帶著一個小的一起吃。

  原本以為這三個男人一起坐下來用餐會尷尬,卻居然沒有,刀叉盤碗輕輕的踫撞聲里偶爾听見托爾跟托尼的說話聲,史蒂芬並不開口,慢慢切割餐盤里的牛排,表情非常自然。

  黛茜手里拿著牛角面包,快樂地揮舞。

  她辛辛苦苦收集起來的隻果也沒有浪費,給榨成了隻果汁,用小勺子喂,喝得很好,往往剛給了一口,勺子還沒放回碗,她已經伸著小舌頭舔舔嘴巴,迫不及待地又來要。

  晚飯後的三個大人沒再在客廳里靜坐。

  史蒂芬回了客房靜修,托爾在看電視,托尼在地下的倉庫,繼續研制沒研制成功的幼兒型裝甲。

  “先生,已經聯系過《星球日報》了。”賈維斯道。

  鋼鐵俠在畫圖,手上拿著一支筆,嘴里還含著一支。

  女兒在旁邊安靜地自己玩玩具,用積木拼個不知道什麼。

  因斗篷而失寵了的笨笨此時終于又找回存在感,負責地在旁邊轉來轉去,如果它是個人,想必昂首挺胸,鼻孔里都是自信的氣息。

  “聯系之後呢?”托尼問。

  “克拉克‧肯特記者說他會坐明早的飛機從大都會過來。”

  “我知道了。”

  老父親繼續低頭畫圖,畫一會兒,終于還是調出克拉克‧肯特的檔案再看看。

  “給我這個人的網頁搜索結果。”他道,“要他父母的具體信息,還有每個同學的信息。”

  這麼一來多出了許多不知有用還是沒用的資料,密密麻麻攤了整個面屏。

  托尼耐心地一條一條看過去,脖子漸漸有些發酸的時候瞧見某一頁,眉頭松了又緊,點擊一下,點出來個名字。

  彼得‧羅斯。

  這一夜似乎過得很快。

  假期綜合癥使人賴床,但還沒到斯塔克父女平常的起床時間,已經有人先起來,在別墅里四處活動了。

  史蒂芬是身體睡覺了,靈魂也要看書的勤奮型天才,每天睡覺時間不超過四個小時,現在推開他的房門,已經能看見布滿了一整個天花板的金色法陣。

  如果那叫法陣的話。

  托爾也起得很早。

  他一直在等待海姆達爾的回應,從昨天開始,這份等待上開始加了些淡淡的焦灼,清早睜眼,仍舊沒有回應,再想閉眼楮已經睡不著,干脆起來散散心。

  妙爾尼爾帶著道鮮艷的紅影子如火箭拔地般飛離了斯塔克家的別墅,直沖雲霄,瞬息之間不見了蹤影。

  托爾確實能夠飛得很快,沒有目的地漫無邊際地滿天亂竄,還跟飛機擦肩而過,有個小孩從窗戶里頭望見雲層穿梭的身影,眼楮睜得大大,趕緊去搖身旁睡著的父親。

  可惜等父親睜開朦朧的睡眼,那個所謂的“飛人”早飛到別處去了。

  雲層下的陸地已然不是紐約。

  或許是皇後區,或許是賓夕法尼亞州的任意一個角落,托爾並不在乎。

  然而下一秒他就有了在乎的事情。

  不是事情,是個人。

  他飛得足夠快,紅披風在身後獵獵地刮著,像熾烈的焰火。

  萬萬沒想到在高空里還能看見另一道焰火。

  對方顯然有著人類或類人的軀體,居然也有紅披風,要不是早抬頭捕捉到了影子,他從身旁掠過的一瞬間,還真要以為是幻覺。

  托爾大驚,在空中停了下來。

  對方大概也沒想到還有個馳騁天空的,猶豫一下,也緩緩立起身,並不轉過來,隔著一道雲,回頭望了他一眼。

  那瞳中倒映著雲翳的純淨的藍,一時之間有些夢幻。

第36章

  吃早餐的時候, 雷神拿著錘子從外面回來了。

  氣勢洶洶,像要打人。

  他乘著電梯從頂樓下到客廳, 一開門就看見抱著布做的大白菜在沙發上坐、正聚精會神看新聞的黛茜。

  團子今天給打扮得很漂亮, 紫羅蘭色的連體小衣服上繡著粉粉的花,頭發扎成兩個小球球,在腦袋後面一晃一晃。

  她還沒來得及吃早飯, 爸爸不在,廚房里的面包才烤了兩個人的份。

  老父親在更衣室換衣服。

  他今天穿的是條紋西裝,配格子襯衫,系一條紅白波點的領帶,很有個人特色。

  斯塔克家大人的更衣室是連著的三個房間, 推開一扇門,後頭還有一扇門, 像無窮無盡的迷宮。

  一個當衣櫃, 一個當鞋櫃,一個當除了裝衣服和鞋子之外的其他櫃。

  托尼從抽屜里拿出一只寶格麗腕表。

  他換完衣服,本想去廚房煮一點肉羹喂女兒,來到走廊, 卻看見坐在客廳仰頭痛飲冰水的托爾。

  “我還以為你已經回阿斯加德了。”托尼道。

  “我去散散心。”雷霆之神低下頭,咽了最後一口水, 豪邁地抬手在唇邊一拭, 順帶將塑料水瓶捏扁成了一張紙,不知怎麼,語氣听著有些幽怨, “但我現在不太開心。”

  “哦。”

  穿西裝打領帶、別有成熟男人魅力的董事長听他說話只如同听天氣預報,倒很貼心地給了回應,抬腿進廚房,熟門熟路地在流利台下的玻璃櫃里拿出一個鍋。

  黛茜已經有些餓了,原本低頭在偷偷咬大白菜,咬得布面上一片濕濕的痕跡,看見爸爸進廚房,翻身靈活地溜下沙發,骨碌碌地跟在後面。

  烤面包放在白瓷盤子里,表面金黃酥軟,如果再�蛞徊閬侍鷯蔚牟葺 矗 衿陶箍 莧蒙窬 鈐疽輝緋康那逍綠鵜郟  弦豢冢 繕嗉獾匠ξ付嫉昧爍 俊br />
  不甘寂寞也跟進來的托爾此時就在�蠆葺 礎br />
  他這個人一向不喜歡娘們兒唧唧的東西,卻半點不覺得甜食也娘們兒唧唧,果醬涂了厚厚的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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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尼從冰箱里拿出一袋已經用絞肉機攪得爛爛的瘦肉,瞥一眼鍋里咕嚕咕嚕冒泡的白糊糊,倒出一點肉在碗里。

  “我不問。”他道,“你就不會說麼?”

  “你想象不到我在天上飛的時候遇見什麼人。”托爾狠狠咬一口面包,忽覺底下有道異樣的光,低頭一看,是饞得雙眼亮晶晶的小雛菊寶寶,縮成個小小的球,口水在紅紅的嘴巴上�蛄艘徊悖 вㄓ巍br />
  他到底于心不忍,矮了身子跟這小的一起坐在地上,把面包掰了一點給她。

  黛茜的一整個早上都快樂起來。

  她低頭把小小的一塊面包用手掰成了兩半,喜歡先吃最好的東西,伸出舌頭來,一點一點地舔著果醬。

  “遇到個披紅斗篷的男的。”托爾道,“我以為這個世界上的紅斗篷已經夠多。”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個潛心在秘術的海洋里暢游了一早上的法師正緩緩走進廚房來覓食。

  奇異博士︰“?”

  “會飛的也夠多了。”雷霆之神的臉頰被面包塞得鼓囊囊,像金頭發的大號倉鼠,“不知名姓,他居然挑釁我。”

  事實在那隔著雲端的對視之後,是托爾主動指個方向,明明跟對方認識都不認識,依舊對對面跟自己撞了好些設定的陌生人下挑戰書︰“看誰先飛到那里。”

  結果問都不用問。

  他這麼吐槽,顯然沒能在主動出擊中長臉,如果有旁觀者,還要大聲告訴這一廚房的听眾,托爾非但沒贏,還甚至輸得很慘。

  因為他幾乎沒看清對方是怎麼到的目的地,眼楮一閉一睜,那黑發藍眼的就無影無蹤了。

  生悶氣也就不奇怪。

  但托爾吐槽沒能吐多久。

  黛茜的早餐才煮好,托尼就听見智能管家道︰“先生,您有訪客。”

  老父親不顧女兒在底下嗷嗷待哺,先用勺挑了一點肉羹進嘴嘗嘗溫度,隨口答道︰“誰?”

  美國總統上班也沒這麼早。

  “克拉克‧肯特。”賈維斯道,“已經預約過的。”

  史蒂芬從餐盤里抬起頭。

  這位叫克拉克的男人顯然很符合《星球日報》小記者的身份。

  他得到授權,通過賈維斯的安保系統,從正門走進客廳,同時受到了三雙眼楮的注視。

  雖然身材高大,但這個人穿著再低調不過的褐色外套,實在顯不出氣質,戴一副跟證件照上一模一樣的黑框眼鏡,胸前還中規中矩地掛著記者證——這副模樣,如果不是史蒂芬堅持,相信他是外星人實在很難。

  畢竟,無論怎麼看都太像個普通人了。

  克拉克未必知道客廳里站著的采訪對象已在心里將自己劃分為外星人,視線在客廳里掃一掃,首先看見了握著小勺子試圖自己吃肉羹的黛茜。

  可惜她把肉羹吃到了圍兜上。

  小小的、圓嘟嘟的一團。

  她還這樣小,比照片里看見的、比想象中的還更小些。

  那黑框眼鏡下的藍眼楮就有些溫柔。

  “抱歉打擾你們用早餐,斯塔克先生。我來得早了些。”克拉克‧肯特沒想到這位富豪家里一大早就有客人,點頭表示歉意,伸手在大衣兜里摸一摸,什麼也沒摸出來,“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在客廳等你們用完早飯。”

  他這頭說著話,另一頭卻有個審視的目光投遞過來,轉了一圈又一圈。

  托爾抱臂站在那里,像座高大的山,越看眼前站著的這個記者,越抑制不住內心的狐疑,用手刮刮下巴,終究沒忍住,問︰“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第37章

  克拉克坐在書房的軟椅上。

  他解了大衣的扣子, 敞露著底下熨帖的藍格子襯衫,領帶打得一絲不苟。

  手上握著一本用來記錄對話的筆記本, 筆記本在寬而大的掌心里顯得格外小。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要采訪托尼‧斯塔克, 但這會兒,注意力卻未投注于同樣解了西裝紐扣坐在對面的董事長,而給了正在書桌底下坐著、悄悄探頭出來看人的小團子。

  黛茜喜歡玩捉迷藏游戲, 爸爸忙碌沒有空陪著玩耍的時候,她跟笨笨兩個也能玩得很好,在一個大房間里互相找。

  但這小的大概是游戲里最操心的一類角色,像現在,不單單要用小手費力地堆積書本當掩護, 等建造完堡壘藏好了,自己坐在那兒, 安靜地待上片刻, 發覺沒有動靜,還要擔心別人是不是找不到自己,像小狐狸一樣主動地露出尾巴來。

  她這麼伸出個腦袋看,正對上克拉克的視線, 半點沒有被找著的失落,高興地張著嘴巴笑, 露出白白小小的乳牙。

  簡直非常可愛了。

  克拉克搭在筆記本上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慢慢地縮回去,伸進大衣口袋里,摸索什麼東西似的停留了須臾。

  這個動作, 自他出現之後已經做了第二次。

  托尼不知為什麼願意在采訪的時候還把女兒帶在身邊,他心里有疑問,並沒有問出口,臉色變也沒變。

  就一個小記者的角度來說,克拉克‧肯特相當處變不驚了。

  早上站在客廳門口,面對著的都是平時只有在電視屏幕或者頭條新聞上才能看見的頂級大佬,動輒揮霍百萬,呼風喚雨,他還淡定得很。

  淡定到被奧丁之子炯炯有神的大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依舊抬一下眼鏡,禮貌地回答那個“是不是在哪里見過”的問題︰“大概因為我是大眾臉,先生。”

  甚至還淡淡微笑了一下。

  他笑的時候嘴唇微張,露出白白尖尖的小虎牙。

  這麼高大的男人笑起來有虎牙,令人想到溫順的貓科動物。

  溫順不溫順不清楚,但明明一點也不大眾。

  青少年時就能推巴士、如今只身穿越火海從燃燒的鑽油塔里救人而毫發無傷——都遠遠非人力所能及。

  說是“神”也不為過。

  托爾要是知道這小記者就是早上贏自己贏得毫不費力的飛人,心恐怕更塞。

  但他暫時還不知道,只知道史蒂芬堅持說,對方是個外星人。

  居然有這麼普通的外星人。

  黑框眼鏡那“戴上就認不出我真實身份”的匪夷所思的魔力,托尼真該拿來研究,量產發布到全球。

  “請采訪吧,肯特先生。”老父親側了身坐,將右腿疊到左腿上,鞋尖輕輕翹著,向克拉克一抬手。

  克拉克低頭翻翻筆記︰“關于前一段時間的事故……”

  “《星球日報》知道有你這麼敬業的記者嗎?”托尼突然打斷。

  克拉克抬頭來看,對方好整以暇地用手肘拄了桌子,手托著腮,漫不經心道︰“對已經沒有時效性的新聞還尋根問底地追蹤報道,不知道主編喜不喜歡這樣。”

  托尼說話本來還要更犀利些,偏偏黛茜這時候自己跟自己玩,玩得無聊,原先還會轉了目光往她那兒看一眼的克拉克也不看人了,小小的一只從書桌底下鑽出來,挨到爸爸腿邊趴著。

  她的紫羅蘭連體小衣服上有個口袋,里頭藏著包棉花糖。

  小團子掏出糖果,放在爸爸另一只攤開在腿面的大手里,滿懷期待地等著大人開。

  托尼接了糖,順手將這綿軟的一團抱到腿上坐,一邊剝糖紙,一邊瞧著對面的記者,焦糖色的眼望得很深,似要一眼往進克拉克心里去。

  他自然還記得史蒂芬的話,非友即敵,敢把人請進別墅,一旦有異動,也敢立即發作。

  昨晚從這個人的同學彼得‧羅斯開始查,順藤摸瓜,知道他們上學時發生過一次意外。

  校車側翻入河,河水沒過頭頂,所有的學生都將淹死在車廂里。

  但最終沒有。

  神秘力量將校車推送上岸,而包括彼得‧羅斯在內的好幾個人都見過那神秘力量的真身。

  克拉克‧肯特。

  世界上哪有永不見光的秘密,不過少了發現蛛絲馬跡的眼楮。

  托尼清楚這個人擁有不同尋常的力量,彼得‧羅斯管那叫奇跡。他覺得還不足以稱為奇跡。

  外星人……又不是沒有見過。

  隔壁房間里掄錘子百無聊賴等著談話結束的外星人打了個噴嚏。

  “我想他不喜歡。”托尼道,“昨天他收到你的病假條。按照正常的工作行程,你今天這個時候本來應該前往大都會某個慈善機構做貪污的後續采訪。”

  “知道你擅自跑來紐約采訪我,主編大概會更加不高興,對不對,肯特先生?”

  克拉克的手懸停在了筆記本上。

  握著筆剛要寫字,誰料連個字母也來不及寫就被迫住了手。

  筆尖在潔白的紙頁上洇開個小小的黑點。

  “史蒂芬說你為我女兒而來。”托尼見他這樣的反應,心知奇異博士的話不假——這個人的確試圖接近黛茜——眸色越發深了些,“想做什麼?”

  “他大概沒有惡意。”史蒂芬當時還打個補丁,“如果有惡意,根本不需要提前打電話來預約采訪……除非吃飽了撐的。”

  克拉克沒有說話。

  他溫溫的藍眼楮又去看安安樂樂坐在父親腿上的小雛菊。

  小小的寶寶不知道氣氛漸漸變得有些緊張,正低頭用手指扯開爸爸撕了一半的糖紙,取出大顆飽滿的棉花糖,放進嘴巴里。

  乳牙輕輕一咬,棉花糖就在嘴里化開,甜甜的味道實在令人幸福。

  她更喜歡里頭有水果夾心的棉花糖,但才長牙,爸爸對牙齒問題一向很注重,平時也不肯給太甜的東西吃。

  即便如此,黛茜也已經很知足,早飯後吃個小零食,快樂得搖頭晃腦。

  她這麼抓著棉花糖吃,等最後一點白白的進了嘴巴,手上也給弄得黏糊糊,找不到東西擦手,也很顧家地知道不能把一手髒擦在爸爸衣服上,就這麼無助又茫然地舉著手。

  老父親簡直要被家里這個小小的打敗了。

  談話正進行到驗明對方來意的緊要關頭,忽听得底下小聲地嗯嗯,黛茜見他一開始沒應,開口叫了“媽姆”,用另一只沒弄髒的小手輕輕拍拍爸爸堅實的胸膛。

  這麼一折騰,提起的一口氣在胸膛里上不來又下不去,再看黛茜實在沒辦法,把手湊到嘴邊,想伸舌頭舔舔干淨,沒奈何還是將氣化作了口中的一句“大人正在說話”,起身抱著黛茜去書桌抽屜里抽了一張濕巾,將那作亂的小手擦一擦。

  克拉克很有耐心,這個過程里一直等著,沒有亂動,只是將筆記本合上,放進了口袋里。

  書房里沒動靜,隔壁房間的雷神在用肘彎懟奇異博士的腰。

  沒有成功,被斗篷一揮小角角拍了回去。

  “你說你一直在監視地球上的外來物種。”托爾道,“但似乎對隔壁房間那個並不很了解。”

  史蒂芬坐在地上看書,心平氣和得很,翻過一頁,淡淡道︰“他已經在地球上生活了很久,這段時間才有動靜。”

  頓一下,補充道︰“何況在他有動靜之前,我還沒成為秘術法師。”

  這兩個人說話的工夫,托尼抱著擦干淨手的女兒坐回了椅子上。

  克拉克默默瞧了這麼一會兒,此時見托尼又望向自己,不知還打算說些什麼,卻沒等對方開口,先慢慢道︰“我來紐約的確是為了見黛茜‧斯塔克。”

  他道︰“我不想傷害她,也不會傷害她。”

  說著把手第三次伸進大衣口袋,這次倒沒有久久摸索還空手而出,拿了幾張照片。

  照片照的是意外當晚,黛茜被劫匪捉在手里時,雙目泛紅烤了人家武器那一幕。

  托尼接過照片,看一眼,放在了書桌上。

  “還有……”

  居然還有。

  做克拉克的大衣口袋也不容易。

  不僅要裝筆記本、錄音筆、偶爾裝裝照片,還要再裝些不為人知的神秘玩意兒。

  老父親看過來時還有些警惕。

  克拉克的手探進口袋,再拿出來,掌心里多了個用繩子串起來的木頭娃娃。

  娃娃臉上畫著圓圓的腮紅,胖乎乎,瞧著很有幾分可愛。

  以為會拿出生化武器,不想是這麼個給小孩子的東西。

  他將手遞過到黛茜跟前,眼楮看著托尼,溫柔的藍眼瞳里掠過一絲赧然︰“我給她帶了一個禮物。”

第38章

  通往地下倉庫的電梯緩緩降落。

  偌大的科技育兒房里正在孕育新新型號的裝甲, 賈維斯使用機器自動化組裝,台子上躺著小小一只的典型金紅配色裝甲, 四肢已經頗具雛形, 胸腹處還空缺著,納米分子正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在飛快組合。

  看在克拉克眼里,就成了慢放好幾十倍的畫面。

  周圍已成型的父親型裝甲正在智能管家的操控下走來走去, 活動活動零部件,瞧著也是非常壯觀,壯觀里還帶點機械行走的詭異感。

  有個背景音樂會好許多。

  黛茜在鋼鐵俠膝下長大,會走動的不會走動的、里面有人的和里面沒人的裝甲不知見過多少,一點兒也不覺得詭異, 原本乖乖坐在爸爸臂彎里,現在一見這些大家伙, 親切得很, 亂動著要下地,用手急吼吼地直指。

  小團子還是嬰兒的時候,有一次午覺不肯好好睡,爸爸要跟公司里的人開會騰不出手來拍睡她, 最終是由裝甲代勞的。

  機械的臂彎外頭墊一層柔軟的小被子,小雛菊寶寶在里頭睡得很香。

  黛茜兩只腳一沾地, 就呼呼地跑去MK47身旁, 抬頭仰望著,小腳一踮一踮,要牽它的手。

  MK47帶著這小的滿世界散步。

  裝甲後頭的大件才是重點。

  破破爛爛的球形飛船已經在斯塔克家放了一年, 歸功于笨笨的勤奮打掃,外部沒有積灰,里面的裝置也還維持原樣。

  克拉克緩緩走上前。

  想象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

  一時之間記憶閃回,仿佛回了堪薩斯州的小農場,和父親撬開倉庫藏著秘密的木地板,撲簇簇揚起漫天的塵。

  他有些恍惚。

  托尼、托爾和史蒂芬都在後面站,瞧著克拉克伸手將飛船撫了撫,表情各異。

  托尼大概要更五味雜陳些,脊背挺得尤其直,眼睜睜看克拉克把飛船艙門一分為二,查看里頭裝載嬰兒的搖籃。

  這使他想起當初可憐又孤獨地躺在搖籃里、被機器自動送到眼前來的黛茜。

  她呼吸到地球的空氣,哇哇大哭,他甚至不敢抱她。

  更沒想到今天會養孩子得這麼得心應手。

  “這是氪星的飛船。”克拉克道。

  氪星這個詞對地球上土生土長的超級英雄來說太過陌生,第一個有反應的反而是托爾。

  雷神微微一怔,疑心听錯︰“可……氪星不是已經炸掉了嗎?”

  那顆曾經離地球二十七點一光年遠的星球上有著十萬年歷史累積的先進文明,由于氪星人過度使用天然資源,導致地心異常,文明最終在氪星慘烈又輝煌的自爆中毀于一旦。

  這是阿斯加德教學課本上寫到的歷史,警示後人,引以為戒。

  二三十年前一顆星球爆炸,在阿斯加德人長達五千年的生命坐標軸中也不過小小的一個點。

  但氪星又不同。

  氪星人非常強大,一朝覆滅,高度發達的文明連個渣渣都不剩,難免令人唏噓。

  因為這份唏噓,得知克拉克的真實身份,托爾驚詫之余,不由心生慨嘆︰“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夠見到活的氪星人。”

  隨即覺得這句話不大對,擺擺手道︰“抱歉,我沒有惡意。”

  托尼老早從克拉克身上轉移了目光,去看正無憂無慮跟裝甲玩耍的女兒。

  那小小的一團還不能明白無家可歸是什麼意思。

  在明白之前,她就已經無家可歸了。

  “你憑什麼認定我女兒是氪星人?”他最後問。

  克拉克這回沒有從大衣口袋里掏東西。

  大概因為要展示的信物格外重要,他將它放在了貼近心口的大衣夾層里。

  拿出來是個小小的金屬條。上頭平整的一端是個“S”字樣。

  再沒什麼可質疑的。

  黛茜從飛船帶下來的金屬條,至今還藏在某個MK裝甲的胸口電弧反應堆後頭。

  唯獨不同的是,她平整的那一段什麼字也沒有。

  小團子骨碌碌溜到身邊來。

  她跟MK47散步散了這麼久,想跟爸爸要果汁喝,親昵又撒嬌地一抱,抱住托尼的腿。

  玩耍過後肉嘟嘟臉頰上浮著的圓圓紅暈,真是叫人怎麼看也看不夠,想伸手去捏一捏。

  今天的大人似乎老在沉默,也不知道不說話有什麼好玩。

  幼兒餅乖乖地貼一會兒,如願以償被爸爸抱了起來。

  抱起來之後沒給果汁,面前只有站著向她微笑的記者。

  黛茜今天是第一次見這個人,卻很願意親近他,小手指放到嘴巴里含之前,先也眼眸彎彎地對他笑。

  她這麼笑,對面的大人似乎很高興,大手伸過來,將她在空氣里一抓一抓的小手輕輕握了一下。

  非常軟。

  綿軟得即便這麼觸踫著,也感覺不太真實,不敢用力,怕稍稍用力就弄疼了她。

  這是一個與他有著同樣生命本質的寶寶。

  還不知道為什麼氪星爆炸三十年後仍然有飛船降落地球,但此時此刻,在浩瀚無垠的宇宙里,唯有她和他是相同的。

  黛茜被握了手,覺得他指尖揉得自己手心癢癢,趕緊縮回,自己低頭把小小一點的掌心攤開來看。

  確認沒有被小蟲子咬,還要給爸爸也瞧一瞧。

  “我只是想過來看看她。”克拉克道。

  “我的父親曾經說,我是人類在宇宙中並不孤單的證明。”

  他講到父親,眸光柔和許多,突然往托爾那里看一眼,搖頭微笑起來︰“但現在看來,這種事情即便沒有我也足夠證明。”

  托爾咳嗽一聲。

  “如今見到黛茜,我心里在想……”

  克拉克放輕聲音,仿佛怕驚醒一個遙遠又虛幻的夢境︰“從今往後,無論她還是我,在這個星球上也不再是孤單一個人了。”

第39章

  超人在成為超人之前, 先是個與眾不同的異類。

  他力大無窮,听覺敏銳, 一眼能透視出骨骼, 在層層衣服的遮擋下,看見人類因驚惶而急劇跳動的心髒。

  “人總是害怕自己不了解的事物。”父親說,“渴望奇跡, 又害怕奇跡,你的出現,幾乎可以摧垮所有在現實基礎上構建出來的已知。但這不是你的錯。”

  “我注定要獨自承受這一切嗎?”還很小很小的克拉克問,“我不想……只有我是不同的。”

  他的手背上覆了個軟綿綿的小手,手掌心暖呼呼。

  還黏黏的。

  克拉克回過神, 瞧見跟前站著的小雛菊寶寶。

  這小的想喝果汁,老父親切了檸檬, 打算加點蜂蜜混著水裝在奶瓶里。但她嘴饞得很, 看見切開一片一片新鮮的金黃的檸檬就耐不住,樹袋熊一樣扯著褲子要爬上來拿,托尼沒奈何,最終給了一片厚的。

  “酸我不管。”他道。

  黛茜得了寶貝, 屁顛屁顛地捧著檸檬溜出廚房,走到客廳, 自己一個人站在那兒興高采烈地吃。

  檸檬進嘴, 用牙齒一咬,飽滿又酸澀的果汁在還稚嫩的味蕾上綻放開來,瞬間使得她一張臉上的鼻子眼楮全皺在了一塊兒。

  幼兒不能承受之酸, 第一次嘗到,深刻得直擊靈魂。

  黛茜藍色的大眼楮里汪了兩包搖搖欲墜的晶瑩淚水,眼楮一眨,啪嗒掉了兩大滴在地上。

  吃得好可憐。

  托爾在旁邊看著,齜牙咧嘴,仿佛酸爽經由黛茜的口,隔空傳遞到他嘴巴里。

  想想還是不要了。

  他對人類幼崽生出惻隱之心,本來想過去替黛茜拿了令人痛苦的檸檬,哪知道腳步剛一邁,眼淚汪汪的寶寶又邊哭邊將檸檬往嘴里送了一口。

  雷神︰“……”

  這小的什麼不喜歡吃,酸成這樣還要堅強地往下咽,半點不浪費食物,簡直令人肅然起敬。

  克拉克被踫踫手背的時候,小團子剛剛把酸到了極點的檸檬吃干淨,一雙手黏糊糊,想找他要紙擦。

  白嫩的臉蛋上好幾道淚痕,怕等一下托尼從廚房出來,要疑心有人欺負他小小的女兒。

  克拉克覺著好笑,抽了紙巾,大手握著那一點點的手指,正反面都擦拭得干干淨淨。

  看著倒是很溫情。

  史蒂芬坐在旁邊,臉上淡淡的。臉頰兩邊兩個亂動的小紅角角,正在矯情無比地比心。

  如果不把心比到他鼻孔里,大概還能容忍得久一點。

  老父親拿著裝了蜂蜜檸檬水的奶瓶從廚房出來,給拾掇得干淨的團子一見,馬上奔過去要拿著喝。

  這麼愛吃,有時候令人擔心在外面隨便給個糖果就拐走了。

  “你的話沒說完。”托尼帶著女兒在沙發坐下,看向克拉克,“請繼續吧。”

  說到底有些遺憾。

  克拉克‧肯特在機緣巧合下見到過父親的有知意識,知道自己在氪星的名字叫凱爾‧艾爾,但黛茜什麼也不知道。

  什麼名字,什麼身份,父母是誰,全都還是空白的。

  好在某些緊要的事情,有族人能夠告知。

  “黛茜跟我是一樣的。”克拉克瞧著那捧著奶瓶喝得津津有味的寶寶,手松松地握一握,“她漸漸長大,可能表現出些異常。希望你保護好她,也教她正確使用超能力。”

  “但我相信她會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他就笑。

  托尼這會兒面對他,唇線已不像最初那樣繃緊,低頭看學著自己的姿勢靠坐在沙發的小女兒,語氣溫和些,道︰“我知道。”

  他一開始有些端架子,現在說軟和點的話莫名覺得不太自在,側過臉去,補充了一句︰“想看她,隨時可以來。”

  想一想,再補充一句︰“機票錢我會包。”

  克拉克道︰“不用。”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抬頭看了托爾一眼。

  雷霆之神腦中敏銳的小雷達滴滴作響︰“看我干什麼?”

  “沒什麼。”

  斯塔克家沒有留客人吃飯的習慣,賴在家里蹭飯的除外。克拉克也不過請了半天的假,下午還要趕回報社,摸摸黛茜的頭,起身告辭。

  告辭前的一段時間,還跟史蒂芬單獨聊了聊。

  奇異博士旁觀這麼久的現場認親,耐性很好地沒有打斷,但即便耐性好,談到地球安全時還是冷漠漠的︰“我要怎麼相信你對地球沒有威脅?”

  “我有美國國籍,斯特蘭奇先生。”克拉克抬了下眼鏡,“我在地球也已經生活了三十三年了。”

  “孤島監獄里關著的人甚至活得更長。”史蒂芬道。

  克拉克想想,低頭笑道︰“那你只能相信我了。”

  這位大都會的來客顯然在斯塔克家很受歡迎。

  臨走前被史蒂芬攔了一次,走出房門,又看見靠著牆站的托爾。

  托爾對這個莫名眼熟的人始終耿耿于懷,見他出來,隨意地揮揮手︰“我知道這樣說很奇怪。但如果可以,想請你摘一下眼鏡。”

  “我不懂。”克拉克道。

  “不用懂,這不是什麼技術問題。”托爾寬容得很,看他不動,還抬手在什麼也沒有的高挺鼻梁上示範了一下,“就這麼摘一下。”

  對方也不是非常抗拒,對于他這樣無厘頭的提議,還願意凝神思考一會兒。

  思考完,克拉克低頭將大衣的扣子扣扣好。

  “……你的眼鏡戴在那里嗎。”托爾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詞不達意,但明明說得再簡單不過。

  他很快就知道了這個人為什麼要扣扣子。

  克拉克扣好扣子,似有意似無意,微微笑起來。

  他今天笑得很多,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那對小虎牙在笑起來的時候格外好看,眉頭舒展著,也比公事公辦無比嚴肅地皺眉采訪的模樣要迷人。

  他這麼笑,慢慢道︰“我想,即便戴著眼鏡飛,也還是能比你快一點。”

  奧丁之子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他早有直覺,只是直覺應驗,怎麼樣也讓人開心不起來。

  非但不開心,甚至想拿錘子打人。

  然而還沒等掄起錘子,跟前站著的平平無奇小記者一眨眼就沒了影子——如他所言,快,非常快。

  快得光一樣掠出去,還記得貼心地關上別墅的大門。

  雷神在別墅里噴火。

  “這麼說今天早上遇見的就是他了。”托尼好整以暇瞧著,舒展了四肢懶洋洋地坐,就差桶爆米花邊看邊吃。

  托爾的郁悶沒能持續多長時間。

  有個理論是,希望某件事情發生,最好將它拋在腦後,越等越不會來,一旦不等了,那點屁事兒上趕著就到跟前,比什麼魔咒都靈驗。

  他盼了好幾天,盼著守門人海姆達爾從仙宮給個回應,開啟彩虹橋好讓自己回阿斯加德,遲遲盼不來。

  這會兒才分神去想被個氪星人嘲了的黑歷史,耳畔就響起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托爾。”

  突然來臨,有如神諭。

  托尼的爆米花也不必吃了。

  從他的角度,只看見托爾揮舞著錘子,突然停在那兒不動,側頭不知听什麼聲音,听著听著就成了越發要打人的樣子,大手一捏,身上的地球裝束轉眼間又成了角斗士風格,大紅披風落在足畔,威風凜凜。

  “洛基把海姆達爾開除了。”做個哥哥真是不容易,托爾太陽穴都在亂跳,“他還把海姆達爾開除!???”

  簡直說得咬牙切齒,虧他還有時間看看托尼,落下一句“我很快回來”才奪門而出。

  來去如風,把坐在爸爸身邊的黛茜看得一愣一愣。

  她還伸長了脖子在客廳里找托爾找好一會兒,實在找不到人,看看爸爸,小手一攤︰“沒。”

  “謝謝,他還會再回來的。”老父親淡淡道。

  真不知今天究竟是什麼日子,別墅里的人來來去去,托尼看一眼客廳里剩下的那位法師,正要考慮是不是應該把他先請回什麼紐約的魔法宮殿,又听賈維斯在頭上說話︰“先生,您有一通電話。”

  無關緊要的電話往往已經由系統轉到公司助理那兒去,所以他看也不必看電話號碼,轉到手機上接了。

  接完就後悔。

  听筒那頭傳來個顫巍巍的老婆婆聲音︰“是托尼‧史大顆家嗎?”

  “……”

  董事長面無表情︰“掛了吧,賈維斯。”

  這句話顯然比任何靈丹妙藥都管用,話音未落,對方陡然中氣十足,雖然听著還是個老婆婆,但已經是健康的老婆婆了︰“我的小雛菊在嗎?”

  “周末帶她過來維徹斯特一趟怎麼樣?”老婆婆道,“我烤隻果派。”

第40章

  周末來臨之前還有個大日子。

  這個大日子全家都知道, 就黛茜一個人不知道。清晨太陽升起,跟往常一樣起得比要吃蟲的鳥還早, 粉嫩的一團在被窩里滾兩下, 用短短的手腳支撐著爬起身,趴在搖籃床床沿上瞧著睡夢中的老父親。

  托尼面朝著她,呼吸淺淺, 睫毛偶爾微微地顫一顫。

  小團子看得有趣,把臉放在了手背上,兩邊各堆起坨軟嫩的肉。

  她這樣的動作容易流口水,肥肥的飛鼠睡衣前頭沾濕了一片。自己覺察,低頭用手摸摸衣服。

  爸爸老不起床, 她趴得累,小胖腿一彎, 坐在小床上, 一手一邊抓住護欄,仍然很有毅力地盯著看。

  于是托尼在晨光中張開眼皮,還沒等意識清醒,先看見搖籃床里兩只明亮的大眼楮。

  眼楮看著這頭, 一眨也不眨。好像在牢籠里關了許久,一時顯得有些淒慘。

  他把被子拉過頭頂。

  但蓋沒一會兒, 從殘存的睡意中掙脫, 還是起身套了個寬大的T恤,把這小的抱起來,交給在外面準備早餐的保姆。

  “放你一天假。”吃早餐的時候, 董事長邊看晨間新聞邊對保姆道,“收拾完桌子就可以回去了。”

  他手邊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在冒煙。

  不熬夜的時候,托尼更喜歡來杯冰的。

  昨晚睡得晚了些。給黛茜的裝甲已經做得差不多,只等再用納米技術微縮成個小小的牌。

  保姆溫蒂有些失落。

  她是個很有良心的人,自從接替了上一個被炒魷魚的凱瑟琳,一直處在良心不安的境地。

  畢竟她的老板最近很喜歡放假,工資卻還是照樣給,打進賬戶里,小數點前好幾個零。

  數錢都數得心肝砰砰跳。

  餐桌邊還坐著一個蹭吃蹭喝,良心還依舊活蹦亂跳的人。

  史蒂芬面色自若,低頭攪攪碗里的水果燕麥,舀起一勺放進嘴里。

  因為托爾隨時會回來的緣故,他得待到這兩兄弟出現。

  “我今天要出門一趟。”托尼斜他一眼,“你呢?”

  史蒂芬還沒回答,他身後的斗篷倒是很積極,一只小角角捏成的手舉得老高。

  可惜就算舉到天花板去也沒有用。

  “我哪里也不去。”史蒂芬按下魔浮斗篷的角,淡淡道。

  “很好。”

  黛茜坐在那兒吃保姆喂的水果泥。

  她今天格外高興,精神頭也格外足——爸爸今天好像比平時溫柔很多,雖然平時對她也非常好,但今天起床之後,保姆沒來,他悄悄低頭在她腦門兒上啵啵了一口。

  啵啵得很快很快,好像頭發卷兒上悄悄溜過個迷你龍卷風,來去不留痕,過了就又雲淡風輕。

  小雛菊卻樂得不行,小手飛舞,像個樹袋熊,在爸爸身上黏得緊緊。

  托尼出門自然要帶著女兒。

  黛茜今天穿了新衣服,是個卡通動物史迪仔的連體裝,身上灰藍灰藍的絨,有個淺色圓肚皮,後頭還帶個短尾巴。

  小腦袋上戴著連了衣服的兜帽,兜帽上是個張著大尖牙的兔子的臉。

  她邁小短腿在地上走著,偶然低頭看地板,從俯角望下去,還以為是個真的史迪仔站在了跟前。

  “這是我見過最可愛的626了。”哈皮開車前瞧著坐在兒童安全椅上的寶寶直笑,給她一個綁蝴蝶結的大禮盒。

  黛茜擺擺手不要。

  “你今天好歹喜歡喜歡我啊。”哈皮圓圓的臉上好傷心。

  當然這份傷心是演的。

  他堅持一會兒,見那小的盯著自己看,把嘴角往下又可憐地撇了撇。

  黛茜漸漸也撇下嘴巴,受了大人虛偽的情緒感染,她是真心實意地有些難過,兩只小手伸著,把禮盒拿了。

  冷眼旁觀的老父親在旁邊嗤地一聲笑。

  今天去的竟然是兒童游樂園。

  說得更具體些,是斯塔克工業投資建造的兒童游樂園。

  黛茜從來不知道路過的哪家店里有她爸爸的股份,也不知道這家游樂園已經被爸爸記在了自己的名下。

  小雛菊‧斯塔克是個有游樂園的一歲幼兒了。

  她今天還是第一次來。隔著車窗,看見里頭好多的小朋友。

  掰著指頭數一數,來斯塔克家玩的大人里,有小孩的實在不多,像黛茜這麼小的就更少,長到一歲,她還沒有什麼同齡的玩伴。

  她向來不是很怕生的,這會兒從車上下來,見到這麼多人,竟神奇地有些害羞,小小一只的藍色史迪仔磨磨蹭蹭,躲在了爸爸身後。

  “你在羞什麼?”老父親眉一挑。

  他俯身,大手一撈,將這小的撈在懷里,帶進了游樂園。

  兒童游樂園里的好些設施還是要大一點的孩子才能玩,像兒童海盜船,上去的都是小學生。

  黛茜趴在爸爸肩頭好奇地四處看,並不吵著要跟大家一起坐上去。

  但抱著她去坐坐旋轉木馬,她也肯,兩只面捏一樣的小手搭在馬頭上,腿一個勁兒蹬著,只能蹬到空氣。

  坐在她後頭的老父親跟粉色的旋轉木馬真是不搭。

  “請不要拍照。”托尼對拿著拍立得在旁邊興奮亂轉的司機兼保鏢哈皮道。

  越說對面越來勁,拍出來一串照片,董事長的臉越來越臭。

  “媽姆!”

  團子還以為就這麼坐,哪里知道木馬還會旋轉,底下的馬一動,她嚇一跳,隨即興奮地小小聲叫出來。

  這麼一坐就上癮了。活活坐了十來次。

  最後給抱著下了木馬,這小的還不過癮,在爸爸懷里像彈跳的魚,手指拼命指已經轉走的木馬。

  還是被狠心的老父親抱走了。

  “有趣的東西很多,你不一定要只看那一個。”托尼道。

  他戴著墨鏡,陽光底下說著話,墨鏡  亮。

  團子被放在了個扣安全帶的兒童秋千里。

  這種一蕩一蕩起飛的感覺對見過世面的寶寶來說根本沒什麼稀奇——在家里的時候,爸爸還穿著裝甲抱她飛過。

  當然那會兒是為了哄她睡覺,飛得很慢。

  她蕩一下就不要蕩了,小身子扭著要下地。

  旁邊有個差不多大的男寶寶跟著媽媽在等秋千。

  黛茜站在地上,往前走兩步,一抬頭發現站到了跟前的胖胖身影。

  那男寶寶臉嘟嘟的,好奇打量她就如她好奇打量他。

  打量一會兒,他伸出手來,在她揣著的手上輕輕拍拍。

  黛茜就把手一縮,眼楮睜得呼呼圓。

  她低頭摸摸手,再看看男寶寶,忽然地一笑,笑出彎彎兩道小月牙,奔回爸爸身邊,小心把被拍過的手給看看。

  開心的點在哪里,真是讓人不明白。

  鋼鐵俠蹲在地上,環顧四周,隨後才低頭問站在跟前伸著小手背的女兒︰“你還想去哪里玩?”

  沒得到回答。

  黛茜正抬著頭,發呆地瞧著剛剛坐過的秋千。

  大概不是看秋千。

  秋千上坐著拍了她手的男寶寶,秋千旁站著男寶寶的媽媽,滿面笑容,溫暖又親切。

  藍眼楮里映著那媽媽的身影。

  哈皮心里“咯 ”一聲。

  有時候他覺著家里這小的怪可憐,養到這麼大,只有爸爸,沒有媽媽。

  能當她媽媽的人暫時成了往事,托尼不提,也沒人提。

  這會兒見黛茜盯著別人家的媽媽,好像非常羨慕的樣子,他心里就有點酸溜溜。

  做父親的不說話了。

  哈皮的心沒有酸多久。

  須臾,團子瞧著不遠處那物,看著實在是喜歡,用小手指著,轉過頭來,期待地叫她爸爸︰“媽姆。”

  定楮一看,那小手指的不是女人,是女人手里拿著、正一晃一晃的氣球。

  哈皮板著臉擦掉了眼角的淚痕。

  于是黛茜離開游樂園的時候,手上牽著一個大大的氣球,是游樂園里最大的。

  她今天玩得非常開心,在車上扭扭的,還很願意學話,一張嘴巴,說了“哈皮”,听見駕駛座一個猝不及防的鳴笛。

  說著說著話,就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懵懵地睜開眼楮,已經在家里。

  藍色的史迪仔寶寶在大床上坐起身,到處找沒找見爸爸,站起來叫人,乖乖地到床邊等著。

  等好一會兒沒等到,她嘴巴一撇,突然地想哭。

  眼淚蓄了一包,瞧見鼻子黑黑的老父親從門口進來了。

  她小聲地哭起來,被爸爸抱在懷里,帶著出了臥室,往客廳走。

  客廳里倒是很明亮,四處都有燈,但沒有人。

  奇異博士不知是不是有事,回到家里,他人並不在。

  小雛菊寶寶抹著眼淚,眼尖地發現桌上有個小盤子。

  盤子里盛了個黑黑的不是什麼東西,頂上堆著奶油,還放了個紅的櫻桃,插根蠟燭。

  托尼‧斯塔克並不適合做太過復雜的食物,在廚房里忙活許久,最後端出來這麼個,臉色不是很好看。

  小小的寶寶被放到了地板上。

  她已經不哭了,眼睫掛著小淚珠,走到桌子旁邊來看那怪東西,伸手想去拿櫻桃。

  “等一下。”被爸爸的大手攔下來。

  那大手上拿著個打火機,湊去蠟燭那兒,輕輕一點,點燃了米粒大的一簇光。

  “唱吧,賈維斯。”托尼將女兒抱到腿上來坐,仰頭對無處不在的智能管家道,“你的拿手好戲。”

  “恐怕不好听,先生。”賈維斯道。

  但他還是唱了一首生日快樂。並在接下來的時間里,用法文德文中文西班牙文各唱一遍。

  造化鐘神秀,斯塔克家的最秀。

  唱完歌,托尼替黛茜吹了蠟燭,把那蛋糕——如果能叫蛋糕——上的櫻桃摘了,剝成兩半果肉,給腿上坐著這小的吃。

  團子紅紅的小嘴巴踫在手指,軟軟的像果凍。

  “去年這一天,就是你砸了我。”老父親淡淡道。

  黛茜听見說話,嘴巴咬著櫻桃,還是抬起頭來看。

  被大手摸摸頭。

  一大一小在客廳里坐了許久,直到黛茜漸漸又犯困,才弄了她去睡覺。

  地下裝甲庫里的燈卻沒熄滅。

  托尼沒那麼早睡,拿著杯冷飲慢慢走出電梯,坐到常坐的靠椅上。

  他看見桌上擺了個粉紅獨角獸的扁禮盒,眉頭一皺,伸手拆開看。

  他家的司機可能該換人。

  禮盒里躺著個相框,相框里放了今天在粉紅旋轉木馬上的兩個斯塔克。

  難得有一張黛茜的爸表情溫和些的照片,摘了墨鏡,並不算難看。

  “太難看。”托尼道。

  他隨手一放,把相框放正在了電腦屏幕旁邊。

第41章

  黛茜在收拾她自己的包。

  說是收拾, 其實不過趴在旁邊,認認真真瞧著爸爸把奶瓶、奶粉和紙尿褲一樣一樣裝進媽媽袋里, 再低頭看看自己跟前大人巴掌那麼大的小挎包, 用手指扯著帶子玩。

  今天是周末。已經提前跟在維徹斯特的羅克西奶奶約好,到她家里去做客,一大早就要啟程。

  其實有些稀奇。

  托尼‧斯塔克一向不太跟老人打交道, 偶爾幾次,是簽資助關愛老人基金會的合同,跟幾個白發蒼蒼的大爺拍照以便上報,拍完照就走,一刻不停留。

  難得這位羅克西奶奶一個電話就能把董事長從曼哈頓叫到維徹斯特, 想來很有些地位。

  “你要帶什麼?”老父親問。

  他給女兒的迷你小挎包里放了塊亮晶晶的金屬卡片。問完一抬頭,見團子鬼精鬼精地伸手指桌上沒開的餅干罐子。

  “不行。”

  黛茜滿心期待, 今天早上吃早餐的時候保姆從櫥櫃里翻出來盒不知什麼時候買在家里的餅干, 搖晃一下,這小的就知道里面裝著零食,一邊吃橙一邊說要。

  但爸爸不肯給。

  這會兒讓收拾行李,她還是想開, 卻同樣得了一句淡淡的拒絕,眼睜睜看著近在咫尺的餅干沒了進袋的希望, 坐成一坨, 在那不樂地玩手。

  托尼就看她。

  老父親的小蠻腰到底不是鋼板,雖然偶爾要為了威嚴挺一挺,看地上小小的一團明顯蔫了精神, 最終還是板著臉打開餅干罐子,拿了一包放在小挎包里。

  “我說能吃才能吃。”他叮囑骨碌滾到身邊來的小女兒,“說好。”

  “媽姆。”黛茜伸手摸摸包里的餅干,喜笑顏開,軟乎乎地跟著應,“好。”

  史蒂芬留在別墅看家。

  昨天晚上奇異博士不在,托尼以為他終于回了魔法城堡,今天早上史蒂芬從客房的大洞里緩緩走出時,笨笨正在打掃他睡過的床。

  已經打掃了一半。

  這就很尷尬。

  “是魔法聖殿。”史蒂芬高冷地道。

  以雷神風風火火的性格,辦事效率一向很高,不知為什麼這次回阿斯加德卻回了這麼久,但想想要抓他泥鰍一樣滑的弟弟,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托爾隨時會回來。”史蒂芬道,“我在這里等。”

  托尼想一想,沒有拒絕這位法師主動鎮宅的建議。

  今天出門,開的是勞斯萊斯的幽靈。

  “今天要去羅克西那里嗎?”車子行駛過大橋,一路暢通,哈皮從後視鏡里看自家老板,想想覺得好笑,“真是難得。但她不說,恐怕你也沒想要主動去。”

  其實主動去過一次。

  黛茜還不會說話的時候,托尼駕車經過維徹斯特,抱女兒去坐了坐。

  如果他沒永遠在這位老太太口中當個史大顆,或許還能坐得更久一些。

  黛茜總偷偷摸自己小包里的餅干,發出的塑料聲。

  她倒是很乖,爸爸說不能吃,也沒自己偷著吃,像守財奴藏了個寶貝,沒事總要翻看翻看,覺得在那里才安心。

  汽車緩緩駛入維徹斯特地界時,小團子已經歪在安全座椅的椅背上,小臉粉嘟嘟地睡著了。

  “萬幸我還記得路。”哈皮道。

  他把方向盤往左大,去了左邊的分岔路。

  事實證明記得路也沒什麼用。

  抵達目的地,沒有老婆婆,也沒有上次來看見的小花園,只有個改裝成哥特風格的建築,陰森森,拿來拍恐怖片正合適。

  “……人的審美短時間之內改變這麼大的嗎。”哈皮靠在車上思考人生,很想來一支煙,吞吐下莫名的惆悵。

  托尼在車里接了一通電話。

  “我想打電話告訴你。”老婆婆羅克西在听筒那一頭悠閑地喝茶,“我最近又搬家啦。小心別走錯路。”

  董事長面無表情地掛掉了電話。

  勞斯萊斯在維徹斯特輾轉地又繞一大圈。

  哈皮本來存了滿腹的抱怨,到達最終目的地,抬頭那一瞬間,全化成了脫口而出的驚嘆。

  這位老婆婆搬的哪里是家,簡直像住了一座城堡。

  高大宏偉的建築外環繞著大大的花園,正是開花的時候,里里外外長滿了一大簇紅的白的。由花園外的柵欄門到城堡門口,還要過長長的一條大路。

  哈皮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但見過世面絲毫不妨礙他內心油然而生對羅克西的崇敬之情,眼楮睜得很大,喃喃道︰“真是發達……上次見她,還是在個小房子里吧?還不到我們別墅的一半大,現在居然住城堡了。”

  “那是人家的城堡。”

  身後有個老婆婆悠悠道。

  哈皮轉過臉去,才看見托尼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越過他往後,發現趴在車前蓋上一個穿著大花裙子的老婆婆。

  老婆婆一頭白發挽得很好,垂了一綹下來,鼻梁架著小圓眼鏡,一看這樣的老人,就很適合在冬天的夜里蓋著毯子坐在火爐邊,或織毛衣或念書,腳下還睡著只肥肥的老貓。

  可惜想象總歸只是想象,跟現實還是有點差距。

  就羅克西而言,差距是大了去了。

  羅克西奶奶一副看好戲就差把瓜子的表情,眉頭聳動,擺手道︰“噢,讓你失望了,哈皮,我家的房子在對面。”

  她反手一指。

  見過世面的司機順著她手的方向瞧過去,什麼崇敬之情都在頃刻之間蕩然無存了。

  對面就是城堡,一路之隔的矮矮小房子頓時顯得好可憐。

  還沒有門牌,只隨便拿塊木頭釘著,用油漆在上頭刷“羅克西的房子”幾個字。

  還自己種點蔬菜,真是自力更生。

  “如果我說你越混越回去,你會傷心嗎?”哈皮道。

  “不會。”

  “你真是越混越回去了,羅克西。”

  “誰知道會踢得那麼爛。”老婆婆痛心疾首,“今年的冷門爆得媽都不認。”

  居然還賭球。

  這位老婆婆在破產邊緣的大膽試探叫人嘆為觀止。

  哈皮一起痛心疾首,顯然沒想到,賭輸了錢還能搬來這種地方住,其實也是了不得。

  “你搬到這里,最好是不要有心理落差。”托尼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推門下車,到另一邊去抱了還睡覺的黛茜下來。

  小雛菊寶寶在懷里軟軟的一團,一點點風吹過來,她耳朵前邊的小發卷就微微地動。

  這里的樹很多,風吹著倒很舒服。

  “我什麼心理落差都沒有。”老婆婆昂首挺胸,“對面的查爾斯‧澤維爾先生跟我很熟。”

  哈皮八卦的耳朵伸得長長︰“對面住的是個什麼國家的貴族嗎?”

  “不。”羅克西道,“是間學校。”

  她說著說著,瞧見托尼抱住的小寶寶無意識動了下拳頭,聲音就貓一樣地漸柔漸小下去,湊到托尼身旁,勾著頭看黛茜。

  羅克西婆婆的身材很迷你,還用力地踮著腳。

  “長這麼大了。”她嘆一聲,眼楮里泛起些霧一般的溫情來,不無欣慰地道,“哎呀……小孩子長得真快。”

  這麼站著說了一會兒話,幾個人才調轉頭,往她真正的矮房子里去。

  房子也沒想象中的糟糕。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家里收拾得干干淨淨,桌子上放著英式的茶和點心,普通里還透出精致來。

  當然,如果點心旁邊沒放本六十度灰,可能這種精致感還持續得久一點。

  “你這是對老年人的歧視。”羅克西盯著哈皮道。

  黛茜又在爸爸懷抱里動來動去。

  她本來已經在車上睡了一段時間,算算差不多該睡飽,這會兒旁邊有人講話,聲音傳進耳朵,實在有些吵,懵懵地睜開眼楮。

  小團子睡著睡著忘了是在外頭,習慣睜眼看見別墅里的天花板,後來發現不在家,著實愣了好一下。

  那粉坨坨的臉頰看著實在惹人喜歡。

  黛茜對這個陌生的房子沒有記憶,但把頭往爸爸胸膛上靠靠,醒過神,轉頭看見驚喜的羅克西婆婆的臉,頓時小身子一僵。

  她對這張臉記憶深得很!

  深在什麼地方,很快就知道了。

  這小的下意識縮縮,但動作還是慢了些,沒等把腦袋鵪鶉一樣藏到爸爸的保護之下,已經被靈活沖過來的羅克西婆婆隔著臂膀緊緊擁抱。

  羅克西埋下頭來,無比親昵地對著黛茜“啾——”一聲吸吸臉。

  太過熱情,把嫩嫩的右邊張臉蛋親得粉紅嘟嘟。

  待老婆婆終于抬起頭,這小的已經木在爸爸臂彎里,抬起小手捂著臉頰,有些無助又有些委屈,側過頭去讓爸爸看一看,如果能好好地表達,恐怕還要大聲告狀,說自己的臉被這麼吸了一口。

第42章

  “請不要吸我的孩子。”老父親道。

  “好狠心的史大顆。”羅克西相當失落。

  小團子還在捂臉, 見老婆婆仍舊在旁邊目不轉楮地虎視眈眈,危機感陡生, 把爸爸的衣服使勁兒刨, 試圖掀起外套的一邊來蒙住頭。

  這種警惕紙糊似的。

  等到羅克西轉身去廚房端了洗好的水果,放在黛茜面前晃悠晃悠,這剛醒來嘴饞的很快就把被狠狠吸了一口臉的事情拋在腦後, 剛開始還能忍,別過臉不去看,听羅克西嘆道“啊,好甜”,終于忍不住, 看看爸爸,小手顫巍巍地伸過去, 在盤子里揪了一個圓圓的葡萄。

  “經常來我這里, 什麼都給你吃。”羅克西誘哄道。

  “那恐怕下次見你就要在貧民窟里。”托尼好不給面子。

  體型迷你的婆婆抬了抬眼鏡,想想打也打不過跟前這個人高馬大的,相當識時務,又把已經握好的拳頭放了下去。

  “發財這種事情要隨緣。”她一時間很佛系, 但轉身打開抽屜,展示出里頭滿滿的神秘異域力量, “所以我買了這些。你看這個轉運珠, 之前在唐人街買的,說是可以把霉運變好運……”

  “你好像巫婆。”董事長繼續涼涼地潑冷水,“在沒轉運之前, 你住的是帶花園的大房子。”

  他說著話,突然被底下送來的葡萄塞了嘴巴。

  那葡萄被黛茜放在嘴里咂咂地含了一會兒,還有牙印,這下算是大大方方請爸爸吃自己的口水。

  老父親一臉的嫌棄,抬手搶了女兒的葡萄,用紙巾擦一下,剝皮去籽,把肉喂給懷里這個眼巴巴望著的。

  “是啊是啊。”羅克西應得不走心,躺坐在搖籃椅上,拿起六十度灰做個知性的老奶奶,撇嘴道,“不知道誰把我帶花園的房子撞了一個洞,躺在地上不肯起來。”

  哈皮豎起耳朵。

  環顧四周,這個房子里符合描述的也只有一個人。

  撞過人家房子的托尼‧斯塔克面色如常。

  說起來也算巧合中的巧合。

  有段時間他心情非常不好,經常開車滿世界亂跑,醉後不開車,穿著裝甲在天上飛來飛去。

  事實證明,不單酒後駕駛是非常危險的行為,酒後穿裝甲的危險程度也是一樣的。

  托尼一開始還記得自己在天上,後勁漸漸上腦,天旋地轉,轉到最後在裝甲里直接睡了過去,即便有賈維斯導航,還是一頭從半空栽下,在別人的屋頂摔了個倒栽蔥。

  彼時的羅克西穿了漂亮的花裙子,還戴個草帽,拿上裝錢的小包,打算出門賭馬。

  賭博同樣不好。

  于是還沒出門,她家的房子就被撞了一個洞。

  洞里附帶的鐵人,讓人十分地不喜歡。

  羅克西爬到閣樓,彎腰看躺在那一攤報廢物里的鋼鐵俠,抬一抬眼鏡,轉身去拿氣球錘子錘他的頭。

  賭馬的錢後來都用來給這個人買藥和三明治了。

  “史大顆不討喜,但我的小雛菊寶寶非常討人喜歡。”老婆婆努著嘴,嘖嘖嘖地逗托尼腿上乖乖坐著的奶團子,“對不對啊?”

  黛茜雖然小,但顯然也明白吃人家嘴軟這個道理,嘴巴里塞了羅克西家甜甜的葡萄果肉,現在听見是跟她說話,就願意彎起眼楮笑一笑。

  紅紅的嘴角翹著,兩旁的臉肉嘟起來,要不是自制力夠強,還要撲過去用力地吸吸。

  “我很不願意應付老人。”托尼道。

  “我也很不願意應付你。”羅克西就翻個白眼,起身又去廚房,再回來的時候手里拿了個掃帚,“請你帶上胖司機出去買午餐的食材,史大顆。”

  她對大人是一個態度,對無辜的小雛菊又是另外一種態度。

  任誰看見還吃奶的孩子都舍不得凶,何況斯塔克家的這個尤其可愛,捧在心口也怕融化了。

  老婆婆美滋滋從托尼懷里抱起黛茜,像抱起團軟綿綿的小被子,輕輕拍拍黛茜的背,發現這小的並不抵觸自己,越發樂得尾巴翹上天,再看旁邊多余的兩個閑人,掃把又舉起來。

  所謂的胖司機自暴自棄地站著,已經看透人生。

  反正每次來羅克西家得到的都是一樣的待遇,兩個大男人,還不如她家壽終正寢前那只肥貓,自從家里這個小的出現,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比跌落谷底差不了多少了。

  但每次他都還很願意來,因為老婆婆羅克西雖然做事從不按常理出牌,做菜卻很好吃。

  人有時候就是哪怕有著鋼筋一樣的脊梁,在口腹之欲之前也要軟一軟。

  “給你念書,我的小寶貝。”羅克西把黛茜放在了搖籃椅上,一手扶著,防止寶寶好動摔下椅子去,一手打開她的典藏本,還沒讀出聲,已經是一臉滿足,“噢,格雷把斯蒂爾的兩只手用繩子綁在了床頭……”

  然後听見一聲咳嗽。

  羅克西抬起眼,瞧見的是老父親格外嚴肅的眼神。

  這回是真的嚴肅。

  “格雷把斯蒂爾的兩只手用繩子綁在床頭,給她講住在深海的一塊海綿的故事……”

  黛茜不太想听故事。她坐在椅子上,瞧見爸爸要走,心里有些著急,趕緊坐起來,小手伸著要爸爸︰“媽姆。”

  在爸爸和葡萄之前,她當然還是要爸爸。

  何況這個房子實在陌生,根本沒有來過,小小的一只很容易就沒了安全感。

  托尼站在那里,還沒邁步,團子連叫了兩聲,自己先忍不住,扶著搖椅的扶手,小心翼翼把腳探到地上,掙脫了老婆婆羅克西的包圍,一溜煙兒躥到爸爸身邊去。

  “這里沒什麼可怕。”托尼道。

  話這麼說,還是俯身把一個勁兒伸著手、滿臉著急的女兒抱了起來。

  羅克西在那里托腮,看電視劇一樣看這對父女,懶洋洋道︰“好深情的畫面。小雛菊不喜歡我這里,簡直令人難過。”

  話是這麼說。

  但回了爸爸懷抱的寶寶像歸了巢的雛鳥,情緒恢復得很快,又是眉開眼笑的,那往托尼頸彎里直鑽的小腦袋,叫誰也討厭不起來。

  最後還是讓做爸爸的把女兒一起帶著去買菜。

  兩個大的帶著一個小的走出門,要到房子外停著的勞斯萊斯上去。

  羅克西跟在後頭揮舞手帕。

  但哈皮剛剛打開車門,羅克西的手帕就不揮了。

  司機一臉冷漠地瞧著穿花裙的小眼鏡老婆婆神神秘秘鑽到他跟前來,對著倒車鏡仔細抹抹頭發,還要把兩邊眼角的皺紋往上提拉。

  不知道還以為突然遇見了情人。

  路上沒有情人,只有緩緩開過來的一輛黑色轎車。

  人的速度有多快真沒有個定數。

  前一秒,羅克西還站在勞斯萊斯旁邊照鏡子,黑轎車駛到跟前來時,她身影卻已經到了馬路邊,在對橋車里的人打招呼。

  “你好,澤維爾教授。”

  這麼散發著禮貌知性又高貴氣質的老太太,大概是哈皮眼楮瞎了,他居然覺得她長著跟羅克西一樣的臉。

  轎車應聲而停。

  坐在車子跟前的是個年輕司機,長相俊美,頭發上架著墨鏡,大概已經很習慣了,放下後座車窗的手勢相當熟練。

  後座車窗降下來,這才看見了擁有一座城堡的查爾斯‧澤維爾教授是個什麼模樣。

  托尼分明看見羅克西的眼楮里綻放出光芒來。

  那是位看著令人很舒服的教授。

  褐發,藍眼,高鼻梁,嘴唇一抿水潤潤的淡粉,這麼瞧著人,即便不說話,眼里也有淡淡的笑渦。

  他大概跟黛茜的爸爸差不多年紀,脖頸往下的襯衫干淨又整潔,透出股儒雅的氣質。

  “你好,羅克西。”查爾斯溫聲道。

  還是個說英音的美國人。

  那湛藍的眼楮掃過來,想同幾位不認識的鄰居家的客人一一致意。

  可惜還沒致意完,身後的城堡沒眼力見地搶了鏡。

  不知什麼東西往天上射出道極其奪目的紅光,太過明亮,灼人眼楮。

  激光自上而下掃出道扇形,所過之處無堅不摧,眼見著城堡後頭的大樹倒了好幾棵。

  旁人不清楚,托尼的臉色卻瞬間一凜。

  這哪里是什麼紅光,是紅色的沖擊波。

  哈皮也看得清清楚楚,表情詭異,看看眼前城堡的主人,嘴巴張了張,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查爾斯回頭看了一眼,正好沖擊波還沒完,湊巧看了個尾聲。

  尾聲結束,車上車下格外沉默。

  沉默須臾,羅克西仍然維持那高貴又矜持的老婦人樣,淡淡道︰“多美的天空啊,澤維爾先生。”

  查爾斯一愣,隨即彎唇,溫柔地笑了笑︰“是,非常漂亮。”

第43章

  “查爾斯‧澤維爾。”哈皮嘀咕, “這個人究竟什麼來頭?”

  他已經嘀咕了一路,直到超市近在眼前, 想想出門之前瞧見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原本只認為這個人有錢,現在想來,有錢後頭恐怕還隱藏著些小秘密。

  那位教授的心理素質倒很不錯。

  這麼多雙眼楮看見他城堡里放射出來的紅色沖擊波, 他自己仍然能跟個沒事人一樣,略略跟羅克西寒暄幾句,才叫駕駛座上開車的年輕司機開動轎車,慢慢由中央大路回了城堡。

  “澤維爾先生?”問起羅克西,她一副你仿佛活在夢里的鄙夷表情, “他除了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女性吸引力之外,沒什麼奇怪的地方了。”

  白眼簡直要翻到後腦勺。

  大人才關心非常態, 小寶寶只想著好好玩。

  黛茜坐在兒童安全椅上晃悠著兩條短短的小胖腿, 有爸爸在身旁,去哪里都很愉快,這會兒正低頭一點一點拉開小挎包的拉鏈,看看里頭的餅干, 拿出來在老父親跟前晃晃。

  她來的時候惦記了一路,在羅克西家里給親親臉親得懵了, 一坐車卻又把餅干想起來, 嘴巴寂寞,實在很想吃,自己不會開, 只得求助大人。

  爸爸沒有理人。

  托尼正在看全息投影出的澤維爾教授的資料頁。

  查爾斯‧澤維爾無疑是個天才。十六歲就從哈佛畢業,還去牛津進修過一段時間,難怪說得一口流利的英音。

  他的學顯然沒白上,先後獲得生物學、心理學和遺傳學等多個博士學位,發表的論文疊起來能疊成一本字典。

  被稱呼為“教授”,大概因為在牛津大學上過一段時間的課,不知道為什麼後來他就不教大學,回家將自己的城堡改做學校,開始招收特殊學生。

  戴寶格麗腕表的大手緩緩翻過下一頁。

  隨隨便便將家改成學校,也是很有魄力,當然也因為有那個底氣——查爾斯‧澤維爾出生在個富豪世家,城堡不過是父輩留下的財產中的一部分。

  托尼微微眯了眼楮。

  城堡不是重點。

  重點在于,這個招收特殊學生的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

  什麼樣的學生才叫特殊?

  招生信息上說,他們歡迎因為特殊原因導致生活與學習障礙的學生。

  但澤維爾看起來不像個慈善家。

  托尼思考一陣,目光偶然往前座的後視鏡里一瞥,隨即分了神。

  他那揮舞餅干不知揮舞了多久的小女兒發現大人沒反應,很自力更生,安安靜靜地自己縮在那里,跟個小倉鼠似的正用乳牙啃咬餅干的包裝袋。

  餅干袋上全是亮晶晶的口水,糊了一片,開口紋絲不動,不知該說這小的努力好,還是全做無用功好。

  “有能在你手里留過一天的零食嗎?”老父親的頭往椅背左側歪了歪,看她。

  小團子听見說話,高興地抬起頭,像遇見救星,趕快把餅干袋遞給爸爸讓幫著打開。

  托尼一臉嫌棄地伸出兩根指頭,拈了餅干袋的一角。

  見女兒在安全椅上揣著小手滿心期待的樣子,也不是不肯給開,他另一只手從口袋里掏出手帕,伸過去擦掉那小下巴上搖搖欲墜的晶瑩口水,懶洋洋開口道︰“說,請。”

  黛茜把兩只小手往這頭伸一伸。

  小手隨後被推了回來,爸爸仍然慢騰騰地不踫餅干袋,只重復道︰“請。”

  黛茜看看他,再看看餅干,屈從于口腹之欲,跟著學舌,說了長長的一個“請”。

  這才如願以償地看見老父親把黏糊糊的餅干袋撕開了大大的口。

  里頭是塊五角星形狀的餅干。

  小雛菊滿心歡喜,忙不迭又把手攤出去,等著餅干進掌心來。

  最後給是給了,卻只有露了餡兒的一半。

  “分享是美德。”托尼把另一半在她眼前晃晃,並非真有多想吃,看她目不轉楮地盯著,最終還是不留情地把從女兒口中奪的餅干放進嘴里。

  黛茜跟著張大嘴巴,咬著了一嘴的空氣。

  她垂下眉來,看看手里剩的可憐的一半,再看看爸爸因咀嚼而動著的左邊臉頰。

  托尼斜了眼看她。

  原本以為這小的會哭,連從後視鏡里目睹全過程的哈皮也提了一口氣,等著即將爆發的小聲啜泣,結果居然沒有。

  小團子瞧著爸爸咽了下去,眼楮彎彎,很有些滿足,這會兒才把剩的一半放到嘴邊,珍惜地咬了小小的一口。

  是咸的餅干,胚子混著海苔,夾心是咸芝士,脆脆的,她很喜歡吃。

  她咬一口,還願意把半個餅干湊過來,讓爸爸再吃一點兒。

  爸爸沒有吃,不做聲地看她一眼,伸過大手來摸摸她的頭。

  維徹斯特是富人區,羅克西住的地方雖不在中心地帶,離超市也不遠,開車十幾分鐘的路程。

  今天是周六,超市的人似乎格外多些。

  小團子喜歡超市,主要因為里面吃的東西很多,但知道人同樣也很多,托尼放了她下車,轉身去車里拿媽媽袋,小小的一只也沒有亂跑,手扯著爸爸的褲子,好奇地四處張望。

  她的爸爸一到這種地方就要戴墨鏡,瞧著酷酷的樣子。

  哈皮不必跟著一起進超市,托尼讓他自己去外面找個地方坐。

  黛茜隨後被抱了起來,放在超市入口配備購物車的寶寶專座里。

  她的快樂真是令人不解——明明之前也坐過幾次這樣的專座,卻每每都能樂得眼楮彎彎,小手拍拍推車的扶手,似乎能拍打出無限的快樂。

  小腦袋上被爸爸輕輕按了個嫩黃色的鴨舌帽。

  超市的燈光打下來,鴨舌在嫩嫩的上半張臉打下了一片淡淡的陰翳。

  斯塔克工業的董事長在食品采購上並不是特別擅長。

  家里的蔬菜全由保姆購買,給這小的特供的食品每個月也有專人送上門,不需要老大操心。

  但董事長帶著女兒來,也完全不帶怵的。

  出發之前羅克西給過一張寫著食材的單子,特別囑咐只可買多不可買少。

  黛茜一進超市就看見了玩具區琳瑯滿目的貨架,不很關心,被爸爸推著往生鮮區去,也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吵著要停。

  畢竟家里的玩具已經多得要一整個房間來放了。

  在超市里也戴著墨鏡的酷酷董事長在一排蔬菜面前停下。

  他拿起一顆卷心菜看看,其實不知道要看什麼地方,例行公事在光下照照,裝進了袋子里。

  袋子放進購物車的時候,發現不知不覺中多了一根胡蘿卜。

  而無聲無息勤勤懇懇替老父親搬運胡蘿卜的超小童工,正竭力地在寶寶座上傾斜身子,往胡蘿卜堆里伸著小手。

  那胖胖的手指一勾一勾,好不容易又踫到一根,努力攥在掌心,黛茜趕緊把它拉了過來。

  她一扭身,打算再丟進購物車,抬眼卻先看見直擊搬運現場的老父親抱臂好整以暇瞧著自己。

  羅克西的單子上並沒有寫胡蘿卜。

  黛茜喜歡,他是知道的。在家里做菜,水煮胡蘿卜她可以吃三大塊。

  “不行。”托尼道。

  這小的倒很聰明,拿著胡蘿卜,想到來的時候爸爸剛教的話,雙手捧著,奶聲奶氣道︰“媽姆,請。”

  “……”

  請的結果是兩根胡蘿卜雙雙進了購物車。

  老父親隨後發現,教這小的禮貌,也未必就真往禮貌一條道上走。

  人生總要隨機應變的。

  于是托尼推著自己的寶寶,在散發著冷氣的乳制品架子前停留,低頭看看不同牌子的淡奶油,忽覺身旁異常,一轉頭,小雛菊又努力伸長手拿了一袋酸奶,要往車子里放。

  她倒是知道什麼能喝什麼不能喝。

  小小的寶寶也一扭頭,發現爸爸正盯著自己,脖子一縮,乖乖把酸奶遞過來︰“媽姆,請。”

  這麼一請簡直無法無天了。

  為買購物清單上的食材兜一圈下來,斯塔克家的購物車里多了許多根本不必要買的東西,而這些東西的出現,往往都伴隨著軟嫩的一聲“請”。

  黛茜嘗了甜頭,樂得小腳直舞,逢著車子又在面包櫃前停下,爸爸在拿切皮方包,她一雙惹怒大人邊緣徘徊的小手還是義無反顧伸出去,捉一只圓滾滾、包裝好的巧克力面包,想照前幾回得逞的那樣,放進車里。

  冷不丁旁邊一只大手伸來,把巧克力面包奪了去。

  黛茜瞧著驟然空落落的小手,愣了一下,抬眼去看站在跟前的爸爸,白嫩的掌心無辜攤著,慢慢道︰“請……”

  但這次沒有甜頭吃了。

  爸爸無情的手非但馬上把面包放回櫃子,縮回來時還順道拐在了她面前,把她嘟嘟的臉頰一捏,冷漠漠道︰“請也沒有用。”

第44章

  大包小包的東西提回去, 羅克西很高興,黛茜也很高興。

  午餐做的是奶油炖菜伴蛤蜊意面, 還給小團子單獨做了一份蔬菜蛋糕。跟菠菜一起翻炒過的嫩嫩雞蛋裝在小蛋糕的紙杯里, 上頭放半片切開的聖女果,這小的吃得很好,差點兒把紙也咬在嘴巴里吃下去。

  哈皮癱在餐廳的小椅子上撫摸肚子。

  羅克西做了許多, 自己並不怎麼吃,看黛茜張著油油的小手還跟爸爸要東西吃,她去廚房拿了碗果汁,拉了椅子坐在她跟前,用小勺子一點一點地喂。

  寶寶乖乖湊到跟前來喝果汁的樣子對于一顆老年少女心來說真是治愈。

  飯後甜點是說好要烤的隻果派。

  剛剛端出來的隻果派香噴噴, 還散發著燙手的熱度,用刀子切開, 撲鼻的甜香, 膩膩的水果餡兒緩慢流淌,這時候用嘴巴鼓著氣輕輕地吹一吹,再一咬,滿嘴的酥軟香甜, 能讓幼兒的世界瞬間充滿幸福感。

  黛茜已經吃了很多東西,小肚子圓鼓鼓, 但實在抗拒不了美食的誘惑, 隻果派一端出來就饞得在桌邊直踮腳,笑出兩個小月牙來,瞧著羅克西奶奶, 像看見了生活之光。

  被忽略的老父親獨自一人在旁邊黯淡。

  但關鍵時候,他的存在感總是很強。

  這會兒伸了大手過來,隔著綿軟的衣服將女兒的肚子摸一摸,還沒等羅克西切隻果派,托尼先淡淡打住了她的動作︰“已經夠飽了,不準吃。”

  “媽姆。”

  團子砸吧砸吧嘴,趕緊過來,趴在爸爸腿上。

  撒嬌也沒有用。

  最終只能眼巴巴看著羅克西吐個舌頭,把熱乎乎香噴噴的隻果派又放回余溫尚存的烤爐里。

  幼兒餅沒精打采地成了扁扁的。

  總歸不算太糟糕,在小房子里玩了一個下午,太陽漸漸往西邊移動,時針指到四的時候,羅克西從烤爐里端出整整三個隻果派,讓坐在地板上玩積木的小東西眼楮一下子又亮起來,像條小尾巴,緊緊跟在花裙子後頭。

  “羅克西奶奶的隻果派,不單單我們小雛菊喜歡,澤維爾先生也很喜歡,對不對?”羅克西低頭問了黛茜一句,捧寶貝似的捧著隻果派,小心翼翼分裝到三層的野餐大籃筐里,想著待會兒要去見的人,小圓眼鏡下兩只眼楮熠熠生輝。

  躺在搖椅上的托尼將墨鏡拂到發頂,正有一下沒一下地看那本典藏版的《六十度灰》,聞言嗤地一聲笑,挨了羅克西犀利的一記瞪眼。

  老太太出門之前,還精心地在鏡子面前打扮過,那梳子理順了蓬蓬的白頭發,還擦點口紅,噴上香水。

  香水在空氣里蒲公英一樣蓬地散開,讓此時還痴心為了隻果派跟在後頭的小雛菊聞了滿鼻,整張臉立馬皺起來,小身子一抖,狠狠打個噴嚏。

  黛茜摸摸鼻子,不知這究竟是什麼生化武器,聞著難受,趕緊扭扭地跑回爸爸那里去。

  奶呼呼的一團扯著衣袖,要跟爸爸一起躺下去看書。

  她的骨頭也就硬這麼一會兒,等到羅克西打扮好了,提著籃子在門口磕一磕鞋,拖長聲音問“有沒有小寶寶跟我一起去吃隻果派”,才賴了爸爸沒多久的小團子豎起耳朵,叛變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屁顛屁顛就抬著小胖腿奮力跑到跟前來。

  哈皮不在。

  哈皮吃完午飯,請假到中心區看電影去了。

  黛茜牽住了羅克西伸來的一根小拇指,快樂地要跟著到對面的學校里一起分享隻果派,但走出兩步,發覺身後沒有動靜,回頭去看,老父親仍然躺在躺椅上提前享受老年生活,腳步就有些猶豫。

  “怎麼了,寶貝?”羅克西發覺前進受到了阻力,低頭去看,覺得有點意思,眉毛高高聳著,“不要理他,把史大顆丟在這里。”

  這小的就有些急,趕緊松開拉著羅克西的手,轉身回去拉扯爸爸的衣服。

  要把孤獨的老父親一個人丟在這里,孝順的小雛菊是做不到的。

  但本來即便羅克西不說,托尼也不會任由這一老一小就這麼到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里去,只是偶然起了玩心想逗逗家里這個小小的,看她巴巴的一張臉實在可憐又可愛,他堅實的臂膀一攬,將女兒抱在懷里站起身,一同到外頭去。

  下午四點的陽光正好。

  十月份秋高氣爽,才脫離夏天的尾巴不久,陽光照在身上沒了灼人的熱度,像烤爐的余溫,曬得剛剛好。

  黛茜喜歡曬太陽,勞斯萊斯的車窗降了一半,叫她能夠在安全椅里伸手捉著陽光玩兒。

  從柵欄門到城堡那麼長的路,听說羅克西經常到對面串門,得虧她願意為了美色每天在沒有專職司機的情況下長途跋涉過去。

  城堡大門敞開著。

  下午大概不上課,有很多學生在外面玩,勞斯萊斯一路開到大門口,中途受了許多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的洗禮。

  洗禮都隔絕在了鋼鐵俠的墨鏡鏡片之外。

  他反而注意到,這里的學生果然跟學校招生信息里寫的一樣,對因特殊原因影響了學習和生活的學生來者不拒,所以看見大學生年齡層跟小學生年齡層的孩子在同一個學校里出現,也算不得太過令人吃驚的事情。

  羅克西帶著籃子下了車。

  多次串門見效頗豐,至少這里的學生都認識她,想必也吃過不少順帶捎的下午茶點心,一見花裙子的老婆婆,呼啦一下涌上來。

  “今天做的是隻果派。”羅克西前一秒還在小房子里拿拖鞋揍人,現在卻又開始散發成熟知性女士的光輝,笑容溫和且矜持,微微揮手的動作,不知道還以為是女王微服私訪。

  黛茜被托尼從車里抱出來,小手摟著爸爸的脖子,好奇地四處張望。

  她沒用心去瞧跟前包圍著羅克西的大哥哥姐姐,想到烤好的隻果派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上,已經消化完中午食物的肚子有些癟癟的,心情也跟著低落起來。

  低落不妨礙她到處看。

  這麼轉動小腦袋四處望著,還真望見個不合群的身影。

  那影子坐在窗子後頭,隔著一扇干淨的玻璃窗,也在往外看。

  四目相對,黛茜瞧見那人微微彎了藍眼楮,在溫柔地沖自己笑,也跟著笑起來。

  “教授。”

  查爾斯听見助手漢克‧麥考伊在身後叫自己的名字,轉頭去看,順道將低頭站在門邊的一個學生也看在眼里,面上的悅色未改,慢慢道︰“我們也出去曬曬太陽。”

  門口站著的是個戴眼鏡的青年。

  他眼鏡比較奇特,看著像墨鏡,其實鏡片是用紅石英特制的,用來將沖擊波擴散到矢量場,從而避免誤傷。

  “但是,斯科特。”查爾斯笑笑,抬手在太陽穴邊虛虛點了一下,“注意你的眼鏡,好嗎?”

  他這麼說,今天中午那掃倒了一大片樹的紅色沖擊波,顯然就發散自這個青年的眼楮。

  整個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里都是這樣“特殊”的孩子,包括查爾斯‧澤維爾自己。

  這是一群由于基因變異而有了特殊能力的人,他們有個統稱,叫做“變種人”。

  听著直接明了。

  查爾斯帶著助手漢克和已經反省過的、代號“鐳射眼”的青年出現在眾人視野中時,唯獨有些驚詫的是托尼。

  他今天看資料的時候顯然漏了一行,因而不知道這位看著親切听著無私的教授,他一雙腿並不能走路,要靠輪椅代步。

  這麼年輕,實在可惜。

  所幸雙腿不能行走也沒有消耗查爾斯的耐心和溫柔,出來瞧見羅克西,說話還是一貫地帶點笑意︰“多謝你,羅克西。難怪最近下午一下課,學生都總往外面跑。”

  羅克西頂著那一層矜持的皮,笑都不能露齒。大概心里已經八十碼狂奔在大馬路了。

  這兩個人在說話,抱著女兒的老父親在旁邊受自己世界的矚目。

  “你是鋼鐵俠。”有個青年抱臂瞧著近在咫尺的超級英雄,臉上不見崇拜,更多是試探,“听說你有很多錢做裝甲,所以即使是個普通人,也能夠跟有超能力的非人類打架。”

  托尼一挑眉︰“是,我是很有錢。”

  回答這句話的時候,他大概設想了幾種對面這位叫波比的青年答話的可能,最後卻連個開頭也沒猜中。

  對方的重點不在有錢,在超能力。

  波比嫩了些,沉不住氣,往前兩步,一伸手,在掌心弄了兩個炸裂的冰花︰“那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動作來得猝不及防,一時叫人不知道怎麼反應。

  鋼鐵俠一驚。

  在他以為對方在變戲法之前,意識里的時間成功靜止在了因驚詫而睜大眼楮的這一秒。

  及時止損的澤維爾教授坐著輪椅到跟前來,眼中難得有些嚴厲︰“你在干什麼,波比?”

  波比有些不甘,涌到嘴邊的話正要脫口而出,卻隨即看見教授一抬手,示意自己噤聲。

  噤聲是因為托尼懷里抱著的那一團。

  羅克西定住了,鋼鐵俠定住了,而小小的黛茜……

  她正蠕動蠕動,抬手揪揪爸爸的衣服,發現爸爸動彈不得,懵懵地朝查爾斯看過來。

第45章

  這回愣的輪到包括查爾斯在內的一干變種人。

  學生們不清楚究竟, 以為查爾斯只暫停了托尼跟羅克西的意識,卻不知教授那一刻本能反應, 封的是在場所有的人類。

  也包括黛茜。

  這麼做對個萬事還懵懂的幼兒自然不公平, 他本該馬上撤了意念控制,但事實擺在眼前——控制在個小團子身上成了無用功。

  澤維爾教授眸光粼粼、雙唇微張的樣子真是秀色可餐。

  黛茜不知道什麼叫秀色可餐,她瞧周圍會動的人全望著自己, 再用力扯爸爸,還是沒反應,臉上就有點怕,小小聲叫一句“媽姆”,把臉埋到爸爸胸膛里。

  那一雙小手倒勇敢地將老父親的肩膀摟得緊緊。

  背後一道溫溫的視線始終盯著。

  “炫耀不分場合嗎?”鐳射眼斯科特在查爾斯身後沒好氣地抱怨。

  他沒有指名道姓, 但導致了現在這一幕的是誰,彼此心知肚明。

  被稱為“冰人”的波比臉上有一瞬間難堪——一個沒超能力的人都能做英雄, 他毫無疑問想在這個超英面前炫技, 沖動又莽撞,卻也沒有傷害對方的意思。

  何況對方在那個什麼復仇者聯盟,也不是沒見過異能人,總不至于被嚇到。

  斯科特這麼一懟, 波比找不到台階下,心頭“騰”地起了小火︰“至少我不燒樹, 對別人的生命安全沒有威脅。”

  斯科特听著越來越不爽, 暗暗握緊了拳。

  拳頭沒有打出去。

  查爾斯回頭看一眼,沒有說話,眼神也不凶, 卻莫名地就使鐳射眼成了被順毛捋的貓,瞬間安靜下來,沒有接波比的話茬。

  他大概不想再在書房抄書了。

  教授對待犯了錯誤的學生,並不輕易責罵,隨手在書房抽一本書,讓人在里頭靜靜地看,如果願意,最好提筆抄一抄。

  從H‧T‧懷特到尼爾‧蓋曼,斯科特看的書已經跨了好幾個類。

  “嚇到寶寶了。”查爾斯道。

  小雛菊還一個勁兒往托尼懷里縮著,久不見動靜,悄悄回頭看一眼,正對上查爾斯的視線,趕緊又鴕鳥一樣把頭埋回去。

  “你要跟斯塔克先生道歉,波比。”教授看看對客人無禮了的學生,“斯科特說得不錯,你的炫技毫無意義。”

  波比把頭轉到一邊去。

  其實也不像查爾斯說的那樣毫無意義。

  教授恢復了大人的意識,沒有抹除他們的記憶,僵直身子片刻的鋼鐵俠回過神,楓糖色的眼瞳聚了焦,看看板著臉的波比,再看面帶歉意的查爾斯,反應得比想象中要快許多,立時抱著懷里的女兒往後退了一步。

  看著心情變得不怎麼好。

  退歸退,不妨礙他判斷過後,淡淡吐出一句︰“變種人。”

  所謂天賦學校里的特殊學生,特殊在這里。

  不是戲法,是基因變異後的超能力。

  復仇者聯盟剛剛建立起來的時候,托尼看過尼克‧弗瑞的變種人招募計劃,只是這一批基因變異者在華盛頓特區制造過動亂之後,漸漸銷聲匿跡,在公眾視野里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

  托尼‧斯塔克不介意跟其他英雄共存,只要對方不搞事。

  但哪里想到,他來維徹斯特過個周末,也能剛剛好住在變種人開的學校對面。

  他這麼不動聲色地想,轉頭看了同行的羅克西一眼。

  羅克西絲毫不覺得異樣,恢復了意識,仍舊矜持又大度地提著裝隻果派的籃子在學生群里兜來兜去。

  黛茜在托尼懷里輕輕地動一動。

  爸爸的說話聲漸漸消除了她心頭升起的一點害怕,當然更主要是因為,趴在肩頭,她一雙明亮的藍眼楮很清楚地看見不遠處的大哥哥姐姐圍坐在了草地上。

  圓圓的隻果派一字排開,明顯是要切開來吃的樣子。

  老父親跟教授面對面,正一臉嚴肅,忽見對方眼神一動,忍一忍沒有忍住,終究慢慢抬起手,本著友情提醒的目的,指了指他的肩頭。

  托尼側頭一看,肩上已被這小的流了一灘濕漉漉的口水。

  “一起吃隻果派嗎?”查爾斯問。

  “不。”

  嘴上說不的,身體往往與思想背道而馳。

  老父親最終還是跟一堆變種人盤腿坐在一處,並非因為他自己嘴饞,是小小的女兒耐不住,看見別人分了一塊香香的隻果派,眼巴巴地也想要一點。

  羅克西在公平地順時針發放,這會兒在波比手上放了一塊。

  波比將隻果派拿在手里,並不急著吃,眼楮往旁邊斜了一下,用余光悄悄地看盤著小胖腿坐在大人跟前的一個小影子。

  他坐這里很有些壓力。

  黛茜眼睜睜看著別人咬了一口派,隻果餡兒甜得要從嘴角淌出蜜來,看得一雙眼楮直勾勾,坐在那兒不動,一絲晶瑩溜出了嘴角。

  被老父親用手指一揩揩掉了。

  但這小的饞歸饞,哥哥姐姐在自己前頭享用了美味,也沒哭著吵著要,只揣著手,乖乖在那里等著自己的份發到手里來。

  還沒等羅克西轉身去盤子拿下一份,團子眼前一閃,發覺有只拿著隻果派的手。

  指尖對著她的臉,分明是給她。

  黛茜仰頭看看滿臉不自在的波比,喜出望外,小手伸出去,捧寶貝一樣捧過來。

  得了意外之喜,她還要給爸爸看一看,“咯”地笑彎了小眉毛,不知道有多高興。

  波比哄樂了斯塔克家這個小的,再看看托尼的臉。

  那臉上雖然還是沒什麼表情,看著也不像生氣的樣子。

  “你想我說什麼?”托尼看他欲言又止,先開口道,“你的冰,我不覺得可怕,只認為炸得太丑。”

  波比剛到嗓子眼的道歉就一噎,憋一下,實在沒有出口。

  “這里是個好地方。”查爾斯坐在輪椅上,雙腿不良于行,也就不方便跟大家一起坐在地上,瞧著安靜享用下午茶的學生,像一陣微風過,吹得他眼里的藍微微地動,“有足夠的空間,也很安靜。能夠讓這些孩子好好地生活和學習。”

  他這話是對托尼講。

  “你這個開頭令人昏昏欲睡。”托尼道。

  他身前坐著的小團子低頭沉溺于隻果派的甜甜海,只恨嘴巴太小,沒辦法把派一口吞,吧嗒吧嗒地吃著,臉蛋沾著甜膩膩的糖,花貓一樣。

  做爸爸的伸手撥一撥女兒耳朵前邊快黏著糖的小發卷︰“我只是來過個周末,沒打算把踫見變種人的事情跟FBI或者CIA的人說。”

  “我不擔心這個。”查爾斯就笑,“暴露或者不暴露學校位置,只看我們願意或者不願意。”

  “你不屏蔽我。”托尼道。

  “我不用隱瞞你。”查爾斯道,“何況,你是羅克西的朋友。”

  他說著話,不知為什麼還分了神,去看正吃東西的黛茜一眼。

  小雛菊無憂無慮,唯一的憂愁是隻果派太少,但爸爸已經不肯再給吃第二塊。

  她倍加感恩地將最後一小三角的派放進嘴巴,看看空了的小手,突然有些失落。

  失落止于慢騰騰挪過來的波比。

  波比見托尼在跟澤維爾教授說話,再看這吃完點心在傷感的小東西,有心哄哄她,一只手伸過來,壓低了聲音道︰“你看。”

  黛茜聞聲抬眼。

  抬眼看見的是個無比神奇的畫面。

  那青年原本空無一物的手掌心里突然起了道超級迷你的旋風,迷你得只能沿手掌紋路旋轉。

  團子睜圓了眼楮,好奇地往這頭湊湊。

  旋風轉著轉著就開始下冰。

  比鹽粒兒還要細密綿軟的冰擰在一起,越滾越大,漸漸搓成了個堅固冰涼的小隻果。

  隻果最終能讓波比一只手握得滿滿,其實算很大了。

  黛茜在地球過過一個冬天,但那時候還太小,給滾成個厚厚的球,還不會爬,只能在床上滾來滾去。

  可能看過雪,但看過也不記得。

  離今年的冬天來臨還有大概一個月,她這會兒提前領略搓雪球的樂趣,勾著頭,看見成品,用手摸摸,冷得很。

  惹得她眼眸彎彎地笑。

  “好玩嗎?”波比問。

  他的手一往前傾,冰雪小隻果就骨碌滾到黛茜早捧起來的小手里。

  瞧她愛惜地用鼻子踫一踫,很令人有成就感。

  可惜成就感下一秒就成了眼珠脫眶的“啊”。

  老父親听見叫喚,回頭來看,正瞧見自己小小的女兒努力張大嘴,在啃手里捧著的一只冰做的小隻果。

  因為冷,嘴巴跟小手老婆婆一樣抖擻擻。

  “……”

  一旁的查爾斯自然也隨托尼的視線看個正著,彎唇想笑,眼角余光看見城堡一扇窗後坐著的影子,笑容突然淡了些。

第46章

  黛茜下午在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玩得興高采烈, 到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沒能消停,又因為第一次在羅克西奶奶的小房子里住, 沒有搖籃床, 圓滾滾的小身子在用被子做圍欄的床上翻來翻去,就是不願意睡覺。

  貓頭鷹鬧鐘上的時針已經指到十一。

  寶寶不睡,做大人的自然睡不了。

  老父親坐在床邊搖晃奶瓶。

  今天出了許多汗, 他剛剛沖過澡,發梢還沾著浴室涼涼的水汽,眉眼低斂,松懈了面部線條,凝神盯著手上晃蕩著幼兒奶粉的奶瓶, 一時之間顯得非常溫柔。

  那焦糖色眼眸里微微漾起的光,像子夜終了、天色漸明時明亮的晨星。

  散發著奶味兒的團子慢慢爬過來, 手里揪著被單的一角, 撒嬌地趴在爸爸腿上。

  她一見他就願意笑,嘴巴翹起來,兩邊臉頰嘟著的肉令人情不自禁要伸手捏一下。

  但听說小孩子的臉捏多了要流口水。

  “媽姆。”黛茜親昵地道。把臉在托尼肚子上滾一滾。

  這小的撒嬌往往見效,這會兒也被托尼用大手托著腋下抱起, 小樹袋熊乖乖偎在爸爸懷里,伸手捧了奶瓶, 低頭慢慢地喝。

  托尼打開手機, 檢索了變種人,一目十行快速地瀏覽。

  當年變種人動亂,查爾斯‧澤維爾未必沒有露臉, 但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把蛛絲馬跡隱藏得很好,這兩年關于變種人出沒的新聞,也明顯少了很多。

  再往上查,可能要黑進軍方的系統。

  畢竟白宮這個地方,變種人們去得勤快,明顯比鋼鐵俠要熟悉。

  全息投影屏幕上突然多了個一抓一抓的小手。

  小雛菊喝奶不甘寂寞,總想爸爸理一理自己,嘴巴里咂咂的,做父親的低頭望下來,正瞧見她精神奕奕的大眼楮。

  四目相對,彼此都不說話。

  托尼一閉眼,抬手關了手機,躺倒在床上,任由胸膛前軟綿綿的幼兒餅攤平開來,在上頭壓著。

  “快點睡覺。”他低聲道。

  這種事情也不是他腦電波可以控制的。

  按照托尼的生物鐘,他現在也還處在大腦興奮的時段,閉著眼楮說是養神,腦子一直沒停過思考,想想白天在對面那所學校里看見的變種人……

  其實還是有點像變戲法。

  再想想,這個超能力者滿天飛的時代,靠超有錢成為超級英雄,也未嘗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何況托尼‧斯塔克不僅僅是個億萬富翁。他還是天才。

  但天才也管不了小小的女兒睡覺。

  黛茜翻了個身,也學著爸爸的姿勢仰躺,小肚子一動一動,不一會兒就圓滾起來。

  一瓶奶也見了底。

  她還想玩,把奶瓶甩到旁邊,煎蛋一樣翻回面,想摸摸爸爸的胡子,卻發現當墊子的老父親不知什麼時候真睡了過去。

  面團一樣臥在上面的黛茜只能自己跟自己玩,擺弄擺弄小手,側著臉趴在爸爸胸膛上听心跳。

  托尼安穩有力的心跳聲向來是這小的最好的催眠曲,咚咚咚,一下一下在眼皮上輕輕地敲,等敲得越來越輕柔,也已經敲出了她的夢。

  四周好安靜。

  當然黛茜在曼哈頓的家睡覺時四周也很安靜,但這里還能听見極靜時風穿過樹葉縫隙的聲音,沙沙作響,令人非常舒服。

  托尼難得能睡個懶覺。

  等大早上的陽光帶著胡椒煎雞蛋的香氣灑落在眼皮上,董事長才從夢中甦醒,頭腦還混沌的某一瞬間,習慣性以為是保姆在做早餐。

  然後想起來是在羅克西的家,他胸前還應該趴著個軟軟的女兒。

  然而沒有女兒。

  房子小大概也有房子小的好處——至少托尼在猛然一驚之後,很快听見樓下傳來的羅克西的大笑。

  笑聲里夾雜著黛茜嫩嫩的小嗓音,叫人一顆高懸的心頓時跌回肚子里。

  老父親頭發亂蓬蓬地下樓來了。

  “看,是最晚起的史大顆。”羅克西往樓梯看一眼,吸著兩邊臉頰道,“是晚起還要蹭別人飯吃的史大顆。”

  黛茜看見最晚起還要蹭別人飯吃的老父親,倒是很高興,嘴里還含著蔬菜泥,就迫不及待要笑。

  等到托尼在小小的盥洗室里用一次性牙刷和毛巾洗漱好,團子早吃得飽飽,想從椅子下來玩。

  “那麼,跟我一起出去走走。”羅克西解下她脖子上的圍兜,抱著這綿軟的一團,給她換上小鞋子,“現在正是時候。”

  哈皮還坐在餐桌邊吃東西,聞言隨口問了一句︰“什麼正是時候?”

  羅克西一扭臉,沒告訴。

  托尼撕開面包,忽然想起什麼,用拿面包的手點了一點花裙子老婆婆的背影,淡淡道︰“不準帶她去賭球。”

  “我才不。”羅克西叉腰道,“我要讓她接受知識的燻陶。”

  托尼嗤地一聲。

  他的女兒到底不是貓,一天帶一早上的喂食,已經讓黛茜跟羅克西熟起來,早上小小的一只先睡醒,自己一個人在床上玩,羅克西推門進來抱,也沒見她不願意。

  小團子扭扭地走來餐桌邊,知道要出去,想把爸爸也帶上。

  老父親用大手將她腦袋一撫,道︰“跟著去吧。”

  黛茜才乖乖讓羅克西牽了手出門去。

  出門前,她還不舍地老回頭看。

  “能帶她去哪里接受知識的燻陶?”哈皮也笑。把一塊南瓜餡餅放進嘴巴里,塞得臉頰鼓鼓。

  他這麼問是問自己,沒指望董事長搭腔,但話音落下沒多久,余光里托尼的手突然一僵,緊接著就瞧見旁邊的身影站了起來,拿餐巾擦擦嘴,大踏步往門外去。

  果不其然,一推門,看見已經過了馬路、正在通往城堡的大道上走著的一老一小兩個身影。

  羅克西實在是愛斯塔克家這個小的,明明給黛茜穿了鞋,出門看見骨碌碌一個小身影走著,又忍不住母性泛濫,把黛茜抱了起來,自願地當人形代步機。

  黛茜反而不願意,身子亂扭,要自己下來走。

  她大概還有點怕老婆婆抱著抱著自己,再按耐不住地湊過嘴巴來吸一大口臉蛋。

  現在是上課時間,透過城堡外的窗玻璃,能看見查爾斯正拿著書本,在大書房給學生講課。

  X教授上課的形式非常自由,學生可以坐,可以站,听得興起,可以舉手打斷。

  說是在上課,更像一起分享心得。

  這個星期讀的是薩特。

  薩特是非常典型的存在主義作家,而存在主義寫作,目的往往在思考“人”本身。

  “我個人不太喜歡他的處境劇。”查爾斯微笑道,“他總喜歡把人逼入絕境,認為絕境之中的選擇決定人的本質。”

  他頓一頓,繼續道︰“未必只有向左或向右的單向選擇。總還有其他辦法……但我認同選擇決定本質。”

  教授看一眼周圍的學生,合上書本,拱手道︰“我想听听你們的想法。”

  他坐在輪椅上,輪椅背對著窗戶。

  因而恐怕始終看不見窗台上趴著的兩個影子。

  黛茜不明白隔著玻璃听人說話有什麼意思,卻很願意看人,所以也沒亂動,任由老婆婆把自己抱著,兩只小手扒在窗沿,聚精會神地看里頭舉手的哥哥姐姐。

  羅克西在上頭陶醉。

  “教授這樣難道不迷人嗎?”她嘆道,學古典貴婦,用手輕輕捂住了臉頰作牙痛狀,邊說話還邊搖頭,“我怎麼能夠說不。”

  說到底,她能這麼順順溜溜地進學校里來,除了已經混個臉熟的緣故,還因為昨天查爾斯“歡迎過來參觀”的邀約。

  當然,他邀請的是托尼。

  但听者有份,羅克西一雙耳朵早豎得長長,拿著這句話當通行證,今天一早就過來例行參觀。

  樂得太早,趴人家窗台參觀沒多久就被扒了下來。

  X教授借著意念請這一老一小進來吃點心的時候,羅克西變臉似的,即便還維持著趴窗戶的姿勢,也能立即散發知性又矜持的淑女氣質。

  這種技能不可多得,想必年輕那會兒沒少追求者。

  她倒完全沒覺得對方能用意念跟自己說話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黛茜換過好幾個保姆,都是人類,還從來沒被變種人帶過。

  今天踫上了。

  于是托尼跟哈皮開車到學校里來,出了車門,看見的是這麼一幕︰

  小小的團子在個渾身散發金屬光芒的鋼人肩頭坐著,左邊是冰,右邊是火,中間還有個男孩在給她做鬼臉,舌頭吐出來,是類蛇的信子。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黛茜開了眼界,給逗得彎著眼楮直笑,伸長胳膊,還想抓一抓右邊的火苗。

  最終沒有抓成。

  火隔得太遠,她一伸出手去,就成了一縷輕煙。

  “他們都很喜歡她。”漢克道。

  查爾斯的助手漢克是個非常斯文的科研人員,聰明,靦腆,短短的發很清爽,鼻梁上架一副眼鏡,是喜歡的人說話時會不好意思轉開眼去看別處的那種,看著很有些可愛。

  他當助手,要操心學校里的大事小事,也時刻關注學生的精神狀態,這樣和諧的相處自然是好事。

  兩人這麼一坐一站地在窗前瞧著。

  漢克見查爾斯眉頭舒展,正想繼續說點什麼,隨即又見教授兩根修長的手指搭上太陽穴,似捕捉到奇怪聲音,正在傾听。

  身後有腳步聲,查爾斯先回頭,果不其然看見個站在門口、臉色有些蒼白的熟悉面孔。

  “又做噩夢了麼?”他道,“琴。”

  日後將被稱作“鳳凰女”的琴‧葛雷,如果不在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留在外頭的世界,已經算個大學生。

  她能夠讀心,也會意念控制,能力覺醒之後大大影響了生活,來學校不久,還不太掌握自己的能力。

  大概因為這個原因,琴最近身體有些虛弱,囿于夢境,醒來之後往往恍惚,昨天羅克西帶了隻果派來分,她也只在房子里隔著玻璃看,與人群格格不入。

  琴撫了撫額頭。一縷紅發落到頰邊,被她撥到耳後去。

  她道︰“最近我在夢里,總能跟一個人意念相通。”

  “什麼人?”查爾斯眼神一動。

  “紅衣服,蒙面,拿雙刀的男人。”她手往下滑,順勢捂住了臉,非常苦惱,“教了我不少髒話……”

第47章

  教授的臉色就有些古怪。

  他這麼一張臉古怪起來莫名地有幾分喜感, 只是還沒等旁人仔細瞧見,就先眉眼低垂地收斂了情緒, 招手示意琴走到跟前來。

  琴猶豫一下, 最終還是順從地走過去,見查爾斯抬起手,微微欠身, 讓他輕易能觸踫著。

  那一點帶著薄薄溫度的指尖落在眼側太陽穴,像風中引燃的火星,倏然發起燙來。

  燙是深入意念時的觸覺。

  一個心靈感應者在捕另一個心靈感應者的夢,確實順著軌跡看見了那個爆粗的雙刀男。

  第三人稱視角,還能看見對方眯著眼在對這頭比中指。

  “他也是變種人。”查爾斯笑道。

  很快他又不笑了︰“他最近情緒不穩定。能跟你的意念相連……大概因為某些東西是相通的。”

  “都被人看作怪物嗎?”琴問。

  她問這話時, 目光轉開去,並不看人。

  查爾斯一默, 隨即笑道︰“你不是怪物, 琴。”他用手踫一踫自己的太陽穴,用剛剛觸踫學生的動作,“我有過很長一段的精神崩潰時期。听得見很多人內心的聲音,被叫做惡心的竊听者。後來我學會控制自己的能力, 情況好了許多。你也一樣。”

  “像你這樣。”琴道。

  她灰藍的眼楮注視過來,像注視一片海。

  查爾斯的包容是海。

  “不。”他道, “你會比我更好。”

  他或許還有別的什麼話想說, 薄唇微微動著,打算吐下一個詞,卻一抬眼看見門口溜進來個小小的影子, 饒有興致地收了聲音。

  小胖腿跑起來居然還很快,這麼吭哧吭哧地,一忽兒就到了眼前,團子一邊跑一邊回頭看,手上拿著朵不知道誰給的小花,花朵隨跑動一晃一晃。

  但老父親一向是教育走路的時候不要東張西望。

  托尼‧斯塔克未必能總結出什麼偉大的人生道理,這一條卻說得不錯。

  黛茜興高采烈地跑著,跟外頭的人玩捉迷藏,光害怕後頭有人追,小腳突然一絆,圓滾滾的小身子面團似的要“啪”一聲拍倒在地上。

  房間里有大人看著,自然不能拍倒。

  前一秒眼見這小的要撲街,後一秒像地上騰了團鼓脹的透明氣墊,墊在底下,把穿牛仔背帶褲的黛茜托了起來,越升越高,直到整個兒都懸浮在空中。

  團子眼楮睜得大大,興奮地叫一聲,小手把花在空氣里直甩,幾乎瞬間將可憐的捉迷藏拋在腦後,鼓著臉頰呼呼地吹氣,還想要飛得更高些。

  可惜這樣好玩的來得太快,走得也太快。

  琴一撤手,即便小小的寶寶還在半空中撲騰,最終也還是想癟了的氣球,慢慢飄飛回底下來。

  但底下不是地板,是一雙放在輪椅上的腿。

  查爾斯一伸手,順利接著了背帶褲裹著的黛茜,放到腿上,腿沒有感覺,心里卻有些柔軟。

  新生命總能讓人喜歡。

  “黛茜‧斯塔克。”他低頭慢慢道,“你好。”

  黛茜听見叫自己的名字,抬頭來看他。

  她不太喜歡讓陌生人抱。比現在更小的時候,羅德第一次到別墅看她,剛從托尼懷里接過手,小小一只胡亂扭動,發覺逃脫不了大手,嘴巴一往下撇,就傷心地哭了。

  還是要爸爸抱在懷里慢慢地拍背,小手抓著衣服,雖然還眼淚汪汪,但總算願意給羅德親一親臉蛋。

  這會兒坐在教授腿上坐得穩穩,小胖腿伸著,跟著他彎彎眼楮。

  綿軟的小手搭到查爾斯手臂上來,輕輕地捏了捏。

  查爾斯盯著她看。

  黛茜或許不知道這位教授在干什麼,感受到細微波動的琴卻清楚得很,面露詫異,這詫異很快因為查爾斯的搖頭笑嘆成了加倍的詫異。

  讀不了。

  頭一回,查爾斯就知道不是錯覺,現在確認徹底得不能再徹底,就是讀不了。

  琴問︰“她也是變種人嗎?”

  查爾斯說不是。

  他說話的時候,即便不抬眼,也知道門口靠了個抱臂的高大身影,沒有表露半點兒把人家小女兒抱了哄著玩的赧然,只有些淡淡的遺憾。

  人總有好奇心。

  如果這對父女在維徹斯特住得久一些,他的好奇說不定借著偶然就能滿足。

  可惜托尼下午就要走。

  今天已經是周日,開車回去,到家剛剛好是晚上,還能趕著飯點的尾巴給黛茜做點晚飯吃。

  羅克西尤其不舍,包了滿滿一大包的點心,抱著軟綿綿的小團子不願意撒手,親了又親,直親得黛茜臉蛋上的奶味兒都沒了。

  這小的耐性不可謂不好,左邊一口大啾咪,右邊一口大啾咪,親得她嘴巴嘟起來,居然還能忍一忍,慢慢扯手里棉花糖的糖紙,最後吃完了糖,才忍無可忍地扭一下,伸手要爸爸把自己抱回去。

  哈皮在勞斯萊斯里無聊到抖腿。

  小雛菊寶寶被放到兒童安全座椅里,很習慣地自己先調整個舒服的姿勢,看跟前給自己扣安全扣的爸爸,再轉頭去看車窗外含淚揮舞手帕的羅克西奶奶,還知道揮一揮手。

  “你把我也帶走吧!”羅克西淚光閃爍,“史大顆!”

  被走過來的托尼一只手捂了臉,在手掌底下唔唔地說不出話。

  車子動了。

  離開羅克西的小房子,掉個頭,往來時的方向去。

  經過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高大的柵欄門,哈皮打著方向盤,隨便瞥了一眼,無意道︰“有人啊。”

  黛茜正低頭玩玩具,不知前頭說的什麼。

  托尼眸光一動,沿哈皮的視線望去,瞧見學校門口一坐一站的兩個影子。

  坐著的那人在輪椅上,搭著兩邊的扶手,背脊挺得很直。

  站著的是他的學生。

  波比難得有在教授想出來院子里走走時說要幫著推輪椅的勇氣,這會兒站定,不過站一下子,勞斯萊斯絕塵而去,只留下淡淡的汽車尾氣。

  查爾斯臉上沒什麼變化,仿佛出來不是為了送人,只不過隨意看看馬路上的過客,再看隱藏在樹影間傾斜褪色的陽光,就非常享受。

  片刻無言。

  “教授。”波比憋這麼久,憋出一句話,囁嚅道,“我忘記揮手了。”

  “沒事。”查爾斯道。

  黑影在廣闊的公路上飛馳。

  哈皮一向喜歡開快車,尤其懷念開斯塔克家跑車那一甩尾帶來的感官刺激。

  現在說是飛馳,其實也不敢開得特別快,後座有個寶寶,他要時時顧著她的安全。

  黛茜已經進入了甜甜的夢鄉。

  夕陽很好,透過車窗,灑了輕而柔的一層在她臉上,側目望去,一邊的臉頰紅撲撲。

  脖子系著的小圍兜上還淌了一灘甜甜的口水。

  白嫩嫩的小手指偶爾一動,是夢里激起微微的漣漪。

  再駛過一個分岔口,公路上的車漸漸多起來。

  紅的大卡車,綠的大卡車,黑的小轎車。

  還有狂奔而去、雷達轟轟的超跑。

  老司機哈皮開得沉穩,即使被超跑惡性超車,也能夠面不改色地反超過去,兩車擦肩之際,抬手比個中指。

  對面車里的人嗷嗷叫。

  後頭又一輛大卡游移著試圖超車。

  這位司機的駕駛技巧明顯比開超跑的高明許多,游移一會兒,見哈皮不讓,慢慢地減緩了車速。

  正當哈皮跟著減緩車速,大卡一瞬間成了無比靈活的胖子,才眨眼,車屁股就到了跟前,超得出其不意。

  哈皮在駕駛座上嗷嗷叫。

  嗷嗷叫很快只剩了無聲張大的嘴。

  大卡開得很快,顯然已經超速,才超車沒一會兒,漸漸在視野里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

  但如果不是越來越遠,恐怕都沒機會看清楚。

  那車頂上姿勢妖嬈地側躺著一個人。

  紅黑配色的緊身衣,紅是底色,黑是護肩、護腕、護膝,還是臉上狹長的兩塊,由眉梢直到眼底。

  看著不像是個正面超英的配色,但能瞧出來是個男人。

  還是個在身後背了交叉兩把長刀的男人。

  他在卡車頂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扶腰,扶著扶著撫摸自己的腰肢,手沿著腰線,滑去尾椎骨附近的某個位置。

  從鼓囊囊的屁股兜里掏出一個漢堡。

  這麼看著是要解開面罩來吃,然而哈皮眯起眼楮瞧著,發覺他並不吃,一拳砸下去,漢堡成了扁扁的一塊餅。

  浪費食物。

  那人砸完漢堡,想必也即刻幡然悔悟,一躍躍起身,站在卡車頂上,懊惱地原地踏步。

  踏到第二下,彈射而起,輕盈地落到對面反方向行駛的另一輛車上。

  標準的超級英雄式落地實在精彩。

  哈皮恍然大悟。

  那個人純粹是坐車坐反了。

第48章

  暮色四合、群星漸起, 行駛著的勞斯萊斯的影子拉得越發長,也越來越淡, 最終融進黑暗里, 跟前兩道陡然亮起的車燈,將前進的道路照得白光燦燦。

  黛茜在車座里亂動。

  她已經借著坐車回家的時間睡了一覺,睡得小臉透出飽滿的粉, 叫人看出一臉的滿足。

  可惜路上突然一個顛簸,車身搖晃,一下子將還睡著的寶寶晃醒了過來。

  非自然醒的小團子迷迷糊糊,大眼楮里一片睡意未褪的水霧,左右看看, 發覺還在車上。

  爸爸在旁邊看手機,安全座椅的帶子扣著, 非常不舒服, 連扭個身都不能。

  她本來有些幼兒的起床氣,動一動面團一樣軟的小身子,突然就哭了。

  “?”

  顛簸的時候哈皮沒在意,听見哭聲, 腦中警鈴大作,抬眼看後視鏡, 只見穿背帶褲的寶寶眼淚汪汪地在安全座椅里踢著小胖腿。

  不知道還以為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跟司機相比, 後座那個做父親的明顯要淡定許多。

  他看資料向來專心,但車身一晃,下意識就往女兒那頭瞥了一眼, 知道她醒,看那小嘴扁扁的模樣,也知道要哭,同樣的情況處理過許多次,反而不著急。

  黛茜嗚嗚地哭出聲,托尼就探身去按開安全座椅的扣,大手一撈,將她撈在懷里。

  小團子不樂意穿背帶褲,老要伸手去扯,扯不開,更加要扭來扭去。

  托尼把兩邊帶子給她撥下了,綿軟的一團坐在跟前,像散開葉的中國粽子。

  里頭包的還是軟乎乎的白糯米,揉得胖胖的那種。

  勞斯萊斯的減震本來非常好,如果不是沒提防,突然有個很大的坎兒,也弄不醒家里這小的。

  剛睡醒的淚包趴在爸爸懷里,哭是漸漸地不哭了,白嫩的臉蛋殘留著淚痕,她正用手摳爸爸衣服上的圖案玩。

  紅紅的小嘴咂巴咂巴,大概還有些餓。

  媽媽袋有果汁,托尼拿了一包,慣例地倒在奶瓶里,讓黛茜捧著喝。

  小雛菊寶寶喝得專心致志,藍眼楮舒展著,哪里還記得剛才的不高興。

  “這樣你就滿足了。”托尼似笑非笑道。

  黛茜一听是跟自己說話,抬頭來看他。

  眼簾里伸來一只手,將她有些滾亂了的頭發撫撫順。

  果汁喝得還剩下三分之一時,勞斯萊斯抵達了斯塔克家的環海別墅。

  在羅克西的小房子住兩天,如今又回到家里,黛茜格外高興,車子進了地下車庫,一開門,放出只小小的寶寶,手里還捧著奶瓶,屁顛屁顛往車庫里頭跑。

  “歡迎回來,黛茜小姐。”智能管家輕聲道。

  他隨即感知到從車里下來的兩個大人,金屬嗓音又響︰“歡迎回家,先生們。”

  “那個法師還在看家?啊——不要拿給我。”托尼道。

  他那個“啊”是對著打算把車鑰匙遞過來的哈皮說,擺擺手,示意司機隨便丟在什麼地方。

  別墅上頭亮著燈,倒讓人有些失望。

  照理說離開的這兩天,托爾該已經帶著洛基從阿斯加德返回地球,找著父親,再前往阿斯加德,享受父子重逢的喜悅。

  奇異博士責任盡了,居然還在這里。

  “是的,斯特蘭奇博士在上面。”賈維斯道,“托爾也在,還有……”

  “嗯?”

  管家說話的時候,托尼正走到電梯門前去。

  他家的幼兒餅貼在牆上,沒拿奶瓶的那只小手竭力伸得長長,也踮起腳,還是夠不著電梯的按鈕。

  老父親彎腰抱起女兒,打斷賈維斯道︰“我自己上去問。”

  只不過隔了上下的一面牆。

  有爸爸幫忙,黛茜順順利利按到了坐電梯的按鈕,高興得呀呀說著大人听不懂的話。

  “那我開我自己的車先回家了。”電梯門關之前,哈皮跑過來,順便將羅克西裝的一大包點心放在電梯的地板上,揚聲道,“給我補回雙休。”

  董事長懶洋洋地︰“以隨叫隨到為前提麼?”

  “不。”

  電梯快速上升,開門關門,不過眨兩下眼楮的速度。

  但門開那一瞬間,托尼覺得自己還是自戳雙目比較好。

  電梯對著的是客廳。

  環形客廳里非常安靜。

  奇異博士盤腿坐著,懸浮在半空中,連斗篷都飄飛起來,像底下真有風。

  他不知在展示什麼來自秘術法師的神秘力量,旁邊站著的雷神等得有些焦慮,一看見電梯門開,立時眼前一亮︰“托尼!”

  但托爾隨即看見盟友拉下來的臉,原本抬起來、準備揮動打招呼的手拐個彎,放去尷尬地抹抹臉。

  黛茜首先望到史蒂芬身後的斗篷,無比興奮,想去找它玩,剛邁一步,被爸爸抱了起來,胖腿蹬著,他也不放。

  托尼臉色不太好看的原因顯而易見。

  如賈維斯所言,別墅里除了史蒂芬和托爾,還有第三個人在。

  不知說阿斯加德人,還是約頓海姆人更恰當些。

  客廳正中坐著個被五花大綁的黑色影子。

  桎梏中的男人黑發綠眼,黑西裝束了腰線,令人生出種美麗的斯文敗類的既視感。

  尤其他一挑眉,邪氣不加掩飾,展現得淋灕盡致。

  這個所謂的雷神弟弟、假死頂替了眾神之主身份在阿斯加德興風作浪的詭計之神洛基半點兒不受地球人歡迎。

  紐約之戰歷歷在目,他是罪魁禍首。

  洛基的臉就正對著電梯門,此時正與托尼四目相對。

  視線交鋒,他並不退避,反而越看越生出意趣,臉上漸漸浮現出笑容來。

  看著就很欠扁。

  “你好哇。”洛基饒有興致的目光移開了,在托尼懷里抱著的小女兒身上盤旋,嘴里卻還是跟大人說話,道,“米德加爾德的硬殼螞蟻。”

第49章

  尾音似有意似無意上挑, 撩撥人的神經,能撩撥出捋衣袖揍他的沖動。

  托尼沒有這種沖動。

  他背脊挺直地站在那兒, 從居高臨下的俯角垂眸望去, 沉默須臾,突然嗤地一笑。

  眸光在淺棕色的眼瞳中輕盈地一轉,轉出點兒輕蔑, 大手扶著懷中女兒柔軟單薄的背脊,將這亂動的一團軟安撫安撫,托尼道︰“我以為在我回家之前,保姆會把家里垃圾全收走的。”

  洛基又笑起來。

  阿斯加德二王子向來能屈能伸,軟硬兼吃, 鋼鐵俠這麼直接嘲諷反而取悅他,歪頭道︰“我也以為有復仇者聯盟在, 永遠回不了地球了。可惜地球還是地球, 聯盟卻支離破碎。”

  他“嘖”一聲,悲天憫人地嘆道︰“好可憐。”

  這兩個人針尖對麥芒,恨不能一下子扎死對方,也就一旁仍然高僧打坐的奇異博士比較佛系, 只當什麼都沒有听見。

  他也確實沒有听見,入定似的, 身前金印浮動, 是又一次念了咒語,在尋找眾神之主奧丁。

  如今這匪夷所思僵局的始末,大概要由默默目睹了一切的賈維斯來敘述。

  簡而言之一句話——托爾綁著洛基回到地球找爸爸, 等在別墅里的奇異博士卻奇異地發現,奧丁失蹤了。

  最後一次見他在挪威的一個海岸。

  但如今找遍整個挪威的所有海岸都找不見眾神之主的蹤影,史蒂芬隨即發現,是奧丁本身在刻意隱藏蹤跡。

  “別問我奧丁為什麼要捉迷藏。這是你們的家事。”彼時史蒂芬淡淡道,往前對托爾一伸手,“給我一根你的頭發。”

  “誰都別想動我的頭發。”托爾橫眉豎目。

  當然,如果FLAG立起不是用來推倒的,那將毫無疑問。

  托尼回家之前,雷神頭上的頭發已經去了十幾二十根,全被史蒂芬拿來當尋找奧丁的媒介。

  托爾很火,看看被捆在地上、一千五百年前家里收養來的弟弟,一拳頭揮過去,帶起好大一陣風。

  大概終究沒有真打,否則洛基此時此刻也不會這麼氣定神閑地坐在這里跟托尼互懟。

  他們兩個互懟,尷尬的只有兩面夾心的托爾。

  小面團在爸爸懷里掙脫無望,漸漸地也服帖了,挪一挪屁股,坐在托尼的手臂上,揪著衣服保持平衡,听大人老跟地上那個說話,好奇地用大眼楮來瞧洛基。

  洛基也在看她,看著看著,微微狹了眸。

  詭計之神這個動作越發使托尼冷臉,托爾恰好在這時候過來,試圖用委婉些的語氣說可能要再在這里待多兩天,一看臉色,知道希望不大,後半截的話正準備咽回肚子里,卻听托尼冷冷道︰“好啊。”

  “那我就把他隨便丟……”托爾應到一半,突然反應,面露愕然,“什麼?”

  要說托尼‧斯塔克不能容人,未免太曲解了他本人。

  但對方是洛基,容忍的方式也就特別些。

  托爾抱著雙臂,腰桿挺直地站在別墅某間特意清空了的小房間里,瞧著自己的弟弟被牢牢固定在牆面上。

  洛基的手腳腕都桎梏在厚重的金屬銬里,連轉動的空隙也沒有,嘴上戴了枷,說不出話,腰部還有個小型電擊裝備,掙扎的幅度大些都會渾身酥麻。

  “房間里有紅外線,還有隱藏的麻醉槍。”托尼用手指一指天花板,顯然樂見洛基這麼一副砧板魚肉的模樣,好整以暇道,“如果想睡覺,可以把你在牆面上打橫。這是貴賓級待遇了。”

  洛基臉上總算沒了欠揍的笑容。

  他靜靜听完托尼的話,還算非常冷靜,綠眼珠轉到左邊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

  要麼說是哥哥。

  托爾被他這麼一看,竟就知道他想做什麼,雖然很不願意管,猶豫一下,還是沒好氣地道︰“他有話說。”

  “關我什麼事。”董事長面無表情道。說完就轉身出了房間。

  托爾在原地躊躇一下,見洛基眼神漸漸哀傷起來,揣測他說不定真有什麼重要的話說,或許還跟奧丁有關,到底往前兩步,抬手摘了弟弟口中的枷。

  雷神板著臉︰“說吧。”

  洛基短時間內被封了口舌,又短時間內重獲自由,張嘴深深吸進一口氣,才格外苦惱地道︰“哥哥,你們這麼銬著我。萬一我想上廁所……”

  這話沒說完。

  “廁所”這個詞一出,枷就被瞬間黑臉的托爾強硬塞回他嘴巴里。

  “我還能指望你點什麼?”他問。

  問也不是為了個答案,他再不打算浪費時間,轉身出了這個屋。

  小團子在外頭吃飯。

  那沒一點兒的手為了生活,已經漸漸地能夠熟練些握輔食勺,在吃東西這方面上,黛茜總要比見過的同年齡幼兒那麼厲害一點點。

  從維徹斯特到曼哈頓的一路,只在醒來之後喝了一奶瓶的果汁,再不讓吃飯,這小的又要委屈地哭起來。

  于是弄了湯和壓得綿綿的土豆泥給她,保姆不在,做不了太精巧的營養餐。

  所幸她對家里的飯不太挑,爸爸做的飯一樣吃得很香。

  吃完飯,大人有大人的事情要忙,給她洗個香香的澡,用綿軟的飛鼠睡衣包了,放在玩具房自己玩耍。

  小小一只在世界地圖毯上快樂地打滾。

  這周末出門之前,爸爸給買了新的玩具彩虹小馬,黛茜還沒有玩過,滾完拖著粉粉的飛鼠尾巴,邁著小胖腿去小房子款式的玩具箱里找。

  但還沒走前,先看見放在牆根的大玩具箱旁邊,漸漸地凝出來個高大的黑影。

  險些成了嚇寶寶的恐怖片。

  黛茜未必有多害怕,等到發現那黑影顯出真面目,是今天在家里見過的人,就更加不怕,只是站定在那里,兩只小手握著,好奇地看他。

  洛基懶洋洋靠牆站著,與這小的對視,嘴角輕輕一勾。

第50章

  這麼笑, 顯然不是出于對小孩子的喜愛之情。

  洛基不是個喜歡小孩的人。他自己當小孩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變成蛇當誘餌,吸引哥哥托爾過來拾取。

  等人到跟前, 知道惡作劇得逞, 瞬間恢復了原形,拿著小刀就捅他哥哥的腎。

  仔細算起來,雷神活到現在已經一千五百年, 被捅的次數多得令人咋舌,身體還如此健壯,也是非常不容易。

  此時此刻,如果斯塔克家做大人的在這里,洛基恐怕早吃了一記冷冷的電弧脈沖炮, 哪還有時間瞧著黛茜笑。

  但他有恃無恐。

  詭計之神並未逃脫鋼鐵俠的重重束縛,無論是誰, 推開小黑屋的門看, 都能瞧見鐐銬銬著的洛基在悠然自得地彎唇微笑,享受難能可貴的獨處時光。

  站在黛茜面前的只是個魔法幻化出來的虛影。如果他有意隱藏,連無處不在的賈維斯也未必能覺察。

  畢竟科技這種東西,能夠串聯所有的計算機, 卻未必能夠滲透魔法。

  小團子仰著頭看洛基,漸漸看得有趣起來。

  她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但似乎很喜歡他這樣笑, 也跟著舒展了眉眼,踮一踮小腳,慢慢走過去, 到玩具箱里翻出彩虹小馬,輕輕撫摸一下馬瑪麗甦顏色的鬃毛。

  “你是托尼‧斯塔克的女兒。”洛基保持那個懶懶靠牆站著的姿勢,不打算動一動哄她,放輕了語氣,自言自語似的,眼珠卻轉,“長得一點都不像。”

  他語氣里帶點咬重了的惡意,說出來慢條斯理︰“恐怕是隔壁老王的孩子。”

  見黛茜一面玩小馬,一面還要瞧自己,他伸出手去,手指勾勾,誘道︰“你說是不是?”

  黛茜看他伸手,以為是要自己剛拿出來的小馬,臉上頓時非常地不舍。

  到底還是個寶寶,對新玩具的佔有欲作祟,跟面前這個大人也不非常熟,她看看他,再看看馬,還是沒給,小身子扭到一邊去。

  洛基臉上的笑意漸漸就消失了。

  他不笑,未必因為生氣,真正的身體不自由,幻化出來的這個形體觸踫不了人,嚇嚇小孩子還是綽綽有余。

  可惜即便他板著臉,小雛菊也不怕。

  她正低著頭在按彩虹小馬的鼻子,發現這是個開關,按下去,小馬頭上的獨角就會發亮,新鮮得很,哪里顧得上看只會說些她不懂的話的邪神。

  洛基好浪費表情。

  他心頭掠過幾分百無聊賴,正要說話,突然覺得余光里一撇紅,再看時,門口幽靈般多了一條人一樣直立的紅斗篷。

  說他可怕,那空蕩蕩卻還有形體的斗篷更可怕。

  黛茜一轉頭也見著了門口出場詭異的魔浮斗篷,非常高興,一瞬間將還在角落里獨自寂寞的洛基拋去天那麼遠,抱著小馬就屁顛屁顛地跑了,到斗篷跟前,把新玩具捧起來給看,紅紅的嘴巴張著,笑出小小白白的乳牙。

  看來老父親買的這玩意兒真很對她的心意。

  斗篷往常都很買賬,也願意陪這小的玩,此刻卻一反常態,四個小角角繃得很直,領子高豎,像拉滿繃緊了的弓弦。

  下一秒,它就成了弦上突發的箭,嗖一聲彈射出去,刮在空氣里,獵獵地有風。

  洛基倒從斗篷一蓄勢待發就看出是沖著自己來的,悠閑地一挑眉,沒有半點兒要閃躲的意思,張開臂膀,一副任由蹂躪的模樣。

  然後瞧著斗篷沖過來,直直穿破了肚腸,撞在身後硬邦邦的牆壁上。

  “蠢貨。”他一聲嗤笑。

  雷神那樣直接的脾性和思考方式,家里收養來的弟弟跟他一同被奧丁養了一千多年,卻成了絕頂奸詐的,用眼楮一看就知道斗篷是為著保護黛茜,剛剛還覺無聊,現在起了玩心,低頭瞧著還穿在幻影之中的那抹紅,往前幾步,作勢要去踫踫地上天真無辜的小團子。

  斗篷一團火蹭蹭就冒了起來,翻卷成朵大紅的龍卷風,或者叫鑽頭更恰當些,三百六十度回旋來扎他,將好好的一個幻影卷成了波光碎裂似的像素。

  但碎出去的形體很快就能恢復原狀,洛基看它不過像看個跳梁小丑,說得更輕蔑些,因為對方是斗篷,連個小丑都算不上。

  斗篷很快發現這個阿斯加德神的幻影免疫一切物理攻擊,很是懂得隨機應變,趕緊地撲飛過去,在他踫到黛茜之間,把綿軟的小團子從頭到腳、鋪天蓋地地蓋住了。

  黛茜的世界里突然天黑,听得她在里頭傳出悶悶的一聲驚叫,卻不是害怕,是覺著好玩。

  矮矮的小身影一蹦一蹦,斗篷的四個角也跟著一掀一掀,像個在水里上下顛簸的紅色胖水母。

  正在這時,走廊里傳來陣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分明是要到玩具房來看寶寶。

  斗篷如果知道什麼叫欣喜,現在就該感到欣喜,往上一撥,像個人翻起了身,無比得勢地轉去看洛基。

  洛基正往後退。

  後退歸後退,看過來的眼神還是一樣令人不舒服,毫不掩飾他的挑釁,不要說人,斗篷瞧了都想捋起袖子揍。

  于是老父親跟外頭那兩個打算繼續蹭吃蹭喝的人談完話,走進玩具房來打算抱女兒回去睡覺,一踏進門,卻看見史蒂芬的魔浮斗篷在啪啪啪地對著牆根大扇特扇。

  “……”

  托尼的眼神就變得有些古怪。

  黛茜的新玩具沒有玩夠,被爸爸抱到了大床上,一手拿奶瓶,一手還在撥彩虹小馬的鬃毛。

  大眼楮睜得圓溜溜,一點睡意都沒有。

  托尼無心睡眠,心里有事,雖側著身體在看女兒嘴巴一動一動地喝奶,眼神卻不知飄到哪里去,漸漸有了灼人的熱度。

  洛基就在這個別墅里,想起從前的事情,他到底不是那麼高興。

  史蒂芬找這麼久,始終找不到奧丁的蹤跡,推測眾神之王那頭出了變故,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托爾沒辦法帶著洛基返回阿斯加德。

  “賈維斯。”托尼突然出聲。

  智能管家應得很快︰“我在。”

  “看好洛基。”托尼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旁邊的小女兒滿心想玩小馬,忘了嘴巴里還含著奶,翻轉過身去,不知怎麼咽的,喉嚨里一咕嘟,嗆得直咳嗽,咳出來都是顫顫的奶音。

  老父親于是把這只小飛鼠抱起來拍拍背,順帶著無情地把小馬沒收,放到了床底下。

  黛茜顯然不肯,在臂彎里扭來扭去。

  後來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把家里這個小的哄睡。

  夜已經漸漸地深了。

  那濃濃的暗藍吞吃了星子,翻騰出股沉沉的、催人入眠的黑來。

  別墅里很安靜,唯獨一個人還睜著眼楮,半點兒睡意都沒有。

  托爾獨自在客廳里喝酒,拿足足有他胳膊那樣壯的啤酒杯,仰頭灌下去,溢出的酒液打濕了胡子。

  他喝完整整一大杯,才慢慢起身,去了關押洛基的小黑屋。

  開關“啪”一下響,驟然亮起的光白得刺眼,出現在眼簾里的洛基也是皺著眉,沒在睡覺,等適應了這個光線,做弟弟的看過來,彎唇笑道︰“你失眠了,哥哥。”

  “我到現在,也還是有那麼幾個瞬間以為自己在做夢。”托爾道。

  他用手一指對面笑眯眯的弟弟,臉色很不好看︰“這是你假死的第二次。把父親丟到地球,自己坐上阿斯加德英靈殿里的寶座,結果現在父親不知所蹤。你當初做這件事情,內心沒有過哪怕絲毫的波動嗎?”

  假死不是個好習慣。

  洛基演得順手,只有托爾每每入戲,每次都當真,每次都被現實嘲諷。

  第一次假死,在洛基發現他自己是冰霜巨人後裔的時候,當然那會兒他就想取代自己的哥哥,出發點或許還是單純的——想博得父親奧丁的認可。

  但終于沒有。

  然後洛基就“死”了。

  現在舊戲重演,做演員的這位臉上平靜得很,答托爾的話道︰“當然,波動得非常劇烈。我高興得不得了。”

  托爾舉起拳頭。

  這次真揮了過來,揍在洛基臉上,將他臉打偏過去。

  洛基吃疼,微微地眯了眼楮,轉回臉,伸舌舔了一下嘴角,眸光一閃,問︰“那如果奧丁找回來,你會原諒我這次無心之失嗎?”

  他頓一頓,補充道︰“我沒想到那家養老院會拆遷。你看,我還是盡力給他找了個好的生存環境,哥哥。”

  “原諒你?”托爾一拳下去,非但沒有消減怒火,因為好弟弟的添油加醋,那叢火燒得越發旺盛,以至于他生氣到一定程度,反而笑起來,咬牙切齒道,“除非你再死一次。”

第51章

  洛基就安靜了須臾, 面上的笑容一瞬間收斂,成了無表情的。

  托爾脫口而出的言語有了傷人的稜角, 扎在他心上, 也不知究竟會不會疼。

  大概不會。

  因為洛基的無表情不過是眨眨眼間的事情,一忽兒他又笑起來,好像比剛才用話刺激自己哥哥時更愉悅, 綠眼楮彎著,放輕了聲音道︰“你這麼說,我好難過,托爾。”

  “是嗎。”托爾忿忿地轉過臉去不看他,眼里一股悲哀上來, 強行地壓了下去,“你真在乎嗎?你也不會為了這個去死……在你心里, 大概沒有人比你自己更重要。”

  洛基把頭往牆上一靠, 懶懶道︰“你又知道了。”

  “反復經歷這麼多次欺騙之後,我就算再愚鈍,也該看清楚些東西。”托爾道,“等找到父親……”

  找到父親之後要怎麼樣, 他沒有說,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轉身道︰“我出去了。”

  洛基只瞧著他的背影。

  托爾大步往前, 邁了幾步走到門邊,打算關掉房間的燈。

  “哥哥。”洛基在身後突然又說話。

  托爾腳步是停下了,怒氣未散地等著, 不打算再回頭去看他。

  “我肚子餓。”做弟弟的道。

  “關我屁事。”

  生氣的哥哥再沒猶豫,大步出門,把房門砸得  響。

  他一開始進來的時候摘了洛基嘴巴上的枷,此時也忘了再給戴回去。

  洛基舔舔嘴唇,終于去了總掛在臉上面具似的笑容,抬眼看看因為逆光而白得刺眼的天花板,覺得腰背酸痛,試圖動一動身體,果不其然觸動了腰上帶電的裝置,麻得肌肉繃直,連頭發絲都發顫。

  托尼‧斯塔克對他是一點兒都不客氣。

  洛基輕輕“嘶”一聲,兩道眉擰在一處,等那陣渾身脫力的難受勁兒過去,才緩慢地從胸腔深處呼出一口氣。

  這口氣沒能吹出風,卻把門呼啦一下又吹了開來。

  托爾去而復返,腳下生風,紅披風在身後鮮艷地招展著。

  他大手里拿著半截撕開的法棍,過來塞在洛基嘴里。

  後來是等到洛基噎得半死把法棍咽下去,托爾再灌他點水,才又上了他嘴巴的枷,徹底將他拋回了黑暗里。

  “可以不關燈嗎?”洛基問。

  他眼楮里那一抹綠在燈光映照下亮得驚心動魄︰“我不是很喜歡這麼黑。”

  “不可以。”托爾道。

  相當干脆地關了燈,這次出去,天亮之前再沒有回來。

  屋子里徹夜不眠的最終只有奇異博士一個人。

  他借著子夜未過的那一段時間回了在紐約的聖殿,幾乎搬回來一整個書架,把房間朝著門的那一面牆塞得滿滿當當。

  托尼要是看見,想必不會太高興的。

  倘若他什麼時候心血來潮,想看看家里這天晚上的監控錄像,還能看見許多靈異鏡頭,觀感更加不會好。

  比如安安靜靜的廚房里,空氣突然破了個洞,從洞中伸出一只手,悄悄地打開冰箱門,拿了一罐氣泡水。

  過沒一會兒,那只憑空出現的手又回來,再拿走一碟三明治。

  食物的殘骸最終都能在史蒂芬‧斯特蘭奇的房間里發現。

  當然,這段錄像最好也不要讓托爾看見。

  雷霆之神白天被揪頭發已經揪得幾乎抓狂,要再知道自己半夜一面睡著,一面被恐怖片主角一樣出場的手悄悄剪去了一點頭發,可能沖過去用小錘錘砸奇異博士的胸口。

  頭發要能發揮作用還好說,但連至尊法師本人也一籌莫展,低頭埋在書海里翻大部頭,一邊翻一邊用手在空中畫法陣。

  “他能到哪里去?”史蒂芬眉頭緊成了一道鎖。

  肩頭上啪啪啪,是斗篷在用兩個小角角替他捶背。

  “奧丁想見他兒子,沒有必要隱藏蹤跡,除非出了什麼意外,令他不得不這麼做。”

  這話對托爾也說過,只是史蒂芬唯一一次見奧丁,奧丁並不多言,誰都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意外,嚴重得能威脅眾神之主。

  這麼熬夜,幾乎沒有合過眼,第二天早上托尼起床的時候,就看見坐在客廳里,背景顏色都黯淡了的史蒂芬。

  “你對阿斯加德兩兄弟上心得令我驚訝。”托尼謔道。

  黛茜還在小床上睡著沒有起,保姆也還沒來,他有許多閑暇的時間,足夠從廚房里搬出咖啡機,慢慢地煮一壺濃郁香醇的黑咖啡。

  咖啡粉是已經磨好了的,托尼將粉都倒進手柄槽里,用工具壓一壓,才打開電源。

  他身上還穿著睡衣,上頭印了寶寶熊的圖案,下邊是肥肥大大的短褲,脫了超級英雄的裝甲,這麼隨意的打扮,看著倒是很有種平民化的親切。

  本來也沒有說富豪一定要穿什麼真絲睡衣。老父親穿這樣,他家里的小女兒反而最喜歡,時常在他胸膛上兔子一樣臥著,剛開始長牙的時候,小手揪住寶寶熊的臉使勁兒咬,弄得濕濕一片。

  “沒什麼好上心。”史蒂芬淡淡道,“事情不解決,洛基遲遲不回阿斯加德,我在聖殿一樣坐不住。”

  “這樣是你,法師。”托尼揚唇一笑,將剛剛煮好、熱騰騰的咖啡裝了一杯,遞到史蒂芬跟前來。

  史蒂芬看他一眼,伸手接過。

  苦澀得令人昏昏欲睡的神經一下子活泛得不得了。

  咖啡因真是個好東西。

  小團子昨晚睡得晚,今天起得也晚了些。

  老父親在外頭吃早餐的時候,床上隆起的小被包才慢慢地蠕動蠕動,一翻翻出只奶味兒哄哄的寶寶。

  那一頭淡金的小頭發亂著,四處打卷兒,藍眼楮里盛著還未甦醒的睡意,望著天花板,懵懵懂懂的。

  然後瞧見搖籃床上邊有個站得很直的身影。

  黑綠的戰袍,左肩瓖嵌了金黃 亮的甲片,撥到後頭去的黑發發尾也翹翹地打著卷兒。

  洛基不知是不是找著了研究小斯塔克的樂趣,三番兩次地過來看。

  實際上,在這麼小一只沒睡醒之前,他的幻象也潛行在別墅的各個角落,逛來逛去地參觀,順帶連別墅主人早餐吃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惜吃了不是實體的虧,沒辦法在飯菜里下毒。

  然後發現團子又是一個人睡在臥房里。

  平常這個時候笨笨會在旁邊,但今天早上史蒂芬請它去打掃臥室,它就拿著掃把去了,十分盡心盡力,掃到現在也沒完。

  黛茜看見洛基,骨碌地爬起身坐著,在那里軟軟的一坨。

  在做出別的反應之前,先張開紅紅的小嘴,打個呵欠轟走瞌睡蟲,閉上嘴巴時,大眼楮里已被動地積了一層薄薄的眼淚。

  這眼淚起先是因為自然而然的生理反應,等她在那里坐著,左看右看也沒看見爸爸,再收回視線來一瞧,洛基正盯著自己情緒莫辨地微笑,不知道為什麼,一撇嘴就哭起來。

  詭計之神臉上的笑容登時消失得一干二淨。

  小雛菊寶寶扶著搖籃床的欄桿借力,搖搖晃晃地用小胖腿支撐著站起,小小聲嚷了句“媽姆”,仍然傷心地自顧自掉金豆豆。

  等眼淚淌在臉上,濕乎乎的難受,她還懂得自己用小手擦一擦。

  曾經幻視在的時候,她也是剛睡醒,房間里照樣沒有爸爸,卻不見這樣哭。

  當然斯塔克父女跟幻視的關系比跟洛基親近了不是一星半點,前者的分量有大象那麼大,後者就只剩了大象長鼻子的其中一個鼻孔里的一根毛。

  如果大象有鼻毛的話。

  那一點兒也不是親近,是托尼一看見就恨不能上手揍的討厭,在黛茜這里或許還能中和一點點,但現在她這麼哭,想也知道是暫時中和不了了。

  “你哭什麼?”

  洛基居高臨下地抱臂看她,臉上非常嫌棄。

  這嫌棄里還帶一點發現新大陸之後的諷刺——他听見從黛茜口中傳來的淚意滿滿的“媽姆”,也知道這小的並沒有母親,叫的是誰自然不言而明。

  果然過不了多久,才把三明治吃了一半的老父親就推開臥室門走了進來。

  黛茜站在床邊直彈,面團似的小手擦了幾回眼淚,已經擦得濕漉漉。

  托尼抱起她,手臂托著小屁股,一觸踫就發覺紙尿褲鼓囊囊。

  經過一夜,顯然積了不少的儲備,包在那里,讓寶寶非常難受。

  想一想,黛茜剛才哭,也不完全因為討厭洛基。

  洛基要能知道,臉就不至于那麼臭。

  他昨晚明明就想嚇小孩,黛茜一哭,反而又不爽自己在剛睡醒的幼兒眼里形象可怕,嘴唇抿得緊緊,白眼不知道翻了多少個。

  他曾經將自己看作小孩子睡前童話里可怖陰暗的怪物,但真被別人當做怪物,感受又截然不同。

  誰不喜歡光呢。

  大壞蛋也喜歡光。

  只是對于地球人來說,他壞得不是一星半點,簡直要一人一刀才感覺過癮。

  黛茜被爸爸抱出去,交到保姆手里,脫了連體的飛鼠睡衣,放到小小的澡盆洗屁屁。

  等身上處理得清清爽爽,她眼淚早不掉了,小肚子扁扁,高興地讓大人系上圍兜,跑到餐桌邊等著吃飯。

  今天早上保姆蒸了嫩嫩的雞蛋,放在碗里,用小勺子挖著喂黛茜吃。

  團子歡喜地張大嘴巴,含了一口,把臉頰塞得鼓鼓。

  雞蛋里還加了切得細碎的菠菜,搭配著營養剛剛好,想到這小的胃口比一般孩子更大些,還準備了一點肉泥和半個小香蕉。

  史蒂芬已經吃飽,正用餐巾擦拭嘴唇,準備離席。

  他身後的斗篷卻在關注黛茜吃飯,探頭探腦地,躍躍欲試的樣子。

  做斯塔克家的保姆也很不容易,除了高學歷,要點亮各種家務技能,還得有過硬的心理素質。

  比如現在,被一個斗篷在後面輕輕地拍打肩膀,也要有禮貌地轉過身去問什麼事情,而不能驚嚇得一失手將寶寶的飯摜到地板上。

  溫蒂一開始看見會飛的斗篷很驚詫,托尼說那是高科技,她看的次數多了,也就見怪不怪。

  斗篷也想喂黛茜吃飯。

  它拱著手請求,溫蒂不是不願意給,看坐在餐桌對面的董事長一眼,發現他正托腮好整以暇瞧著這邊,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猶豫一下,把碗和勺子給了斗篷。

  魔浮斗篷把餐具拿得像模像樣。

  小團子在寶寶椅里高興得不行,伸長了小手,想來抓抓斗篷,斗篷捏著小角角,小心翼翼舀一勺雞蛋喂過去,她也肯吃,好像比保姆喂還要吃得更香些。

  可惜只喂了一口,斗篷的捏著的角一滑,手上的碗就飛出去,摔在地上,連同雞蛋一起魂飛魄散,死無全尸了。

  黛茜低頭去看地板。

  她抓一抓手,知道早飯沒了,再看失手打了碗的斗篷,早團成一個球,灰溜溜躲到史蒂芬身後去。

  在這種時候它就很知道誰才是自己的主人。

  “我女兒今天早上吃不了飽飯。”托尼看看史蒂芬有些僵硬的臉,並不生氣,指著鄰座的法師,慢條斯理道,“你賠碗。”

  魔浮斗篷大概這輩子都別想喂黛茜飯吃了。

  這些人都用完早餐,托爾才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發起床。

  洛基仍然被關在小黑屋里,托尼不願意去看,史蒂芬沒有義務管,到底還要他去看看過了一夜,他的好弟弟有沒有想方設法從桎梏中逃脫。

  還好沒有。

  洛基被鎖了一整晚,半夜還跟托爾說那麼些話,進去看他的時候,他正閉著眼楮在睡覺。

  想來不是真的在睡覺。

  上午溫蒂帶著黛茜在房間里面玩,因為這個小的早餐少吃了半碗蒸雞蛋,肚子漸漸餓起來,還不到飯點,扒著她的裙子要點心吃。

  “吃蔬菜餅干,好不好?”溫蒂問,“不甜的。”

  黛茜听見餅干,連連點頭,抱著彩虹小馬嫩聲嫩氣地說“要”。

  但保姆離開房間去拿餅干的那麼一會兒,洛基就又出現了。

  真是陰魂不散,別墅魅影可還行。

  這位魅影盤坐在地上,離黛茜很近,見她瞧了自己不像早上那樣害怕,反而笑起來,跟著彎唇笑一笑,手指頭伸過去,戳她的額頭。

  能戳到才有意思。

  現在不過是一道幻影穿過去,成了散開的光。

  “說起來,你連母親也沒有。”邪神笑眯眯,“好可憐。”

  小團子瞧他這麼坐著,有樣學樣,也把小胖腿盤了,面對面坐在地板上。

  她手里的彩虹小馬還是護得緊緊,不肯讓出去。

  “你想要什麼樣的母親?”洛基又戳她一指頭,其實就在戳空氣,卻不厭其煩。

  他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全阿斯加德最好也最尊貴的母親,是神後弗麗嘉,她教他法術,也不像奧丁那樣,總是偏心托爾。

  弗麗嘉現在已經化作了天上的星辰。

  黛茜似懂非懂,只顧盯著他看,並不懂得回答。

  要回答也回答不出幾個詞來。

  洛基自問自大,抬眼想一下,笑容里就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伸手一撫臉,再放下來的時候,就成了托尼的面目。

  如果現在老父親在場,看見他變的臉,想都不想就能沖上來揍人。

  洛基變的是女裝。

  試想想,在鋼鐵俠精修了胡須的臉上涂口紅、畫眼影、妝化得還十分惡俗,怎麼看怎麼慘不忍睹。

  男人看了要沉默,女人看了要流淚。

  對于黛茜來說,這完全不是平常的爸爸。

  她軟軟的小身子一時間僵硬起來,目露震驚,很快這震驚就成了帶點猶豫的試探,往前探著手,想摸摸看是不是真的老父親。

  洛基坐在那兒巋然不動,任由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從她表情的變化里終于覺出點趣味,挑著眼梢道︰“如果變成這樣子,你該叫他爸爸,還是媽媽?”

  他想起自己的實體還被托尼‧斯塔克重重桎梏地銬在小黑屋里,咬字就有些重︰“不過他顯然早已經做慣了母親,你改口叫爸爸,恐怕還覺得不舍,對不對?”

  這話說得毫無根據。

  黛茜自己摸不著,看看小手,再看看女裝的老父親,漸漸很有些懷疑人生,反而伸長了耳朵,听洛基說話。

  想從說話聲里分辨真假,但他明顯也是用的托尼的聲音。

  洛基頂著女裝大佬的這張臉,自顧自談論小團子母親和非母親倒是講得很歡,漸漸忘了跟前坐著的這一團。

  直到黛茜輕輕地動一動,眼楮盯著他唇形——這是她學話時常有的一個小習慣,總要看看別人怎麼說話。

  她向來是個很聰明的寶寶。

  于是下一秒,邪神就听見跟前這一團有樣學樣地,輕輕跟著說了一句“爸爸”。

第52章

  黛茜說得很輕, 小嘴吧嗒的,如果沒認真听還不知道說的什麼。

  洛基听力一貫很不錯, 即便現在是個幻影, 魔法加持,照樣把風吹草動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自然也听著了她的“爸爸”。

  女裝鋼鐵俠的臉色瞬間微妙起來。

  他自然不是高興——這小的並非真在叫人,不過反復听見了這麼個詞在學舌。

  但她圓溜溜的大眼楮正瞧著他。

  那白嫩的小手拍拍地板, 她自己覺著好玩,低頭慢慢地又嘀咕一聲“爸爸”。

  懷里的彩虹小馬溜了出去,她拿起來,往這個奇怪的爸爸手上塞。

  可想而知,如果真爸爸知道這件事情, 洛基也不必再過被束縛全身動彈不得、蹭個癢癢都要遭受電擊的苦日子,鐵板烤神的滋味也是很好的。

  洛基並不很擔心被鐵簽子串起來在火上慢慢地烤。

  他咀嚼黛茜口中的一聲爸爸, 也不知想什麼, 臉色越來越奇怪,原本還伸著手去戳她的額頭,現在慢慢縮了回去,維持著個僵硬的盤坐姿勢, 像高僧入定時走了火入了魔。

  不是高興,也不像生氣的樣子。

  小雛菊寶寶見女裝的爸爸坐在那兒, 不應自己, 改坐為爬,吭哧吭哧地爬過去,想再摸摸洛基的衣角。

  她的爸爸變得透明了, 用手摸也摸不著。

  只是那只小手顫巍巍地伸過去,還沒等觸踫到,就瞧見跟前山一樣坐著的大人身上褪了一層金光,像變魔術一樣,瞬間改頭換面,換成了詭計之神的真面目。

  黛茜馬上警惕地用左手抱了右手,往後坐回去,連帶著彩虹小馬也重新抱在了懷里。

  這個區別對待一點兒都不委婉。

  洛基垂眸往下邊一瞥,已經是收斂了剛剛的古怪表情,唇邊漾起一點笑意來,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

  他確實是不懷好意。

  黛茜警惕,反而令他更從容些,手指對她勾一勾,道︰“再叫一聲。”

  黛茜只是看他,撇撇嘴,什麼話也不說。

  洛基還要再說話,但每每關鍵時候,總要有旁人打斷。

  溫蒂總算在在外頭找著了黛茜經常吃的蔬菜小餅干,斯塔克父女周末出門去維徹斯特之前,她還好好地收在了櫃子里,今天去找卻發現沒有,才浪費這麼多時間。

  她大概沒機會知道小餅干是被半夜不睡覺搜羅東西吃的至尊法師挪了位置。

  保姆拿著餅干走進來,一瞬間眼花,似乎瞧見小團子跟前坐著個人影,嚇得腳步一頓。

  然而定楮看去,又什麼也沒有。

  是錯覺,她想。

  黛茜一听見餅干在袋子里晃蕩的聲音就飛快地撐著地板站了起來,短短的手腳無比靈活,骨碌碌地跑過去,還沒等吃著,先伸舌頭舔舔嘴巴,饞得不行。

  溫蒂給她打開袋子,小小的一只還在下頭直踮腳,要自己拿。

  等滿袋的餅干都放到眼前,彩虹小馬在團子心里就暫時失了寵,左手伸進去,拿了一個還沒巴掌大的不規則餅干,右手再伸進去,還拿一個。

  她不貪心,不像猴子要抓一大把,這麼左右手相互合作地,吃得居然很快,托尼在外頭忙完他自己的事情,走進來看一眼女兒時,家里這個小的已經吃了十來個。

  溫蒂想收,黛茜還不舍得,分出了一只辛勤工作的小手去拉保姆的衣角,好再慢慢地拿出一個。

  她是滿心歡喜,但出現在門口的老父親,這種情境之下向來有個“不行”的口頭禪。

  然後果然听見了“不行”。

  團子一看見托尼,下意識想起剛才穿女裝的那個爸爸,迷茫地回頭望一望。

  女裝的老父親已經消失不見,跟前這個穿著正常衣服的卻要管她,她心里知道,著急忙慌地把餅干往嘴里塞。

  餅干放進嘴,她還想在爸爸說不的邊緣試探,小手快快地伸進袋子里,要拿最後一個。

  可惜這回如願以償不了了。

  黛茜反應很快,托尼的速度也不慢,最後一個小餅干眼見拿了出來,離嘴巴還有一點點兒的距離,偏偏就差這一點點的距離,被半道截了胡。

  “零食不可以吃太多。”無情的老父親大手里握著那小小一截子胳膊,眉毛一挑,挑出些好整以暇的意味來,“我說過。”

  他一面說著,一面打開小女兒緊握的拳頭,拿出餅干,沒放回袋子,很自然地放到了他自己的嘴巴里。

  小雛菊跟著悄悄地張了張嘴。

  只吃到殘留著餅干余香的空氣。

  但爸爸吃她的零食,她向來是肯的,小小一只平時給大人投喂慣了,偶然幾次,覺出些投喂大人的樂趣,舔舔嘴巴,雖然意猶未盡,看托尼的時候還是眉眼彎彎,很高興的樣子。

  她還要用小手去扯開爸爸的嘴唇看是不是真吃得干干淨淨,腦袋探著,嘴里道︰“媽姆。”

  “出去喝水。”

  托尼把她一抱。

  抱起來那一瞬間,听見黛茜咕嘟出的下一句︰“爸爸。”

  老父親就在原地站住了。

  他不必懷疑是自己耳朵出錯,溫蒂在旁邊也听得清楚,早詫異地張大嘴巴。

  就她在董事長面前張嘴巴的弧度,足夠看出這是個不打算借保姆上位的姑娘。

  托尼低頭去看黛茜。小小的女兒正在揪著他衣服上的寶寶熊玩,臉蛋嘟嘟,並不知道剛才在真爸爸面前叫了爸爸有什麼了不起。

  在她心里,爸爸大概跟杯杯沒什麼區別,再近一些,跟媽姆也沒多大區別。

  托尼笑了一下。

  那楓糖色的眼里一瞬間掠過的光,像在平靜湖面漾開一圈溫情的漣漪,令人心里突然地一軟。

  小團子覺得額頭上有溫熱湊過來貼一貼,伴隨著胡子扎扎的輕輕磨蹭,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爸爸在偷偷地啵啵。

  但她興奮地抬頭去看,老父親早又換了一副無所謂的淡淡表情,抱著她去外面喝水去了。

  客廳里還擺了個專人送上門的盒子,說是羅德上校送來的生日禮物。

  黛茜生日那天,他沒有空趕過來,在視頻電話里捶胸頓足。

  他還得在加州待多一兩個星期,因而今天也沒有辦法親自送禮物過來。

  “一定告訴我她喜不喜歡。”上校在電話里反復地叮囑,叫人耳朵都要起一層厚厚的老繭。

  團子捧著奶瓶在喝水,看見爸爸去抽開禮盒上的絲帶,好奇地跟著過去一起看。

  軟軟的幼兒餅趴在了茶幾上。

  禮盒很低調,拆開之前,托尼還以為里頭會是個娃娃——羅德是往斯塔克家送娃娃的專業大戶,憑著一個直男伯父的標準,買給小女孩的玩具除了娃娃還是娃娃。

  每次的娃娃長得不一樣罷了。

  所以盒蓋打開的時候,瞧見里頭的東西,托尼還有些驚訝。

  是個用珠寶綴著的金奶嘴。

  羅德在黛茜身上倒是很願意花錢。

  奶嘴當然不能裝在奶瓶上喝,至多放進櫃里跟其他珠寶一起放著,但心意滿滿,黛茜瞧著也很喜歡。

  她是想放在嘴里吃一吃的,但爸爸這也不肯,擺在茶幾上看一會兒,讓笨笨捧著找個地方擺起來。

  “上次買了個珍珠?”托尼突然想起上個月去過的拍賣會,“隨手放在倉庫了……一起拿去擺著吧。”

  他這麼一隨手,隨的是嘩啦啦的美金。

  托爾沒有一起欣賞羅德的禮物。

  他正臉色臭臭地拿著飯,去給自己被關小黑屋的弟弟。

  但看洛基那雙口枷之上還微笑著的眼楮,想想摘了他又要不甘寂寞地說些氣人的話,頓時就不是很想讓他吃東西。

  想是這麼想。

  過沒一會兒再去看,洛基已經半主動半被迫地咽下嘴里干干的面包,十分享受阿斯加德大王子的伺候,眯眼道︰“我要水,哥哥。”

  他已經被這麼鎖了將近一天,沒有活動過,身體其實越來越不舒服,面上還跟沒事人一樣,半點兒軟都不露。

  這邊正等著哥哥再把杯子送到嘴邊來,洛基余光里什麼東西一晃,抬眼望去,發現房門並沒有關,從門外正慢悠悠地走過一只托著東西的機械手臂。

  機械手臂本身沒什麼稀奇,它托著的珠寶也沒什麼稀奇。

  唯獨一樣東西引起了洛基的注意。

  是在羅德送的寶石奶嘴旁邊,一顆圓溜溜的珍珠。

  洛基瞧著瞧著,忽然眯起眼楮。

  “怎麼?”托爾問。

  他一抬頭發現弟弟神情不對,憑著以往的經驗,神經一跳,疑心這家伙要搞事,跟著往外頭看了一眼。

  機械手臂笨笨正正好完全走出眼簾。

  洛基淡淡收回眼光,笑起來,道︰“沒什麼,哥哥。”

第53章

  史蒂芬的努力終于有了成果。

  在不知第多少次取托爾頭發當作雷達搜尋奧丁無果之後, 他由虛空盤坐的姿勢緩緩改成了腳踏實地,抬手撫一撫因為忙于使用魔法而疏忽了修理的胡須, 若有所思道︰“也可以換個思路。”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已經走出房間,低低的聲音傳進在客廳帶寶寶的托尼耳中。

  但真有些小聲,托尼听得並不清楚, 隨口一問︰“換什麼?”

  “換個思路。”史蒂芬看換過衣服、此時正光鮮亮麗的老父親一眼,目光在托尼亮晶晶的嶄新的腕表上輕飄飄滑過,像葉子過水,風去不留痕,將剛才的話重復道, “找不到奧丁,可能因為他在地球上隱藏了自己, 不願意被找到。”

  他戴黃皮革手套的手轉而按了下額角, 仿佛再按一按,能像擠壓海綿那樣擠出許多的新念頭︰“但也有另外一種可能——他已經不在地球。”

  托尼沒什麼反應。

  他並不很關心眾神之主的去向,彎腰用大手牢牢鉗住了滿屋子撒歡的女兒,給她泡泡小裙子外頭加一件薄薄的外套。

  天氣轉涼好像是一瞬間的事情, 一陣風刮過,溫度說變就變。

  去年的紐約在這個時候還相當炎熱。

  溫室效應一年比一年嚴重, 氣候也開始反復無常起來。

  托尼‧斯塔克還是很注重環保的。

  復仇者大廈的前身斯塔克大廈剛剛建成, 用的就是海底反應堆的供能,低碳又清潔。

  他這會兒更注重家里這個小的的感冒預防,捉住黛茜像捉住一條滑溜溜的魚, 開始還亂扭,後來捉到了懷里頭,握著嫩嘟嘟的小胳膊往衣袖里穿,她才終于漸漸地安靜下來。

  當然,能有這種安靜,坐了電梯上來的哈皮要佔一半的功勞。

  托尼今天有空,家里又關了個令人討厭的邪神,他眼不見為淨,想帶著黛茜去公園里散步。

  綿軟的小團子乖乖偎在爸爸懷里,給穿上了外套。衣袖比手臂要長些,小小的手指在底下一動一動地鑽。

  “那麼。”托尼拾掇完女兒,發現沒回史蒂芬的話,抬眼望站在陽台前看風景的奇異博士,咳嗽一聲清嗓,道,“不在地球又怎麼樣?”

  “不在地球,那就不歸我管了。”

  史蒂芬這個回答听著有些無情。

  “既然如此,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的答案能更確切些。”

  托尼再給黛茜戴個草莓貝雷帽,帽子頂上還帶個綠綠的蒂。

  不是每個富豪都喜歡當長期的免費房東。尤其家里還住著洛基。

  沒有把他打包發往垃圾處理廠進行填埋處理,托尼的容忍度已經算相當好。

  團子在地上拖行出門要用的媽媽袋,直拖到了電梯口,爸爸的話才講完。

  她脖子上掛著塊巴掌大的小牌牌,是上次老父親埋頭在裝甲育兒室里工作幾天的成果,一次也沒派上用場。

  沒派上用場總歸是好事。

  哈皮想要來幫忙拿袋子,越靠近,這小的就越用力拽包,緊張得不得了,像掰玉米的小猴子,又怕被抓,又想保衛媽媽袋,兩頭難取舍,拼命努力的模樣讓人看了好氣又好笑。

  保鏢在原地哼哼地站住了,沒再把寶寶逼得滿地亂竄。

  黛茜很高興。

  她一旦不關注哈皮,就有時間去操心打開電梯門的按鍵。

  能按到按鈕對于小雛菊來說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但好想法每每限制于身高,盡管她踮起了一雙腳,小胖腿因支撐了長時間而顫抖著,還是沒能夠著開關。

  哈皮在旁邊看好戲。

  自己夠不著不代表永遠夠不著,黛茜一回頭,本來要跟哈皮求助,一看他美滋滋恨不能抓一把瓜子邊磕邊看的表情,小嘴就抿著,什麼也沒說出來,眨眼間又跑,跑去揪爸爸的褲子,讓大人幫著開一開門。

  托尼抱起她,使得大手托著的這麼一只能揮舞著胳膊,心滿意足地按來電梯。

  斯塔克父女拋下家里的客人,出門自己玩去了。

  出門也好。

  因為才出門沒多久,原本被鎖在小黑屋里的大反派就暫時得了自由出來走動,戴銬的雙手垂放在身前,敲擊著腰間裝飾的金屬片,發出清脆而輕盈的聲響。

  “他怎麼出來了?”史蒂芬一皺眉。

  托爾在後頭,拿了一條繩子系住洛基的鐐銬,正滿屋子地遛弟弟。听見史蒂芬問,板著臉道︰“因為人性化管理。”

  畢竟神不僅僅需要吃東西,吃完了還需要進行些必不可少的新陳代謝。

  洛基忍耐到現在,膀胱不可以說不強大,等吃完了早餐,托爾收拾好盤子正要出去,他才開口叫住人,綠眼楮垂著,說話都頓時有幾分可憐起來︰“哥哥,我憋得慌。”

  于是雷神帶著自己的弟弟出來放了個風。

  盥洗室里的燈光白得有些耀眼,洛基面對鏡子站著,用手捧冷水洗臉,托爾跟著望了一下,大概確實是燈光折射,某個瞬間,他覺得鏡子里洛基的輪廓有了重影。

  托爾本能地伸手捏去捏洛基的胳膊。

  手指觸踫到的肌肉很有彈性,跟他的是沒辦法比,但隔著衣服能感覺到體溫,不是虛無縹緲的幻象。

  雷神現在都已經有了條件反射。

  洛基站在那里,並不躲閃,托爾要把他反鎖在盥洗室防止中途逃跑,他也相當配合,怎麼進來的就怎麼出去,沒有半點兒異樣。

  唯獨在盥洗室里的時間久了一點。

  久是久,做哥哥的一敲門,他很快開門走出來,抬手整理整理衣領。

  “自由的時光總是短暫。”洛基喟嘆道。

  托爾示意他伸手,板著臉道︰“你該懷念被關押在仙宮的日子。”

  洛基笑而不答,配合地伸出手來,手腕一旋,隱藏了指縫間若隱若現的一點珠光。

第54章

  這樣的自由對于洛基來說實在不可多得。

  總感覺時間漫長, 但被關押在斯塔克的豪宅,前前後後也不過才兩三天。

  托爾說得很對, 應該懷念仙宮大牢里的生活。

  至少在弗麗嘉的爭取下, 洛基還能保有一個王子的尊嚴和舒適,在牢里看書喝茶,而不像現在這樣被全身束縛著, 連說話也不能。

  洛基安靜了許多。

  如果他的幻術不那麼厲害,保留些容易引人覺察的破綻,得知真相的雷神能即刻氣得七竅生煙。

  他哪里是安靜了,分明借著幻影,在別墅各個房間里出入如無人之境。

  最常去的是黛茜那里。

  溫蒂這兩天發現小團子獨立了很多。

  她之前當然也是個獨立的寶寶, 自己一個人就能玩得很好,但爸爸在家里的時候, 還是更喜歡跟爸爸待在一塊兒。

  現在爸爸在客廳看電視, 黛茜也願意在獨自玩具房里玩,玩得有趣,時不時還“咯”地一笑,顫顫的小奶音听得人心都軟綿綿。

  當然了, 其實不是一個人。

  這話听著非常驚悚,但小團子坐在那兒翻故事書, 顯出身形來的洛基只默默坐在旁邊看, 幾次嚇小孩無果,他覺著無聊,並沒有再做些幼稚的事情試圖傷害她。

  托爾听了史蒂芬的一番言論, 正猶豫要不要帶弟弟離開地球,去九大世界挨個找尋父親。

  洛基听他擔憂父親的言語,听得想打呵欠,還不如看個幼兒翻書。

  這個別墅里會喘氣的生物里,只有她看見他會笑。

  更不要說黛茜‧斯塔克還提供了個意外之喜,令他即便對這個小的即便談不上喜歡,也生不出討厭。

  團子把童話書翻過一頁。

  書是用布縫的,圖案很大,一頁才寫一句話,她不會讀,卻喜歡看上面畫的什麼。

  洛基倚靠在牆壁上,把目光睞過去,閑閑地看她用手在書上拍拍。

  黛茜扯弄扯弄那小王子布畫上的王冠,發覺扯不動,低頭“哦?”一聲,說話時紅紅的小嘴微微張開,滴了一滴晶瑩的口水。

  邪神臉上就很有幾分嫌棄。

  他“啪”地打個響指,引得聚精會神看書的寶寶抬頭來看,對她勾勾手。

  黛茜拿著書高興地過去了。

  “童話故事。”洛基看一眼書上畫的內容,綠眸里浮上幾分輕蔑,“米德加爾德人的文明落後,不是沒有原因。”

  他說著,眉頭突然一蹙,閉目做個深呼吸,大概因為被關小黑屋的真身不小心亂動又觸了電,正在挨過這一陣的難受。

  黛茜盯著他,大眼楮一眨不眨。

  她瞧得認真,以至于被漸漸恢復的洛基捉個正著。

  小斯塔克。

  要不是因為那個做鋼鐵俠的老斯塔克,他根本不用受這樣的苦。

  洛基橫眉冷眼,硬邦邦道︰“看什麼看。”

  他再一呼吸,心知是遷怒,再看趴在腿邊的這個小面團,一臉天真,還不知道被他遷怒,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連再打下一拳的沖動都沒了。

  “死不了。”他沒好氣地道。

  小團子看他現在表情正常,又無憂無慮地趴回去看她的書。

  講的是一個小王子在自己的星球上種玫瑰。

  這是個系列的幼兒讀本,還有續集。

  洛基說錯了一點。

  盡管幼兒繪本簡化了許多內容,呈現出來的不過是個情節簡單的故事,但安托萬‧德‧聖‧埃克甦佩里的這本書,實在不能算童話故事。

  它不是迪士尼,沒有那麼美好。

  “阿斯加德水晶宮里有一本非常厚的故事書。”洛基道,“里面記著由創世開始的全部故事。”

  他一說話,黛茜就沒法兒好好看書,總要抬頭來看看。

  他未必需要她當听眾,以手作墊,墊在後腦勺,望著天花板道︰“弗麗嘉從來不看。但她永遠能講出不重樣的故事。托爾听到開始學掄錘子的年紀,就不願意留在水晶宮听故事。他腦容量不夠。”

  “比起布倫希爾德的輝光戰績,耶夢加德四處禍害人的故事要有趣得多。它長在海里,長得非常快。”

  洛基居然還有立場嫌棄中庭人做的幼兒讀本沒有營養。

  他自己講的故事分明更加幼兒不宜。從耶夢加德這條巨蟒怎樣長大,怎樣吃人,又怎樣學會用牙齒把骨頭剔掉,弗麗嘉講的還是和諧版,到他口中就成了限制級。

  欺負黛茜听不太懂復雜詞匯。

  這個故事,洛基沒有講完。

  因為才講了一半,身旁不知什麼時候安靜下來的小雛菊寶寶一翻身,他低頭去瞧,發現她已經閉著眼楮甜甜入了夢鄉。

  白嫩的手握成個拳頭,小身子一起一伏,整個兒攤開來,睡得很有安全感。

  洛基面上的表情漸漸緩成了無表情。

  他看地上睡著的寶寶,片刻,跟著躺下,雙眼一閉,消去了身影。

  此時此刻,沒人知道有一艘飛船正整裝待發,要前往太陽系這顆深藍的星球。

  出發地是個極龐大的空間站,居住著三千萬個生命體,匯聚了數量驚人的星球文明,得名“千星之城”。

  停在碼頭的是輛編號為XB982的突襲者飛船。

  一個穿著整肅綠軍裝的男人進了飛船的艙門,衣領上對開綴著四顆星星,在他的陣營,算個少校級別的人物。

  他拐進飛船的休息室,出來時換了一身白T大花褲的打扮。

  “美國人是這麼穿,對嗎?”他跟通訊器那頭不知誰對話,說著說著笑起來,一路進入飛船駕駛艙,躍進駕駛座,攤開臂膀系上安全帶。

  “給我個坐標。”他道。

  淡色眼瞳中倒映著操作面屏上無感情的數據,他手動輸入了一串數據,定位成功。

  通訊器里還在說話,大概與他想法相悖,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些,咳嗽一聲,適時打斷。

  “听著,我非常肯定。”他道,“那顆珍珠就在地球。”

第55章

  “爸爸。”

  黛茜趴在小木馬上, 綿軟的身子隨著木馬的擺動而一搖一搖,很是享受, 嘴巴彎彎, 正用嫩生生的小嗓音叫人。

  她這個“爸爸”已經能說得很好,更好過跟在老父親屁股後頭含含糊糊喊“媽姆”的時候,愛拖長音, 叫得奶里奶氣。

  別墅二樓私人酒吧里或坐、或站、或躺的三個大男人不約而同轉頭來看。

  除托尼之外,都隨即臉上一僵,趕快把頭又轉了回去。

  是條件反射。

  這種條件反射的由來說出口叫人哭笑不得。

  黛茜會叫爸爸當然是好事,只是不知怎麼學的,在她認知里, 這個稱謂並沒有特指的對象。

  換句話說,托尼可以是爸爸, 托爾可以是爸爸, 史蒂芬也可以是爸爸。

  嘴上說說是一回事,然而她真活學活用,在飯後想讓雷神帶著自己玩,小胖腿追不上前頭蕩漾的紅披風, 情急之下吐出一聲“爸爸”。

  托爾驚而回頭,見身後跟著一條小尾巴, 瞠目結舌地險些掉了下巴在地板, 下意識抬眼去看托尼,手一攤︰“這跟我沒關系。”

  老父親的臉霎時間黑得鍋底一樣。

  史蒂芬只在餐桌邊吃飯,作壁上觀不置一詞, 瞧著雷神分辨的樣子,淡淡地彎了一下嘴角。

  他這回笑別人,哪里想到自己也有被坑的時候。

  托尼第一次不管,黛茜下一次就又叫錯人,叫的是同樣留著精致小胡子的奇異博士。

  叫是因為她想跟正給大老板捶背的魔浮斗篷玩一會兒。

  小小的寶寶當即被老父親捉了,放在高高的台子上坐著,被嚴肅地教育,爸爸全世界只有一個。

  教育的話從黛茜的左邊耳朵進,又從右邊耳朵出,她喜歡托尼衣服上閃閃發光的扣子,用小手輕輕地撥弄。

  可惜扣子很快被小氣的董事長用大手遮蓋了起來。他的聲音在頭頂上沉沉地響︰“記住了嗎?”

  團子仰頭來看,滿臉的懵懂。

  “是要改。”托爾在旁邊忙里偷閑地看好戲,托著腮悠悠道,“你知道,我是不介意,但對著陌生人叫,未免讓人覺得……”

  托尼一眯眼︰“覺得什麼?”

  “愛是一道綠光……”

  雷神被鋼鐵俠從房間打了出去。

  嚴肅的教育不管用,晚上托尼捋起衣袖,難得親自在澡盆里洗孩子,還听見她張著紅紅的小嘴,對一捏就叫的橡皮鴨高興地“爸爸”。

  他坐在那里,垂眸不知想著什麼,看著也不像生氣,突然一伸手,將這小的軟嘟嘟的臉頰捏了一下。

  澡盆里的寶寶以為爸爸在玩,興奮地拍拍水,把他拍得一身濕漉漉。

  這麼下去恐怕難矯正,以後養成習慣,托尼帶著黛茜出門,回來的時候頭上要長一片大草原。

  但姜畢竟老的辣,托爾原本還做好繼續看戲當消遣的打算,誰知道沒過一天,黛茜的“爸爸”就蓋上托尼的戳,看見別的什麼人,一律不叫了。

  “你把她洗腦了。”托爾道。

  托尼听見這話的時候,正把懷里的面團哄睡,聞言嗤地一聲,轉身回了臥房。

  小雛菊‧斯塔克是個非常聰明的寶寶。

  這種聰明體現在,只要拿個餅干哄,什麼東西都能很快地學會。

  天真的小魚樂于上鉤,喊了托尼爸爸就有脆脆的小餅干吃,她嘴巴饞,想要吃多一點,在屋子里亂竄地喊爸爸,以為會得到一抓一大把的小零食,高興地直蹦。

  後來發現,唯獨跑到真爸爸面前叫人才給,兩只小手乖乖握了起來,眼里亮晶晶,明顯是懂了。

  懂了就高興,未免太早。

  小團子學會什麼東西,向來舉一反三,一竅通透,剩余的兩竅無師自通,做出些令大人扶額的事情來。

  她叫一聲爸爸,從老父親那里得一個小餅干,放進嘴巴吃得興高采烈,屁顛屁顛地跑開去一旁玩。

  托尼就看書。

  看沒多久,余光里多了一個呼哧呼哧奔過來的小身影,一看是他家里養的這只,小手捧得高高,對他笑出小月牙,雀躍地道︰“爸爸。”

  “……”

  托尼漠漠看她一眼,還是從餅干袋里拿出一塊,放進那嫩嫩的手心里。

  這是個有育兒經驗的億萬富豪,黛茜就是吃了爸爸腦子轉太快的虧。

  她吃掉這一塊餅干,玩著玩著又嘴饞,快樂地拖著彩虹小馬來找她的自助取餐機,還是那樣虔誠,恭恭敬敬叫一聲“爸爸”。

  哪知道爸爸側身讓她看看身後空了的桌子——桌子上的餅干袋不翼而飛,還似笑非笑,學她從前的腔調一擺手道︰“沒。”

  小團子就懵了。

  她爬上老父親的腿,探著頭使勁兒看,看到的只有桌面,又溜滑梯下,在桌子邊轉來轉去地找,還趴下去看看地板,真連個餅干渣子也沒找著,對著爸爸攤開空空如也的手,有些想哭,大眼楮里浮了一層濕潤︰“沒。”

  這麼想想,教孩子的過程是復雜了些。

  但此時此刻喝著酒,听女兒在不遠處撒嬌地叫爸爸,想必托尼心里還是有些好好教育了的愜意。

  黛茜自己在那里騎馬,小胖腿一蹬一蹬,漸漸騎得沒趣,看大人都在喝東西,她自己也想喝。

  托尼道︰“去拿你的奶瓶。”

  他這麼說,還沒等團子起身,史蒂芬肩膀上的斗篷自動脫離,仗義地先一步去樓下拿了奶瓶。

  還懂得按電梯,可以說非常人性化了。

  等拿來了奶瓶,老父親給泡點奶,讓他的寶寶抱著咂咂地喝。

  托爾仰頭將大啤酒杯里的剩酒一飲而盡,剩了白白的泡沫在底下。

  他長出一口氣。

  這兩天,史蒂芬在地球上實在找不到人,托爾已經打算帶著洛基再回阿斯加德去找找。

  想想看,把洛基關在阿斯加德,至少比成天綁在小黑屋里要好得多。

  “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托爾道,“再等一天,明天一早我就回仙宮。”

  “再好不過。”托尼深表贊同,“我很願意讓你把你弟弟身上的那套行頭一起帶著回仙宮。如果下次還要來,可以考慮一下在紐約的魔法城堡。”

  “是魔法聖殿。”史蒂芬打斷道。

  托爾要走,沒有找洛基商量的意思。

  作為這樁事故的始作俑者,邪神似乎也沒什麼發言權。

  洛基在這件事情上不需要發言權。他當初把奧丁丟到地球上,到今天也沒有後悔過。

  此時此刻,小黑屋里黑  ,唯獨洛基心里亮堂得很。

  他閉著眼楮,手腕被銬,所幸手指還能動彈。左手曲成個拱形,正用拇指與食指慢慢磋磨著指尖的一個圓珠子。

  托尼要知道這圓珠子是什麼東西,一定要打他。

  當初在拍賣會上心血來潮拍下的珍珠本該陳列在別墅一角,如今那一角里躺著的不過是個幻象,真貨竟落到了洛基手里。

  洛基閉目也在微笑。

  如果不是有設備監听,他還要嘲諷一聲,托尼‧斯塔克這個不識貨的中庭人。

  這珠子里藏著兩千萬噸的能量,足夠炸毀整個紐約。

  托爾沒有看見珍珠,對他來說是好事。

  這珍珠是繆星的寶物。繆星在幾十年前就不復存在,如今更加是個寶物。

  洛基在被自家哥哥當眾捉住、押到地球來之前,踫巧遇見過一個在找珍珠的人。

  那個人總要來的。

  他的想法確實不錯,猜測得也很準確。

  宇宙里那艘XB982的突襲者飛船正飛快穿越過一個小行星帶,朝著太陽系里這顆蔚藍行星前進。

  但世事也不完全能在一個人的意料之中,總有些脫軌的意外。

  “韋勒瑞恩。”

  穿軍裝的少校在駕駛座里百無聊賴地平靜駕駛,改了自動模式,任由飛船在光閃之間跳躍。

  通訊器里的女聲道︰“我只幫你請了一天的假,拿了東西最好早點回來。”

  韋勒瑞恩就笑︰“我不回來,還能做什麼?”

  “你自己心里清楚。前女友收集狂。”

  他無奈地一攤手︰“我已經說了很多次……”

  話音未落,突然猛地一收,韋勒瑞恩神情驟然嚴肅許多,說一聲“稍後聯系”,抬手掐斷了通訊器的連接,扶住操縱桿,將駕駛換回了手動模式。

  面前橫亙著一艘全副武裝的大型飛船。

  飛船囂張跋扈地亮著大喇叭——還來不及吐槽有大喇叭這麼個裝置,先看見對面駕駛艙里一個跳躍起來的小只身影。

  那影子看著不像個人形,倒像個長尖耳朵的動物,拿著對講機,在對他這頭喊話︰“嘿!對面的傻X,你擋路了!”

第56章

  這麼直接而不做作的挑釁, 韋勒瑞恩還是第一次遇到。

  他剛剛落到小行星帶最後一個光閃,側面有流星飛火, 一旦跳錯, 飛船遭受撞擊,肯定偏離軌道。

  宇宙這麼大,去地球的路不止一條, 韋勒瑞恩給飛船AI艾利克斯的指令是找捷徑,哪想找的是這麼一條,所幸艾利克斯擁有高水平的自動駕駛系統,這個行星帶的光閃不多,跳躍並不困難。

  但同一個光閃, 不足以提供兩艘飛船同時跳躍的空間。

  對面那艘飛船的行駛速度非常快,一轉眼要撞過來的架勢, 難怪這麼氣勢洶洶。

  韋勒瑞恩正打算回以挑釁, 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定楮再看,臉色就有些變。

  那艘活似甲蟲的飛船後頭還跟著一整個小艦隊。

  突突突,突突突地開火。

  難怪這個行星帶的飛火這樣耀眼, 分明在開戰。

  說開戰也不對。

  對他喊話的飛船飛在最前頭,也不轉去迎擊, 更像是在逃跑。

  這麼說是場追殺。

  韋勒瑞恩還在分析形勢, 對面已經按耐不住,一番爭搶,大喇叭里轉來話筒爭奪的聲音, 很快換了一個人講話,用的是通用語︰“朋友,我們在逃命,請快點讓開……火箭,坐回你的位置去!”

  後來還有些雜音,韋勒瑞恩面無表情地歪了頭,用左手和右肩堵住耳朵,旋鈕面屏準備跳往下一個光閃。

  跳過下一個,他就能出小行星帶,行駛在更廣闊的宇宙空間,也不必再听對面七嘴八舌起內訌地瞎叨叨。

  被人滿宇宙追殺,緊要關頭還要吵架。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團隊?

  少校腹誹一聲。

  或許他不該在想心里暗暗吐槽別人的。

  因為剛吐槽完,艾利克斯還沒來得及驅動飛船跳躍到臨近的光閃,駕駛艙的超大舷窗上就壓了黑沉沉一個影子。

  ——這個起內訌的團隊不等他離開,卑鄙地駕著飛船壓了過來。

  壓過來的同時,伴隨著後頭小型艦隊嗖嗖嗖的槍炮射擊,以及飛船大喇叭里異口同聲“啊——”的尖叫。

  尖叫里摻著“火箭!!!”的憤怒呼喊。

  像一群喜劇演員的群口相聲。

  韋勒瑞恩終于感到生氣,淡色眼瞳中燃起火,握拳在操縱面屏上一捶,低聲罵了句全宇宙通用的髒話。

  不單小型艦隊要追殺那艘名為Quadrant的甲蟲狀飛船,他現在也非常想朝近在咫尺的黑影開炮。

  只是開炮之前,他已經被生生拱出光閃,飛船側翼撞上來勢洶洶的一顆飛火,霎時間偏移了軌道,側翻出去。

  屏幕上炸開道沖天的火光。

  黛茜看電視正看得聚精會神,面前突然坐下來個山一樣高大的影子,把電視屏幕遮擋得嚴嚴實實。

  小團子不樂,伸手去搡一搡老父親的背脊。

  “你是為了看新聞,還是為了看人?”托尼問。

  他往旁邊坐開些,讓這軟軟的一坨能夠順利看到現在正播報著的節目。

  居民家里的電器發生爆炸,比消防員更快趕到現場的是鄰家英雄蜘蛛俠。

  畫面里紅色的影子在高樓之間移動得很快,翻門越戶救下人,沒等蜂擁而來的記者聚焦采訪,就神隱一般地沒了影子。

  彼得‧帕克逃開鏡頭的速度練得快了許多。

  他不像托尼,當初神盾局精心編排了理由,還寫了劇本,找好內應,為的就是掩蓋鋼鐵俠等于富豪斯塔克的真相,誰知道托尼一轉頭就在媒體面前大大方方承認了,現場直播,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

  彼得未必不想當個實名認證的超級英雄,但他在英雄這副面具之後,更有顆溫柔又體貼的心。

  畢竟與他相依為命的梅嬸嬸要知道他時常游走在危險上走鋼絲,一定會暴走的。

  “你的女兒。”托爾問,“以後也讓她當個超級英雄嗎?”

  托尼聞言,轉頭去看身旁趴著的一張餅。

  他回答得毫不猶豫︰“不。”

  “她是個氪星人。”托爾奇道,“等她再長得大一點,能夠單手把你舉過頭頂。”

  老父親一噎。目光掃過去,看那沒一點兒的小手。

  黛茜好奇地也看看爸爸。

  托尼垂了眸︰“她想是一回事。我想是另一回事。”

  大人們說話的時間里,晚間新聞播到了尾聲,開始進廣告。小團子不愛看廣告,掉轉身,從沙發上滋溜滑到地板,跑到別處去玩。

  笨笨在後頭盡職盡責地跟著。

  別墅這樣大,有的是讓她玩耍的地方。

  小小的寶寶起初是自己在跑,跑到一半,奇異博士的斗篷不知從哪個角落溜出來,斗牛士的紅布一般,把這頭小牛惹得在後頭直追。

  追著追著,黛茜偶然小短腿一絆,差點兒摔倒,斗篷又很迅速地墊在底下,做了緩沖,到底沒讓她摔在地上。

  這麼溜來溜去,拐個拐角,黛茜停在了其中一間房的門前。

  周圍那麼多房間,門全開著,唯獨這間大門緊閉,像關著藍胡子的秘密。

  關著個詭計之神而已。

  斗篷已經飛出了一段距離,黛茜卻若有所感,一時連追逐的游戲也不感興趣了,走前兩步,用小手在門上拍拍。

  沒有回應。

  “小姐,這里不能進去。”智能管家在頭頂溫柔地道。

  “進。”黛茜學舌道。

  她踮著腳,想夠門把手,礙于身高,只夠著了空氣。

  斗篷呼啦地過來,莫名地有敵意,把門把手包了一重又一重。

  黛茜不懂,轉過頭去,對跟在身後的機械手臂笨笨指門。

  她很想進,可惜沒等笨笨幫忙,跟雷神說著話的老父親已經得了賈維斯的提醒過來,一把將她抱起,帶離了這里。

  “明天就沒有不速之客佔家里地方了。”托尼看那扇門一眼,冷漠漠地道。

  胳膊夾著的女兒,像只在四肢並用游水的小狗。

  他說話並不小聲,也不用刻意小聲,自然讓房間里的人隔著一道門也听得清楚。

  洛基閉著眼,似睡非睡。

  黛茜拍門的時候他沒表情,托尼說完這句話轉身離去,他卻好像頗覺愉悅,彎了彎眼楮。

  專業尋人的奇異博士為找阿斯加德王子走失的老父親忙活這幾天,就差拿個刷子出去外頭亂張貼尋人啟事了。

  晚上,他房間還亮著燈,托尼卻已經在輕輕拍女兒蓋著的小被子,哄寶寶睡覺。

  他念完了睡前故事,是很經典的龜兔賽跑,黛茜喜歡書上的插圖,听得就認真,還能從綿軟寬大的睡衣里生出小小的手,在圖畫上點一點,學話念bunnny兔子。

  第一次念,念成了benney本尼。

  托尼道︰“你讓我想起一個英國的長臉演員。”耐心地糾正了兩遍讀音。

  黛茜跟著學,學著學著,不知哪里學岔,吐出個“加德”來。

  根本八桿子也打不著的關系。

  老父親“嘖”一聲,還沒說話,小雛菊寶寶自己先莫名其妙樂起來,捂著小臉蛋,在被窩里打滾。

  哄孩子睡覺花費的精力堪比跑馬拉松。

  好容易把這小的弄睡了,用小被子裹著,放到靠牆的搖籃床里去。

  托尼收手那一瞬間,賈維斯突然開口︰“先生,您有訪客。”

  這句話像個信號。

  因為與此同時,別墅里睡下的倏然睜了眼——感覺到那位神秘訪客的接近,沒睡的早已經撤下法陣,穿戴了斗篷推門而出。

  來的顯然是個讓超級英雄也不能輕視的人物。

  學魔法的尤其敏感,如賈維斯緊接著的一句話所言,那位神秘的訪客“正無視安保系統穿牆而過”,瞬息之間就到了別墅里頭。

  托尼飛快探身取了平日出門一定要給黛茜戴的小牌牌,一捏一拋,納米微縮的幼兒裝甲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拼成了個半圓,愛斯基摩人小屋般將安睡的寶寶籠罩在了里頭。

  黛茜在黑暗里微微地一動。

  托尼走到客廳,那位不走門專走牆的神秘來客已經消去了身上的光團,獨自站在陽台,背影竟有些佝僂起來。

  他右眼已盲,以金片遮擋,衣服上的金甲仍然熠熠發光,原本就雪白的須發不知是否因為在月光底下看,白得沒了生氣。

  一屋三角而立的超級英雄都沒了聲息。

  托尼認不出這位老人是誰很正常,相比之下,史蒂芬的表情要復雜些,驚疑之外,更多是種“終于找到你”的釋然。

  托爾站不住了。

  眾神之父就在眼前,他飛奔過去,這時候與其說神,不如說是個終于找到至親的兒子,還沒到跟前,先欣喜道︰“父親!”

  他隨後發現什麼,臉上的欣喜很快淡了下去。

第57章

  奧丁確確實實是奧丁。眾神之主, 如假包換。

  但他身上的神力弱得令人驚詫,以至于托爾叫出那一聲“父親”之後, 隨即啞然, 呆呆的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大手搭上奧丁的肩,透過皮膚, 觸踫到的不是力量,是勉強支撐著軀體的骨骼。

  托尼挪了兩步到史蒂芬身後,扯扯他的斗篷,神情嚴肅,低聲道︰“我拒絕跪拜外星人。”

  史蒂芬看他一眼, 把斗篷扯了回來。

  就算想跪拜,對方也未必有時間受。

  “托爾。”奧丁道, “我的兒子。”

  他說話已經不很有中氣, 間或有老年人似的喘息聲,好像在這麼一瞬間,忽然令托爾發覺,他的父親剝下眾神之主這個身份, 已經在生命這條路上走過了漫長的歲月。

  找到這里,耗費了奧丁許多的力氣。

  他一個人回不了阿斯加德了。

  托爾不能接受。

  “這是怎麼回事?”他睜大了眼楮, 看看奧丁, 沒得到回答,再轉頭看看站在身後的史蒂芬,面上肌肉繃得緊緊, 漸漸轉怒為悲。

  父子重逢,想不到是這樣的重逢,任誰都難有好情緒。

  史蒂芬沉默地一攤手。

  奧丁笑起來,抬手拍拍托爾的肩膀,安撫道︰“我只是快走到人生盡頭了,托爾。神也不能長生不死的。”

  “何況我也不是馬上就會死。”他往客廳里看看,“洛基呢?”

  —— —— —— —— ——

  奧丁現身,洛基身處黑暗,眼不能視口不能言,心里卻知道得很清楚。

  那股令人討厭的氣息即便微弱了許多,隔著重重牆壁,照樣能影響他的好心情。

  因而托爾大步進來,他絲毫不感覺驚訝。

  雷神一言不發,看著苦大仇深的樣子,抬手劈開了他身上的桎梏,順帶一扯,扯掉那封住金舌頭的口枷。

  叮叮當當落下去,都是托尼家的錢。

  “他還好嗎?”洛基握著手腕擰轉幾下,手腳松絡,卻還懶洋洋靠著牆,問話問得漫不經心。

  托爾在瞪他。

  這一眼是實在有力,入木三分,活活瞪沒了洛基臉上的笑容。

  “嗯。”洛基收回了同哥哥對視的目光,若有所思,“看來是不太好。”

  “全都是因為你!”

  托爾揮拳打過來,勢同勁風,一拳就將洛基打翻在地。

  洛基沒躲,歪在地上,用手輕輕揩了下唇角——打架總是對唇角非常不友好,容易青,容易腫,還容易咬出血來。

  他听見托爾在悲憤交加中低聲氣喘︰“父親的神力衰退到了極點,進入休眠,但于事無補。”

  洛基眸光一動︰“他要死了?”

  這大概跟他預想的不太一樣,本能地斂了表情,須臾,又低聲笑起來。

  這笑越發激怒托爾,撲來掀翻了他,高高揚著拳頭,藍眼楮中熾烈的情緒熊熊燃燒,不知想到什麼,一忽兒又黯淡下去。

  “父親想讓你見一個人。”他咬牙道,“我實在不願意——”

  他越是憤怒,洛基越是要笑,綠眼楮眯著,問︰“不願意什麼?”

  這樣刻意的笑容,在瞧見虛空幻化出的人影時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洛基一下子卸了全身的力氣,抬頭仰望,如墮夢中,連托爾什麼時候揍完他站起身走開都不知道。

  因為那似夢非夢的影子……他從來沒想過,還能再見。

  弗麗嘉死在黑暗精靈手里,葬禮盛大莊重,全阿斯加德的子民都去送行,只有洛基不能去。

  那是他的罪。

  弗麗嘉俯身摸一摸洛基的頭發。

  她不過是個幻影,是用奧丁神力護住的最後一絲意念,什麼也踫不著。

  她就笑了一下。

  洛基眸光顫著,像漾開了波光不能平靜的湖,下意識伸手去踫發頂,隨即意識到這個動作很傻,往後退開一段距離。

  這時候一點兒都不像把托爾氣得七竅生煙的邪神。

  “洛基。”弗麗嘉道。音容依舊,像在無數個講故事的夜晚里那樣溫柔。

  洛基沒應。

  他沉默片刻,吐出一口氣,恍然道︰“這麼說,奧丁是真的快死了。”

  弗麗嘉道︰“總有盡頭的。”

  洛基知道弗麗嘉受過黑暗精靈的一劍,抬眼去看,她身上半點傷痕都沒有。

  意念怎麼可能有傷痕。

  洛基移開眼,難得有話不知如何說出口,話語在舌尖徘徊,最終只是慢慢道︰“那個時候……痛苦嗎?”

  “不。”弗麗嘉的幻影在他身旁坐下,凝視他,“輕飄飄,像飛起來的羽毛,什麼痛楚都沒有。只有一點遺憾,這麼多。”

  她掐了尾指的一截,比個大概︰“神和人一樣,臨死前才知道什麼最遺憾。”

  “你遺憾什麼?”洛基刺道,“離開之前沒見到你的好丈夫和好兒子?”

  “不。”弗麗嘉道,“你哥哥和你父親……”

  洛基冷冷打斷︰“奧丁不是我父親。”

  他話出口,恍惚之間又似回到在大牢里見弗麗嘉最後一面的時候。

  彼時說的是一樣的話,都像扎人心頭的針。

  然後听見弗麗嘉在耳畔輕輕地問︰“那,我也不是你的母親嗎?”

  洛基握緊了拳頭。

  “你和托爾都是我的驕傲。奧丁說你幻術用得非常好,遠遠超過我。”弗麗嘉沒有追問,回憶往事似的放空了眼,“我很高興。”

  她的聲音听著越來越輕,說到最後,剩了游絲般的一縷氣。

  一只手放進洛基握緊又打開的掌心里,她道︰“只是你的聰明,從來不願意用在自己身上。”

  說這麼多話對一絲意念來說負擔過重了。

  弗麗嘉閉上眼。

  洛基倏然一握手,像夢中倉惶驚醒,脫口而出︰“母親——”

  眼前已經沒了弗麗嘉的影子。

第58章

  烤面包機“ ”地一聲彈起來兩片面包。

  早晨的餐廳里除了食物的香氣, 往往還充斥著許多聲音。

  桌子底下什麼東西。

  董事長坐在餐桌邊,什麼也沒覺察似的打開全息面屏看今天早上的新聞。

  過沒一會兒, 桌布自動從里頭掀了開來, 探出個小小的腦袋。

  小雛菊寶寶一抬頭發現被爸爸斜了目光捉個正著,又驚又喜,尖叫一聲, 拖著用毛線栓了的彩虹小馬飛奔而出,一雙短腿跑得還挺快,呼哧呼哧,帶起輕輕的一陣風。

  薄薄的小雞斗篷,頭頂絨絨的紅雞冠隨著跑動一晃一晃。

  她再跑得遠一些, 有著掩耳盜鈴式的樂觀,自我感覺逃脫了爸爸的掌控範圍, 結果一回頭, 老父親還望著這邊似笑非笑,惹得這小的直捂眼楮,叫一聲“爸爸”,蹲下去裝成個雞蛋。

  這幾天圍坐在餐桌邊一起吃飯的托爾跟史蒂芬的位置已經空了下去。

  找到奧丁, 托爾迫不及待帶著父親和惹事的弟弟回阿斯加德,昨天晚上巨大彩虹貫穿天際的天文奇景被人拍下, 今天就上了報紙的頭條。

  頭條標題寫“雷神又雙�﹫戳恕 哪知道人家已經在紐約富豪家里蹭吃蹭喝了好幾天。

  洛基離開,史蒂芬的任務完成,自然也要走。

  臨走前, 連個包袱也不必打、帶著懸戒走天下的至尊法師說要付這幾天的食宿費。

  說得非常認真,掏口袋的時候表情就無比精彩。

  托尼悠閑地抱著雙臂,看他低頭拍口袋。也不催,跟溫蒂要了一杯咖啡坐下來慢慢地等。

  跟史蒂芬四目相對,他還善解人意地一抬手︰“不急,慢慢找。”

  自掘墳墓是什麼意思,想必史蒂芬領略得非常深刻了。

  他本來是客氣,哪知道托尼這麼不客氣,只好象征性地客氣客氣。

  最後用懸戒開了個洞,把頭鑽進去,不知跟什麼人說話,隱約听見叫了兩聲“王”,拿了兩張鈔票出來。

  “我這里有兩百。”史蒂芬道。

  托尼“哦?”一聲,意料之外,伸手去接,多問了一句︰“美元麼?”

  “盧比。”

  得虧魔浮斗篷拽史蒂芬拽得快,否則不單單要出兩盧比,還得因為鋼鐵俠噴出的咖啡報銷一件衣服。

  回魔法聖殿,最不舍的就是史蒂芬這條斗篷。

  黛茜明明還在小床上睡覺,它沖進去,深情地把寶寶嫩嫩的臉頰撫摸了一遍又一遍。

  這樣浮夸又飽滿的表達,去好萊塢發展,能闖出非人類演員的一片天地也未可知。

  可惜在拿到奧斯卡影帝獎項之前,先把斯塔克家的寶寶從睡夢中撫摸得哭了起來。

  老父親要打人的眼神真是可怕。

  斗篷這麼深情厚誼,小團子也不是不重感情的寶寶。

  哭醒之後被大人拍拍背,換了紙尿褲和干淨的小衣服後放到地板,跑出去客廳一看,發現少了幾個人,轉來轉去地找了很久才肯吃飯。

  如果不是今天早上的全麥米糊糊里加了玉米特別香甜,叫人聞了嘴饞,她這種不舍之情或許還能持續得更久一些。

  人都離開了也好,不必操心洛基搞事,家里也能清靜很多。

  清靜的同時還有個未解之謎要思考。

  托尼之前在拍賣會上給黛茜買的珍珠,明明叫笨笨拿去跟羅德上校送的金奶嘴陳列在一起,今天早上溫蒂打掃臥室,卻在黛茜小床底下發現了它。

  珍珠總不可能自己長腳跑到黛茜這里來。

  托尼拿著珍珠看了半晌,楓糖色的眼楮漸漸眯成了一條線,看著有些喜感。

  他到底沒說什麼,讓笨笨放回原位去。

  今天上午要去一趟斯塔克工業,取點資料。

  斯塔克工業是托尼‧斯塔克超級英雄生涯的搖籃。父親霍華德‧斯塔克傳下來的公司在托尼手里迅猛發展,規模擴大的速度令人咋舌,堪稱全美科技產業的巨頭。

  自從“小辣椒”佩珀‧波茲小姐擔任了公司的CEO,托尼很少需要為公司擔心。

  但如今他不太喜歡去公司,多多少少也有這位小姐的原因在。

  翻翻以前的八卦雜志,鋪天蓋地都是這兩位掰了的新聞,後來熱度漸漸小下去,加上某種有錢勢力的刻意打壓,也就沒什麼媒體不識好歹地報道了。

  怎麼掰的是個謎,小辣椒一年前主動申請調往歐洲,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事情的來龍去脈,要當事人才知道。

  但當事人不說。

  托尼要出門,自然帶著家里這個小的一起。

  團子籠著小雞斗篷cos了一早上的雞蛋,等到哈皮上樓,又變個雞蛋,不願意給抱。

  她這兩天越來越愛說話,縮成蛋之前,還擺擺小手,沖站在電梯門口的司機奶呼呼地道︰“不要哈皮。”

  這句話說得格外清楚,听在耳朵里也格外扎心。

  哈皮︰“哦好嗯嗯嗯呢行行行好好好知道了嗯嗯嗯嗯嗯嗯嗯嗯隨便吧我真的不在乎。”

  同樣的話,外太空也有人這麼說了一遍。

  被飛火撞偏了軌道,三百六十度托馬斯回旋,好不容易離開小行星帶,迫降在臨近一顆星球的飛船里,無表情的韋勒瑞恩上校正趴在操作面板上吐槽。

  飛船壞了一個引擎,花錢讓這個星球的螃蟹人修好,又花費了許多的時間。

  “洛瑞琳特工替您請的一天假恐怕不夠用。”AI艾利克斯貼心地道。

  “我當然知道。”韋勒瑞恩抬起頭,在面板上重新輸入坐標,低頭看見自己的美國大爺式花褲子,更加郁悶,“加快速度……我本來就不是很喜歡在時間緊張的前提下做任務。”

  “去這里。”他在美國地圖上選定了一個地方,“美國紐約,曼哈頓上城。”

第59章

  哈皮曾經說過, 黛茜‧斯塔克這個寶寶在襁褓中就非常聰明。

  論據是,她隨隨便便找的老爸都能姓斯塔克。

  純黑的奧迪A8L Hybrid在《Jingle Bells》的律動中緩緩駛入斯塔克工業園區。

  斯塔克工業集團的資本拓展到了全球三十多個國家, 這是紐約的總部, 規模自然更大些,佔了5.4萬平方米的地,還有繼續向外擴張的打算。

  主建築的牆體刷成白色, 綠化做得很不錯,從鳥瞰圖看,主體大樓像只野心勃勃展翅高飛的雄鷹。

  “說火箭都比雄鷹好。”托尼淡淡道,“聯想能力非常差。我記得當初你是看過設計圖的。”

  哈皮打了下方向盤,干咳一聲︰“珍妮‧道格比設計圖好看很多。”

  “就知道。”

  黛茜一雙小手無意識地撥弄著安全座椅的扣, 大眼楮睜得圓乎乎,眼里倒映著掛了斯塔克工業logo的大樓, 跟第一次看見時一樣新鮮。

  她以前其實也來過的。

  但是在還不會說話的時候, 公司又不比常見的人,幾天不來,那點兒印象像投出了記憶框子外的球,滾著滾著沒了蹤影。

  團子更小的時候不好帶, 現在會走還會小嘴吧嗒地說點短句子,托尼就願意帶她來公司玩一會兒。

  “真搞笑, 我來公司的次數都比你多。”哈皮隨便找個車位停車, 低頭嘀咕道,“自從小辣椒走了之後……”

  托尼突然道︰“哈皮。”

  哈皮一抬頭,直接在後視鏡里對上了董事長的視線。

  托尼已經戴了一副茶色的太陽眼鏡——他家的老板總是很喜歡戴著有色眼鏡看人, 一雙眼楮里熠熠閃爍的情緒,即便不訴之于口,也能表達得清清楚楚。

  這或許是大眼楮的外掛。

  托尼盯著後視鏡——實則是盯嘀咕音量大得生怕別人听不見自己在說什麼的哈皮——意味深長︰“在資產管理人之前,你還有個當安全部長的願望。我听說你卸任之後,對那個職位也一直念念不忘。”

  哈皮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

  他這個動作,莫名令後座的小團子咯咯地笑起來。

  他的嘴圓圓的,能塞下一個雞蛋。

  黛茜用小手在嘴巴上拍一拍,轉過身去,想看看爸爸的嘴是不是也能這麼圓。

  老父親的唇微微彎著,彎出的是愉悅的弧度。

  哈皮這時候還能開小差,總想到他這個表情在哪里見過。

  直到後來某個兒童節,電視調到兒童頻道,懷舊地在播《貓和老鼠》,他看了一眼,恍然大悟。

  跟湯姆捉到杰瑞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貓未必拿捏得住老鼠,但哈皮很知道識時務者為俊杰,這種情況,往往還沒等托尼拿捏,自己就先趴下了。

  司機挺起胸膛︰“我什麼都沒說。”

  托尼這才轉身去開車門。

  一下車,外頭就起了涼涼的風。

  今天的小雞斗篷沒有穿錯。要還只穿一條小裙子,露著胳膊,容易吹感冒。

  他繞到車的另一邊,開門探身進去,解開安全座椅的扣,把早等不及要下車的那一團綿軟接在懷里。

  “下車不準亂跑。”他道。

  黛茜趴在爸爸肩頭,嘴巴貼著西裝外套,啊嗚嗚嗚地說些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懂的話,也不知爸爸的叮囑有沒有听進耳朵。

  大樓一層的門玻璃上也貼著白色的斯塔克工業logo,托尼抱著女兒一走進去,許多雙眼楮就看了過來。

  準確地說,因為玻璃擦得明淨透亮,員工們的眼球早在董事長還在外面走的時候就跟logo一同貼在了門上。

  這張臉在媒體上見過太多次,墨鏡形同虛設,因為是真人,格外令人興奮。

  興奮的都是一些小員工了。

  “斯塔克先生,很高興您能親自來公司,這邊有一份文件,關于……”等候多時的辦公助理甦珊娜幾乎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到跟前來,比起那厚厚的酒瓶底鏡片,更令人避之不及的是她手里一沓五顏六色分門別類的文件夾,“關于公司研發的自愈血清,現在進入實驗階段,實驗需要您簽名授權,還有上次在電話里您說打算投資兒童醫院的事情,我這邊準備了一份醫院的名單,還有一些選址,您打算直接自己建,還是……”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的機關槍掃射,要不是老父親有著鋼鐵一般堅韌的脊梁,已經被打飛了出去。

  甦珊娜看見托尼,腦子里完全沒有什麼超級英雄崇拜,只想好好逮住這段時間終于來一次的董事長,讓他高高抬起那雙貴手,把文件全簽了,好加速制造小錢錢,以達到推動全美經濟發展的崇高目標。

  其實也沒有這麼偉大,她就是被催得煩了而已。

  托尼面無表情。

  甦珊娜抽了一份最緊要文件,先遞上來讓他看看,簽了名,轉身就送去讓本部辦。

  文件的一頭懸在空氣里,兩張薄薄的紙顫巍巍。

  一只軟綿綿的小手伸過來,輕輕地把紙捏住了。

  甦珊娜欣喜地抬起頭,見董事長還在原地無動于衷,他才十五個月大的女兒卻握著紙,在認認真真地看。

  然而並不能看懂。

  小團子還以為上頭有什麼東西,翻來覆去地琢磨,只看見許多螞蟻一樣的字,試圖用手指摳一摳,沒等摳出花來,紙就被爸爸拿了過去。

  然後她就從溫暖的懷抱降落到了地上。

  托尼瀏覽一遍文件,對甦珊娜招招手,招來一支鋼筆,旋開筆帽,在空白的簽名處簽了全名。

  他全名叫安東尼‧愛德華‧托尼‧斯塔克。

  在門口耽擱這麼一會兒,剩下的事情等到了辦公室再處理也不遲。

  托尼在這棟大樓里的辦公室已經許久沒有用過了。

  嚴格來說,那也不能算他的辦公室。

  現在是佩珀在負責公司的大小事務,即便人在歐洲,照樣能遠程指揮,辦公室里留的也是她的東西。

  電梯緩緩上升。

  建築外部的觀光電梯,升得越高,越能將公司完整的一景收入眼底。

  晚上看更漂亮。

  黛茜喜歡這麼升高到半空,矮矮的整個兒都貼在電梯上,把臉蛋貼得涼涼扁扁。

  她連著斗篷的小雞帽已經撥了下來,露出軟軟的金發。

  “是親子裝啊。”甦珊娜道。

  托尼簽了那個名,她現在就笑嘻嘻,伸手一指董事長西裝外套下的圓領白T恤。

  T恤上印著的就是一只肥肥的小黃雞。

  “爸爸。”黛茜看見一架飛機從頭頂飛過去,快樂地用手指一指。

  出了電梯,托尼先帶家里這個小的到辦公室玩一會兒。

  公司里有玩具,是一整套的動物園布偶,團子拿到玩具正在興頭上,哈皮趁勢去哄,居然哄得她願意一起玩,一大一小坐在地板,像維尼熊和他的蜂蜜罐子。

  托尼不太喜歡在這里辦公。

  要簽名的全是他自己打算交待去辦的事情,遠在歐洲的CEO轉給他,他現在站在她的辦公室,臉上表情就有些微妙,簽著名,偶爾還會抬頭往辦公桌後的旋轉椅望一眼。

  “影響我。”他停筆淡淡道。

  看黛茜和哈皮玩得高興,他帶著甦珊娜出了門,去別的地方工作。

  後來想想,是該說一聲才好。

  黛茜很好哄,但最不喜歡做大人的不告而別。

  她從袋鼠布偶的袋子里拆出一只巴掌大的小袋鼠,驚奇不已,想轉身給爸爸看一看,哪知道一心撲在玩上,居然把爸爸給弄丟了。

  辦公室里除了她和哈皮,什麼人也沒有。

  小雛菊寶寶眨眨眼,環顧四周,再轉回來看看哈皮,突然一下想起他從前許多次把自己捉回車上的斑斑劣跡,低頭叫一聲“爸爸”,撒腿就跑。

  跑沒兩步,小小的一只就站在那兒啪嗒地掉眼淚了。

  辦公室兩扇莊嚴無比、長得像巧克力塊的大門,把手高高,她夠不著。

  哈皮已經千錘百煉出了一顆不怕被嫌棄的心肝,現在看黛茜哭,居然能夠保持冷靜,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對那棄他而去的小沒良心招招手,嘆道︰“哭什麼?爸爸在這里。”

  他撥打了托尼的電話。

  電話接通得很快,屏幕上出現個全息的人像投影,是不辭而別的老父親在低頭翻東西,一邊翻一邊問︰“干什麼?”

  黛茜開始還猶豫,一見爸爸,馬上飛奔了過來,眼淚汪汪,用小手抹一下眼楮︰“爸爸……沒。”

  “你不說一句就走了,她真的很想你。”哈皮托著腮,無表情地解說,“想得不得了。”

  “爸爸。”寶寶還在叫人。

  “她希望你快點回來。快點快點快點回來。”哈皮跟著道。

  “爸爸……”

  哈皮看這小的實在可憐,終于說句公道話︰“就算工作,你也不能不說一聲就走遠啊。”

  “……”托尼真是沒眼看,“我就在隔壁……”

第60章

  哈皮于是給弄丟了爸爸的小團子打開辦公室大門。

  老父親實在太不懂事, 總讓幼兒操心。

  小小的寶寶跑得飛快,一路進了隔壁, 看見站在坐在辦公椅上的托尼, 破涕為笑,過去吭哧吭哧地爬上腿,把挖出來的小袋鼠捧在手心, 給他看看。

  托尼看一眼,道︰“好看。”

  說得一點兒誠意都沒有。

  腿上突然多了個女兒坐著,他要把文件放到桌上簽名實在不太方便,垂眸看看眼睫上還掛著小淚珠卻已經停止了傷心的團子,目光忽然一閃, 大手抬起來,把面對著自己坐的孩子換了個面。

  黛茜一臉懵懂。

  她單薄柔軟的脊背上貼了個文件夾, 文件夾後頭又貼了要董事長親筆簽名的合同。

  托尼把女兒當墊子當得心安理得, 操筆在紙頁上龍飛鳳舞的簽名,似乎比趴在桌上寫要更順手些。

  哈皮在旁邊瞧黛茜茫然地被生活的壓力壓得微微彎了腰,突然深深感到做一個千金的不容易,瞬間緩解了被這小東西時不時記仇的心累。

  托尼來公司是為了拿噴氣動力溜冰可折疊鞋的資料。

  他也不是完全不管公司的事情——這種以微型晶體管為驅動力驅使馬達運作的新科技產品研發成功之後, 要投入美國軍方使用,從設計到測試的數據由他親自管控。

  本來處理完公務、拿上東西就要走, 但甦珊娜讓人給黛茜送了小點心, 少不得要留在公司吃一點。

  小團子剛才受累給爸爸當了一回人體桌板,現在翻身做大佬,坐在沙發上, 左手奶瓶,右手一塊澆了蜂蜜的松餅,吃得臉蛋粉撲撲,嘴巴油光光。

  那一套的動物園玩偶沒有帶回家,只拿了她最喜歡的袋鼠。

  “午餐在家里吃,叫溫蒂過來做。”托尼上車後道。

  他忽然想到,這段時間總是待在紐約,也沒有帶黛茜出去哪里走一走。

  “做完這個,我要出去旅游。”他道,“賈維斯,做個飛行計劃。”

  話音剛落,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

  賈維斯特有的金屬嗓音無論什麼時候听著都很舒服︰“去邁阿密嗎,先生?”

  “你想去哪里?”做爸爸的就一偏頭,去看正搖晃著小身子,用嘴巴吐泡泡的女兒。

  黛茜獨自玩得正高興,覺察到有人在看,一轉頭,把泡泡吃回了嘴里。

  奧迪R8駛過一座橋,抵達海水環繞的獨棟別墅。

  剛剛好到午飯時間,黛茜先前吃了點心,托尼胃里只有早上的金槍魚三明治,還消化得干干淨淨,下車抱出女兒,打算先吃頓飯。

  可惜總有些不可抗力因素,隨時要推遲超級英雄的早中晚餐。

  托尼剛走兩步,听見賈維斯道︰“先生,一艘小型外星飛船要在我們的停機坪上強行降落。”

  他的腳步就一頓,警惕陡起︰“什麼人在駕駛?”

  “駕駛員只有一名,男性,具體身份不明,類人體征。”智能管家道,“熱量掃描過後,發現空中還停著一艘更大的飛船,用了隱身面板。已經向對方發出不允許降落的警告。”

  他說話的時間里,已經足夠讓出現在托尼視線里的那一艘小型飛船穩穩落地。

  “現在這樣怎麼說?”托尼抿緊了唇線。

  “先生,他不接受我的警告。”

  這段時間也足夠讓地下倉庫里的裝甲呼嘯而出,瞬息將托尼武裝到了牙齒。

  “拳頭是最好的警告。”他道。

  說著飛快伸手拍了拍黛茜掛在身前的小牌牌。

  團子還不懂發生什麼事情,就被蔓延開的納米裝甲包裹了全身。

  納米有著極強的可塑性,能夠根據具體情境捏橡皮泥一樣捏出各種形態,不同于上次睡夢中保護她的愛斯基摩屋,這回是完完全全仿照了武裝鋼鐵俠的流程,將她武裝成了腆著圓溜溜金屬小肚子、手腳短短的鋼鐵小女俠。

  簡直是大人的微縮版。

  “哦?”黛茜張著紅紅的小嘴好奇地發出一聲疑問。

  她很快樂起來,眉眼彎彎地笑著,被裝甲包覆的小手往前伸,在空氣里一抓一抓。

  托尼在生出給女兒做個保護裝甲的念頭時,曾經說過,最好能夠給她放點新聞。

  這樣就不必看他打人,也不必看著他被人打。

  羅德那時候也在,以為是在開玩笑。

  他現在該知道好友向來是行動派,考慮的只多不少,最擅長把概念變為現實——黛茜的面甲里此刻播放著的就是錄制新聞,考慮到她的喜好,特地選了蜘蛛俠的新聞特輯,又考慮到不損害小孩子的視力,改成了VR。

  托尼轉手將黛茜給了哈皮︰“保護好她。”

  遂沖天而起,去應對強行入侵私人地盤的外星來客。

  恐怕來者不善。

  頂樓停機坪上站著的正是行程延誤的星際特工韋勒瑞恩。

  白T配大花短褲的打扮顯然不適合當前的情境。探知到藏著珍珠的是這麼一個有安保系統還重重武裝的地方,早在下飛船之前他就換了保護星際指揮官專用的特工服。

  看著黑沉沉,越發有侵略的危險氣勢。

  這種氣勢讓升到空中,同韋勒瑞恩面對面的托尼非常不爽。

  “我想應該告訴你。”托尼抬手亮了掌心的電弧脈沖炮,“無論在美國哪個州,擅闖民宅都是違法的。外星人。”

  “關于這點,我很抱歉。”韋勒瑞恩道,“我是阿爾法空間站來的聯邦特工韋勒瑞恩,來這里取回一點東西,很快就會離開地球,無意挑起戰爭。”

  “外星的東西。”托尼眯起眼——當然這個表情隔著面甲,對方是看不見的——仍維持著隨時準備進攻的姿勢,“我不記得托爾把他的錘子落在我家。”

  “我不知道托爾是誰。”韋勒瑞恩站得直挺,揚聲道,“我要找的是一顆珍珠。它關聯到一個星球的生死存亡,必須帶回去。”

  這顆珍珠原本應該在珍珠人的手里。

  珍珠人的母星繆星毀滅在一場戰爭中,重建星球,需要這最後一顆蘊含著繆星能量的珍珠,還需要能夠無限制造珍珠的轉換獸。

  轉換獸瀕臨滅絕,只剩下一只。珍珠人用珍珠同黑心商人交易,沒想到交易生變,不僅沒得到轉換獸,還失落了珍珠。

  珍珠怎麼陰差陽錯到了地球,韋勒瑞恩沒空去探尋。

  但珍珠人的交易失敗,是因為他當時正奉命回收轉換獸。

  他來找珍珠,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

  這會兒提到珍珠,托尼就大概知道說的是哪一顆。

  畢竟不久之前還拿在手里看過。

  他的眼光向來不錯,給女兒挑的禮物,也能接二連三地引來覬覦者。

  “賈維斯。”托尼道。

  他同管家向來默契,連多余的命令也不必下,等待須臾,听見賈維斯的匯報︰“先生,確實在那顆珍珠里探測到能量。”

  “我不知道我成了要什麼就給什麼的慈善家。”托尼先是微微一驚,隨即嗤地一聲嘲道。

  “那顆珍珠是買給我女兒的禮物。”他道,“我最好是無腦善良到街上隨便一個人跟我說他要拿去救人就慷慨解囊的地步。”

  不管珍珠是不是外星的東西,眼前這個站在他家停機坪上的特工,怎麼看怎麼令他不舒服。

  大概因為托尼向來不喜歡美國軍方的某些做派,而韋勒瑞恩一言一行,都剛剛好在他討厭的點上。

  “如果我不給呢?”托尼問。

  韋勒瑞恩顯然也很懂得軟硬手段的轉化,手一伸,掌心就握了一把槍︰“拿的方法有很多。”

  偏偏對上的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托尼語氣已經冷了幾分︰“賈維斯,給我來個幫手。”

  對方只身一人,顯然不知道他坐擁的是一整個倉庫的裝甲。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然後听見哈皮在底下大聲的“托尼!!!!!!!!!!!!!!!!”,老父親回頭一看,險些在空中踉蹌得直接墜地。

  那小胖子裝甲裹著的寶寶運行著噴射的飛行器就這麼飛上來了。

  VR也不知什麼時候關的,黛茜在里頭,瞧著離爸爸越來越近,還十分興奮,手腳直舞,像只亂飛的紅色瓢蟲。

  韋勒瑞恩表情就有點古怪。

  團子慢悠悠地飛到托尼身邊,裝甲里有自動戰斗程序,才在地上站定,操縱著她“刷”地抬手,跟鋼鐵俠一樣做了個發射掌心炮的手勢。

  她興奮不已地一聲笑。

  彼得‧帕克以往說得不錯,托尼在做裝甲的時候,確實把方方面面都給考慮了。

  “賈維斯!關掉她的協戰系統。”托尼忍了忍,彎腰把這小的抱起,拍拍背,發送往頂樓通往室內的大門,順帶著回頭,對韋勒瑞恩道,“稍等。”

  “……”韋勒瑞恩道,“好的。”

第61章

  最後兩個大人也沒有打起來。

  主要是托尼站在原地, 看著女兒悠悠從大門飛回了屋,再轉過頭去面對韋勒瑞恩, 總感覺哪里怪怪的。

  韋勒瑞恩大概也這麼想。

  因而這兩個人拿著真刀實槍對峙片刻, 風過了一陣又一陣,始終不見誰先動手。

  這麼站可以站一萬年。

  一萬年太久,韋勒瑞恩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耗費在等待上, 終于慢慢地收了槍︰“我真的很需要那顆珍珠。我可以替你向政府爭取星際和平獎章,托……托尼先生。”

  “我跟外星人不熟,請叫斯塔克。”托尼冷漠漠道。

  他一挑眉︰“和平獎章我已經拿得足夠多,不在乎少那麼一個。”

  韋勒瑞恩啞口,眼見第二次要談崩, 暗暗地又起幾分強取豪奪的念頭,卻隨即听見對面的鋼鐵俠隔著面甲問︰“一顆珍珠, 怎麼關系到星球的生死存亡?”

  托尼倒是有耐心听外星人說話, 可惜沒等阿爾法空間站來的少校回答,智能管家就在耳畔匯報了個意外狀況︰“先生,有人在篡改我的安保系統。”

  托尼面上一凜。

  “篡改成功。”

  這句話簡直要命了。

  篡改安保系統無非為了闖進別墅。

  他剛剛把小小的女兒送回別墅里。

  狀況外的韋勒瑞恩眼見鋼鐵俠的面甲呼啦一下掀起,那雙楓糖色的瞳正又驚又怒地瞪過來, 他本能感覺不好,但身體還是比本能反應慢了一步, 只听機械響動, 電弧脈沖炮如雷似電,正中胸膛,將他打翻在地。

  即便特工服扛撞擊, 還是疼得他蹙緊眉頭。

  再看托尼,眨眼之間已如深紅烈焰掠入別墅大門。

  “賈維斯,讓MK47過來看好他。”鋼鐵俠騰騰的怒火壓不住,說話時連牙都是咬著的,“隨時準備爆掉他的頭。”

  黛茜先前坐在地板上玩耍,並不知道外頭起了一陣大風波。

  她這套小裝甲設定在安全狀態下自動解除,飛飛飛到客廳,把她輕輕放好,就在寶寶好奇的注視下收縮恢復成了塊巴掌大的小牌牌。

  “沒。”小團子低頭看看,嘟囔道。

  她很是喜歡剛才飛來飛去的感覺,又能看她第二喜歡的蜘蛛俠,這會兒生出沒玩夠的不舍來,伸手過去拿起牌子,鍥而不舍地摳弄。

  再怎麼摳,也摳不出個花。

  她學了老父親的探究精神,始終不肯放棄,手指打不開,就放進嘴巴里,用乳牙倉鼠一樣 吱 吱地啃咬。

  然而白口啃金屬的感覺跟手指甲刮黑板一樣酸爽,叫黛茜啃一口,綿軟的身子就過電般抖擻了一下,大眼楮難受得眯成小小的兩道軟縫,趕緊把糊了亮晶晶口水的牌子拿出嘴巴。

  小雛菊寶寶感到有些沮喪,撐著地板站起身,想去找爸爸。

  但在爸爸之前,已經有個人先一步進了別墅。

  那是個身材非常好的女人。

  緊身的黑色制服將窈窕的曲線勾勒得恰到好處,高跟短靴踏在地板,敲出“ , , ”的清脆聲響,她又從光照不到的暗處走來,像神秘的夜魅。

  她走到黛茜跟前,俯身,金發就從肩頭滑落了一縷。

  團子並著小胖腿站在那里,手里握著爸爸給的小牌牌,看見她過來,沒有害怕地躲開。

  甚至反而在那女人做個表情之後,被逗得眼楮彎彎,瞧著很高興的樣子。

  托尼進入別墅的時候,黛茜已經不在客廳了。

  他是真的很想打人,所幸還保有充足的理智,听賈維斯說有人在地下倉庫用他的電腦,乘著電梯下去,握緊了拳頭。

  一出電梯就听見黛茜咯咯咯的笑聲,令憤怒的老父親詫異地止了步。

  小團子一見爸爸就快樂地奔了過來,帽子上的紅雞冠跟著飛舞。她手里舉著金紅相間的小牌子,想讓爸爸重新給打開。

  托尼沒有說話。

  他一只手就遮了黛茜的臉,看這小的在手掌底下亂鑽,想一想還是抱起來,摘掉她手里的牌,卻沒有要幫忙開牌子的意思,注意力全用去看那坐在電腦屏幕前雙手如飛的女人。

  電腦面屏上正彈出個對話框,上面寫著大大的【準許進入】。

  這一幕實在不能算陌生。

  “我已經快忘了上次看見你在我家里坐著是什麼時候。”托尼沉默半晌,道。

  “是嗎?”那染了金發的女人知道他在,無暇回頭,操作鍵盤調出一整個數據庫,“這才像你。外面那艘飛船的數據庫比我想象中大很多,傳輸要點時間,麻煩你拖住那位外星朋友,托尼。”

  “我以為該先打電話報警。”懷里的小女兒伸著手在亂摸升起的面甲,托尼用大手捉了她的胳膊,面無表情地道,“政府簽的那張通緝令到現在都還生效。如果沒記錯,你不該在紐約,應當跟另外一群人待在一起。”

  他眸光一動,別開眼去︰“或者說——”

  “史蒂夫‧羅杰斯早就離開紐約了。”所謂的“通緝犯”終于轉頭望他一眼,紅唇揚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我當初做了自認為正確的選擇,過了就過了,現在做什麼跟他們沒關系。抱團行動總會帶來不便,不可抗力太多,你是知道的。”

  她手邊一個U盤在閃著光,正從韋勒瑞恩的飛船里拷貝數據。

  “或者你不擅長應付外星來客,我可以代勞。”她說著站起身,從制服內側取了個圓溜溜的東西。

  正是斯塔克家炙手可熱的珍珠。

  先前洛基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盜取後又還給黛茜,現在又到了她的手上。

  說話間她已走過來,手拈珍珠,對托尼道︰“替我看好U盤,別讓傳輸中斷。”

  說著要走,但隨即被一只裝甲包覆的大手握住了腕。

  “娜塔莎。”托尼道。

第62章

  娜塔莎‧羅曼諾夫, 赫赫有名的“黑寡婦”,神盾局十級特工, 超英內戰里她幫過美國隊長, 所以也上了美國政府的通緝令。

  但如今看來,被通緝對她產生不了什麼影響。

  “尼克‧弗瑞就讓你這麼滿世界亂跑。”托尼道,“一點都不像他的作風。”

  “現在這種形勢, 我的一言一行已經不代表神盾局的任何立場。”娜塔莎道,“弗瑞不用操心這個。”

  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擰轉手腕,把手從托尼的桎梏下解脫出來。

  娜塔莎目光下滑時,正逢著趴在爸爸懷里的小面團待不住, 扭著頭望來望去,一見她就笑。

  她睫毛顫了顫, 屏息幾秒, 轉過頭去假裝沒看見。

  托尼順勢收了手,把黛茜放到地上自己玩,又道︰“所以你是路過。”

  “你要這麼想,我也沒有意見。”娜塔莎道。

  她無疑是個極其迷人的女人, 性感在舉手投足間,紅唇一勾, 恐怕有許多人死在她手下也心甘情願。

  換句話說, 這樣的美麗有多危險,用命一試才知道。

  再說下去,恐怕外頭白白受了一發電弧脈沖炮的韋勒瑞恩要打進來。

  “給他吧, 珍珠。”娜塔莎道,“我看過他的資料,珍珠要用來重建一個已經毀滅了的星球。”

  “如果他說的是真話,我也未必不會給。”托尼瞧著她道。

  他說完就又沉默了。

  老父親腿上黏了一塊嫩黃小雞狀的橡皮糖,一抬腿就帶了起來,小雞帽在黛茜後背一顛一顛。

  就這麼樣,這小的也能玩得很開心。

  她倒是萬事順心,哪怕十萬火急的境地,有爸爸在依舊無憂無慮。

  娜塔莎拿著珍珠往前走了幾步,想起什麼,站定重申道︰“看好U盤。”

  她似有意似無意低聲補充,不知說給自己听,還是說給托尼︰“我從他那里拿了東西,當然也要送點什麼過去……飛船的發射程序難改,不代表不能改,拿到珍珠要想做壞事,先炸的就是他自己。”

  音量總歸是控制得托尼也能剛好听清楚。

  他道︰“這是馬後炮。”

  “不。”娜塔莎按開電梯,轉身面對他,“是偏袒。”

  “說得真好听。”

  —— —— —— —— ——

  韋勒瑞恩用一袋外星礦石交換了繆星的珍珠。

  他沒有追究托尼開的那一炮,時間緊急,來得低調,去得也低調,除開斯塔克一家,沒有驚動多少地球居民。

  危機迎刃而解,第二天早上的晨景看著就格外舒服。

  托尼起得比平時要晚一些,穿了半敞的睡袍、頂著一頭亂糟糟的褐發走出臥室,在走廊上就聞見煎雞蛋的香氣。

  斯塔克工業董事長剛剛起床時那股慵懶的勁兒很受女人歡迎,睡眼朦朧時的一個吻,輕易令人熱血賁張。

  他醒來的時候,臥房小床里不見了女兒,走到餐廳一看,小小的寶寶果然已經坐在餐桌邊揮舞著手里抓握得黏糊糊的半個獼猴桃,正在邊吃邊玩。

  溫蒂今天沒有來。

  保姆要是在,不會把只吃了一半的南瓜羹放在桌上。黛茜愛玩,但她總是先喂了正餐再給水果。

  廚房里煎的雞蛋聞著也跟平時的不一樣。

  美式煎蛋喜歡放黑胡椒和香草,但這會兒空氣里彌漫著的除了雞蛋觸踫熱鍋和黃油時散發的微焦的味道,還有洋蔥和蘑菇的二重奏,吸入鼻腔的同時刺激了味蕾,洋蔥的辛辣氣味被新鮮蘑菇中和,菌類煎熟之後有種自然的香甜,搭配得剛剛好。

  流理台前那金發女人的背影,在晨光中看著也格外賞心悅目。

  可惜玫瑰有刺,不能夠輕易觸踫。

  娜塔莎難得換了一條素而簡的裙子,頭發攏成一束,松松地垂在腦後。

  托尼看見她的一瞬間,腦中並非是黑寡婦,反而恍惚地閃過另一個人的影子。

  那影子被他一眨眼,跟晨光一道揉碎在眼底,不再去想。

  “你起得很早。”他咳嗽一聲清嗓,拉開椅子,在黛茜旁邊坐下。

  小團子拿著已經面目全非的獼猴桃,想要喂一喂爸爸,被無情的老父親推了回來。

  “還好。”娜塔莎將煎蛋倒進餐盤,送到托尼跟前,“比黛茜早了十分鐘。”

  她一走近,餐桌遮擋不住視覺死角,那左小腿上一大片止血貼就很有些顯眼。

  這位新住客對怎麼受的傷避而不談,昨晚住下,草草處理過就不在意。

  托尼拿起水杯喝一口冰水,余光斜下去,輕輕掃了一眼。

  等他收回目光,一早去買藥的哈皮這時候也就坐著電梯上樓來了。

  順帶著能享用黑寡婦做的早餐,胖胖司機受寵若驚。

  娜塔莎上了藥,帶著小團子在客廳玩。

  對于小雛菊寶寶來說,除了保姆之外,長到這麼大,帶自己的阿姨真的太少太少了。

  一見面她就喜歡娜塔莎,娜塔莎身上很香,抱她的動作也很輕,更重要的是,跟爸爸抱相比,娜塔莎的懷抱柔軟很多很多。

  于十五個月的幼兒,這是種相當舒適的體驗。

  于是哈皮吃飽了早餐,心滿意足踏出餐廳,走到客廳邊緣,就看見娜塔莎坐在沙發上,那穿得粉粉的小面團正笑得開心,小腦袋在她胸前拱來拱去。

  還能埋臉。

  哈皮刷地停下腳步。一口氣沒來得及呼出,憋在胸腔,想移開眼楮,移了一會兒,忍不住望回去。

  羨慕之情,溢于言表。

  他看看左右沒人,悄悄地拿出手機,拍了一張溫馨又養眼的照片。

  正在竊喜,忽听得身後壓低了的一聲道︰“傳過來。”

  他一抖,轉身去看,自家老板正經地站在後頭,不知什麼時候靠近,悄無聲息,要是在晚上,可以活活嚇死人。

  托尼臉不紅氣不喘,舉起手機,無表情地道︰“賈維斯想要。”

  手機端縮著的智能管家沉默了一下。

  半晌,學著托尼壓低聲音說悄悄話,可能是電波問題,言語有點結巴起來︰“是的……霍根先生,我想要。”

第63章

  保姆溫蒂時常感到憂郁。她的工作似乎帶著很大的不穩定性。

  斯塔克先生給的待遇自然很豐厚, 豐厚得有些過了頭,以至于她時不時就有假期, 像今天上午, 也是接到智能管家賈維斯的電話,說不用到海景別墅來上班,工資照樣發。

  穿戴整齊、拿著包正要出門的溫蒂坐在門口可憐巴巴︰“又放假啊?”

  她一手抱著手機, 一手在地上畫圈,深深嘆一口氣。

  斯塔克先生真是的。人不工作,跟咸魚有什麼區別。

  她顯然立志一做條活蹦亂跳的魚。

  賈維斯本來想掛電話,听見溫蒂這麼說,遲疑一下, 溫聲安慰道︰“沒事的,格林小姐, 你的工作一直完成得很好, 只是先生家里最近總來客人。可以趁著放假,在家里好好休息。”

  格林是溫蒂的姓。

  他這麼說也不無道理,可惜溫蒂是個隱性工作狂——如今已經快被經常善良的老板激發成了顯性,對于普通上班族求之不得的假期不感興趣, 听他這麼講,依然有些沮喪︰“賈維斯先生, 真不是斯塔克先生在為開除我做準備嗎?”

  是不是做準備, 賈維斯並不清楚。

  他唯獨清楚的是,在帶小孩這方面,娜塔莎‧羅曼諾夫特工比以前來的客人都靠譜得多。

  她不會把黛茜用蛛網粘在牆上, 也不會一口吃掉黛茜心愛的零食,每每垂眸看在跟前玩耍的寶寶,眸光都格外溫柔。

  娜塔莎從小被當作特工培養,一出“紅房子”就殺出了“黑寡婦”的威名,比誰都要冷靜,也比誰都要狠心,這樣溫柔的時刻實在不多。

  未必不多。難辨真假。

  這會兒小團子抱了一個透明面屏的平板,興沖沖從臥房奔出,直沖側坐在地板的娜塔莎而來,連拿著橙站在餐廳門口的老父親也忽略了,要跟小娜阿姨一起玩。

  小寶寶的世界里,規則相當簡單。

  她喜歡誰,就願意叫誰。一天天地跟在托尼身後叫爸爸,現在爸爸失了寵,那小嘴里吧嗒吧嗒的,全是軟綿綿滑嫩嫩的“阿姨”。

  甚至連平時撒嬌時跟爸爸玩的啵啵,都拿來換了娜塔莎在臉蛋上的一個親親。

  董事長被女兒第一喜歡的地位急劇下降,人站在那里,仿佛光照過去也黯淡許多。

  哈皮喜滋滋地過去跟老板勾肩搭背︰“我們都一樣。”

  “一樣嗎?”托尼眼梢上挑地看他一眼,揶揄道,“至少她看見我不會轉身就跑。”

  哈皮‧隨便吧父女兩個都不是什麼好人我已經不在乎了‧霍根︰“你是魔鬼嗎???”

  黛茜把平板放到娜塔莎跟前,小手貼上去摁了摁,很快看見屏幕放光,跳出許多小窗口,每個窗口都有一幅動態圖。

  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幼兒看圖認物軟件,她用手一抓,就能抓出個滿屋子亂跑的全息投影。

  團子抓出一頭小小的豬。放在手心,還能看見那肥肥的動物把嘴巴一拱一拱。

  她怕被咬,趕快把豬放在娜塔莎手里,小手背到身後去。

  娜塔莎就笑。

  看見阿姨笑,黛茜也跟著笑起來,大眼楮彎彎,很是可愛。

  “這是小豬。”娜塔莎道。

  黛茜跟著學,低下頭去認真地看,說話輕輕的︰“小租。”

  她再拿出一只藍眼楮大嘴巴的犀鳥。

  犀鳥叫犀鳥,這小的未必知道,但以前跟幻視一起看過鳥,順順溜溜地也不用人教,自己就會叫。

  如果黛茜有媽媽,相處起來大概也會是這麼溫馨的模樣。

  她喜歡娜塔莎輕柔的說話聲,跟爸爸的溫柔不一樣,像晚安催眠曲。

  這麼復雜的感受,小小的寶寶當然說不出來,只是听著听著,就在娜塔莎身旁攤成了柔軟的一塊餅,小肚子朝天,短短的手腳劃著,像仰泳在雲里。

  劃來劃去,不小心劃著了平板的屏幕。

  黛茜看的動物已經夠多,本來沒想再拿,這麼一觸踫,撲簇簇飛出一大群蝙蝠。

  全息影像逼真,黑壓壓的擠過來,如同驟然逼近的黑暗。

  但這黑暗不僅有尖牙利嘴,還有招展的骨翼,看著格外恐怖。

  幼兒餅一個哆嗦,翻卷了起來。

  她不喜歡蝙蝠。

  小團子難得有不喜歡的動物,又是突然出現,把她躺在小娜阿姨身旁的舒服驚嚇得一干二淨,“嗯”一聲,慌慌張張地站起來要跑。

  娜塔莎只覺這小小的一只慌張得可愛,張開雙臂想做她的保護傘。

  黛茜卻拐了個彎,小腳抹油地滋溜往失寵多時的老父親那兒去。

  危急關頭,她還是要爸爸。

  團子火急火燎跑到跟前來,托尼斂眸去看她一眼,隨即被當成了救命的大樹,運動褲的褲腿讓這小的拼命抓扯,扯成各種形狀。

  黛茜一面扯一面回頭看還在飛舞的蝙蝠,覺得隨時要過來咬她,著急得直蹦,像個彈跳的胖球,放開小嗓子呼救道︰“爸爸!”

  怕什麼來什麼,那蝙蝠飛著飛著,還真像要撲過來的樣子。

  那紅紅的小嘴已經往下撇了,面團似的小手也越來越用力,托尼就彎腰去抱她。

  下一秒,動作就有些僵硬。

  他今天不用去什麼正式場合,穿著非常休閑的運動裝,褲子是松緊帶。

  事實證明,松緊帶在帶來方便之外,往往還帶來些意想不到的風險。

  尤其當家里的寶寶很有力氣時。

  團子實在是怕黑黑的東西來撲自己,想猴一樣攀爬到爸爸身上去,可惜她揪住的救命稻草不扎實,用力就歪歪地給扯下來一大截。

  超級英雄畢竟是超級英雄。沒個飛快的反應能力,誰也不敢在社會上混。

  褲子脫軌之前,托尼手一拉,成功阻止了一場可能來臨的尷尬。

  只是周圍空氣陡然安靜幾秒之後,他拉著褲子的動作,就顯得有些微妙。

  娜塔莎轉過頭去,用手將散落的金發別到耳後去,悠悠道︰“我什麼都沒看見。”

  哈皮也抬手把頭發攏一攏,攏得沖天,悠悠道︰“我什麼都看見了。”

  唯獨無辜又天真的小雛菊寶寶絲毫不知道自己差點兒闖禍,被爸爸抱起來,兩只手緊緊捂住眼楮,好一會兒才敢放開,看看早被賈維斯關了的平板,小婆婆一樣長出一口氣,返身去緊緊摟住爸爸的脖子,不願意再玩游戲了。

  被孩子緊緊依偎的感覺,想必一瞬間自己成了天,又恨不能長成無邊的大樹,給幼小的種子堅實的臂彎。

  為人父母,總歸是很幸福的。

  托尼抱著黛茜,雖然嘴上淡淡地說“只是一群假的蝙蝠”,不以為意,但娜塔莎看他還是把女兒往懷里再摟一摟。

  抱孩子的姿勢無比熟練。

  她開始是笑,後來漸漸斂了笑容。

  為保護黛茜而張開的手臂早已放了下去,懷中空落落,什麼也沒有。

  外頭又起風,從陽台吹進來,吹在臉上涼涼的。

  黛茜打了個呵欠。

  于是白天團子就著爸爸的臂彎睡了一覺,晚上格外精神,在玩具房拖著大熊寶寶的腿到處走,十一點喂了一瓶奶,還不願意到小床上睡覺。

  娜塔莎一整天都待在托尼的別墅里。

  像她昨天請求托尼收留兩天時說的,奔波了很久,想找個地方歇歇腳,很快就走。

  她也像真要養傷休息的樣子,樂于做飯,也樂于帶托尼的小女兒。

  娜塔莎很喜歡黛茜。

  她在做特工的這麼多年里,無論為誰服務,手上沾了血,走在無風的夜色里,總會有那麼一兩個偶然的瞬間,想一想孕育個小生命,過普通生活的感受。

  想到最後成了一片空白。

  那是她一輩子都不會有的生活。

  “她睡了。”娜塔莎輕輕拍著懷里綿軟的一團,看黛茜玩著玩具,終于閉上眼楮,小鼻子小嘴巴在安睡時還輕輕地動一動,有趣得讓人心里發軟。低頭去嗅一嗅,寶寶呼吸之間還帶股香香的奶味兒。

  新生命。

  她走出“紅房子”之前,受過一場特殊的畢業禮,手術刀冰冷,摘除了她的子宮,也永遠摘除了孕育新生命的可能。

  從而迎來黑寡婦的誕生。

  娜塔莎低頭親親黛茜的臉蛋,把她交還給在旁邊默默看著的托尼。

  托尼跟她的話並不多。至少不像從前那樣多。

  “我听說過一些關于她的事情。”娜塔莎放輕了聲音道,“你很幸運,托尼。”

  聲音這樣輕,黛茜的小身子還是一扭,往爸爸懷里鑽了鑽。

  “休息吧。”娜塔莎于是道。

  別墅里各處的燈漸漸都熄滅了。

  今晚的天氣很好,月明星稀,淡而薄的月光透過玻璃窗透進房子里來,找得大理石地板一片清澈的瑩白。

  有個縴細的黑影悄無聲息出了房間,經由客廳到陽台,翻身躍下。

  像只貓投身進黑夜里。

  那黑影離開不久,托尼打開臥房門,到廚房去倒一杯水。

  冰塊撞擊杯壁,清脆的一聲響。

  “先生。”賈維斯道。

  托尼眼也沒抬︰“讓她去。”

第64章

  娜塔莎去了一夜。

  月光隱沒進雲翳里, 由濃轉淡,等熬過漫長的子夜, 淡成天邊泛起的魚肚白, 才見個輕靈敏捷的身影出現在別墅外。

  說要休息是假,腿上的傷是真,秘密地奔波一夜, 黑寡婦動作雖輕,還是瞧得出左腿在行走時有些細微的異樣。

  她踏進客廳,一路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水喝。

  托尼喝過的玻璃杯還放在流理台上。她借著光看一眼,面上沒什麼表情, 喉嚨微動,末了擦拭一下嘴角, 悄無聲息地回了臥房。

  賈維斯自始至終沒有動靜。

  娜塔莎前一天來的時候改過這幢別墅的安保系統。然而賈維斯無處不在, 即便後來托尼給了她權限,這樣秘密地來去,也瞞不過智能管家的眼楮。

  然而他沒有出聲。

  為什麼沒出聲,娜塔莎清楚得很。

  她順手關上房門, 脫掉外套,進浴室飛快地洗個澡, 換了干淨柔軟的睡衣, 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放進抽屜的一把格洛克,槍膛還帶著余溫。子彈少了一顆。

  娜塔莎睜著眼楮看天花板,壁紙上的花像無數雙深淵投來的眼楮。

  她本來想去看看黛茜, 但手上不干淨。而且黛茜的小床放在托尼的臥房,進去並不方便。

  想到托尼,未免又想起從前一些不好的記憶。

  誰是誰非,現在已經沒有做判斷的意義。

  她翻過身去,漸漸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想著想著終于睡著了。

  再醒來已經是早上。

  耳畔一陣輕輕的咿呀,起初以為是夢,但夢居然這樣清晰,不僅雙聲道,還會軟綿綿地叫“阿姨”。

  嫩嫩的小手搭到肩上來,手指輕輕地圈她的胳膊,但實在太小,沒能圈住。

  然後就感覺床沿塞上來毛絨絨的東西。

  先是一只。

  然後成了兩只。三只。許多只。

  娜塔莎睜開眼楮的時候,轉過頭去,看見的不是牆壁,而是放大了的布偶的笑臉。

  嘴巴直咧到耳朵根——如果布偶有耳根的話——看著傻乎乎。

  小孩子的玩意兒。

  腦子里閃過這個念頭,令她瞬間清醒。

  特工是行走在刀尖上,隨時會沒命的。她潛意識里知道托尼的房子相對安全,才睡了個短暫的好覺。

  雖然從黛茜進房間到她醒來,前後不超十分鐘,但娜塔莎倏然坐起時,臉上分明閃過一絲懊惱。

  她這樣彈簧似的身體反應,嚇到了床邊拿著雪人布偶、正準備再堆上來的團子。

  黛茜綿軟的小身子一個激靈,胖腿一彎,坐在了地上。

  她是早早就醒了過來的。

  老父親今天一反常態,難得在女兒這個天然鬧鐘睡醒之前就睜了眼,把搖籃床里蜷縮著睡得像花生一樣的寶寶抱上大床。

  他也沒有多大的動作,但背脊才挨著床,懷里這個就突然伸了小手抓他的睡衣,低頭去看,黛茜已經在用空閑著的另外一只手揉眼楮。

  花骨朵睡了一晚上,此刻開放了。

  等團子揉好眼楮,看清楚爸爸,五官還掛著一絲未褪的睡意,就嫩生生地舒展開,笑得軟乎乎。

  她現在笑,等會兒就笑不出來。

  因為托尼給她換過紙尿褲,看著時間還早,就放回床上玩。

  小雛菊寶寶快樂地打滾,鑽進大人蓋的大被子里,像士兵鑽鐵絲網,從一頭進,另一頭出來,發現爸爸正瞧著自己,趕緊土撥鼠一樣又躲回去。

  她縮在里頭,覺著躲的時間夠長了,又試探著把腦袋伸出來,才伸到一半,身上的被子驟然騰空——被老父親一掀,掀到旁邊。

  然後被她看見了爸爸手里拿著的一個怪東西。

  那東西黑不溜秋,看著居然很眼熟。

  黛茜好奇地挨過去,歪了一半的身子在托尼腿上,看他攤開掌心,小手就伸,要拿過來看看。

  還沒踫到,幼兒的臉色突變,飛快縮了回去,直往爸爸背後鑽,渾身都寫著拒絕,顫顫的奶音使著勁兒,連聲道︰“爸爸不要。”

  托尼手上是個做得栩栩如生的蝙蝠模型,尖牙和紅眼楮做得尤其好,看著就有些嚇小孩。

  也確實達到了這個效果。

  事後想想,應該拿個卡通造型的才對。

  “沒什麼好怕。”托尼道,將模型在手里顛了顛。

  這小小的一只難得害怕個動物,在做爸爸的看來,恐懼在所難免,重要的是戰勝恐懼。

  但他說了不要怕不作數,黛茜不願意看,仍然往他脊背和床之間的縫隙里努力地鑽,地鼠打洞也沒有這樣鍥而不舍的勁頭。

  老父親于是將蝙蝠放到鼻下聞一聞,道︰“很好吃。”

  說得一點兒都不真情實感,要是做個演員,恐怕因為NG太多被導演趕出片場。

  是不是真情實感不重要,管用就行。

  托尼話音剛落,就覺背後那只打洞的小地鼠動靜一下小了許多。

  “像巧克力餅的味道。”他又道。

  吃和巧克力餅,黛茜是听得懂的。

  她徹底不打洞了。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把頭側轉過來。

  粉嘟嘟的臉蛋上分明還有些為難,可惜為難抵抗不了大早上空空的腸胃,雖然怕,她還是望過來看看。

  長得跟巧克力餅完全不像。

  托尼捉了她的手,湊去摸一摸模型,垂眸道︰“不可怕。除非受到驚嚇,它不會無緣無故傷害人。”

  人也是一樣。

  軀殼柔軟,肉做的心髒,哪里來那麼多無緣無故的愛和恨。

  老父親做出這麼一個舉動,隨後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滑鐵盧。

  他讓看看還好,一見要上手摸,團子即刻抗拒起來,剛才想吃東西的那一點心思轉眼拋到腦後,肉綿綿的小胳膊扭著,可憐巴巴,“不要”得越發起勁。

  說到底,她還是怕。

  就算蝙蝠吃起來真像巧克力味兒,她也永遠都不會吃的。

  托尼看黛茜一會兒,見這小的實在可憐,“爸爸”喊得嘴巴扁扁,嘆口氣丟了模型,把她抱在懷里拍拍背,低聲道︰“好,對不起。”

  要慶幸黛茜還沒見過翼展能到兩米的狐蝠。她這樣害怕,就算真有狐蝠,護短的老父親勢必會先蒙住她的眼楮。

  被丟在床底下的蝙蝠模型無聲地流淌出委屈的眼淚。

  早餐還在弄,托尼把在臥房里關不住的小女兒放到客廳里玩,她自己抱著布偶扭扭地跑去房間里一個個地看,要找小娜阿姨。

  小娜阿姨睡了懶覺,到現在也沒醒。

  笨笨看黛茜找得實在辛苦,過去揪揪她扎在腦袋後邊的一撮小頭發,帶著去了娜塔莎的臥室。

  房門沒鎖,一轉把手就開,黛茜于是跑了進去。

  她趴在床沿看睡著的小娜阿姨,看一會兒,想跑到床上去一起躺著,可惜腿比較短,蹬半天沒蹬上去。

  小雛菊寶寶沮喪地站在那里。

  她的沮喪保鮮期往往不長,有趣都是自己制造出來的,她雖然上不去床,但小手一伸,能塞個布偶。

  塞完一個,跑出去勤勤懇懇地搬運,又塞一個。

  娜塔莎要是沒那麼快醒,黛茜能壘個城堡。

  可惜現在不僅醒了,還嚇得寶寶坐在了地上。

  黛茜的心肝統共就那麼大,今天受了十足的歷練,想必能跳動得更有力些。

  娜塔莎馬上翻身下床,伸手來抱她。

  黛茜也很配合,半點兒不計較被嚇,乖乖地偎在她懷里,有些小撒嬌的意味。

  娜塔莎親親團子的頭發,軟聲道︰“醒得好早。”

  才說完,發覺門口站了個人。

  系著粉紅圍裙的鋼鐵俠看著真是居家里帶點違和。尤其他下巴那一塊不知哪里蹭了黑而不自知的時候,四目相對,很難讓人不覺得喜感。

  娜塔莎不覺得。

  因為托尼看著她,懶洋洋說的話卻很正經︰“昨天晚上去那麼遠的地方,又打架又開槍,應該很累,起得晚也沒人怪你。”

  她眸光一動。

  動不是因為意外,賈維斯任由她出入別墅,托尼不知道她昨天晚上出門才奇怪。

  娜塔莎問︰“追蹤器呢?”

  “被你洗掉了。”托尼道。

  他面上隨即有些緊繃,冷了語氣道︰“我家是安全屋嗎?”

  “我從來沒這麼想,托尼。”娜塔莎抱著黛茜,懷里安靜的寶寶在玩她的頭發,拿了一條,在小小的手指上卷著,“我發誓,是昨天才得到的消息,事關重大,不得不出去調查。”

  “什麼消息?”

  “最近有很多人離奇失蹤。追查這些失蹤人口的下落,所有的線索最終都指向一個龐大的毒品壟斷組織上。”

  “那里面的人有個共同特征,身體某處都被做了標記。”

  托尼面色一凜︰“什麼標記?”

  “黃金圈。”

第65章

  黃金圈是用24K純金在身體某個部位澆築而成的紋身, 顧名思義,是個小圓圈的模樣。高調不奢華, 而且有點疼。

  但會加入毒品壟斷組織的人, 從健康軀體上攫取巨額利益,早被沖昏了頭,連良心都沒有, 哪里害怕滾燙黃金淋在皮膚上時那一點點的疼痛。

  之所以事關重大,是因為娜塔莎掌握的名單上的失蹤人口,或多或少與這個組織有點關系,無論得罪還是獻媚于黃金圈,最終都不見蹤影。

  原本以為是被強制抓進組織, 再查就覺出端倪——其中一個受害者曾經從黃金圈出逃,可惜沒等逃出生天就在荒郊野外送了命, 肢體極度僵硬, 眼珠爆出眶,七竅流血,死狀相當恐怖。

  “你非得在吃早餐的時候形容得這麼仔細嗎?”托尼拿草莓果醬的手一頓,抬眼看坐在對面的娜塔莎, 須臾,還是將已經挖了一點甜甜果醬的勺子放回罐里去, 就著無味的空氣吃面包片。

  娜塔莎還未完的話就在唇邊一收, 托腮望別處,道︰“不好意思。”

  餐桌中央放著一盤烤焦了的松餅,不澆蜂蜜還好, 金黃剔透的蜂蜜原本令人食欲大開,但在發黑的餅上流淌著,莫名覺出幾分不登對的悲慘來。

  沒有人動那盤松餅。

  天才也有涉足不了的領域,這句話不假,在托尼‧斯塔克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證明。

  有女兒之後,他開始破天荒地經常性在廚房里出現,比起從前在飛機上做的軟趴趴蛋卷那一副融化了的爛香蕉賣相,有保姆輔助,做出來的幼兒營養餐,黛茜也還吃得下去。

  當然,功勞主要在保姆身上。

  畢竟把新鮮食材做成半成品再讓董事長加熱,還滿面笑容稱贊廚藝技能滿點的體貼,不是每個保姆都能有。

  唯獨斯塔克家的,不僅體貼,還把這種體貼任任相傳。

  今天早上娜塔莎起得晚,溫蒂又被放了假,托尼感覺肚子餓,還要喂嗷嗷待哺的女兒,于是進廚房親手做點松餅吃。

  他圍裙系得很專業,從網絡上調出的食譜也很專業,從食材到廚具,沒有一挑得出毛病。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被那雙創造許多先進科技的手一摸,松餅成了現在這副沒有靈魂的樣子。

  連黛茜也不吃。

  自尊心和自信心雙重強的老父親即便不吃,也把失敗品擺上桌看看。

  擺之前湊過去讓這小的聞了一聞。

  黛茜原本在吃草莓,吃得臉頰鼓鼓,興高采烈,突然被這麼氣體攻擊,嫌棄得直往後仰,簡直要懷疑人生。

  于是托尼的大作只能在短暫的晨間展覽之後,落得個魂歸垃圾桶的命運。

  小團子更幸運些。

  她用不著吃爸爸做失敗的松餅,也听不懂娜塔莎影響食欲的形容,一手一個大草莓,有滋有味。

  “因為黃金圈而失蹤的人,紐約就有三個。”娜塔莎道,“這個組織的藏匿地和頭目身份不明,組織成員沒有指紋,牙齒被磨平,名字是假的,刷臉結果空白,就像空氣。”

  她拿起餐巾擦嘴,動作做來賞心悅目,表情卻不怎麼好︰“你知道它無處不在,但無法找到它。”

  “這麼說線索全斷了。”托尼道。

  他看著不是很關心的樣子,一直低頭玩手機。

  還沒見過哪個人像他一樣,越玩越嚴肅。

  “不是。”娜塔莎道。

  她說話的時候,黛茜已經吃得飽飽,伸長了兩條小胳膊,想從寶寶椅出來。

  那白嫩的手心里沾著的全是黏黏的草莓汁。

  小手隨後被一雙大許多的女人的手輕輕托起,用餐巾輕輕地擦干淨。

  娜塔莎手指上長年使用武器及近身打斗磨出的繭蹭得黛茜皮膚癢癢。

  團子喜歡被這樣溫柔對待,認認真真瞧她,瞧著瞧著,臉頰兩邊的肉就笑得嘟起來。

  等擦干淨了寶寶的一雙手,娜塔莎抱她到地上玩,才抬眼看被忽略了好一會兒的空巢老父親,道︰“美國有個一戰後開始組建的獨立情報機構,那里的特工跟我合作過。情報總是流通的,可以去問他們。”

  “情報機構。”托尼息了手機屏幕,將薄薄的一塊板放在手上顛,咀嚼她的話,“是特工組織。獨立指什麼?”

  “非政府性,不受約束。”娜塔莎自嘲道,“比神盾局自由很多。”

  “是自由很多。”

  她伸手撥一撥黛茜軟軟的頭發,心里生出點不舍,低低嘆了一口氣︰“以為能至少待個兩天。事情突然,我要馬上趕往肯塔基州。”

  小團子無憂無慮,被摸了頭,以為在玩,就用小手輕輕勾一下她的尾指。

  托尼本來在娜塔莎斂眸嘆息時要說些什麼話,但恰恰好听見了她“馬上前往肯塔基州”的那句,用的是第一人稱,抬手掩一下唇,話沒出口,只招手叫旁邊拿著吸塵器瞎晃悠的機械手臂︰“笨笨過來收盤子。”

  飯後,娜塔莎回她自己的臥房收拾東西。

  她原本是突然地來,現在只不過又要突然地走,除了隨身的武器,什麼都不用帶。

  但黛茜當了她的小尾巴,快樂地尾隨進去,她收拾東西就慢了許多。

  進房間之前,娜塔莎跟托尼借一架飛肯塔基州的飛機。

  借一架飛機,跟在托尼眉上拔一根毛差不多,他總不至于不借。

  借……看著他一個人待在裝甲育嬰室,又好像不是很爽的樣子。

  “先生,噴氣動力溜冰可折疊鞋的數據已經加密發到甦珊娜的工作郵箱。”賈維斯還在兢兢業業替老板處理工作,全年無休,整日不眠,現在溫和地匯報。

  托尼抬了一下手算是回答。

  智能管家一頓,隨即又道︰“先生,您之前說做完這項工作,要帶小姐出去玩的。已經為您制定了到肯塔基州的飛行計劃,今天就可以起飛。”

  托尼眸光一動,臉上還是那麼板板的︰“我沒說過要去肯塔基州。”

  “是,先生。我也只是建議。”賈維斯道,“肯塔基州這幾天的天氣很好,逐漸轉涼,但鄉村的陽光和牛仔的激情依舊火熱。”

  他就笑起來︰“西部音樂也很好,我想您會喜歡的,先生。”

  飛機像只大白鴿一樣起飛了。

  斯塔克家的專機,無人駕駛,采用背景反射面板,逐漸升高,與蔚藍的晴空渾然一體。

  外頭的天氣好得不得了,機艙里的氣氛卻有些說不出的微妙。

  這微妙未必是壞,只不過偌大的地方,就坐著三個人,兩個大的彼此不說話,要不是中間還坐一個寶寶,偶爾自言自語地發些大人听不懂的幼兒咿呀,沉默彌漫開來,要活活把人淹死在里面。

  娜塔莎登上飛機,看見戴了牛仔帽的團子坐在座位上,旁邊還有個戴眼鏡看書的老父親,什麼也沒說,在另外一側找了位置坐下。

  “是賈維斯制定的飛行計劃。”托尼道。

  也不知說給誰听。

  智能管家這回的反應顯然要比上次快許多,同樣的事情多做幾次自然熟練,金屬的嗓音從飛機廣播里傳出來,連一點兒電流的變化也沒有︰“是我自作主張制定的飛行計劃。”

  娜塔莎轉過臉去。

  半晌,她才道︰“保護好黛茜。”

  托尼把書翻了一頁︰“我知道。”

  那書封上寫著《英國家常菜》。

  他可能永遠做不出好吃的東西了。

  提及肯塔基州,腦海里往往閃現出幾個很有代表性的畫面。

  酒廠,鄉村,馬場。牛仔在肥沃的草原上飛馳,野性又奔放。威士忌酒的香氣一直飄揚到小鎮很遠的地方,聞著就醉了。

  賈維斯說得不錯。肯塔基鄉村的陽光依舊火熱。

  下了飛機驅車去娜塔莎所說的獨立情報機構所在地,在合眾國酒業龐大的酒廠之外,還有著一大片廣闊的草原。

  他們下來走。

  黛茜長在城市里,哪里見過這樣的世面?整個兒興奮得不行,早扭動著從爸爸的懷抱里下來,呼啦啦拽著小小的牛仔帽,在鄉村的道路上釋放天性地奔跑。

  草原上有牛。

  那是相當健壯的牛,分散開來,在懶散地啃食廣闊圍欄里的草。

  團子跑著跑著,逐漸停下了腳步。

  她看見圍欄里還坐著個人。

  草原身上有牛仔不稀奇,但如果是個穿著整齊西裝,還仔仔細細梳了頭的紳士,就相當引人注目。

  尤其他還以憂郁的背影示人,背對著黛茜這頭,坐在草地上不知想什麼,半天也不動一動。

  還是個年紀不大的青年。

  托尼從旁邊走過,目光斜過去看一眼。

  “你覺得該說話嗎,賈維斯?”他問。

  賈維斯反問︰“說什麼,先生?”

  “那個人的衣服正在被牛啃。”

第66章

  被牛啃了衣服的紳士耳朵陡然伸得長長。

  那被光線明暗渲染得格外憂郁的背影此時因為一頭悄悄靠近、吃草吃過頭啃到衣服的牛而變得喜感起來。

  有時候想事情想得太過投入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他飛快轉過頭, 正跟緩慢咀嚼的牛四目相對,牛眼里倒映著他, 他眼里倒映著牛, 一時間天地都默默,只剩了彼此。

  然後看見他漸漸張大的嘴。

  青年的身手倒是很快,電光石火, 一伸手就把手工剪裁的西裝從牛嘴下拯救了出來,瞧著上面沾得黏糊糊不知道什麼東西,一副糊了便便的表情,張嘴準備竄出一句“我踏馬???!!!”。

  然而話出口那一瞬,他眼楮一瞟, 看見了站在圍欄邊好奇圍觀著的小雛菊寶寶,顯然不能荼毒幼兒的耳朵, 硬生生把後頭的話又憋回喉嚨里。

  黛茜一開始是喜歡那頭吃衣服的牛, 牛角又大又彎,像個倒著放的喇叭。但那人站起身,她的大眼楮就望過去,覺著他表情有趣, 眉眼彎彎地笑,小嘴紅紅, 看著很是可愛。

  穿西裝的青年戴了黑框眼鏡, 西裝上的淺色條紋跟領帶的粗條紋搭配得很好,牛津鞋擦得 亮,不過因為踏進草原, 沾了一點草屑和泥土。

  黑框眼鏡抑制不了他身上的朝氣,添上幾分沉穩,兩樣並不沖突。

  看著並不像肯塔基人。

  黛茜今天穿得應景,身上一件大大肥肥的背帶褲,胸前有個口袋,可以裝下一個隻果。

  還有牛仔帽,看著是個像模像樣的鄉村小寶寶。

  但她給養得白白嫩嫩,衣服做工很精細,身後還有個當背景板、穿得光鮮亮麗的老父親,所以也就是像而已。

  托尼對不相干的人不關心,這會兒投過目光來看一眼,同那青年四目相對。

  對方的視線里帶著探究,他無心當別人探究的對象,戴上墨鏡,對娜塔莎道︰“走吧。”

  小團子又呼啦啦地飛馳起來。

  眼楮大還是有點好處,看的東西很多,有趣的事物一眼就捕捉到了。

  她只怕兩只眼楮看不過來,跑出沒多遠,發現兩個男人在騎馬,戴著深色翹邊的帽子,高高在上,不知道有多神氣。

  她一下想起從前在自家農場看見的小矮馬,回去抱住慢慢走路的爸爸的腿,小手一個勁兒指︰“爸爸,馬。”

  “別想了,你不能騎。”老父親無情地道。

  黛茜實在喜歡,羨慕地看著兩匹高頭大馬踱著驕傲的步子,在跟前走過,不願意放棄,骨碌碌到旁邊,想請求溫柔的小娜阿姨。

  小娜阿姨暫時沒有空考慮黛茜的馬。

  她往前頭望,似乎望見什麼緊要的東西,向前幾步,抬手指了一個建築給托尼看︰“就是那里。合眾國酒業。”

  “經濟不景氣,特工的副業做得不錯。”托尼道。

  走出這一段距離,其實已經能夠聞見濃濃的酒香。威士忌是激情與浪漫的結合體,干而不澀,回味綿長,在英國,被稱為“生命之水”。

  他隨即又道︰“但建築師的品位真不怎麼樣。”

  他說的是娜塔莎指著的那一棟建築。

  合眾國酒業的大樓做得不同凡響,造型創意來自裝威士忌的酒瓶,整個建築就是瓶子的模樣,從瓶蓋的位置望出去,能將一大片草原盡收眼底。

  用來觀光很不錯。

  但托尼當初設計斯塔克大廈時,也沒想把樓做成裝甲的模樣。

  看著可能有點中二。

  娜塔莎彎唇笑笑。

  酒瓶大樓外圍是一大叢的酒窖,隨處可見胖胖的酒桶,路面是沙地,只擺了一些花。

  有導游在帶著游客參觀。

  酒窖里的酒要嚴格控溫,因而並不開放。

  “我不是很習慣偷偷溜進別人的酒窖。”托尼道。

  他說話的時候正站在酒窖大門前,一手提著小女兒的肩帶,以防她玩得太興奮撒手沒,另一只手抬起,假裝在看表。

  而娜塔莎正彎腰對付酒窖大門上的生物安保掃描儀。

  怎麼看,合眾國酒業對酒的保護都太過度了。

  但托尼是知情人,知道底下有個龐大的建築供特工活動,不覺意外,只覺微微的不自在︰“你所謂的合作伙伴難道不出來接一下嗎?”

  幸虧左右沒有人。

  “習慣了。”娜塔莎直起腰,閃身進了開門的酒窖,“進來。”

  黛茜倒是半點沒覺得不自在,左扭扭右扭扭,掙脫了溜孩子的老父親的牽引,撒著歡兒跟在娜塔莎身後進了酒窖。

  酒窖里光線不太好,她一樣能看得很清楚,只是擔心身後慢吞吞的爸爸,總要回頭看一看。

  老父親總不能讓做小孩的省心,她已經走出一大截,托尼還在後面慢悠悠地摸索酒桶。

  孝順的小團子還要回去牽爸爸的手。

  拐過一個彎,娜塔莎踏在木板上的高跟靴聲就停了下來。

  陰影下站著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

  牛仔帽,牛仔外套,皮帶的扣做成合眾國酒業酒瓶子樣式。

  這個公司的人似乎很喜歡做周邊,往影視動漫產業發展或許大有前途。

  那人手里拿著一把獵槍,轉兩圈,扛上肩頭,看著非常不可一世的樣子。

  “你一點都沒變。”娜塔莎嘆了口氣,“龍舌蘭特工。”

  托尼牽著黛茜走上來,听見這個稱呼,臉色就有些古怪。

  “你反而變了。”龍舌蘭笑得痞里痞氣,但唇邊居然有個小小的渦渦,看著也意外地不違和,“比上次見,漂亮很多。”

  “我來這里不是為了跟你調情。”娜塔莎道,“關于黃金圈,我們有些事情要跟合眾國特工了解一下。”

  她提到“我們”,龍舌蘭就抬眼去看此刻已經站在了她身前的托尼。

  行事高調的鋼鐵俠,富豪英雄,他听說過很多次。

  但他見到真人,反而不以為意,撇撇嘴,沒有打招呼,轉身道︰“跟我來。”

  龍舌蘭走到個一人高的大酒桶前,按了按鈕,里面居然是空的,頂上還有燈。

  這個電梯做得別致,隱藏在酒桶堆里也不顯眼。

  又一個周邊。

  黛茜大約不喜歡被裝進酒桶里,撲著爸爸要抱,電梯緩緩下墜的時候,那一雙小手把爸爸的衣領抓得緊緊。

  “你再用力一點,我可能窒息在這里。”托尼撥開她一只手,道。

  電梯門開,通向一個極廣闊、現代化風格的大空間,燈光白得過度冷感,左側是並排而立的房間,從右手邊傾斜的玻璃窗望下去,能看見許多停駐的車輛。

  一位戴半框眼楮的女士推門而出,瞧見幾位紐約來客,馬上道︰“你們好。”

  龍舌蘭道︰“這是干姜水。”

  “所以現在流行用酒名稱呼別人。”托尼似笑非笑道,“你好,我是白蘭地。”

  “酒名是我們的代號。”龍舌蘭懟道,“我們這里的特工足夠,不需要再加一名超級英雄,托尼‧斯塔克先生。”

  托尼望過去。

  針尖對麥芒,這麼視線踫撞,仿佛能听見空氣里電火花摩擦的茲拉茲拉聲。

  “進里面說吧。”干姜水道。

  幾個大人陸續進了房間。

  黛茜願意待在外面玩,托尼看她一眼,道︰“不要走遠。”給戴了小卡片,讓賈維斯看住,任由她在走廊里晃。

  團子邁著小胖腿,領導巡視一樣,把房間一個個地看過去。

  這里的房間大多都上了鎖,特工的地盤,保密是最緊要的。

  唯獨當中的一間,房門虛虛掩著,走近了,還能听見低低的說話聲。

  是兩個男人在對話。

  黛茜有些好奇,慢慢走過去,抬手將門推開一點兒,探頭往里邊看。

  她看見了來的路上那被牛啃衣服的青年,他正跟坐在椅子上什麼人說著話,看著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青年名字叫艾格西。

  他的西裝外套脫了,剩一件潔白整潔的襯衫,說話時抬手抹抹臉,順便把眼鏡也摘了,放在桌面上。

  放下手,就看見門口一只探頭探腦的小寶寶。

  黛茜見他看過來,很是高興,推門溜進房間。

  “這里不是玩的地方。”艾格西道。

  對面坐著的那位男士比他要大許多,穿件薄薄的黑風衣,瞧見黛茜,還露出點笑容︰“我不知道這里有小孩子。”

  艾格西的話沒有說完,打算繼續說下去,見黛茜跑到身邊,順勢將她抱了,放在桌面上坐,豎起食指道︰“不要亂動。”

  說完才對對面那中年男人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個⺪……”

  他說著,感覺哪里不對,低頭一看黛茜仰著頭,一臉天真,坐在那里還晃著小胖腿,頓一頓,抬手捂了她的耳朵。

  髒話這才說得酣暢淋灕。

第67章

  艾格西的手很大, 這麼捂著,把黛茜白嫩嫩的臉肉也包起來, 在掌心里嘟嘟的兩團。

  又軟又溫暖。

  黛茜被捂住耳朵, 一時間像被掐住命運後頸的動物幼崽,兩只小手乖乖搭在膝蓋上,只大眼楮還在好奇地瞧艾格西, 干淨澄澈的一片藍里,他嘴巴在飛快地一張一合,看著像普通影像快放了24倍。

  這個人說的是英音。也難怪,的確有英國的紳士做派。

  雖然說髒話不見得多紳士。

  小團子溜進來之前,艾格西的心情就不太好, 憋不住向對面那名為梅林的中年男人倒苦水,重重地咬字, 咬下去只覺雙唇都是苦澀的。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蛋的黃金圈, 洛克西不會死,JB不會死,我的朋友布蘭登也不會被炸成踏馬都不認識的渣渣。”

  艾格西的兩條眉毛攢成悲怒交加的毛毛蟲,聲音反而漸漸低下去, 情緒突漲,捂住黛茜耳朵的手卻始終沒有用力︰“哈利雖然恢復記憶, 但後遺癥還沒痊愈……”

  他說得嘴唇都顫抖。

  這房間里的兩個大人來歷不小。

  任托尼有多豐富的想象力, 大概也沒想到隨隨便便路遇一個被牛啃衣服的,對方都能出身英國皇家紳士裁縫店。

  合眾國酒業是個幌子,裁縫店當然也是個幌子。

  一戰讓許多財勢兼具的人失去至親, 卻催生他們利用手頭大量資源保護世界、維持和平的想法,秘密組建獨立情報機構,或稱特工組織,拯救人類于各種天災人禍的困境之中。

  艾格西與梅林是英國的皇家特工,因為系統被入侵,同伴全死在黃金圈發射的導彈下,除了他們兩個,無一生還。

  听起來是個極度悲傷的故事。

  小孩子是最靈敏的情緒檢測雷達,也最容易受感染。

  黛茜一開始被捂住耳朵,因為記得這是個有趣的大人,只覺親切,看他說話,小嘴還跟著吧嗒吧嗒,後來艾格西的表情變了,她臉上活潑潑的笑也漸漸消失在下撇的嘴巴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看大人難過,就跟著難過起來。

  小胖腿也不晃了。

  兜在肥肥牛仔背帶褲里的團子瞧著有些可憐巴巴。

  艾格西側過頭去深呼吸。

  他的手背上突然覆蓋上來一小塊暖呼呼的綿軟,那小小的手指勾著,將他食指圈了一圈。

  他一怔,回頭來看握住自己手的寶寶。

  “現在不是灰心喪氣的時候,艾格西。”梅林道。

  這位英國紳士有雙堅定又溫柔的眼楮,處境艱難,他卻難得保有處變不驚的理智,收起同等分量的難過,緩緩道︰“除非徹底摘除黃金圈這個毒瘤。到那時,所有人的犧牲才是值得的。”

  他說這些話,周身散發的光輝真跟腦袋上的一樣溜。

  艾格西把手從黛茜耳朵上撤了,垂放到身側,握成個有力的拳頭。

  梅林繼續道︰“何況事情也不總是一籌莫展,希望或許在下一秒敲響房門也未可知。”

  他話音剛落,房門“篤篤篤”響了三聲。

  艾格西瞬間睜圓了眼楮。

  好話成真這種體驗,梅林也是第一次,驚得倏然站起,看看門,再看看艾格西,鄭重其事地走過去開。

  要真有這麼靈驗,他明天就能去買彩票。

  門開的一瞬間,梅林臉色有些古怪。

  站在跟前的“希望”有一頭柔軟的褐發,鏡片遮擋不住楓糖色大眼楮灼灼的眸光。胡子修剪得很好,視線望下去,那手腕上的腕表很漂亮,也很昂貴。

  “管家說我的孩子跑到你們房間來玩。”老父親道,“我很抱歉。”

  他抬手捏了下眉心,看向桌子上坐著的那亂跑的小女兒。

  才听合眾國特工說兩句話的時間,這小的就被別人抱了起來,即便有賈維斯看著也不穩妥。

  這是做爸爸的疏忽。

  幸而老父親的動作向來很快,尤其在听見微型耳機里一連串放在任何一個國家都要消音的流利髒話,當時就跟非酋一樣地黑了臉,趕快過來把自己家正學說話的孩子認領回去。

  黛茜看見爸爸很高興,翻身在桌上爬,等空間夠了,就用兩條小胳膊撐著桌面站起,乖乖等著大人來抱。

  梅林還在打量托尼。

  他和艾格西遵照機構創始人的末日對策來到肯塔基,見過合眾國的好幾瓶酒,從來不知道這里還有這麼個人物。

  “這是英國的皇家紳士,我們的同行。”干姜水不知什麼時候跟在托尼後頭,見這幾個人彼此默默打量,大概要把對方看出個洞來才能罷休,上前介紹道,“梅林和代號‘加拉哈德’的艾格西,他們從英國過來,也是為了黃金圈。”

  托尼抱起穿背帶褲的小面團,扯扯嘴角︰“圓桌騎士。很有意思。”

  “正好有些情況要跟你們說。”干姜水對艾格西與梅林示意,“請一起過來吧。”

  先前那房間里多了一位穿西裝的特工,叫哈利。

  這位特工的年紀看著跟梅林差不多大,額上已有了細紋,卻想必吃過許多苦頭,左眼失明,戴了一副特制的眼鏡。

  他是皇家紳士的前一任加拉哈德,曾經被個混蛋一槍爆頭,僥幸撿回來一條命。

  當然,這是題外話了。

  黃金圈的線索系在一個名叫“芭芭拉”的女人身上。

  皇家特工之前用了些隱秘的手段將監視追蹤器留在她的身體里,隨時追蹤,或可盡快獲取黃金圈頭目藏匿地的具體坐標。

  “听說你正被全球通緝,娜塔莎。”三方特工交換了信息,事情沒有進展,坐在那里也是白坐,龍舌蘭把椅子往娜塔莎身邊挪了一點位置,壓低聲音道。

  “想抓我去換賞金?”娜塔莎問。

  那一抬眸實在風情萬種,即便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仍舊不減眼波流轉的魅力。

  龍舌蘭愣一下才移開目光,意識到失態,摸摸鼻子,這時候就沒了那種橫橫的態度,說話也慢許多︰“以你的能力,就算現在這樣的情況,要想秘密加入合眾國也不是不可能。”

  “心領了。”娜塔莎道。

  她發現托尼起身牽著黛茜出去,眸光一動,直望到黛茜那小小的身影出了門口,才收回視線,伸手拿了合眾國的酒瓶把玩︰“我更享受現在自由來去的生活。”

  黛茜給爸爸帶到了外面。

  她半天沒吃東西,小肚子早有些扁扁,見爸爸一路去是要找地方泡奶粉,舔舔嘴巴,高興地跟在後頭。

  等托尼搖晃過奶瓶,她趕緊捧在手里咂咂地喝,臉蛋鼓了一個包,用手指去輕輕按一按,里頭全是含著沒吞下去的奶。

  小雛菊寶寶只以為是單純地躲起來吃獨食,哪里知道家里大領導找個位置一坐,扶著她兩邊肩膀,要開始教育小孩。

  “听著。”托尼道。

  他像是準備講重要的事情,相較平時做爸爸的威嚴,此刻臉上更多了幾分嚴肅。

  可惜這種嚴肅對天真的小女兒起不到什麼作用。黛茜一邊喝奶一邊听爸爸講話——她喜歡听爸爸說話,一對小月牙彎起來就沒有消失,還懂得抬手像爸爸平時飯後那樣默默自己的肚子,看看吃飽了沒有。

  她背帶褲的肩帶滑下去一邊,老父親嚴肅地說著話,也不忘替這小的撥一撥︰“萬一熟人不在附近,看見陌生人,不能隨便讓踫,更不能跟著走,知道嗎?”

  黛茜張圓了嘴巴,“哦?”的一聲。

  她的“哦?”往往生發于感到好奇的時候,未必是听懂了大人的話。

  至少現在看她的表情,樂得這樣,肯定是沒有听懂。

  托尼深深感覺到為人父母的不容易。

  看黛茜仰著頭,珍惜地喝了最後一點奶,打個奶味兒的嗝,少不得還要繼續鉗著那沒一點兒的小肩膀,通俗易懂地重新教育一遍。

  他指指她︰“你跟陌生人走。”再指指自己,“就沒有爸爸了。”

  說完就問︰“知道嗎?”

  團子臉上那些快樂就垮了下來,清楚地听見“爸爸沒”,也知道是什麼意思,趕緊得奶瓶也不要了,撲來偎在爸爸懷里,小手揪著衣服,連忙道︰“要爸爸……”

  “很好。”

  老父親滿意地點點頭。

  他這會兒剛剛站起身,打算哄女兒睡個午覺,也好分出精力來幫助追查黃金圈,卻立時從賈維斯那里得了一個壞消息。

  “先生。”智能管家道,“您得馬上看個視頻。各個國家的主要電視台都在播報,網上也有。已經引起了很大的騷動。”

  托尼神情一凜。

  他很快接收到了一則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人質挾持通告。

  通告來自波比‧亞當斯。

  黃金圈的女頭目,全世界最大的毒梟。

  —— —— —— —— ——

  這個毒梟捉迷藏玩得相當不錯。雖然有三方特工介入,臨時還多了個鋼鐵俠,找出她的具體坐標只是時間問題,但她大可藏匿得久一點,好好享受暗中操縱的樂趣。

  但做個幕後玩家顯然與波比‧亞當斯的初衷背道而馳。

  這個哈佛商學院畢業的女人非常聰明,毒品貿易這塊肥肉她吞得毫不費力,居然還不能滿足野心,藏得越深,越想要曝光度,于是醞釀了一場驚天的陰謀,時機成熟,不需要別人放鉤釣魚,自己就先浮出水面。

  當然,她有足夠的籌碼,以至于現在公開露面,直接就敢跟美國總統談交易。

  娜塔莎如今知道那些被黃金圈綁架的人去了哪里。

  都成了波比‧亞當斯的小白鼠,用來實驗特制病毒。

  病毒像她。善于潛伏,悄然爆發,即將造成毀滅性後果。中毒癥狀分三個階段︰長藍色皮疹,繼而癲狂,最終窒息而死。死狀跟娜塔莎從前見那個試圖出逃的受害者一模一樣。

  女毒梟還貼心地在視頻上演示,死亡過程清清楚楚。

  黛茜見爸爸拿著手機在看小視頻,好奇心起,過來想也看一看,卻被托尼一抬手捂了眼楮。

  這個世界有太多不適合給幼兒看與听的事物了。

  有時候人的一顆心比出口的話要髒許多。

  波比‧亞當斯的產品就是病毒媒介,自她開始投放市場以來,全世界有成千上萬、以至于上億的人因為毒品而受感染。

  視頻一出,世界各地都開始了不同程度的暴動。

  但波比‧亞當斯說是挾持人質,當然有相應妥協的條件。

  她要毒品合法化。

  “瘋子。”托尼道。

  他看得非常煩躁,將手機在手上一拋一拋,吩咐智能管家︰“賈維斯,定位這個女人的發送信號。”

  “正在定位,先生。”賈維斯語速飛快。

  他隨後給了答案︰“在柬埔寨一個偏僻的村落,開發程度不高,周圍的民居也很少,能夠最大程度控制戰損,先生。”

  托尼站起身。

  “去柬埔寨。”

  說這句話的時候,看完視頻並完成定位了的三方特工也已經推門而出。

  “她真是榮幸。”艾格西道,“這麼多人想要她的命。”

  娜塔莎是最後一個走出來的。

  她平日里動作向來很快,此刻不知為什麼反而沉默,站在門邊,抬眼看一看隨時準備飛往柬埔寨的托尼,手指掐進掌心里,還是取出手機,低頭按了幾下鍵盤。

  托尼要跟特工前往前浦寨對付毒梟,肯定不能帶著黛茜。

  他已經有過一次戰斗不暇嚇壞了孩子的經歷,勢必要把女兒留在安全的地方。

  干姜水是合眾國的戰略執行官,跟皇家特工里的梅林一樣負責後方指揮,現在人手充足更不必直面敵人,于是從托尼手里牽過了黛茜。

  這樣的關頭,小團子反而格外敏感,見爸爸轉身要走,本能地就知道他不是單純去上個廁所這樣簡單,再看小娜阿姨也要走,馬上放了干姜水的手,生怕給丟下,奮力邁著小短腿跟上爸爸。

  “不能帶你去。”托尼听見後頭呼哧呼哧的聲音,一轉身就看見站在腳邊那一只小小的寶寶,再不狠心也要狠心,把她一抱,放進干姜水特工懷里。

  他低聲道︰“別讓她掙脫。”

  黛茜哪里肯,大眼楮一眨,突然地就涌上來一包眼淚,這個地方她第一次來,跟干姜水也不熟,爸爸要離開她感覺不安,嗚嗚地哭了出來。

  不久前還神氣的小牛仔寶寶現在真是超級可憐。

  “我是去打壞人,不是去送死。”托尼道。

  他伸手揩一下女兒啪嗒掉下的大顆眼淚,摸得手指濕潤潤,再看一眼已經走到電梯口的幾位特工,收了表情,對干姜水報了一串電話號碼。

  “打給彼得‧帕克。”托尼指指黛茜,“讓他听電話。”

  他實在是沒有多余的時間用來耽擱,話一說完,轉身就走。

  黛茜小腳蹬著,眼睜睜瞧著爸爸從酒桶電梯閉合的門里消失了,哭得更加傷心,成了個濕噠噠的小淚包。

  干姜水不忍心,終于放下她,手才撒開,就見這小的連跑帶爬到電梯前,夠不著按鈕,只能無助拍打酒桶。

  那小身子哭得直哆嗦,一邊哭,一邊抖抖地用手指電梯,對干姜水求助道︰“爸爸……”

  干姜水不會哄小孩,手足無措,還要留在控制室指揮特工不能出去,只得照托尼說的,拿出手機播了一個電話。

  電話才響一聲就被接起。听筒傳來發育高中生的嗓音︰“你好!”

  黛茜听了電話。

  小小的手抬起來抹眼淚,抹得眼楮底下那片嫩嫩的皮膚泛了紅,孤立無援地站在那里,另一只手拿著手機,緊緊貼在耳朵邊。

  “皮,爸爸。”她抽搭一下,奶音顫顫地對彼得道,“爸爸沒……”

  老父親讓女兒第二喜歡的蜘蛛俠隔空帶孩子的操作也是沒誰了。

  好在起到些作用。

  彼得的聲音黛茜很熟悉,他慢慢地哄著,終于讓黏糊糊的淚包止了眼淚。

  黛茜本來沒有午睡,來到肯塔基玩得興高采烈,消耗了不少精力,現在哭了又停,漸漸犯困,縮在角落里,團成個團。

  干姜水要調飛機,打電話之後就換了梅林在看著。

  梅林是個喜歡小孩的中年男人。

  他看黛茜哭,看得鼻子酸,不太敢往前,這會兒見小小的寶寶坐在那里直揉眼楮,知道是困了,慢慢走過去,將這一只幼崽從牆角摘在懷里,動作生疏但很輕地拍拍背。

  黛茜還想爸爸,抽噎一下,眼角滑出一顆眼淚。

  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彼得‧帕克這才能安心地掛斷電話。

  “請你們照顧好她。”掛斷之前,他還對梅林說了這麼個小小的請求。

  梅林道︰“當然。”

  他抱著黛茜進了控制室,找張椅子,小心翼翼把睡熟的寶寶放在上頭,沒找到小被子,脫了自己的風衣給她蓋一蓋。

  合眾國最快的“銀色飛馬”已經在飛往柬埔寨的路上。

  這麼多人里,少了特工龍舌蘭的身影。

  特工們離開之前還出了個意外——龍舌蘭身上出現令人頭皮發麻的藍色皮疹。

  這種時候,怪他嗑藥已經沒有意義,為防進入第二個感染階段,干姜水緊急將他冰進了冷凍艙里。

  事發突然,她處理的速度卻很快,龍舌蘭也配合,沒有拖延眾人出發的時間。

  “你是個很優秀的戰略指揮官。”梅林道。

  干姜水的手還在鍵盤上飛快操作,聞言低頭笑笑︰“我習慣了。”

  “我們這里的特工比較善于制造意外,我也就學會怎麼處理意外。”她道,“像上次——”

  話沒說完,外頭“轟————”一聲巨響,震得地面直搖。

  控制室里兩位做後勤的優秀特工同時變了臉色。

  “有人炸了上面的酒窖。”干姜水大驚,調出監控,一大片雪花,“有敵人入侵!”

  這樣的意外,一時連她也頭腦空白,鎖上基地大門的動作慢了幾拍。

  梅林沉靜些,橫撲來替她操作,順利關了門。

  “發生什麼事情?”操作面屏上幾個特工的臉同時擠過來。

  “是黃金圈那群⺪蛋的。”梅林仍然冷靜地道。說髒話時也一樣冷靜,轉頭去看驚魂未定的干姜水一眼,頷首致歉,“抱歉,女士。但經歷過一次伙伴幾乎全滅的痛苦,現在又來第二次,我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幸好關了門。”干姜水鎮定些,把手放回鍵盤上,“安保系統調到備戰模式……隨時準備在他們打進來之前撤離。”

  她目光瞥到一片雪花中唯一只是昏暗了的監控畫面,只覺神經一緊,腦子里“嗡”的一聲︰“已經進來了——”

  又是一聲響。

  這回是槍聲,隔著一道牆,仿佛就在外頭。

  梅林飛快起身,將被吵得眼楮半睜的黛茜用風衣裹著抱在懷里,環顧四周,厲聲問︰“緊急出口在哪?”

  干姜水見勢不妙,開始飛快鎖定控制室里所有資料,切斷與“銀色飛馬”的聯絡,定定聲道︰“會沒事的。”

  她手一拍,開了牆壁上的隱藏門。

  梅林過來把黛茜塞給她,手上多了一把槍︰“走!”

  這麼大的動作,早把睡了還不到大半個小時的團子驚醒,大眼楮四處望,還沒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被爸爸給的微型裝甲包裹成個蛋。

  她有裝甲,兩位特工並沒有。

  才跑兩步,連應急出口也沒到,控制室的門被從外面破開,進來兩個持槍的特工。

  其中一個是曾經設計入侵了皇家特工系統的查理‧赫斯基思,皇家特工的落選訓練生,斷了一條手臂,正用著機械的。

  他這麼踏進來,梅林開槍,都一一用手臂擋了過去,等听見空膛的聲音,獰笑一下,用機槍對準了兩位特工。

  他發現干姜水懷里還抱著個圓圓的球,饒有興致,槍口又移到黛茜那里。

  扣扳機只在一念間。

  查理動那殘忍念頭之前,听見冗道里還有聲響,起初以為是自己人,不以為意,等同伴突然朝旁邊開槍,才意識到不對。

  可惜晚了一步。

  那從天而落的人影正中他脊背,轟然倒地之時,仿佛能听見骨骼斷裂的聲音。

  “你是……”干姜水詫道。

  門外那人往前一步。手里還拿著入侵者的武器。

  那是個高大無比的男人。

  從陰影下走出,金發藍眼,就像一道光。

  他蓄了大胡子,制服胸口處,有顆星星。

  星星已經黯淡了。

  他依舊明亮。

第68章

  “真是經典的救世主出場姿勢。”梅林眼楮往左右移了移, 察看那兩個倒地混球的狀況,確認是真的沒再動彈, 才又把目光放回來人身上, 喃喃道,“但我現在實在太喜歡這種出場了。”

  他對美國的超級英雄不感興趣,想來也沒怎麼關注美國政府的通緝令, 因而除了驚喜交加,瞧著那張臉,竟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

  換了美國國務卿,現在已經一個箭步沖上去,要熱情洋溢地送那人海洋大監獄居住體驗, 包吃包住,更能夠貼心地將體驗期延長到永久。

  畢竟就算不看臉, 看那人身上褪了顏色但樣式不改的超級英雄式緊身衣, 再看胸前那顆星星,也足夠令人驚心動魄。

  銷聲匿跡已久的美國隊長史蒂夫‧羅杰斯,今全美首要通緝犯,在賞金榜單上名列前茅。

  當然了, 這並不是什麼值得夸耀的事情。

  黛茜還被包裹在裝甲蛋里。

  這樣吵鬧又顛簸,她早擺脫了睡意, 裝甲下的藍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此刻眼前如果沒有開老父親用來哄小孩的AR版蜘蛛俠新聞,一下就能看見站在門口的史蒂夫。

  因而或許能喚起些回憶——她是見過這個人的。

  他摸摸她的頭,還給了她一個紅通通的大隻果。那時候在動物園里, 他雖高大,穿得很低調,遠遠沒有現在這樣威風。

  “沒……”

  史蒂夫剛要開口說話,才說一個詞,腳下斷了肋骨昏迷過去的查理‧赫斯基思的機械手臂竟然自己動起來,反手捉了史蒂夫的腳腕,冰冷的五指倏然收攏,旋腕一擰,將他拽得單膝跪了地。

  機械手臂也是波比‧亞當斯的杰作,還有個極度中二的名字叫“末日鐵臂”。

  史蒂夫牙一咬,順勢旋身用膝蓋壓了上去,在機械手臂飛快掙脫之前,握掌為拳,掄下去,驟然有金屬鏗鏘的斷裂聲。

  听著比人骨斷裂要暢快許多。

  他一拳砸開機械手臂的母板,揮臂將一整條金屬從查理右肩扯斷,兩只大手狠狠一用力,將沉甸甸的假肢撕扯成了兩半。

  這些動作連貫無比,一氣呵成,全在眨眼之間,要不是有足夠快的反應能力,早被機械手臂按在地上摩擦。

  但這塊金屬的對手是美國隊長,偷襲他,得到個瞬間四分五裂的下場,也不算太冤枉。

  何況就算不跟托尼家的笨笨比,跟他一個兄弟的金屬手臂相比,它也實在遜色許多。

  主要是用的人不行。

  “沒事了。”史蒂夫站起身,輕輕拍去手上因打斗而撲的幾塊髒,才將剛剛沒來得及出口的話說完。

  嗓音沉沉,听著莫名安心。

  索科威亞事件引燃的英雄內戰,美國隊長得勝,卻成了要藏蹤匿跡的通緝犯。顛沛的生活全寫在他淡了顏色的金發里,但一開口,就令人立時發覺,美國隊長還是那個美國隊長。

  現實改變了許多。但總還有些本質的東西,是一成不變的。

  史蒂夫彎腰拎起查理跟另一個無名炮灰癱軟的身體,像拎著兩袋軟趴趴的垃圾,縛了他們的手腳,丟在一旁。

  “世界各地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混亂。”清除完路障,他慢慢走進控制室,對兩位驚魂未定的特工點頭致意,“皇家特工在黃金圈導彈攻擊下幾乎全滅的事情,娜塔莎跟我提了。現在這里是據點,我想應該趕過來保護你們的安全。”

  干姜水從外敵入侵起卡在喉頭的一口氣終于可以緩緩舒出,雙肩放松下去,抱著懷里的蛋感激道︰“多謝。”

  蛋突然搖晃一下。

  就像小雞破殼。

  但從殼里出來的寶寶顯然比小雞可愛得多。

  裝甲設計到這種程度,堪稱人工智能的典範,感應到周圍沒了危險,把黛茜從頭到腳包裹起來的納米分子才逐漸收縮回那一塊巴掌大的小牌牌,還干姜水一只綿軟的團子。

  黛茜並不知道不久之前有個人用槍口對著自己,眼前光亮變化,覺得不舒服,用小手捂了眼楮,好一會兒才放下來,探頭探腦地找爸爸。

  那樣令人懸心的事情托尼也不知道。然而不久的將來,他會從賈維斯口中把每個細節都挖得清清楚楚。

  做爸爸的危急時刻不在現場,得知實情之後的暴怒可想而知。

  對于查理來說,斷根肋骨算什麼,更要命的還在後頭。

  能夠一次性解鎖[美國隊長的暴擊]、[老父親的暴怒]兩個成就,要不是有足夠的實力,就可以說是天選之人了。

  幸好黛茜沒事。

  她才睡了一個短短的午覺,合眾國酒業的特工基地就被硬闖,牆壁上有彈孔,門口有爛泥似的俘虜,控制室里一地狼藉,像狠狠打過一場仗。

  事實上跟打仗也差不了多少。

  “還好沒讓她看見。”史蒂夫走前兩步,垂眸來看寶寶,唇角輕輕地彎了一下,好像在笑。

  話語之間很有些溫柔。

  這小的大概已經把他給忘了。一段時間不見,長大許多。

  他這麼看人,黛茜有所覺察,抬臉往過來。

  一樣的金發藍眼。藍汪汪的海里倒映著另一片藍汪汪的海,寶寶的藍干淨又澄澈,她望著的大人的眼無比敞亮。

  她看著看著,似乎覺得有些親切,白嫩嫩的臉蛋剛才還因為找不著爸爸而拉得扁扁,現在嘟起來些臉肉,嘴巴彎起來一個笑。

  但她笑過之後,很快又想起來睡覺之前狠心拋下自己跟別人跑了的老父親,現在已經睡了一覺,醒來還是不見爸爸,快快地低下頭去,兩只小手攪在一起,須臾,再抬起頭來,大眼楮里就有一層晶瑩的淚光在轉悠。

  干姜水腦中警鈴大作。

  小團子很貼心,沒有像托尼剛走時那樣嗚嗚哭出聲,不至于讓她在混亂沒收拾的時候更加手忙腳亂,只是她要恢復被鎖定的數據,還要重新聯系“銀色飛馬”,實在沒有精力哄孩子。

  “你好。”

  史蒂夫正因黛茜突然地含淚而微微詫異,突然見抱著孩子的女特工往自己跟前挨了挨,面露赧然,說話也不好意思起來︰“這位英雄……我跟梅林要恢復系統,可以麻煩你抱一下嗎?”

  她問的時候瞧見了門口那兩個癱軟如泥的身影,保險起見,又加一句︰“大門已經關閉,應該不會再有人闖得進來。”

  “的確。”史蒂夫道,“黃金圈來的人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

  他一向不是會主動稱功的人。

  這麼輕描淡寫地提,監控又遭到破壞,干姜水只以為來的不過四五個精英,等事情真正處理好,開門到外頭,看見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特工,才真咋舌。

  梅林已經坐回位置上,開始調控系統。

  史蒂夫見坐在干姜水懷里、用皇家紳士的風衣當了屁股墊的寶寶眼淚汪汪,伸手過來,說一聲“給我吧”,將綿軟的團子放到了胸前抱著。

  他很少抱小孩。

  他這樣正經的性格,不是會哄小孩的,就算曾經接觸過幾個孩子,也沒抱過這樣小的幼兒,還不如掄重達千鈞的金屬,又軟又暖,扶在手里輕飄飄,覺著不太真實。

  想到黛茜是誰的女兒,就更覺得不太真實。

  他眼底有些難以言說的情緒一閃而過,一只手小心托著寶寶,另一只手背到身後去,在衣服上擦擦,才又探到跟前來,小心翼翼去擦拭她涌出了眼眶的眼淚。

  “想爸爸?”他低聲道,“他很快會回來的。”

  史蒂夫不提“爸爸”這個詞還好。

  往往憋在心里的情緒,有條導火索就能觸發,何況小小的幼兒,心里裝難過的匣子統共就沒有巴掌大,一听見大人這麼說,像“啪嗒”一聲開了匣,嗚咽起來。

  她實在是擔心爸爸。

  這回沒有小身子顫抖地哭,史蒂夫的懷抱比梅林的要寬厚,比干姜水的更溫暖,她貼著那星星縮成一團,小手揪著他的衣服,只默默流淚,才睡醒粉撲撲的臉,一下子因為傷心而憋著氣,憋得紅了起來。

  史蒂夫輕輕嘆一聲,大手在她背後拍拍,放軟了話道︰“你叫黛茜,是嗎?”

  他這里頭說著話,另一邊飛船上的托尼已經和照看女兒的賈維斯取得了聯系。

  合眾國基地切斷同“銀色飛馬”聯絡的同時,飛機正飛過一片磁場異常的地方,時間很短,但設備一瞬間失靈,差點下墜。

  “你說黃金圈的人到合眾國去了。”托尼冷冷道。

  他听賈維斯說這麼一句,已經握緊了拳頭,面甲下的唇線繃得緊緊,眼看要發怒。

  隨後趕緊追問︰“黛茜呢?現在怎麼樣?”

  “有援軍趕到,先生。”賈維斯字斟句酌,掂量著道,“小姐現在被照顧得很好,您暫時不用擔心。”

  “援軍。”托尼眉頭一攢,“誰?”

第69章

  史蒂夫正在泡奶。

  史蒂夫正在動作很不嫻熟地泡奶。

  史蒂夫正在一邊抱孩子, 一邊動作很不嫻熟地泡奶。

  他十萬火急趕到肯塔基,本來是為了支援友軍, 全世界亂成一團, 只有拿到波比‧亞當斯的解毒劑才能解燃眉之急。

  行動指揮官的安全要保證,娜塔莎這麼說,他也是這麼想的。

  想來想去, 唯獨沒想到清除了安全之路上的障礙後,還有個小小的寶寶要照顧。

  他當然不會不耐煩,只是不知道怎麼帶孩子。梅林跟干姜水雙手如飛在鍵盤上飛快操作,不好說話打擾,高大的美國隊長默默抱著縮在懷里的一小團, 走出房間去。

  順帶著隨便找了個屋子關好地上躺的兩個特工。

  黛茜在他跟前,偶爾動一動。像才到生人懷里, 顫巍巍的小兔子, 用小手抹眼淚,抹得眼下一層都泛了薄薄的紅。

  看著真讓人心疼。

  但她並不害怕他,給這麼抱著走,也沒想掙脫, 噙著淚小小聲說句“要爸爸”,往走廊盡頭那個大酒桶電梯不住地張望。

  縮成小牌牌的裝甲, 史蒂夫已經替她好好地裝在背帶褲面前的大口袋里。

  這樣依賴爸爸, 恐怕老父親走到哪里都放心不下,要時時刻刻地惦記著。

  其實也不用太過擔心。

  十五個月的寶寶難過歸難過,已經懂得好好地照顧自己, 尤其照顧肚子,這頭抹著淚,听史蒂夫在頭頂問“泡點奶好不好”,連忙點點頭,伸長了沾著濕濕眼淚的小手去指放媽媽袋的房間門。

  托尼走之前喂了她喝下一瓶奶粉,算算時間,到現在隔了兩個多小時,也沒吃點心,也沒吃輔食,肚子餓很正常。

  史蒂夫問要不要奶喝,大概不是因為臨時有了育兒的本能,是看小小的一只哭得可憐,想拿個東西轉移她的注意力。

  一次就成功,他也很意外。

  意外的很快成了等著喝奶的小雛菊寶寶。

  史蒂夫要沖水,把黛茜放在地上。

  她伸了小手拉著他的褲子,並著兩條小胖腿,乖乖地沒有亂跑,眼楮還是望著外頭,隨時等爸爸回來。

  在那之前,她先等到了溫溫的奶瓶。

  大手上的無指手套已經很舊了,五根手指摸在幼兒嫩嫩的手心,很明顯地有厚厚的繭。

  他俯身遞奶瓶過來,一低頭,攏著的金發垂了一些下來。

  這位英雄需要強力發膠。

  他一張凜然正氣、絕對適合拯救世界正面角色的臉,哪怕頭發糊滿發膠成了頭套,其實也是好看的。

  堅強的團子已經不哭了,紅紅嘴巴一抿,兩坨印著淚痕的白嫩臉肉就嘟起來,兩只手伸過去捧了奶瓶,含著慢慢地喝。

  史蒂夫腿一彎,在她身邊盤坐下了。

  坐下一瞬間,他才驚覺剛剛倒完水沒試過溫度,趕忙要奪下黛茜手里的食糧。

  可惜遲了一步。

  幼兒臉上的表情已經有些變化。

  黛茜含著奶嘴,慢慢地轉過頭來,看看他,一雙眼楮里滿是對這個世界的懷疑。

  “我把水……”

  史蒂夫嘴巴張了張,欲言又止。

  能讓一向果斷的美國隊長露出這幅表情實在是不容易。

  他第一反應是把團子嘴巴給燙了,面上一繃,再看她臉上並沒有痛苦,伸出去的大手在空氣中一縮。

  黛茜看他一會兒,深吸一口氣,再努力地嘬嘬,直把兩邊臉蛋都因為吸奶嘴而吸得扁扁,說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再正確不過。

  然而什麼都沒有嘬出來。

  奶粉像用強力膠水沖泡似的,全黏在奶瓶里面,吸得出股奶味兒,卻吃不到嘴里。

  把嗷嗷待哺的寶寶折騰得仰頭踮腳,小肚子往外腆著,往後一退,踉踉蹌蹌地坐倒在史蒂夫腿上,還是一滴奶都沒喝著,轉而開始懷疑人生。

  黛茜百思不得其解,用手指去撥弄奶嘴,覺得還跟平時一樣軟,再甩一甩,都不奏效,沒辦法只好轉過身去,捧著瓶子給這個泡奶的看看。

  史蒂夫不看奶瓶,看她的反應就知道怎麼回事,抬手用手背抵了一下額頭,放手時臉上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水燙,根本是水放少了。

  奶粉攪在瓶子里成了奶糊糊,難怪黛茜喝不到。

  “我弄錯了,真抱歉。”史蒂夫瞧著坐在腿上迷茫的寶寶,很有幾分歉意。

  奶沒得喝,還得再泡。

  他拉過媽媽袋,想再拿包奶粉,意外地在隔層發現了給小孩子吃的手指胡蘿卜。

  紅紅短短的,巴掌大的一包,即開即食。

  “吃這個好嗎?”史蒂夫問。

  黛茜咂咂嘴,小奶音順從地道︰“好。”

  手指伸過去,在史蒂夫撕開的袋子里拿了一個,放進嘴巴用牙齒咬得有滋有味。

  這個時候就忘了想爸爸,把胡蘿卜一個一個地吃掉才最緊要。

  小團子止住眼淚,有東西吃也安靜下來,史蒂夫就想把奶瓶放一放,去控制室看看最新情況。

  剛抱起黛茜,听見隨身攜帶的老人機在響,伸手掏出,看見顯示屏上的號碼,頓時嚴肅了些,飛快按下接听鍵,把听筒放在耳邊。

  “隊長!”

  是個有些氣喘的女聲,听著很年輕,還有點索科威亞口音。

  前復聯的任何一個英雄听見都能立馬分辨。

  畢竟索科威亞出身還能打的女英雄,放眼望去,整個復聯只有人稱“緋紅女巫”的旺達‧馬克西莫夫一個。

  她話說得急,仿佛在奔跑,恨不能把三個字擠成一個字說︰“城市暴動越來越嚴重,很多人已經開始進入病毒感染第二階段,出現癲狂了——”

  “病人的癥狀無法在醫生幫助下緩解,暴怒的平民聚集到醫院搶藥。”旺達繼續道,“已經失手傷了幾個醫生。”

  “把人群散開,旺達。”史蒂夫停了腳步,凝神听她話語之外的動靜,果然听見吵嚷。

  “我盡力了。”緋紅女巫道,“警察很快就到,要跟幻……”

  那頭混亂得她來不及轉腦子,名字險些脫口而出,很快收了回去,改道︰“要盡快撤離。還沒找到波比‧亞當斯嗎?”

  —— —— —— —— ——

  梅林听見身後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感染病毒的人數之多、爆發之快,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面屏上開始有各個國家的死亡人數報告,統計圖上柱狀在逐漸上升。

  這令兩位戰略指揮官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情況越來越糟糕。”史蒂夫抱著黛茜進來道,“還沒到柬埔寨嗎?你們說銀色飛馬的速度很快,波比‧亞當斯發出全球威脅到現在,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

  “要飛度大西洋。”干姜水額頭上浮了薄薄一層汗,“超過安全飛行速度,所有特工都會喪命,已經是最快。”

  她往聯絡面屏上看了一眼,發現連接著幾艘“銀色飛馬”的通訊屏上,有一個沒了人影。

  一時間魂差點兒飛出胸腔,奪過話筒,幾乎戳進嘴巴里︰“托尼‧斯塔克!托尼‧斯塔克呢?”

  黛茜听見這個名字,趕緊四處張望,高興地叫一聲“爸爸”。

  她以為爸爸要回來了,卻不想爸爸消失在茫茫天空里。

  正當干姜水要尖叫的時候,系統接上另一個視頻界面,赫然是鋼鐵俠的臉。

  “冷靜。”他雙目直視前方,並不看嚇得臉色發白的干姜水,“速度太慢。我丟掉那架飛機自己飛。賈維斯會繼續駕駛,你不用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干姜水扶一扶眼鏡,“下次脫隊之前,請跟我們說一聲,斯塔克先生。”

  “爸爸!”梅林臂彎里抱著的黛茜忙不迭探過身子,把臉貼得很前很前,看見爸爸在屏幕上出現,興奮得用手直指,“爸爸。”

  托尼臉出現在控制面屏上那一瞬間,史蒂夫就不動聲色抱著團子,往後面站了站。

  剛好站在不露臉的位置。

  寶寶這時候抱不住,扭動著要找托尼,他默默將這小的轉給梅林,轉身去了門口。

  黛茜是真高興,小手緊緊握著話筒,本來還想伸手去摸一摸屏幕,到底沒摸成,最後也乖乖地坐了回去,听爸爸跟自己說話,眉開眼笑的。

  “不要搗亂。”小女兒出現,托尼一雙眼楮就轉了過來。看見抱她的人是梅林,他不很意外,偶然轉回去看一看前方,視線總的還是落在黛茜那小小的臉上,“處理完黃金圈,我很快就回去。”

  “做夢。”門口有人嗤地笑了一聲。

  聲音雖有些虛弱,卻飽含滿滿的嘲諷。

  查理‧赫斯基思的體質比同級特工好得不是一星半點,被打斷肋骨,昏厥過去,居然這麼快能醒。

  他斜眼看旁邊站著的美國隊長,爆了一句髒話,慢悠悠道︰“波比的計劃已經快成功了。人質全都得死。淨化人口,不是剛剛好合你們虛偽英雄的心意……”

  史蒂夫望過來。

  他俯身,飛快地一伸手。

  查理以為對方要出拳,是見識過威力的,咬牙閉眼,嘴角還有笑,打算生生受下疼痛。

  最多掉幾顆牙。

  結果沒有。

  史蒂夫脫掉他一只靴子,用鞋尖堵上了喋喋不休的嘴。

第70章

  爭分奪秒。

  美國白宮遲遲未對波比‧亞當斯的毒品合法化要求作出回應, 兩方倒都很沉得住氣,在打一場無聲的拉鋸戰。

  說白了, 沉得住氣是因為耗得起。

  毒梟手里握著全球幾億因各種原因使用毒品的平民的性命, 籌碼足夠,即使跟自由世界的第一大國公然對峙也綽綽有余。

  波比‧亞當斯當然不是不怕死——她斷了腦神經也不會大搖大擺走在街上等著總統投降,視頻發送之後, 她在柬埔寨老巢躲藏得很好,裝修成舊式美國風的村落外埋了許多地雷,層層守衛,防御堅固得像鐵桶。

  美國總統不動如山,或許還在想兩全之策, 又或許起了屈從毒梟的心思,到現在半句話也沒說。

  這兩個人耗得起, 數以億計的民眾耗不起。

  托尼‧斯塔克脫隊後不久, 世界人口死亡數量急劇上升,更觸目驚心的是,許多被強制隔離的病毒感染者連逃往醫院尋求救治的機會都沒有,活活熬到第三階段, 七竅流血雙眼爆眶而死。

  特工們駕駛“銀色飛馬”抵達柬埔寨不到兩分鐘,播放線路再度遭劫, 波比‧亞當斯發布了第二個勒索視頻。

  這個紅鬈發的女人有著漂亮的外表, 口紅甜蜜,卻狠毒得能漠視痛苦。屏幕上給出個全世界因特質病毒發作死亡的人口總數,她儀態優雅地在旁邊解說。那眼鏡鏡片上倒映的數字, 只不過是一串數字而已。

  “死亡人數比我想象中還少一點。”她嘆息道,眼波一轉,隨即彎唇流露點笑意,對屏幕前觀看著的美國總統——她知道他一定會看——道,“總統先生應該也嫌少,所以遲遲不願同意我的請求。做不好嗎?”

  她溫聲軟語問“不好嗎”,眼里分明掠過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一眨就沒了,恍惚間以為是錯覺。

  波比隨後道︰“我的律師仍然隨時恭候您的消息。”

  鏡頭給到她的律師。

  一個瘦男人,在視頻里點頭哈腰的。

  正哈著,天花板“轟隆”一聲掉下來,碎塊四飛,正中腦門,猛然把這軟骨頭砸得頭破血流。

  毒梟驚而站起,抬頭不知望見什麼,臉色發白,抓起放在桌上輸進密碼就能救人的手提電腦慌慌張張往外逃。

  視頻界面無聲成了一片漆黑。

  眼楮雪亮的人,在視頻驟滅前捕捉到了天花板破洞里隨雪白殘骸一同降落的金紅色身影。

  快得像煙火。

  與光同至,又如神降。

  “神就算了。”托尼‧斯塔克面無表情道,“容易讓人聯想到某個被浩克痛扁過的反面典型。”

  神大概也是不會動手打人的。

  鋼鐵俠飛越大西洋疾馳而來,不僅僅要打人,還要狠狠地打。

  他一伸手提起地上魂飛魄散的律師,順帶著瞧見了律師手里松松捏住、搖搖欲墜的合同,問︰“波比‧亞當斯發放解毒劑的密碼是什麼?”

  律師瑟瑟發抖,話說得結結巴巴,我我我我了不知多少個,才縮著頭道︰“我不知道……”

  “好的。”鋼鐵俠寬容地道。

  五指一松,把他又丟回地上。

  丟之前沒忘了抽出擬定好的合同看看,楓糖色的眼一掃,掃出些不屑。

  紙張從手里揚開,落到地上,成了火焰焚燒的余燼。

  托尼正要追趕逃跑的波比‧亞當斯,一轉身的空當,房間里響起了滴溜溜的音樂。

  “地雷爆炸了。”耳畔連接著的梅林的聲音道。

  —— —— —— —— ——

  黛茜留在控制室里。

  她顯然跟剛才帶她的那金發藍眼的隊長玩得比較好,他給她泡奶,還給她拿了手指胡蘿卜吃。

  小團子莫名有些親近史蒂夫,盡管爸爸第一彼得第二的位置不能動搖,她對他的喜歡也比對普通人多得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腦子里對從前那個隻果還留著些模糊印象,但不管是與不是,寶寶願意主動親近,總歸是令人高興的。

  她和爸爸通完話,史蒂夫听說外頭又起暴動,起身風一樣地走了,把她和兩個特工留在一塊兒。

  適逢柬埔寨毒巢地雷爆炸,雖然炸的是黃金圈的人,但娜塔莎受了些波及,干姜水忙著調度特工,沒時間哄孩子,小雛菊寶寶自己一個人站在後面,不吵也不鬧,揣著兩只小手安靜地看他們工作。

  視頻里爸爸不咸不淡地說話,叫她不要搗亂,她听見聲音看見人就開心,知道托尼在外頭好好的,現在也不難過,只是當梅林得了空,招招手叫她過去些,她卻搖頭,兩只手背在了身後,像個腰桿挺直的小婆婆。

  梅林就笑,還是顧忌門口癱著不能言語的那兩個,把黛茜抱到身旁來。

  他也就剩抱孩子的時間了。

  波比‧亞當斯的村落儼然戰場,片片轟炸,建築成了齏粉。

  始作俑者是個愛動腦子的女人,惹出這樣全球性的災難,逃跑卻不在行,派出殺傷力百分百的機械犬撕咬闖進村落的特工,自己在緊閉大門的餐廳里被托尼捉了個正著。

  娜塔莎進來時唇有些發白,胳膊上的傷口做了緊急處理,不至于繼續流血,受傷的那條手臂還直直端著,手里握槍,槍口對準女毒梟的頭。

  “我不喜歡玩游戲,也不喜歡虐待俘虜。”前後夾擊,托尼掌心的電弧脈沖炮正燙燙地發亮,字咬得很重,“說出密碼。”

  波比逃無可逃,反而淡定,微笑著明目張膽地將手提箱藏到身後,眨眼給了個調情的眼神,輕聲問︰“如果我不說呢?”

  “有的是辦法讓你說。”門口一個人道。

  艾格西丟掉滿是彈孔的攻防一體可折疊行李箱,從腰後摸出個黑盒子。

  盒子打開,里頭赫然躺著一支抽取了毒品的注射器。

  史蒂夫壓制暴動的民眾,壓到一半,民眾自己就停了。

  抬眼望見的那一幕,想必讓許多人今生今世都難忘。

  數不清的無人機飛上藍天,落下來就成了生的希望。

  解毒劑成功分發到感染病毒者手中,數以億計受害,數以億計存活。

  大概都沉浸在重獲新生的狂喜里,忘了問誰是英雄。

  自從第一個人成功解毒,沉默得好像天生沒了嘴巴的美國總統速度就快得連中國香港記者都望塵莫及,文件發了一篇又一篇,電視上的總統照片放得比主持人還要大。

  史蒂夫回到基地,摘了手套,在水下沖洗一雙手。

  那大手的手背有些擦傷。

  他粗粗抹了兩下手,接著水喝幾口,找了椅子坐下,忽然覺得有些累,無聲嘆了一口氣。

  合眾國這邊派出去的人處理完柬埔寨的殘局,很快開著“銀色飛馬”回到肯塔基州。

  娜塔莎傷得最重,手臂用不上力,回來還是穿的托尼的裝甲。

  小團子正在吃干姜水弄的晚飯。

  奶油意面煮得很軟,但味道重了些,她不太愛吃,用勺子舀餐盤里的青豌豆,含進嘴里,嚼得爛爛了才咽下去。

  她要是不嚼,這樣小小顆容易嗆到孩子的食物爸爸就不給吃,偏偏都還是好吃的,豆和玉米她都愛,于是每回都能吃得很好。

  正吃著,遠遠听見小娜阿姨的聲音,黛茜耳朵一下伸得長長,叫一聲“阿姨”,下巴還沾著意大利面的渣,就握著勺子骨碌站起身,屁顛屁顛跑了出去。

  娜塔莎前腳跟在干姜水背後轉身,後腳就看見拿勺子跑出來的寶寶,眼楮一彎,顯然是高興,等黛茜過來,下意識要伸手摸摸她的頭,可手伸出去很快又收回,在衣服上蹭蹭,才去扶住她的肩膀。

  黛茜一眼就看見娜塔莎受傷的肩膀,原本很高興的,漸漸就不太高興了。

  “很快會好的。”娜塔莎道。

  她回來得早一點,開“銀色飛馬”的特工回來得也不晚,最妙的是托尼回來,還提了個小蛋撻的外帶盒子。

  黛茜想爸爸想了一天,可瞧見托尼身影出現在門口那一瞬間,她先是高興,然後馬上鼓了臉蛋,跑到椅子後面躲著。

  折疊椅露了她大半的身子,躲跟不躲也沒什麼兩樣。

  “有蛋撻。”老父親道。

  打開裝蛋撻的盒子,隔著這麼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讓生氣了的女兒看看。

  黛茜本能地伸長脖子來望,看著舔了舔嘴巴,明顯是想吃。

  這小的很聰明,馬上反應過來是受了爸爸的騙,使勁兒縮回去,想吃也不看了。

  她不高興爸爸出門不帶自己,才這麼小,也不知道她要是出點什麼事情,分分鐘要做父親的命。

  托尼眯起眼楮,看了一會兒自己的孩子,也不知想什麼,須臾在地上盤著坐了,嘆口氣道︰“是爸爸的錯。”

  他一邊說,一邊從盒子里拿出個蛋撻,在黛茜眼皮底下咬了一口。

第71章

  這大概不是最過分的。

  最過分的是, 老父親不單單吃小女兒的蛋撻,還要閉眼陶醉, 還要由衷地低聲道︰“好香。”

  黛茜睜大眼楮痴痴地看著, 不留神一滴晶瑩的口水悄悄滑出嘴角,沾在了衣服上。

  那藍色眸光一開始聚焦著吃東西的爸爸,越拉越近, 最後滿眼只剩了托尼手里那被啃咬一口、外酥里嫩的小蛋撻,感覺靈魂都顫抖起來。

  全是饞的。

  團子那點小小的火氣,哄一哄馬上就能熄滅,雖然賭氣不看,心里還惦記著吃的, 做大人的再說兩句好話,招招手, 她或許也就慢慢地走過來。

  萬萬沒想到爸爸自己先吃。

  看托尼那樣享受, 咬了第一口還要繼續吃第二口,小雛菊寶寶再忍不住,從椅子後面一路跑著出來,小短腿奮力邁著, 骨碌碌到爸爸身邊,舔著嘴巴, 伸手想拿蛋撻, 奶聲奶氣道︰“我也吃。”

  托尼笑了一聲。

  他一笑,黛茜就反應過來不對勁,小身子一扭要跑, 卻已經被老父親的手臂牢牢箍在了懷里,像條進網的小魚,左扭右扭扭不開去。

  小魚使勁兒彈跳,可惜力氣沒爸爸大,嘴巴扁扁,正不情願著,鼻端突然飄起湊前了的蛋撻的香氣。

  那是剛出爐不久的蛋撻。

  表皮金黃酥脆,輕輕一咬,全碎在嘴巴里,瞬間柔軟成了股烘焙特有的微焦,中間盛著的顫巍巍的一塊卻順滑鮮嫩,吸一吸,整個兒都果凍一樣吸進口,在舌尖滑開,雞蛋跟牛奶融合得渾然天成,再有細砂糖的撫慰,快樂得味蕾都在起舞。

  黛茜不能起舞。

  她已經盯著小蛋撻出了神,垂涎欲滴,托尼再往前送一送,那紅紅的嘴巴就張開,輕輕咬了一口。

  一口就讓生氣的寶寶成個幸福的寶寶。

  吃到蛋撻那一瞬間,黛茜就把怪爸爸出門不帶自己的事全拋在腦後了。

  她一只手拿了爸爸咬過一口的蛋撻,另一只手去盒子里再拿一個,坐在托尼腿上左右開弓,吃得無比歡快。

  歡快著,托尼抱著她去外面拿點水喝,她也願意捧著奶瓶乖乖地嘬,黏糊糊的小手還想摸摸爸爸的小胡子,被大手一握手腕,無情地阻止。

  “爸爸。”黛茜咂巴著嘴軟軟道。

  這綿軟的一團可愛起來是真可愛,生氣也可愛,吃著自己的還不忘含辛茹苦的老父親,把沾了口水的蛋撻往托尼嘴巴里塞。

  她這樣熱情,可惜爸爸不領情,捏著她小小的手腕,將蛋撻反喂給吃多少都不夠的嘴巴。

  托尼一摸肚子就知道黛茜晚上沒吃飽,在外頭吃人家煮的飯多多少少有些挑食。

  挑食是個壞毛病。

  如果在外頭就不好好吃飯,要什麼時候才長得大。

  但托尼垂眸瞧著懷里笑得眼楮彎彎的女兒,教育的話到底沒有出口,大手撫一撫她的背脊,放了孩子到地上自己玩。

  玩過一會兒消了食,就該哄她睡覺。

  連夜趕回紐約也不是多麻煩的事情,一個電話就有專機,看托尼的意思,是要留在合眾國酒業過夜。

  娜塔莎問起的時候,他只移開眼道︰“黛茜喜歡你,多點時間相處也好。”

  黑寡婦從見他回來就好像總有些什麼話要說,他那會兒說了留下的理由,她眸光一閃,最後只笑笑︰“謝謝你。”

  托尼說黛茜喜歡娜塔莎,其實也很知道娜塔莎對黛茜的喜歡。

  能夠相互喜歡當然最妙,現在黛茜被爸爸放到了地上,自己玩著沒趣,第一個想到小娜阿姨,興沖沖地就要去找。

  “去吧。”托尼道。

  他站在那兒,瞧著小小的寶寶扭扭地拐過牆角,還能听見她呼哧呼哧跑動時高興的一聲“阿姨”。

  他默默地低頭笑了一下。

  笑著笑著,若有所覺,那一點兒開心突然收斂進驟然抿緊了的唇線里。

  鋼鐵俠目光如電,轉頭去看身後。

  什麼也沒有看見。

  黛茜高興地跑去找娜塔莎,路上遇見了出來舒展筋骨的梅林。

  他手指在鍵盤上飛了大半天,雖然身在後方,神經也時刻緊繃著,解毒劑發放之後,好像死了一次又活過來,往後靠在椅背上直喘氣。

  處理闖進合眾國基地的黃金圈特工,他也費了不少力氣,世界和平,難得有休息的時候,身心都很放松,眼簾里跑進來一個穿牛仔背帶褲的寶寶,他眼楮一亮,往前幾步迎上去,想跟小孩子玩。

  黛茜原本跑的方向就正對著梅林,這位看著很溫柔的老叔叔見她時總是笑,但她看著他,注意力往往都會集中在腦袋頂那一點點的反光上。

  她就也笑,還那麼小跑著,沒有減速,像只快樂的小鳥,飛飛飛了過來。

  梅林當然求之不得,一邊親切地問“你爸爸呢”,一邊彎腰張開手臂,隨時準備把撲到懷里的小朋友抱起來轉著圈兒玩。

  斯塔克家的孩子很是惹人喜歡,他想。

  大概下一秒開始他就不那麼想了。

  黛茜鼓著臉頰呼呼奔跑,眼見胖球要進網,已經離梅林近在咫尺,梅林眼楮都快笑沒。

  她卻呲溜一拐,小身子扭了個方向,平衡力相當不錯,非但沒有摔倒,還跑得更快,一下從梅林身旁跑過去,向走出房間的小娜阿姨張開小手,笑得咯咯作響。

  梅林還在原地張著手臂。

  他心碎到了地上,一片一片,該拿個掃把掃一掃,用鏟子鏟著,重新吃回肚里去。

  那高高的背影瞧著,莫名很有些委屈。

  然後看見他收攏雙臂抱了一下空氣。

  不受寵的英國男人回過頭來,正看見娜塔莎抱著軟乎乎的小團子,還能親親她的臉。

  心也不用掃了,現在全成了齏粉。

  娜塔莎親眼看完全過程,實在不忍直視,此刻黛茜在她懷里玩得高興,她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直視梅林的眼楮。

  客氣地笑一下算打招呼,她正要帶著黛茜回房間玩,順便看看能不能早些哄睡,梅林卻走上前,伸出一根手指,挑開黛茜的掌心,給這小的握著玩,側過頭,說話的對象就換成了她︰“現在還疼嗎?”

  娜塔莎回來的時候,緊急包扎的手臂又開始滲血,干姜水換藥,梅林就在一旁。

  她不喊痛,臉卻白了許多,想來還是很痛。

  梅林當時沒有說話,默默走開。

  沒多久回來,手上多了一瓶緩痛鎮靜的噴霧。

  “藥很見效。”娜塔莎道,“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那就好。”梅林笑笑,想起在為難時刻保護了自己的美國隊長,隨口多問一句,“我听說你們和斯塔克先生是盟友。但好像他回來之後只找了你,沒提羅杰斯先生。是不知道他在嗎?”

  他不知情,問這話是出于好意,在當事人听來可能格外尷尬些。

  黛茜把半張臉埋到娜塔莎肩窩里,玩她喜歡的啊嗚啊嗚游戲,自己跟自己說些大人听不懂的話,娜塔莎側頭用臉頰貼了她軟軟的頭發,听見梅林這麼問,有些想嘆氣,就嘆了一聲。

  “不見比見好。”

  月上雲梢。

  合眾國酒業給客人準備了干淨整潔的住處,因為財力雄厚,還很豪華。

  如果住房不在那酒瓶狀的建築里,托尼會更喜歡一點。

  黛茜已經穿著飛鼠睡衣,躺在大床上安靜地睡著了。

  夢中繽紛,那小手不時一抓一抓,托尼起身,她正好打個小奶嗝,但已經大了,不像嬰兒時容易吐奶,翻餅一樣把小身子翻過另一面去,仍舊在夢鄉里遨游。

  托尼沒有睡著。

  他不睡覺,可不看電視,也不弄斯塔克工業的事情,手機扔在床頭,屏幕靜靜地熄著,融進了有些涼的黑暗里。

  他未必不知道史蒂夫‧羅杰斯現在也在肯塔基州。

  就像娜塔莎說的,對于某些人來說,不見比見面好,于是到現在史蒂夫也沒露面。

  或許露了,只是從不在他面前。

  托尼在黑暗里靜靜坐一會兒,手指捏在掌心,實在睡不著,起身開門去外面找點酒喝。

  出門之前,他沒忘記用被子給小小的女兒壘出道防摔下床的小圍牆。

  合眾國特工領導者“香檳”珍藏的酒就在陳列室里。

  這會兒陳列室空曠無人,只有安靜灑落的月光。

  月光是不會說話的,空氣中是酒滴落的聲音。

  也不知道香檳第二天發現珍藏的酒被托尼喝了會是什麼表情。

  反正倒也已經倒出來了。

  托尼仰頭喝完一杯,將酒瓶倒置,看最後一滴酒液從杯沿滑出。

  這麼看也不知道有什麼意思。

  他也覺得無聊,坐了片刻,淡淡的酒意上來,想著洗把臉回房間。

  等把酒瓶從眼前移開,神情瞬間就有了變化。

  門口站著一個人。

第72章

  閉上眼楮的時候, 托尼明顯感覺到空氣里凝結的冷意。

  風吹過來,鑽進領口, 緊貼著暖暖的皮膚, 冷得大腦都要戰栗。但這樣也好,人能更清醒一點。

  下雪了。

  “哇——”

  身後有道嫩嫩的小嗓音在學大人樣地感嘆。

  小小的寶寶跑過老父親身側,穿著棉花鼓鼓的瓢蟲馬甲, 整個兒都趴在陽台門上,透過玻璃,看見外頭紛飛的絨絨雪花,漫天都是,因為風大, 飄揚著像起舞的精靈。

  靜謐,聖潔, 開始清洗十一月的紐約城。

  這是紐約的第一場雪, 下得居然很大,不過前頭有吹了兩天的冷風做鋪墊,清早起來看見這一幕,也不是十分令人意外。

  幼兒餅在門上貼得緊緊, 嘴巴里呼出的熱氣把玻璃蒸出一圈白白的霧,等看不清了, 她也不嫌冷, 用小手抹一抹,貪看外頭的雪,高興得小腳一踮一踮。

  黛茜本來是要一跑跑到陽台上去的, 哪知道爸爸雖然背對著自己,耳朵卻靈敏,她還沒到跟前,他就伸手飛快地把陽台門一拉,把雪關在了外頭。

  關得住天氣,關不住小東西滿滿的雀躍,黛茜盯著外頭看了好一會兒,實在喜歡,溜過來扯扯托尼的褲子,手指直指,快樂地道︰“爸爸,這個。”

  有這麼一個小的老是拉扯,董事長褲子的質量一條好過一條,托尼低頭看一眼女兒,教道︰“是雪。”

  “雪。”小團子學舌學得有模有樣,話說得越來越流利,“爸爸,看雪。”

  畢竟是已經十六個月的寶寶了。長得也高了一點,臉上的嬰兒肥卻還沒褪,嘟嘟的,惹人伸手去輕輕捏一把。

  已經沒人提大半個月之前的黃金圈事件。信息時代,看客的記憶都很短暫,媒體的記憶還要短一點,層出不迭的每日新聞落幕之後,大概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回想起來,還能找到身臨現場的心驚肉跳。

  但生活沖淡,沒什麼事情也就再不提。

  托尼從肯塔基回來之後,過了大半個月的休閑生活。

  最近沒有外星人入侵,也沒人開著飛機撞大樓,除開偶然去趟公司處理點事情,剩余的時間,能夠讓他好好帶一帶小女兒。

  “去叫笨笨拿衣服。”老父親道。

  笨笨在後面偷偷摸摸。

  他手里正夾著一件帶帽子的棉襖,也是瓢蟲的顏色,背後七個小黑點,听見托尼這麼說,趕快溜過來邀功。

  托尼彎下腰去,剝香蕉皮一樣把黛茜的馬甲剝了,給她換上棉襖,拉鏈拉得嚴嚴實實,因為外面風大,還要再給戴上小兔子樣毛絨絨的耳包,才肯開門放人。

  門一開,小瓢蟲就腳底抹油地溜了出去,淡金的小頭發上沾點雪花,有一兩片小的,順著脖後跟衣服的空隙鑽了進去,踫到溫熱的皮膚,瞬間融成濕濕的一點,讓這小的猛然一個激靈,縮了脖子。

  “先生,需要打開衣服里的取暖器嗎?”賈維斯問。

  托尼雙手插袋,好整以暇看著大陽台上捧著小手等雪的黛茜,搖頭道︰“不用。”

  雪才下沒多久,已經在地上積了一層,小團子耐心地等著,但雪四處地飛,落在她手心才一點點,很快就融化,她左右看看,盯上地面的一片白,雙腿一彎,蹲下去成個紅色的球。

  托尼沒怎麼在意。

  事實證明,帶著這麼個凡事好奇的女兒,最好是時時刻刻在意,要不然一轉頭,不知道做出什麼樣驚人的事情來。

  像現在,做爸爸的看一下手機,再一轉頭,就看見蹲在地上的女兒,那嫩嘟嘟的臉蛋在一動一動。

  這是個喜歡吃東西的寶寶,一天里很多時候臉蛋都在動,但此情此景,顯然不是個正確的時間和場合。

  托尼一怔,馬上身手敏捷地沖過去,還沒等到跟前,就看見團子用右手從左手托著的一堆雪里再拈起來一些,還知道小心翼翼地拈,不要讓雪那麼快融化,慢慢喂到自己嘴巴里。

  她听見聲音,背脊一動,扭頭過來發現是老父親正俯沖著,反應很快,馬上也不拈了,張大嘴巴,把左手上的雪全往嘴里塞。

  可惜都塞到了托尼的手背上。

  “我的手很冷,小姐。”老父親果然很敏捷,關鍵時刻一擋,順順當當擋住了黛茜的嘴,對仰起頭來這小的一挑眉,扯扯嘴角,笑得很想打人屁股的樣子,“不準吃雪。”

  黛茜以為是怪自己吃獨食,趕緊再扒拉一點,兩只小手捧著,趕緊送到爸爸面前來。

  賄賂也沒有用。

  最後是托尼陪著女兒用陽台上積的一點點雪堆了個很小很小的雪人,才大手一撈,把幼兒餅夾著進了屋。

  笨笨已經在屋子里頭準備了熱牛奶。

  陽台門一關,家里又是暖融融的。

  “喜歡雪。”小雛菊寶寶玩得意猶未盡,轉頭去瞧陽台上眼歪嘴斜的雪人,快樂地道。

  托盤上放著兩個杯子,一大一小,托尼過去拿了大的,她尾巴一樣跟在後面,伸手拿了小的。

  大人喝熱飲喝得很快,溫度剛剛好,不燙嘴,仰頭一飲而盡。

  托尼喝完,用手揩一下嘴唇,道︰“好淡。”

  “先生,我在嚴格控制您每日的糖分攝取量。”賈維斯道。

  黛茜喝牛奶,也喝得嘴邊一圈白白的奶漬,伸長脖子發現爸爸的杯空了,邁著小胖腿走過去,兩手抓著杯子耳朵,往大杯里倒了一點兒她的牛奶。

  這樣體貼的寶寶要抱起來吸吸臉。

  托尼用大手將她腦袋一摸。

  他家里的孩子這麼體貼,也不是單單這一次。

  大半個月前在肯塔基州,解決了黃金圈事件那個晚上,托尼在香檳的地盤喝人家的酒,起了一點酒意,想起身回去,轉頭卻發現有個人站在門口。

  他當時的臉色變了幾次,最終不是太好看。

  娜塔莎說托尼‧斯塔克跟史蒂夫‧羅杰斯“不見比見好”,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

  內戰的遺影比夜色更深。

  美國隊長的好友巴基‧巴恩斯受九頭蛇控制成了冬日戰士,執行過許多次刺殺任務,其中一次,殺的是霍華德‧斯塔克和瑪利亞‧斯塔克。

  听姓氏就知道這對夫婦跟托尼是什麼關系。

  托尼怒不可遏,一度被仇恨蒙蔽了眼楮,無論如何要殺掉冬兵。

  史蒂夫知道冬兵不能殺。

  決裂之前,這兩個男人的確算得上好友,性格不同,甚至從年齡上說還隔代,卻能夠彼此了解。

  殺了冬兵,托尼最終一定會後悔。

  但那時候的鋼鐵俠已經顧不上什麼後悔不後悔的了。

  說來極度諷刺,殺害他血親、造成他終身遺憾的人,托尼有那麼一身裝甲,最後還是殺不了。

  史蒂夫丟了盾,砸壞托尼的反應堆,黯然離去。

  知道這樣的前因後果,時隔一年,故人再見,也就能想象出氣氛是怎麼樣的尷尬。

  史蒂夫站在陰影里,沒有說話。

  托尼也沒有說話。

  沉默釀成令人窒息的酒,不敢入喉,任由發酵,散開的都是過去。

  往事不堪回首,這句話說得一點也不錯。

  史蒂夫走進來,站在亮一點的地方,看了托尼一眼,側過臉去,半晌才道︰“辛苦你。”

  “還好。”托尼道。

  又是沉默。

  這兩個人四目相對的瞬間短暫得驚人,後來更刻意避免對視。

  不看人還有什麼話好說。

  托尼俯身在桌上拿了一個新的酒杯,倒滿,給自己的杯子也倒滿,問︰“喝酒嗎?”

  “喝不喝都無所謂。”他很快又道。

  史蒂夫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他不知想什麼,想完了,抬腿慢慢走過來。

  即將到桌前,托尼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亮屏,听見賈維斯道︰“先生,小姐醒了。”

  這一聲在這樣的氛圍里有些突兀。

  但托尼有些感謝這樣的突兀,把酒一推,道︰“我女兒找我,再見。”

  他的那杯酒始終沒有喝。

  第二天一早,托尼就帶著黛茜回了紐約。

  娜塔莎尤其不舍。

  小小的寶寶給抱在懷里,親了又親,臨走之前,她想到沒有什麼東西送,只能把干姜水準備了哄寶寶的零食給黛茜裝一點。

  “好好地長大,別忘了我,好嗎?”她笑著道,“我以後會經常去……”

  後半句話沒能說完,知道現實並不允許這個經常,漸漸地沒了聲音。

  “先生。先生?……”

  托尼想事情想得太過入神,賈維斯叫幾聲,他的思緒才游蕩回腦,抬手撫一下額頭,問︰“怎麼?”

  “九點鐘飛赫爾辛基,您和小姐午餐在飛機上吃,大概在下午五點三十分左右抵達。”

  “知道了。”托尼道。

  拿起杯子,把黛茜倒在他杯里的牛奶喝得干干淨淨。

  再看那小的,已經開著兒童小轎車帶上笨笨滿屋子亂竄。

  托尼說話的同一時間,美國某個民風淳樸的城市里還有另外一個有錢的老父親在同管家說話。

  “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隨時可以出發前往赫爾辛基。”管家的玳瑁邊鏡框很是別致,領帶打得一絲不苟,站姿也標準,“老爺。”

  “您這次去,帶上家里那位嗎?”

第73章

  芬蘭的冬天美得近乎魔幻。

  熬過漫長黑暗的“卡莫斯”, 抬頭仰望,縹緲絢爛的極光鋪滿天際, 窮極變幻, 天地穹蓋,籠罩四野,置身于空曠的原野, 好像全世界只剩了自己一個人,舒展雙臂,隨時能後仰跌入幽深不見底的虛無里。

  虛無顛倒過來,就是仙境。

  氣溫驟降,靠海的地方海水蒸騰, 茫茫白霧氤氳上升,婀娜圍城, 雪樹銀花, 一腳踏進故事書里,如果不是因為栽倒時雪太冷,真以為活在夢中。天光映著霧,淺藍到金黃到淡橘到深紫, 伸手去摸,沒有顏色, 只摸到嘴巴里呵出的暖融融的氣。

  這樣的視覺享受, 小團子隔著飛機的窗戶認認真真捕捉到了一點尾巴,八個小時的飛行有些無聊,她在飛機上睡了一覺, 夢里也知道安排時間,即將抵達赫爾辛基時就睜開眼楮,在爸爸懷里滾著腦袋撒嬌,等用濕毛巾擦過了臉,托尼把她抱到窗邊,看外頭緩緩降落的景色。

  十一月來芬蘭旅游顯然是個不錯的選擇。

  除了能看極光,芬蘭還是聖誕老人的故鄉。

  那戴著紅帽子、有雪白頭發和大胡子的老人總在平安夜駕駛著一輛由馴鹿拉的車,一路叮當作響,背後大大的口袋里裝著給全世界小孩的禮物,每到一家,他就從煙囪悄悄潛入,把孩子們許願的禮物放在聖誕樹下,或者放在床角掛好的襪子里。

  芬蘭的羅瓦涅米有個極富盛名的聖誕老人村,托尼打算帶黛茜去看一看。

  即便只是個小小的寶寶,她也喜歡聖誕老人的。聖誕節的氛圍提前一個月就起來,電視上已經播了好幾次聖誕節主題的節目,黛茜看得津津有味。

  當然,她要到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每年在聖誕樹下放禮物的不是什麼聖誕老人,是她每天都見的老父親。

  “不要動。”而這位即將開始聖誕老人cos生涯的老父親,此時正捉著腿上亂動的女兒,嚴肅地低聲說話。

  天冷起來,赫爾辛基的太陽也怕冷,下山得越來越早,看著非常漂亮的晚霞像曇花一現,一轉眼就成了星光黯淡的沉沉夜幕。

  等到極寒之時,下午三四點鐘就沒有陽光了。

  就算天黑,小團子被裝在鐵鳥里這麼長的時間,也很想跑出去玩,等解了安全帶,馬上轉身,把小腳探下去,滋溜溜到地面,牽住爸爸的手要出去。

  托尼卻不緊不慢,順勢一捉,把心都飛了的女兒捉到腿上坐著。

  他擰開一罐幼兒專用的潤膚霜,用手指從雪白的香軟里揩一點,要抹到黛茜臉上。

  寶寶的皮膚嬌嫩,怕冷風刮壞,出門之前溫蒂特地把瓶瓶罐罐分到另外一個袋子放,叮囑托尼要記得給黛茜擦一些,尤其在到外面玩的時候。

  小面團扭來扭去,不喜歡糊臉,也不喜歡爸爸大大的手掌在自己臉蛋上來回地搓,後來知道強行抵抗沒有用,就乖乖坐好,等托尼伸手過來,她兩只小手推著他的掌心,認真地說︰“爸爸不要。”

  “等你出了飛機,就知道擦臉到底要不要。”托尼道。

  他給黛茜手里抹了兩坨白,“自己搓。”

  小小的幼兒真是身不由己。

  她低頭看看抹得黏糊糊的手,知道不擦完出不去,終于放棄了,學著爸爸的動作,摩擦摩擦小手,學得像模像樣,還知道把手背也擦一擦。

  擦著擦著,她倒漸漸領會其中的樂趣,尤其把潤膚霜抹到爸爸手上,看一片白突然就化了,樂得小月牙又在臉上,不用大人說,自己就趕快伸手去罐子里挖一點,搖搖晃晃站起,試圖擦到老父親臉上去。

  “這樣你就高興了。”托尼斜了目光去瞧她,“是嗎?”

  小雛菊寶寶露著乳牙咯咯地笑。

  飛機里溫暖,下來的時候,黛茜已經戴了帽子,夾上耳包,穿著嫩黃的羽絨服,羽絨服本來不厚,里頭自己會發熱,但因為她個子小,走在路上,還是像個球在骨碌碌地翻滾。

  赫爾辛基的雪也已經停了。

  路面清掃得及時,沒有堵塞交通,托尼的司機提早來等著,看見人,趕快打開車門迎上來。

  這個叫畢呂的年輕男人有著一張勉強算清秀的臉,並不是令人過目不忘的長相,其貌不揚,卻身兼三個職務,除了當司機,還當翻譯,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拿出槍突突突地當個保鏢。

  哈皮要是知道,恐怕該不高興了。

  他在紐約第一場風雪里出門,回家就得了感冒,裹著小被子補充著維生素C在家里看電視,所以沒有跟著來旅游。

  黛茜要在外面透透氣,托尼看了下時間,由著這小的圍著車團團轉地踢雪,等她運動了好一會兒,才抱起放到車里,對畢呂道︰“去別墅。”

  斯塔克工業的生意做到了歐洲,也涉足了芬蘭,跟芬蘭這邊的企業合作研究清潔能源。

  畢竟在清潔能源領域,托尼‧斯塔克是實現了反應堆供能,因而走在前列的人,有足夠的話語權。

  沒有天光,赫爾辛基夜幕降臨時的萬家燈火也很迷人。

  街上走的人說著听不懂的芬蘭語,語言不能傳遞,但笑容無處不在,看了叫人心里很舒服。

  車輛繼續行駛,路人就少了很多。

  億萬富豪並不介意住酒店,只是考慮到酒店人多,托尼自己還帶個孩子,最終選擇了去度假別墅。

  別墅區靠海,外頭森林簇擁,一幢房子佔了兩百多平米,桑拿室、健身房、酒吧和海景露台一應俱全,還配備了私人廚師,有佣人每天打掃,足夠令旅客安心度假。

  行駛到別墅區附近的時候,就只見路燈映照下森林的深深影子,偶然有幾輛車來來去去,再沒有什麼人。

  到最後,就剩了一輛奔馳E-CLASS在托尼的車後面走。

  老父親沒抬眼去看後視鏡,正忙著低頭應付兒童安全椅上肚子扁扁、求著要吃零食的團子。

  黛茜坐在那里,不知道下了飛機到度假別墅還要走這麼長的一段路,看新聞看得沒趣,反而被新聞里的美食饞得小嘴紅潤,伸手拉拉爸爸的衣服,等做大人的轉過頭來瞧自己,就很聰明地在摸肚子。

  托尼看她一眼,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一個面包。

  鋼鐵俠要是去變魔術,說不定也大有前途。

  小雛菊寶寶一見爸爸手里有吃的,精神一振,再高興地沒有,小手伸得長長,托尼開得慢些,她還砸吧砸吧嘴,小小聲地︰“要吃。”

  托尼撕了一半給她,看她小羊吃草一樣塞進嘴巴里,臉頰鼓囊囊,嚼了才幾下就吞,知道的確是餓了,似笑非笑,伸手過去把她嘴角的面包渣拈了,對駕駛座上的畢呂道︰“讓廚師給她做個卡累利阿派。”

  卡累利阿派是芬蘭東部的特色美食,黑麥底捏出餃子一樣小小的褶,里頭包胡蘿卜餡兒,上頭再鋪點黃油,巴掌大小,吃起來很香,黛茜這樣長了牙的幼兒也能吃半個。

  托尼說完這句話,目光不經意滑過後視鏡,看見後面跟著的奔馳。

  這輛奔馳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沉默地跟在後面,行駛出這麼老遠,明顯是走的同一條路。

  隔了一段距離,看見駕駛座上坐個男司機,後座的人面目不清,又是匆匆一瞥,托尼並沒有在意,側過臉去,把手里剩的另一半面包慢慢地喂給女兒。

  路上再走個十來分鐘,終于到了度假別墅。

  別墅燈火通明,別墅對面的別墅也燈火通明,都已經準備好了迎接遠方來的客人。

  托尼要是之前不知道找個獨棟別墅的重要性,那他下車後不久就該知道了。

  因為他繞到車子另一邊,抱出自己的寶寶時,一直跟在後面的奔馳也已經在對面別墅停下,門開,從里頭出來的穿黑西裝的高大男人,那一張臉看起來很是眼熟。

  仔細一回憶,就知道將近兩個月前在音樂廳見過。

  布魯斯‧韋恩。哥譚市最有錢的人。

  托尼低頭抱孩子,把羽絨服裹著的小面團托在臂彎,那小小的一只偎在懷里,還在� 鑼縷牌乓謊廝狄 苑梗 蚨幢闃桓餱乓惶趼罰 不故敲蛔邢溉デ貧悅孀】偷牧場br />
  直到那位同樣重量的富豪走去他自己的別墅,伸手想開門,卻發現門被從里面反鎖上了,還隱約能听見房子里頭傳來的電視聲。

  司機見狀,趕緊跑來送上鑰匙,卻被布魯斯抬手拒絕。

  這個也做了父親的董事長太陽穴有點跳,撫額深吸一口氣,才揚聲道︰“達米安,開門。”

  他一揚聲,對面抱著黛茜的托尼抬眼來看。

  大概目光太驚詫,有了溫度,令布魯斯覺察,沒等房子里叫“達米安”的什麼人把門打開,他先轉頭來望望。

  兩位富豪四目相對那一瞬間,表情真是精彩得要拿個照相機拍下來。

第74章

  托尼的好記性一向不用在不相干的人和事上, 但布魯斯‧韋恩又不同。

  不要說從前在拍賣會上互相懟過,憑托尼知道他是哥譚市的蝙蝠俠, 這麼面對面地撞見就不能不在意。

  出來度假, 還只隔了中間的一條路。

  這恐怕是要連抽3000張卡不中SSR、押的球全輸給對家才能積攢下來的運氣。

  可惜這樣的運氣,董事長本人未必受用。

  兩位有錢大佬這麼長久而專注地凝視對方,眼神交鋒, 暗流涌動,像空氣里各自有個透明的小人兒過招,一言不合,就拿著大口袋往對方臉上撒錢。

  站在一旁的畢呂無聲抬頭望了一眼,很識趣地任由這兩個人原地不動地互相打量。

  低頭不見抬頭見, 在赫爾辛基住的時間里,這麼互相看的機會多的是, 不嫌累就好。

  縮在爸爸懷里撥弄著頭上毛絨絨耳包玩的黛茜不知道站在車子後面有什麼意思, 圓滾滾的小身子動了動,好奇地看看爸爸的下巴,再看看對面黑色的車,和對面黑色的人。

  先打破沉默的是布魯斯身後那道被反鎖了的門。

  門里面站著個小男孩。

  年紀並不大, 看著是十歲左右,臉蛋很漂亮, 黑發綠眼楮, 表情卻老成,像個小大人。

  別人不清楚,送布魯斯的來的司機是韋恩家的人, 所以知道老爺出發之前,突然說要帶家里的小少爺達米安一起來。

  但這所謂的小少爺性格太過獨立,總有他自己的主見,說得不好听一點是任性和傲慢,早晨起來練劍把花園里灌木砍得亂七八糟、突破公司安保擅闖辦公室研究股市走向,諸如此類的事情見怪不怪,像現在,達米安不等父親自己一個人坐著飛機提前到達赫爾辛基,在別墅里翻天覆地,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韋恩家的司機把大門鑰匙交到布魯斯手里,恭恭敬敬退後些,道︰“有需要請隨時吩咐我,老爺。”

  布魯斯已經轉身對著兒子,招招手,讓司機把車開走。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同樣是做老父親的,托尼‧斯塔克養了一年多的孩子,舒心的時候總比累的時候要多,小寶寶抱在懷里奶味兒綿綿,胸中那口氣就已經軟了。

  布魯斯‧韋恩則感覺頭很疼。

  托尼帶著黛茜進別墅大門時,布魯斯還在對擋了門口的兒子達米安道︰“讓我進去。”

  佣人們已經等候在別墅里。

  晚餐在斯塔克父女抵達前不久開始準備,加上在外頭站了一會兒,現在進來剛好開飯。

  度假別墅不提供兒童看護服務,好在小團子令人省心,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給什麼吃什麼,對芬蘭的美食不很挑剔。

  那卡累利阿派被她捏在小手里,喝一口湯,再咬一點派,表皮酥脆,剁碎了的胡蘿卜做得很軟,非常合幼兒的胃口。

  廚師還給蒸了又大又圓的栗子,已經剝好殼,壓成泥喂著吃,也吃了小半碗。

  別墅靠海,能夠看見很好的夜景。

  托尼沒有空看夜景。

  吃完晚飯消了食,他想讓家里這個小的早一點睡覺,捉著去了浴室洗澡,洗得一褲子濕,吩咐佣人離開之前把黛茜的頭發吹干淨,自己又進了浴室。

  小團子穿著連體的毛絨老虎睡衣,精神也跟小老虎一樣好,在房間里溜來溜去,興奮得一點睡意也沒有。

  笨笨不在這里,她少了一個玩伴,拖著沙發拿的抱枕遛小狗似的玩,看見爸爸坐在窗邊,不看外面,只低頭看手機,快樂地過去,想擠著一起看。

  “布魯斯‧韋恩怎麼在這里?”托尼打開幾個界面。

  他沒找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女兒又跑過來,干脆一抬手抹了屏幕,不去管它︰“他在不在跟我都沒關系。”

  小老虎自己入懷,倒省了老父親四處捉人去刷牙的工夫。

  一開始只是漱口,寶寶越來越大,開始刷牙了。

  黛茜不喜歡刷牙。

  但她喜歡甜甜的草莓味兒牙膏,每次都想吃牙刷上黃豆粒大的一點甜,被爸爸強硬地阻止。

  “爸爸。”

  小團子被提溜著,一看是去盥洗室,胖腿直蹬,兩只手連連晃著,“不要。”

  “會蛀牙。”老父親說一不二。

  這小的就使勁兒二︰“不蛀牙……”

  蛀不蛀牙,最後都還是被關進了燈光溫暖的盥洗室,像怕洗澡的貓崽,被牢牢放在大人跟前,無可奈何地張開嘴巴,任由托尼對著鏡子給自己用幼兒牙刷刷牙。

  大人有大人的苦惱。

  小團子吃進嘴巴的東西很多,吐出來的很少,草莓味兒的牙膏誘人,更每次都要咽,于是不得不總在她咽之前一冷臉︰“不準咽。”

  這麼折騰好一會兒,才能睡覺。

  沒有專門的嬰兒床,大臥房暖意融融的壁爐前,趴著一大一小兩條身影。

  這麼傳統的取暖方式有很多火災隱患,托尼當然不考慮,因而面前的是個取暖的電子壁爐,火光加了點視覺特效,不管什麼形式,安全又實用才好。

  小老虎睡衣里的寶寶用手墊著下巴,專心地听爸爸講聖誕老人的故事。

  故事書翻動的聲音讓四周空氣都安靜起來。

  黛茜一邊听,一邊悄悄用小腳踢著老虎尾巴玩兒,這麼趴著,像鋪平了的面團。

  “聖誕老人于是又駕著馴鹿拉的雪橇車……”老父親放低了聲音道,“把禮物從煙囪丟進房子里。”

  他頓一頓,“騙人的。小時候我媽媽每次往襪子里放禮物,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托尼說著,轉頭去看自己的女兒。

  黛茜側趴著,正一臉天真地瞧這頭,見爸爸來看,馬上笑起來。

  他就語塞。

  須臾,道︰“要相信就相信吧。”

  信著信著,就入了夢。

  對面那幢別墅里的父子就未必能睡得這樣香。

  布魯斯昨晚沒有喝酒,今天起得很早,打開別墅大門,站在院子里看昨天深夜積的雪。

  吸一口空氣,干淨又凜冽,瞬間驅趕了腦子里的混沌,整個人都清醒起來。

  他還是穿西裝,一身黑,沒有系領帶,領口松松地開了一個扣子。

  對面的別墅似乎也已經在晨光中甦醒,看見佣人在窗戶里忙碌,大門卻緊閉著。

  托尼‧斯塔克。布魯斯默念了這個名字。

  鋼鐵俠這麼高調,超級英雄的身份不用瞞,也根本瞞不住。

  彼此知根知底,面對面的時候什麼都不說,這兩個人的表面來往也是很有意思。

  布魯斯剛想轉身進屋,忽然听對面有了聲音,一抬頭正見門開,從門框後面探出來個淡金頭發的小腦袋。

  “哇。”小團子感嘆道。

  她才起床不久,換了衣服,早飯還沒吃,興沖沖地要跑出房子外面玩。

  托尼比她起得還要晚些,讓佣人帶著,他自己頭發凌亂地在後面拿了杯咖啡,穿的是非常休閑的衣服。

  紐約風格跟哥譚風格,對比就很明顯。

  因而黛茜骨碌碌跑出門時,布魯斯不僅僅看見她,還看見了跟在後面穿著隨便的紐約首富,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托尼也面無表情。

  黛茜一腳踩進積雪里,好在不深,還能夠讓她這麼短的腿也順利前行,快樂得像給聖誕老人拉雪橇的馴鹿,吭哧吭哧地走,戴手套的兩只手還去挖了一捧雪,撒鹽一樣撒出去。

  “爸爸!”小奶音嫩嫩地嚷著,叫爸爸也看一看下雪的樣子。

  那臉蛋紅撲撲,看著真是令人喜歡。

  布魯斯‧韋恩自己有兒子,也只有兒子,從親子關系來看不能算個會帶小孩的父親。

  但他的管家阿爾弗雷德此時要是站在別墅門口,應該記得,布魯斯是抱過黛茜的。

  在音樂廳里,抱得出人意料,當時還拍照留了紀念。可惜怕家里的小少爺看了要搗亂,就藏了起來。

  布魯斯也記得。

  他原本打算回房子里出,黛茜跑出來之後,腳步就沒有動,雖然表情沒變化,目光是跟著對面雪地里圓滾滾的小身影在走。

  或許覺出一點幼兒的有趣來。

  這麼看了一會兒,身後無聲無息掠來一條影子,跟著站在門口,也在默默地看。

  布魯斯不是沒有覺察。

  達米安腳步一近,即便背對著,蝙蝠俠也早注意到了,只是不說話,等十歲的兒子站定,才轉過臉去看了一眼。

  這對父子連站也站出一段距離。

  達米安雙手抱臂,綠眼楮里倒映著那玩雪的小小身影,狹一狹眸,眼中倒映就窄了很多,像要擠出眼眶。

  他冷哼一聲,語帶不屑道︰“怎麼,你喜歡那個連奶都沒斷的嗎?”

第75章

  布魯斯看他一眼, 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只道︰“你說話的語氣有點奇怪。”

  “我听說男人越老, 就喜歡越小的孩子。”達米安道。

  他這話里的嘲諷百分百不摻雜質,絲毫不因為說話人是自己的父親就遮掩,下巴抬著, 如果不是因為身高不夠,恐怕要用鼻子對著人說。

  這位少爺很應該去看看《說話的藝術》。

  相比之下,布魯斯老父親雖然沒有托尼那樣帶小寶寶的興致,卻也足夠耐心,兒子這麼說話都沒生氣, 不過輕描淡寫地回道︰“事實證明,有很多道听途說都是錯誤的。”

  “做無意義的事情你就覺得可愛。”達米安看黛茜一眼, 見那小小的一只還不厭其煩在地上挖雪, 很不以為意,“小孩子才那麼無聊。”

  “她本來就是小孩子,達米安。”布魯斯道,“你也是小孩子。”

  “我已經十歲。”達米安顯然不樂意隨隨便便跟玩雪的小屁孩劃分到同一個區間, 把“十歲”加了重音,“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從來不無聊, 再大一點, 已經開始接受我媽的訓練了。”

  “像她這麼大你還沒有記憶。”布魯斯道。

  這個兒子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已經過完了一半的童年。

  在那之前,蝙蝠俠並不知道達米安的存在。

  達米安的母親是出身刺客聯盟的塔利亞‧艾爾‧古爾, 眾所周知塔利亞是聯盟首領雷霄的女兒,達米安出生之後就順理成章被當作新的聯盟領導人培養。

  小少爺口中開始接受訓練的年紀在四歲,或者更早。但總之他四歲的時候已經能夠獨自攀登險峰,就算不小心摔下來,斷了手骨也堅持爬到目的地。

  也難怪他要覺得黛茜無聊。攀登險峰跟玩雪根本已經不在同一個討論層面。

  布魯斯呼出一口氣,成了淡白的霧︰“進去吧。”

  他先轉身進了大門,達米安側身借過,不知出于什麼心理,最後還盯著黛茜看了一會兒,才跟在父親後頭進屋。

  小團子玩得高興,哪里知道對面一對父子看了很久的現場直播玩雪,正抱著個好不容易拍打出的雪球跑來跑去。

  她之前跟爸爸一起在紐約的陽台上堆過小雪人,聰明得很,一次就知道怎麼玩,現在找了個雪多的地方,把雪球放在雪堆上慢慢地滾。

  托尼的咖啡已經喝得見了底,要進去放杯子,順帶梳理下凌亂的頭發,修剪胡子,叫佣人把女兒好好地看著。

  離開之前,他打個響指,見滾雪球的女兒伸長了耳朵飛快轉頭來看,就勾勾手指,慢條斯理道︰“來這里。”

  “哦?”小雛菊寶寶紅潤的小嘴張得圓圓。

  哦歸哦,她還是一下就撐著地站起身,捧著滾大了一點的寶貝雪球興沖沖地奔來。

  到了跟前,這小的把雪球托得高高,讓爸爸看看自己的杰作。

  出門玩到現在,她臉上的笑沒停過。

  老父親進屋翻出旅行也帶著的裝甲小牌牌,揣在女兒外套口袋里,才一摸她頭︰“再玩一下就吃早餐。”

  他打算今天先就近逛一圈,明天出發前往羅瓦涅米,到北極圈里看極光。

  黛茜還沒見過極光。

  小團子得了自由,又跑到外頭撒歡,廚房傳來的早餐香氣足夠誘人,卻抵擋不了幼兒要好好做個雪人的決心。

  黛茜認認真真蹲在院子里,彎著腰成個拱形,推著雪球滾。

  本來已經滾出了大人巴掌那麼大,但她玩出樂趣,還要做得更大些。

  佣人站在旁邊看著,偶爾東張西望,還不比孩子專心。

  她正張望,突然看見對面已經關上了的別墅又打開來,走出的卻不是布魯斯,是穿了一件黑夾克,腰板挺得筆直的小少爺達米安。

  達米安的臉蛋主要遺傳自母親塔利亞,性格熊是熊了一點,打扮得體,站在那里讓人一瞧,還是有些喜歡。

  他就那麼越過自家的庭院,穿行一條無人的馬路,慢悠悠走到斯塔克家的度假別墅前來,對守在黛茜身旁的佣人道︰“給我開門。”

  佣人是芬蘭人,听得懂英語,也會說英文,見對面的小孩子想進來一起玩,不疑有他,上前把門打開,笑著說了聲“歡迎”。

  達米安回頭看一眼她,道︰“把門關上吧。”

  不知道還以為這也是他家的別墅。

  小團子窩在地上專心搓雪,忽然發現眼簾里站進來一雙陌生的腳,好奇地抬頭看一看。

  這個哥哥是她從前沒見過的,居高臨下地俯視過來,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

  “她叫什麼名字?”達米安問。

  佣人連忙道︰“叫黛茜。”

  “好普通的名字。”

  那綠眼楮在小團子身上溜來溜去。

  黛茜不明白這個人在看什麼,也不在意,滿腦子就剩了她的雪人,臉蛋嘟嘟地用小手拍拍地上,還笑起來。

  達米安繞著她轉了一圈,怎麼看都不像要一起玩的意思,觀察過後得出個結論︰“一點都不稀奇。不知道哪里討人喜歡。”

  他知道托尼‧斯塔克是鋼鐵俠,現在看來鋼鐵俠的孩子也沒什麼了不起。

  日後或許就不這麼想,但現在覺得這地上的一小團平平無奇,再想想布魯斯表現出來的那一點喜歡,達米安臉上的表情就有些古怪。

  他活這麼大,字典里還沒有個詞叫“吃醋”,今天開始或許有了。

  布魯斯‧韋恩可從來沒這麼看過他。

  達米安站的地方阻礙了黛茜滾雪球的前進道路,她再次抬頭看他,脾氣好得很,也不生氣,用手指指旁邊,道︰“那。”

  “你這麼弄,要多久才能堆得起來?”達米安看得很嫌棄。

  他說是這麼說,不至于欺負一個小孩子,往旁邊站了一點。

  黛茜就過來。

  她貓著腰,小心翼翼推雪球,眼看已經滾得熊貓肚子那麼大了,腳下不留神,像被什麼東西滑了一下,還沒等叫出聲,小身子一下子抻平了,啪嘰摔在雪地上。

  就摔在達米安腳下。

  達米安處變不驚,垂眸瞧著摔趴下的團子,半點表示也沒有。

  當然,在他受的教育里,什麼地方摔倒就什麼地方飛快地爬起來,趴在原地哭的,要麼是反應遲鈍,要麼是太過軟弱,他都很不喜歡。

  黛茜沒有哭。

  衣服裹得圓圓,不至于把她摔疼了,只是突然摔倒,這小的有些發懵,回頭看看腳邊找罪魁禍首,只找到跟周圍渾然一體的白茫茫的雪。

  佣人趕緊來要扶,達米安道︰“她又沒哭,有手有腳,不會自己起來嗎?”

  才說著,就見地上一張幼兒餅慢慢地坐起身。

  她還懂得用小手拍拍身上的雪,大眼楮骨碌碌望過來,他本來還要說些什麼話,被這麼一看,就閉了嘴巴。

  黛茜望達米安,是因為她發現身下有個扁扁的碎裂的球。

  球現在充其量能算個圓柱體,猛然一壓,還能保持點形狀已經不容易。

  那是她滾了好久才大起來的雪球,現在全沒了。

  黛茜把手一攤,從沒處理過受傷的雪球,頗有些無助,看著這個哥哥不知如何是好,小聲地說話︰“沒。”

  “沒就沒。”達米安道。

  他看半天,突然有些不明白過來看雪球破裂有什麼意義,冷哼一聲,轉身走去推開庭院的門,腳下生風,一路回了別墅。

  “那個哥哥真是奇怪。”佣人蹲到黛茜身邊,幫她把碎了的雪球重新拍到一起,有些後悔把達米安放進庭院來,一個弄不好,恐怕就把黛茜弄哭,低頭嘀咕了一句。

  黛茜跟著一起拍,雪球碎了她本來有些難過,現在發現能修好,一張臉蛋多雲轉晴,听見佣人說話,跟著學舌,慢慢地咀嚼出“哥哥”來。

  後來是托尼出來叫吃早餐,看見還在滾雪人的頭,幫著一起弄才做好個雪人,胡蘿卜做鼻子,還給戴頂帽子。

  “斯塔克先生,早餐後是去昨晚預約的滑雪場嗎?”

  吃早飯的時候,畢呂從外面進來,已經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出發。

  托尼是已經吃飽了,不過還在拿著勺子喂家里這個揮舞半截胡蘿卜的小東西,一面喂,一面听畢呂說話︰“怎麼我昨晚預約了滑雪場嗎?”

  “是的,先生。在來別墅的路上您說去滑雪也不錯。”畢呂道。

  倒真是說者無意听者有心,辦事效率比智能管家有過之而無不及,托尼想一想,道︰“那就去。”

  斯塔克父女收拾好東西出門,正踫上也準備出門的韋恩父子。

  兩個大人在各自的豪車前踫了面,公式化地握手,公式化地聊兩句。

  眼楮都是濾鏡,頂著一張董事長的皮,彼此看彼此,看見都是超級英雄。

  大概布魯斯多多少少也要像托尼琢磨他為什麼來芬蘭一樣琢磨托尼為什麼來芬蘭。

  托尼昨晚已經琢磨過,因此有時間借著說話,不動聲色地把目光地在布魯斯車窗上放了放。

  這一放,布魯斯很快覺察,佯裝不知,風度翩翩示意對方先走,才轉身去開車。

  他打開車門,看見駕駛座上坐好、已經系了安全帶的達米安。

  “我來開。”達米安道。

  老父親式的面無表情此刻也出現在韋恩集團董事長臉上,沒有商量的余地,他手一伸,把駕駛座的兒子提了︰“不能。”

  “我開過車。”達米安又道。

  “把給你車鑰匙的人名字報上來。”布魯斯道,“我可以告他。”

  “是我媽。”

  “……”

  短暫沉默過後,布魯斯只能再動動手,把小兒子裝進車後座︰“不行就是不行。”

  兩輛車一前一後駛出了度假別墅區。

  說是早上,但按芬蘭當地時間已經有九點鐘,太陽出來晚而已。

  托尼坐在車後面,有一下沒一下逗安全椅里窩著的女兒玩。

  黛茜咿咿呀呀地說話,兩只手各戴了聖誕老人和馴鹿的布偶套,自己玩得起勁,再偶爾被爸爸勾一下下巴軟軟的肉,開心得簡直要飛起。

  老父親就沒有女兒這樣高的興致。

  他們的車走在前面,他時不時抬眼去看倒車鏡,發現布魯斯的車在後面跟著。

  啟程五分鐘,走相同的路當然沒什麼稀奇。

  出了別墅區,還是一樣的路,他開始有點在意。

  等開了大半個小時,那輛奔馳E-CLASS還跟在後面,托尼就莫名有種預感。

  他個人不是很希望這種預感成真。

  然而當車子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在滑雪場停下,托尼下車瞧著後面那輛始終不離不棄的奔馳,臉色就微妙了。

  布魯斯也微妙。

  巧合一直巧合到現在,不僅同一個時間來同一個國家,住的地方還一樣,現在連滑雪都一樣。

  這兩個人大概都很想看看對方是不是偷窺了自己的日程表,但都很理智地沒有,點頭致意,然後去提溜自己的小孩。

  達米安看見黛茜並不感到高興。

  他看見哪一個小孩也不會感到高興,除非他自己生的,那得再等十多年。

  黛茜看見今天早上跟自己說話的小哥哥卻很有些開心,下了車,畢呂在拿滑雪板,還得等一等才能玩,她先撒開了腿,扭扭地跑到達米安身邊,笑得眼楮彎彎,張嘴就叫人︰“哥哥。”

  這個稱呼她學得倒快,伸長耳朵听見的老父親卻不是很爽,微微黑了臉。

  佣人可說了早上對面小少爺來院子里示威的事情。

  達米安背靠著車門,對跟前這小的愛答不理。

  他對滑雪也沒什麼興趣,有時間拿滑雪板,還不如在手上拿個飛鏢或拿把劍。

  他這麼愛答不理,托尼就更不爽。

  達米安十歲,到底還是個孩子。

  他不喜歡黛茜,感覺到托尼灼灼的注視,抬眼對上,卻下意識收了收表情。雖然沒對黛茜說什麼,站姿卻直了很多。

  托尼把女兒抱到別的地方玩。

  北歐人熱愛滑雪,像黛茜這麼小的孩子也有上滑雪場的,甚至不用坐在兒童滑雪車里讓大人拉著走,自己搖搖晃晃就能站上滑雪板,厲害一些的很快就能自己滑。

  這是個很大的滑雪場,人也不少。

  出來旅游要是什麼都約私人的就沒意思,畢呂沒有準備兒童滑雪板,小團子就被放進了滑雪車里。

  她趴在邊緣,探出一個頭,看爸爸在前面綁帶子,好一會兒沒有動,招招手︰“爸爸。”

  “坐好。”托尼道。

  他收攏了肩上滑雪車的帶子,握緊滑雪杖,在平地里拖著車慢慢走了一段距離,才到坡前,雙腿微曲,上身前傾。

  黛茜的小車子呼啦一下從坡上滑了下去。

  她從前沒坐過,開始給嚇一跳,很快興奮起來,揮舞小手,“爸爸爸爸”地叫了許多聲。

  董事長帶著個孩子,滑雪的身姿也是利落又輕盈,滑到平地,緩緩止了速度,回身去看坐在車里的女兒。

  黛茜還高興得小臉發紅,此時此刻,卻早已經沒有瞧著前頭,側著身子,在看雪坡下來的又一個身影。

  仿佛一道黑色的箭矢,離弦而出,呼嘯著,連風聲都凌厲起來。

  達米安在坡下剎停,摘了護目鏡,覺得一點挑戰也沒有,張開腿大步地走,想去再陡一點的坡。

  走著走著,發現好像有人在看,一轉頭,對上斯塔克父女的四只眼楮。

  眼楮都很大,情緒各不相同。

  “……”

  于是片刻之後再來看,發現韋恩家的小少爺身後多了一條小尾巴。

  達米安不是個會帶小孩子的大孩子。

  他在刺客聯盟長大,槍械、長刀、飛鏢樣樣都能使用得很熟練,近身格斗的功力也在上乘,不想做的事情,除了他老爸,沒什麼人能逼他做。

  現在這個是例外。

  小少爺非常不耐煩,回頭一看,黛茜還邁著小短腿在後面以為做游戲,快樂地跟著。

  小雛菊寶寶發現他看,很是乖巧,吧嗒著嘴叫哥哥。

  “不要叫我哥哥。”達米安伸出一根手指。

  以往有人尾隨他,是要隨時挨刀子的。

  但什麼刀都不能往黛茜身上用。

  于是他只是走來走去,等著斯塔克家的大人把這塊黏人呼呼的橡皮糖摘走。

  他也想過用膠帶把黛茜綁在樹上,看看不遠處的鋼鐵俠,知道力量有點差距,所以作罷。

  黛茜不知道達米安豐富多彩的內心活動,找著了玩伴就很高興,他不停,她也沒停,走來走去也有走來走去的樂趣。

  只是正走著,不知從哪里飛來個搓好的雪球,不偏不倚“啪”一下砸過來,正砸在黛茜的背脊。

  團子小小的身子給砸得抖了一下,回頭去看,看見後頭站著三個小胖子,個個手里拿著雪球。

  這麼一回頭,她又給砸了一下。

第76章

  如果說第一次還是無心, 現在就知道絕對是故意的。

  達米安筆直地站著,綠眼楮里無波無瀾, 不做聲地瞧對面那三個洋洋得意的大孩子, 好像也沒有要出手幫幫黛茜的意思。

  他對這種情緒並不陌生,在刺客聯盟見得很多,只不過丟雪球幼稚, 傳達出的惡意也很幼稚,令人嗤之以鼻。

  誰說孩子就沒有惡意。

  鏡子接收情感,反射情感,本來不可惡。可惡的是鏡子本身不知道這種惡意是錯誤的。

  為首的大孩子往前一步,見小團子給砸得有些懵又有些怕, 慌慌張張正找地方躲,哈哈大笑, 鼻子眼楮全擠在一起。

  樣子真是難看。

  這種時候通常說想看看對方父母是什麼樣子, 不無道理,要是大人教得好一點,就該知道隨便往陌生孩子身上丟雪球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尤其還是沒有反抗能力的小寶寶,才十六個月。

  黛茜很不明白怎麼突然這樣, 雪球砸的兩下不疼,但她本能地知道是受了傷害, 跟玩耍不一樣, 一邊奮力邁開腿找避風港,一邊不安地揣著小手,跑著還沒忘了去看砸人的大孩子, 見他們還笑,低下頭去,再抬起來大眼楮就蒙了一層亮亮的水光。

  她感到有些難過。

  小團子一眼看見站在不遠處一臉嚴肅的托尼,這種時候顧不上跟才認識的哥哥玩,耷拉著臉跑過去,想讓爸爸抱一抱。

  就算她不跑,目睹女兒受欺負的老父親也準備抬腿過來的。

  但托尼到底不在黛茜身邊,玩得起勁的大孩子也不知道事先勘探敵情,見羽絨服包著的幼兒撒開腿跑,興致勃勃,又擲過來一個雪球。

  事不過三的道理,孩子也應該懂了。

  這個球不小心丟得有些高,不像前兩個打身子,一旦擊中人,受罪的是腦袋。

  那孩子把球扔出去才發現,眼看球要打到黛茜的頭,頓時慌了手腳。

  有人的反應比他快得多。

  雪球近在咫尺,黛茜一路跑過去,算算該被球砸臉,眨眨眼再看,卻毫發無傷,順利跑到托尼身邊,眼淚汪汪,堅強地沒有掉下金豆豆來,喊一聲“爸爸”,伸長了小手要抱。

  大孩子們都不說話了。

  不說話一是因為看見了黛茜的家長,二是因為,雪球穩穩握在個黑衣男孩手里,輕輕一握,就碎成了滿手的雪渣子。

  世界上也沒有成精的雪球,自己會跑到達米安手里。

  是達米安過來當了人肉靶子,接得準確無誤。

  韋恩家的小少爺半點不覺得飛速過來接個雪球有什麼了不起,對小胖們滿臉鄙夷,要不是身高差不多,連正眼看都不想。

  他用芬蘭語說了句“蠢貨”。

  “我知道我長大以後注定要領導人類。”達米安道,“但一想到領導的可能是你們這種人,就一點精神都提不起來。”

  他這個話就有點超綱。

  小胖子們听不懂,但知道他在示威,壯壯膽,挺起胸脯,用芬蘭語嚷道︰“怎麼樣?”

  表面鎮定,內心慌得一匹,看臉就看出來了。

  達米安漂亮臉蛋上還那麼一副倨傲又不屑的神情,拍拍手套上的雪︰“而且我最討厭沙發土豆,小時候沒價值,長大了也創造不出什麼價值。我爸總說殺戮不能給新世界鋪路,但是我想,或許殺戮能為淨化世界做一點貢獻。”

  托尼抱著女兒,腳步在達米安接雪球那一刻停在了原地,想看看小東西想做什麼。

  听完這幾句,他臉上很是古怪。

  一旁要跟著上前去的畢呂臉色也跟著古怪。

  這孩子的思想……相當危險啊。

  司機五味雜陳地想著,然後看見達米安雲淡風輕地摸出了一把飛鏢。

  “!!!!!!!”

  畢呂還是天真,光覺得小少爺思想危險,哪里知道他行動更危險,最讓掉眼珠子的是——怎麼會有人帶飛鏢來滑雪?!

  讓達米安可惜的是,飛鏢還沒飛出去,仨小胖子當場就哭了起來。

  眼淚大顆大顆掉,看著比小雛菊寶寶還要可憐。

  黛茜縮在爸爸懷里,小手圈著托尼的脖子,生怕再有雪球砸過來,使勁兒把頭往大人頸彎里鑽,連聲地說︰“打了。”

  “我知道。”托尼撫一撫她小小的脊背,幫著把衣服上殘留的雪碴子拍拍,沉聲道,“不用怕。”

  團子在爸爸的羽翼保護下就不害怕。

  後來反倒是她听見大孩子哇哇的哭聲,起了好奇,小鴕鳥一樣把腦袋探出來,瞧見他們在哭,不可思議地用手指一指,讓爸爸也看看。

  托尼當然要看。

  不僅要看,還要連著父母一起看。

  最後是三個大孩子抹著眼淚給黛茜道了歉。

  小團子站在雪地里,听他們用外國話哭哭啼啼地不知道說些什麼,實在听不懂,小手茫然地擺了擺,但見其中一個人伸了沾著眼淚的濕手想來牽牽自己,馬上轉身跑到爸爸身後躲著,很有自我保護的意識。

  托尼讓這幾個熊孩子走了。

  “看,傷害了人就是傷害了人。”他轉身去把抱著自己腿的小女兒撈起來,讓她瞧大孩子垂頭喪氣的背影,“理智會原諒,情感忠于內心,就算心里忘了,身體也有記憶。”

  “你不能仗著力量優勢主動傷害別的生命,當然,被傷害了也要懂得反擊。”

  老父親教育道︰“雖然通常輪不到你動手……但別人帶著惡意打你,你就可以打回去。我賠得起醫藥費。”

  畢呂在旁邊默默地听著。

  托尼說是這麼說。

  然而瞧著軟綿綿小公仔一樣的女兒,什麼打不打的,最終都隨著一口氣咽進了喉嚨里,蹲著在地上搓個拇指大的雪球,還沒一點兒,垂眸道︰“這樣叫打雪仗。”

  他手一揚,把雪球丟到黛茜羽絨服上。

  听見撲的一聲,小雪球就散落在地。

  這根本也不能叫砸,輕輕地扔,像有人隔著衣服不用力地按了一下。

  小雛菊寶寶用手摸摸被爸爸扔了小雪球的地方,一開始是還記著先前被砸的兩下,本能縮了縮脖子,瞧著可憐又可愛。

  她很快發現這樣是溫柔的,進而是有趣的,害怕長了小翅膀,隨風而去,飛到陽光底下,融化著就成了快樂。

  “爸爸!”

  黛茜叫一聲,笑得嘴角翹翹,趕快把小胸脯挺了,小肚子也挺了,彎成迫不及待的小牛角包,等著再投第二個小雪球過來。

  這樣的想法也是一股清流。

  托尼于是搓了第二個拇指雪球,仍舊像方才那樣小力地丟她。

  “這就是玩,不是傷害。”他道。

  不用說,小團子現在也很明了了。她嘗過兩個小雪球拍拍拍的樂趣,照葫蘆畫瓢,學著爸爸的樣子也在地上挖了雪,用手包成球,伸過來,一個沒瞄準,按在了爸爸臉上。

  “哦謝謝,小姐。”托尼威武的身軀一抖,往天上翻了個白,抹掉臉上的雪,站起來要去拍女兒,把這小的惹得哇哇叫,“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鋼鐵俠在這里踩著滑雪板逗女兒玩,而帶著飛鏢滑雪、還準備長大了領導全人類的蝙蝠俠之子,卻早早地被大步趕來的父親提著衣領到沒人的地方好好教育。

  教育真是一項大工程,時間跨度大,參與者眾多,超級英雄又怎麼樣?下了班回家還不是要吃飯,孩子惹了麻煩還不是要教。

  “你在對著三個孩子亮飛鏢。”

  “他們跟我一樣大。”

  “你在對著三個孩子亮飛鏢。”

  “我又沒有飛過去。”

  “你在對著三個孩子亮飛鏢。”

  “你是不是帶了復讀機在身上?”

  布魯斯握著沒收的一把刺客聯盟的飛鏢,該慶幸附近沒有攝像頭,想伸手捏捏鼻梁,差點伸錯手扎了眼楮︰“你佔據著絕對優勢,達米安。給個教訓可以,對普通人,遠遠不到要亮武器的地步,何況對方只是孩子。”

  “在你眼里還有誰不是孩子,迪克‧格雷森嗎?”達米安臉很臭,“我又不會真的對他們動手,說話難道也犯法。”

  “好的。”布魯斯道,“但是答應我,下次不要輕易對普通人亮武器,也不能隨便動手,好嗎?”

  他頓一頓,補充道︰“一個男人會正視對他父親的承諾。”

  達米安臉還是很臭。

  小少爺亮著空空的衣兜站在那里,好一會兒才道︰“好吧。”

  說出來怎麼還有一種恩賜的意味。

  布魯斯于是沒再繼續教育了。

  他突然發覺什麼,目光一動,繼而越過達米安,落在後頭慢慢走來的一個小小身影上,漸漸有一點點的柔軟。

  達米安還在保持臭臉,就算知道後面有人來,也不樂意動彈。

  直到一只軟乎乎的小手伸過來,隔著手套,圈了他兩根手指。

第77章

  達米安想打人。

  達米安很想打人。

  這種想跟膝跳反應差不多, 他受訓這麼多年,身體本能, 被陌生人一踫就想出手反擊。

  還好因為知道後面站著的是個寶寶, 硬生生把這種反擊的沖動壓制住了。

  親親熱熱跑來牽手的小團子哪里知道這個哥哥第一反應是要打她,快樂地要一起玩,卻很快感覺握著的兩根手指硬邦邦抽了出去, 掌心里頓時空落落。

  黛茜抓抓手,抬頭看看雙手抱臂顯得格外高冷的達米安,不知道為什麼不讓牽,她爸爸和很多人都讓牽,就眼前這個這麼特殊。

  她跑到達米安跟前去看看。

  達米安瞧她一眼, 又豎起一根手指,像先前警告“不許叫哥哥”那樣, 二度警告︰“不要動我。”

  他抬頭望望天, 吐出一口白白的氣來︰“我真不喜歡小孩子。”

  明明自己也是小孩子。

  這句話布魯斯沒有說,說了恐怕又要引起剛才那番還有誰不是小孩子的爭論。

  他站在那里,本來就不打算說話,發現達米安警告完黛茜, 莫名其妙地把視線轉過來看了看自己,心里有數, 更沒有說話。

  他兒子難管是難管了一點, 從小沒有在身邊帶著,又受的是雷霄‧艾爾‧古爾式的教育,心里在意, 在表情達意上不那麼擅長也能理解。

  達米安不讓黛茜跟著玩,有的是人要跟她玩。

  北歐滑雪場里穿得圓碌碌的小寶寶不少見,架不住黛茜可愛,呼哧呼哧跑步的時候像只逃了爸爸看護四處撒歡的小企鵝,總有些大人停下來看看,伸手指逗著,想讓她到身邊來摸摸臉。

  可惜她的企鵝爸爸每次都來得很及時,把小小的一只抱了,放進滑雪車里繼續滑雪。

  等玩得累了,黛茜就跟著托尼到滑雪場里的商店買熱飲喝。

  盒裝牛奶捧在手心里暖融融的令人很舒服,黛茜摘了手套,自己低著頭擺弄吸管,小小的手指慢慢扯開塑料包裝,把管子對著錫紙戳了進去,另一頭含在嘴里,喝得有滋有味。

  她願意天天都來滑。

  這頭斯塔克父女玩著,外面姓韋恩的一對父子卻有離開滑雪場的打算。

  離開是因為布魯斯接了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再熟悉不過,即便自家老爺帶著兒子在芬蘭滑雪,管家阿爾弗雷德也還是兢兢業業地堅守工作崗位,接通後直入主題︰“老爺,找到了。”

  達米安耳朵一下子伸得長長。

  “是不是要走了?”他問。

  小少爺滿臉的興奮,不知道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好事。

  布魯斯確實要走。

  他也不必跟托尼說明,彼此都不熟,帶著兒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滑雪場。

  “回別墅的時候能讓我開車嗎?”達米安在副駕駛上蹦,看看這輛平平無奇的奔馳,撇撇嘴,“一點都沒有蝙蝠車帶感,但是我不介意勉為其難開這輛。”

  “我很介意。”布魯斯目不斜視道。

  奔馳絕塵而去。

  爭辯完車子到底由誰開的問題,老父親又不說話。

  達米安像坐墊上釘了個圖釘,轉來轉去,總沒有安安靜靜坐一會兒的時候。拿出平板玩,也總時不時要佯裝無意地瞄布魯斯一眼。

  這樣明顯的舉動,要真能讓人覺得無意才奇怪。

  布魯斯沉默地開出一段路,終于在小兒子第不知道多少次用余光看自己時,忍不住問︰“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沒有。”達米安道。

  “好的。”布魯斯道。

  “……”

  蝙蝠俠的羅賓坐著的那顆圖釘恐怕因為這句“好的”又要開始作祟。

  達米安大概想等父親追問,可惜高估了布魯斯的好奇心,也低估了布魯斯的套路,沒一會兒,自己憋不住,還是開了話匣子︰“你真的喜歡斯塔克家那個還吃奶的。”

  “喜歡。”布魯斯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動了動,表情卻沒動,發現兒子在副駕駛上板起臉,慢悠悠道,“可她又不是我兒子。”

  達米安面色稍霽。

  他很快覺得在意這點喜歡不喜歡的事情有些幼稚,小男子漢的面子作祟,低頭打開平板的界面,不再說話了。

  布魯斯家的平板說是拿來玩的,更像工具。

  此時打開的是個定位追蹤界面,坐標在芬蘭,有個小紅點在地圖上不停移動。

  阿爾弗雷德說找到了的,說不定就是這麼個東西。

  但說是工具,其實也還可以拿來玩。

  達米安百無聊賴切換了界面,點開個網頁瀏覽,被首頁一個標題吸引了注意力。

  標題叫《太陽之子》。

  “超人再度現身!女孩在大火包圍的居民樓里奄奄一息,是超人從天而降救了她!”

  記者在鏡頭前激動得唾沫星子直飛,身子往後拗,一邊拗一邊展示身後被火光燻染焦紅了的天空。

  鏡頭聚焦在天空一個緩緩降落的高大身影上。

  披了紅斗篷的超人懷里抱著孩子,背後灑落的陽光一時間仿佛成了聖光。

  大火與記者聒噪,圍在地面的人群卻是靜默的。

  靜默,虔誠,眼含熱淚。

  是親眼瞧見希望降臨的模樣。

  黛茜坐在商店的椅子上,喝完牛奶,還把盒子放在耳朵邊搖晃搖晃,秉承著勤儉節約的良好品德,听听奶是不是喝得干淨。

  目光偶然往旁邊一移,看見爸爸仰著頭在看掛在牆壁的大電視,好奇地也跟著看。

  一看正好看著了鏡頭拉近後超人的身影。

  她倒是喜歡,放下牛奶盒子,扯扯爸爸的衣服︰“爸爸,那個。”

  “是超人。”托尼道。

  心里頭還跟著半句,是你的同鄉。

  老父親默念,再看看自己小小的女兒,莫名有些五味雜陳。

  “這個超人又崛起了。”旁邊一份報紙抖抖擻擻,顫巍巍地說著話。

  報紙後面露出張白胡子老頭的臉。

  這老頭在室內也戴著副茶色的眼楮,梳個背頭,說著美式英語,大概也是來芬蘭旅游的游客,一邊說話,一邊抬頭看一眼電視屏幕,胡子一翹一翹,看著很有意思。

  “哼,超人。”

  “又來一個超級英雄。”他道,“自從托尼‧史大顆宣布他是鋼鐵俠,地球上所謂的英雄就越來越多,都想出風頭,哼……”

  老頭說著話,對上托尼投來的目光,絲毫不覺得哪里不對,抬了抬眼鏡,繼續看報紙。

  他的反應弧運作需要一些時間,好在並未因為年老罷工,須臾,那張原本已經拿得平穩的報紙又抖擻起來,悄悄地下降了,露出一雙因心虛而窺探的眼。

  四目相對,托尼還是那麼平靜地看著他。

  老爺爺眉毛一哆嗦。

  “我怎麼覺得你很眼熟。”他道,“你該不會是……”

  “怎麼說呢,每天早上照鏡子的時候鏡子都會提醒我,我就是那個最開始出風頭的托尼‧史大顆。”托尼皮笑肉不笑道。

  報紙飛快地升了上去。

  黛茜對這樣遮臉又突然露臉的游戲很是熟悉,從前在家里玩慣了,現在一見親切得很,探了身子過去,樂得直笑,想從報紙底下看看老爺爺的臉。

  還沒等看著,旁邊過來個芬蘭口音的女人,說的英語不太標準,提醒道︰“李先生,您的教練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老頭溜出門的速度之快,可見身體非常硬朗,是個要長壽的命。

  托尼再帶女兒滑了一個小時的雪,看看時間,找個地方吃了午餐,下午還去赫爾辛基標志性的景點轉一轉,夜色降臨才回的度假別墅。

  才回到就下了大雪,洗了澡穿著綿綿睡衣的寶寶戴個小帽子,趴在窗玻璃上靜靜地看雪。

  今天跑的地方多,黛茜晚上睡得也早些。

  不用爸爸念故事哄著,自己看著看著雪,就往沙發上一縮,團成團睡著了。被抱到大床上也沒醒,小腳輕輕地踢蹬,咂咂嘴巴,夢里也吃好吃的東西。

  一睡睡到午夜。

  大雪初停,從厚厚的雲叢里偷鑽出來一彎月光,透過窗戶照進臥房里。

  大概月光灑落的聲音入了夢是叮當作響的,把黛茜響得突然睜開眼楮。

  睡之前房子里還亮,醒來就這麼黑。

  小小的一團在被子里蠕動蠕動,身子一折,坐了起來揉眼楮。

  窗簾沒拉,能夠看見外頭很清亮的夜色。

  夜色底下是對面別墅的第二層樓。

  黛茜揉完眼楮,睡意還朦朧著,懵懵地四處望望。

  一望不得了。

  對面二樓的窗戶外,自下而上掠來只很大很大的蝙蝠,再仔細看,大蝙蝠後面還跟著個攏披風的小蝙蝠,又有些像人,悄無聲息,一下又沒了蹤影。

  小雛菊寶寶的睡意這下要全沒了。

  面團似的身子抖一抖,小小的心肝撲通撲通跳得飛快。

  托尼在睡夢里,感覺被子給掀開一角,漏了一縷夜風進來。

  順帶著還漏進來個小小的鼓包。

  鼓包游到他身側,依賴地偎緊了些。

  老父親夢中迷糊,把鼓包一圈,習慣性地輕輕拍一會兒,等感知身旁小的再度睡熟了,才又重新沉進深睡眠里去。

  那之前,還要低低地說句夢話︰“爸爸在這里。”

第78章

  小團子在爸爸保護下睡了個安穩的好覺。

  托尼本來也能睡個安穩的好覺, 如果沒有自然醒之前那一陣的胸悶氣短,芬蘭漫長而催眠的雪夜或許更完美些。

  胸悶氣短是因為身上趴著的小面團。

  黛茜先一步睜開眼楮, 不在圍欄圍住的搖籃床里, 因而用不著專門起身到床邊等著大人抱,呵欠帶著剛醒時甜甜的奶味兒,拱開被子呼吸一會兒新鮮空氣, 那五官就嫩生生地舒展開來,整個人都精神了。

  一精神,被窩就關不住這小的。

  爸爸還在旁邊呼呼大睡,她很體貼,沒有啊啊地吵醒, 也沒有自己一個人溜下床,粉嫩嫩的一團在大床上爬了一圈, 拽著被子努力攀登到頂, 疊疊樂一樣疊在了老父親胸膛上。

  于是托尼睜開眼楮時,首先瞧見放大了的女兒的臉。

  隨即感覺下巴有點濕漉漉,睡眼惺忪地抬手一抹,抹到了才滴下來的新鮮口水。

  “……”

  黛茜被爸爸捉了起來。

  短短的手腳在半空中飛舞, 可惜無濟于事,被托尼用被子裹成牢固的一團, 動彈不得,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爸爸走進臥室外頭的盥洗室。

  盥洗室里響起水流的嘩嘩聲。

  又是已經八九點鐘的光景了。

  海霧漸消,平靜的海面浮起一層淡淡的金邊,日影騰挪, 挪出晴朗的好天氣來。

  听得見屋檐上雪化成水,慢慢滴落的聲音。

  佣人把被子里白白嫩嫩的幼兒餡兒掏出,哄著刷了牙齒,喂半瓶奶,再用勺子挖了半碗的蔬菜泥,加上飯後的三兩個草莓,喂得黛茜肚子圓滾滾。

  黛茜知道今天也要出去玩,非常高興,很快就把無情老父親裹了自己的事情忘在腦後,等托尼擰開嬰兒潤膚霜的蓋子,小小一只熟門熟路地伸出手去,在罐子里挖了一坨白軟,放在手心認真地搓,搓完了再放到臉上搓搓。

  今天穿得很暖和,厚厚的白色毛衣外頭加了一件藍色小馬甲,看著越發像個小公仔。

  “戴帽子。”托尼手里拿著一頂絨絨球的毛線帽子,又把滿屋子亂跑的女兒捉了,用腿夾著,強行戴帽。

  大概戴毛線帽子的方法不對,帽沿在黛茜腦袋轉一圈,很快又溜了出去,還在手里扁扁的一條。

  “不要。”小團子往外推道,“爸爸。”

  “不許淘氣。”托尼道。

  小孩子越大越不好對付,這麼扭扭的,像要扭成高速螺旋炮,令人有些懷念嬰兒時期,她才會翻身那時候。

  懷念歸懷念,老父親研究一下,最終還是順利給黛茜戴上了帽子。

  小團子從爸爸的大手里逃了,跑出兩步,手指戳戳道︰“爸爸淘氣。”

  說著說著,自己先覺出有趣來,咯咯地笑開了。

  斯塔克父女出門準備前往羅瓦涅米,發現對門的韋恩父子也已經收拾了行裝要出發。

  托尼一點都不喜歡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

  “大概不會再巧合。”布魯斯道,“我們直接回哥譚。”

  “這樣。”托尼笑笑,“再見。”

  他不知道布魯斯為什麼突然這樣匆忙地要帶兒子回家,也無意問,同隔壁市首富關系表面地一握手,返身去抱女兒上車。

  黛茜還跟在達米安身後當小尾巴。

  這個哥哥不讓牽手,她也沒有再動他,光瞧著就很高興。

  想想看,身邊跟她單方面親近些的男孩子,達米安的年齡跟她的算最接近了。

  可惜小團子這樣熱情,韋恩家的小少爺也不領情,皺著兩道眉毛看她,手揮一揮︰“跟你爸爸去玩吧。”

  說完就上了車,升起車門,再沒往外多看一眼。

  小團子揣著手,目送奔馳E-LASS軋過殘雪越來越遠,挪到爸爸身邊,抬頭懵懵地道︰“他淘氣。”

  “他是很淘氣。”老父親道。一邊說,一邊把這小的抱了,放進車里。

  從赫爾辛基到羅瓦涅米,最快的交通工具當然是飛機,將近一個半小時就能到。

  “不用再回來了。”托尼打開全息面屏看新聞,垂著眸道,“看完極光直接回紐約。”

  “好的,先生。”畢呂在駕駛座道。

  今天的新聞首頁也不難發現超人的身影。

  這個大都會出身、紅披風藍緊身衣的超級英雄大概已經盡量地在低調,救人于水火從來不留名,可惜那樣驚人的超能力,人又總需要新聞,超人身影鋪天蓋地實在算不得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

  “又是他。”此時達米安坐在副駕駛也看著同樣的新聞,冷靜分析,“可能真通過什麼手段變異了。這里說,他能夠輕而易舉舉起一棟大樓。”

  布魯斯開著車,目不斜視,听見這句話,才轉頭來看了一眼。

  他視線在超人胸膛前那大大的“S”形字母上停頓了幾秒。

  “或許吧。”他道。

  在羅瓦涅米下了飛機,還要驅車一路往北,才能到聖誕老人村。

  天還這樣早,肯定沒有極光看,反正先前也做了計劃,要帶黛茜到拉普蘭地區看看真正的聖誕老人。

  那之前,居然還可以坐真馴鹿拉的雪橇車。

  黛茜親眼見著了馴鹿,愛得不行,不知道還能到那鋪了動物毛皮的車上坐一坐,等被托尼抱著,離車子越來越近,才後知後覺,樂得直叫爸爸。

  “叫爸爸沒用,拉車的不是我。”托尼道。

  他本來不太喜歡這樣平平無奇,沒什麼實用性更不刺激的活動,誰讓家里小的喜歡,抱著這綿軟的一團,任由農場工作人員帶著馴鹿在跟前慢慢地拉車。

  聖誕老人村里有商店,能買紀念品,能發“進入北極圈”的證書,還能郵寄明信片。

  黛茜現在是個有北極圈證書的一歲幼兒了。

  “您想寄明信片嗎,先生?”畢呂看托尼一直站著,光給女兒買東西,忍不住上前多說了句話,“也能有些紀念意義。”

  “謝謝,畢呂。”老父親在低頭看女兒嫩嫩手背上蓋的那個戳——店員給多蓋的——話說得漫不經心,“讓人從北極圈往外寄明信片不是什麼難事,想寄隨時都可以寄。”

  畢呂笑笑︰“說得不錯。”

  他從貨架上拿一套聖誕主題的明信片,隨便看看,又放了回去。

  黛茜已經玩得足夠開心了,快樂的事情一重疊著一重,終于在見到聖誕老人那一刻揮發到了極致。

  小小的寶寶踏進傳說中聖誕老人的會客廳,看見椅子上坐著、比電視里瞧見的更和藹的白胡子老人,一時間害羞起來,兩只手捂住眼楮,往爸爸身後鑽。

  害羞一會兒,她心里還是喜歡聖誕老人,又悄悄地把手放下,听畢呂用芬蘭話跟聖誕老人說著什麼。

  這樣的近距離接觸說到底帶了商業性,要收錢的。

  然而對于托尼‧斯塔克來說,用錢就能買到的快樂簡直太過簡單,不要說聖誕老人村收費其實很便宜,就算昂貴,家里這個小的喜歡,做爸爸的也總是眉頭都不動一下地掏腰包。

  聖誕老人村之行接近尾聲,黛茜縮在爸爸臂彎里香香地睡了一覺。

  她養足精神,晚上正好能夠坐在雪地坦克里看極光。

  那之前,先在夢里追逐極光。

  所以不知道托尼在即將離開離開聖誕老人村時,稍稍停了一會兒腳步。

  畢呂見老板站在雪地上凝神,半晌不說話,知道他心里在想事情,識趣地沒有打斷。

  片刻之後,托尼眉峰終于舒展開,嘴唇動一動,令畢呂精神一振,等著被吩咐去做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然後听見托尼道︰“……要麼你回去寄一張明信片。”

  畢呂有些驚訝,但很快收好了這一點驚訝,點頭稱是︰“請問寄給什麼人,先生?”

  托尼並不說。

  他拿出手機,給司機看了一眼,隨即似乎感到有些別扭,轉過臉去,淡淡道︰“去吧。”

  黛茜醒的時候,透過雪地坦克的窗戶已經能看見漫天的極光。

  仿佛遷徙的星群,漫過至暗之時,一路引領光明,最終消失在天際。

  恢弘壯麗,不可言說,迷離變換在眼里,連眼也成了迷離的。

  芬蘭之旅實在令人難忘。

  當然了,回到美國,足足倒了一天時差的滋味兒也令人難忘。

  羅德打電話來問有沒有帶紀念品,只听見微微黑了眼圈的好友在那頭哄小孩睡覺的聲音,沒等到回答,電話就忙音了。

  好在只是一天。

  翌日大雪,早晨天空還灰蒙蒙,不適合出行,托尼也沒打算出行,在家里帶著女兒睡回籠覺,打算睡晚一點。

  這個念頭才出,就听見響到耳畔來的門鈴聲。

  賈維斯道︰“有熟人來。”

  “什麼熟人?”頭發亂糟糟坐起的董事長很有幾分起床氣。

  帶著一顆打爆對方狗頭的心走出客廳,抬眼就瞧見提著袋子站在電梯口、戴著黑框眼鏡的《星球日報》大記者。

  他大衣上還沾著雪,黑發微微亂了些,卻不妨礙彎眸一笑時,湛藍湛藍的眼明亮又溫暖。

第79章

  克拉克‧肯特。

  戴上眼鏡是平平無奇的日報記者, 淹沒在人堆里也找不見,一摘下眼鏡, 就成了無比耀眼的超級英雄。

  “笨笨, 把我的墨鏡拿來。”托尼面無表情道。

  ……大概還沒有耀眼到這種程度。

  但托尼確實在克拉克摘下眼鏡、得到應允去看臥室里已經醒來的小團子時,不動聲色又很矜持地拿起那副黑框眼鏡,叫賈維斯掃描了一下。

  斯塔克工業的董事長是全美乃至全世界走在前列的發明家, 相信科學,如今也有對科學產生懷疑的時候。

  托尼把眼鏡戴上了臉。

  “所以你現在已經認不出我了。”他道,“賈維斯。”

  智能管家沉默幾秒,或許在稱職地走面部識別程序,隨後給的答案卻有些令人失望︰“並不是, 先生。”

  托尼也沉默了一下。

  他很快摘下眼鏡,放回原來的位置, 用手揩揩鼻梁, 若無其事道︰“哦。”

  克拉克走進臥室的時候,黛茜正趴在搖籃床邊緣無聊地往後踢著小胖腿。

  下巴那兒疊了一層嫩嫩的肉,用手去戳一戳,想必有很好的觸感。

  她的精力充沛得很, 昨天不肯睡覺,把當爸爸的好一通折騰, 等到自己好不容易困了, 裹著小被子一睡就是好久,今天早早就睜開眼楮,要不是看托尼還在睡覺, 已經出聲啊啊地叫了。

  听見腳步聲,小團子很高興,呼哧呼哧地蹦跳,要讓爸爸把自己從圍欄里抱出來。

  結果進來的不是爸爸。

  這個長得一看就很正義的叔叔,黛茜之前是見過的。

  可惜她見過的人那樣多,一時想不起來,小腦袋一抬,眼楮睜得呼呼圓,第一反應是往克拉克身後看看托尼有沒有跟著進來。

  好在她雖然沒想起來這個是誰,卻也很有些親切感,沒有哭,發覺克拉克瞧著自己的藍眼楮里帶了笑意,她也眼楮彎彎地笑起來。

  “好久不見,黛茜。”克拉克彎了腰,同黛茜平視,因為對著小小的寶寶,語氣放得格外輕,把大大的手掌攤開了,放到黛茜跟前來,“長大了很多。”

  黛茜看看他的手。

  英雄的手有著跟普通人一樣的紋路,手指很長,掌心寬而厚,瞧著很有安全感。

  這雙手前兩天才從火場里救出小女孩,在那之前,已經幫助過許許多多需要幫助的人。

  團子把自己的手輕輕地放在那大手里貼了一下。

  她摸著,忽然有些害羞,又把手縮了回去,背在身後。

  天氣冷起來,連體的飛鼠睡衣有些薄,不過家里有二十四小時不間斷供應的暖氣,她又喜歡,所以還一直穿著。

  小手背到身後去的飛鼠寶寶真是可愛得有些過分。

  “我母親一直說想看看你。”克拉克目光更柔和了幾分,伸手把這小的從搖籃長里抱出,“等你什麼時候到堪薩斯州玩,請你到我家里做客,好嗎?”

  “好。”黛茜似懂非懂,在半空中蕩秋千似的輕輕晃了晃,咂咂嘴巴,跟著他的話說。

  一個好字才說完,她抬眼就看見了頭發還亂糟糟的老父親,叫一聲“爸爸”,迫不及待要從克拉克手里下來。

  等小腳著了地,趕快骨碌碌地溜到爸爸身後,把自己藏了起來。

  “有什麼好害羞的。”老父親低頭道。

  話說得太早容易打臉。

  這會兒害羞,等吃過早飯,就只剩了空巢老父親自己一個人在餐廳看報紙,小小的女兒在外頭,跟同鄉玩得非常好,笑聲沒有停過。

  克拉克雪天前來,只是為了看看養在富豪家的氪星幼崽。

  他母親瑪莎做了小紙杯蛋糕,一路從堪薩斯州人體空運到紐約,要不是天氣冷,可能到了別墅還熱乎乎。

  小面團窩在超人的腰窩里,像給喂飽了的貓,舒服地把故事書翻到下一頁去,讓克拉克給自己念書。

  大概因為同是氪星人的緣故,一開始還不很熟絡,玩沒一會兒她就對這個叔叔親近起來,連抱一抱也肯,縮在那兒是個綿軟的真‧暖寶寶,听見說話,自己也會跟著念一念。

  “婆婆吃果果。”黛茜道。

  說起吃的,她總算想起被忽略了很久的老父親,難為還有一片孝心,抬起頭來四處張望︰“爸爸吃。”

  正逢托尼拿著一奶瓶果汁出來,縮在溫暖地帶的面團也不縮了,比黃鼠狼都靈活,像條年糕飛快溜下了沙發,跑著過去,抱住爸爸的腿︰“我吃。”

  明明才吃完早餐沒多久,這會兒見了吃的又開始饞得舔嘴巴。

  托尼沒吊她胃口,手往下一放給了,瞧這小的捧著奶瓶咂咂地喝,小肚子挺得圓圓,摸一下頭道︰“去坐著喝。”

  幼兒安靜地吃東西,正好讓監護人跟同鄉坐下來說點兒話。

  托尼發現那副放在桌子上的眼鏡已經回了克拉克臉上,視線似有意似無意飄了飄,咳嗽一聲清嗓,道︰“你最近很出名。”

  “我無法控制輿論。”克拉克笑笑,對出現在報紙頭版頭條並不熱切,“只是做我能做的事情。”

  他是外星人,住在地球上,本來也不希望被這麼曝光。

  但如瑪莎所言,他的存在,抑或說氪星人的存在,是個遲早要被揭開的秘密,時間問題罷了。

  人總是害怕自己不了解的事物。

  即便知道被這樣未知而強大的存在保護著,一旦發現氪星人的力量大到足以摧毀全人類,也必然會陷入對隨時喪命的恐慌。

  說到底,把命運系在一個強者的良知上,信任就比蜘蛛絲還要薄弱。

  “黛茜也是這樣。”

  克拉克把雙手收攏了,五指交叉,看看旁邊無憂無慮喝果汁的黛茜,心知托尼很疼她,這會兒的笑就放松些,“我有時候會擔心。”

  “擔心什麼?”托尼問。

  “她再長大一點,身體吸收了地球的能量,能夠爆發出很驚人的能力。”克拉克道,“美妙又危險。希望她不會被別人當成怪物,也不要把自己看作怪物。”

  “我的孩子不是怪物。”老父親听著,眸光就冷了冷。

  黛茜喝完了果汁,過來還想听故事,被一把抱了,放到托尼腿上來做。

  她在這個懷抱里坐得很習慣,眉開眼笑,抬手摸摸爸爸的胡子,發現沒有好好地修理,有漏網的胡茬刺手,趕緊把手縮回去,低頭撫摸撫摸。

  “她當然不是。”克拉克把黛茜的小動作全收進眼底,“對你對我,她都算獨一無二的驚喜了。”

  “說來說去,她長大之後會有什麼樣的能力?”托尼問。

  說話說得口干舌燥,機械手臂從旁邊經過,得了命令去取兩杯水來。

  “能放射激光,你是已經知道了的。”克拉克道,“除此之外,還能夠听見極其細微的聲音,眼楮能透視,皮膚刀槍不入。”

  他每說一樣,老父親臉上就像倒了多一樣顏料似的精彩。

  “……跟這些相比,會飛大概就沒什麼稀奇的了。”克拉克道。

  “這就是你每次來都不買飛機票的理由嗎?”

  幸好托尼說這句話的時候克拉克沒有喝水。

  跟其他超能力比起來,飛大概也是最方便展示的。

  超人試飛的大場面從前無緣得見,此刻在房間里低調地漂浮,也算讓人開了眼界。

  當然對于超級英雄來說,飛早就不是什麼特殊技能了。

  克拉克雙腳離地,反而是小小的團子看得很認真。

  她從前見過爸爸飛,沒想到眼前這個叔叔也能飛,拋了一顆玩耍的心,大眼楮盯著,一眨不眨。

  看得有趣,還拉拉爸爸的大手,讓他也看看。

  機械手臂端著兩杯水晃晃悠悠地出來,停在托尼身旁。

  托尼端起其中一杯,抿了一口,想想以後自己女兒滿天花板亂飛的樣子,心情莫名有些復雜。

  超人落回了地面上。

  黛茜樂得直叫,小手飛舞著,過去繞著他團團轉。

  “我想這些都還在接受範圍之內。”托尼道,“更怪的我也見過。何況她是我養的,會點超能力又怎麼樣。”

  “你這樣想我很高興。”克拉克道,“想必黛茜也會高興。”

  他們說著話,旁邊安安靜靜端著水的機械手臂不知怎麼突然異樣起來。

  那手揮舞著,一瞬間幾乎把托盤跟水杯都摔在地上。

  托尼覺察,皺了下眉頭,無意識一轉臉,也險些被眼前看見的驚得摔了水杯。

  他小小的女兒正踮著一雙小胖腿,像要往上生長的幼苗。

  但不是每家的幼苗腳踮著踮著,都能不借助任何外力,也不蹦跳地就在空中浮起一個巴掌的距離。

  黛茜在飛。

第80章

  兩個大人的眼睜得像黛茜早上吃的葡萄那麼大, 看著莫名很有些喜感。

  小團子不過有樣學樣,看見克拉克飛得那樣好, 自己也假裝地飛, 假裝得認真,全神貫注,哪知道真能飛起來。

  雖然只是一點高度, 對于才還不到一歲半的氪星寶寶來說,已經是值得載入人生史冊的重要高度了。

  這樣令人瞠目結舌的大事,當事人好像並未覺察。

  黛茜抻著小身子,好一會兒沒听見爸爸跟叔叔說話,好奇地轉頭來看, 腳下一扭,登時落到了地上, 好在站得穩穩, 沒有跌倒。

  看她一臉天真,不知道還以為剛才看見的全是幻覺。

  托尼把這小的捉到了懷里,上下察看,也沒看出什麼異常。

  克拉克啞然失笑︰“黛茜比我厲害多了。我幾個月之前才會飛。”

  被夸了的寶寶只是拍拍爸爸的大腿, 任由老父親淘氣地把自己一只腳拿起來看,幼兒的身體還很柔軟, 疊疊腿很是輕松。

  “照這樣看, 如果留你在這里住,她不用半年就能滿天地放射激光。”托尼道,“賈維斯, 把監控錄像給我看看。”

  智能管家效率極高地切出面屏,還貼心地將黛茜離地的畫面做了分析。

  她漂浮的高度大概有十公分。

  實錘了。

  “但她現在擁有超能力是早了一點。”克拉克伸手摸摸黛茜的頭,“不用著急,可以慢慢來。”

  那淡金的小頭發非常柔軟,觸踫著仿佛觸踫還幼嫩的生命力。

  “可能成長著成長著,會覺得有點辛苦。”他藍眼楮里微風拂過,漾起粼粼的柔波,“可以隨時找我。”

  黛茜笑起來。

  克拉克從大都會到紐約是為了看看黛茜,這會兒看完,也坐了許久,起身想要道別。

  客廳里開著電視。

  他起身的時候,新聞正好播到下一則,主持人的背景板上赫然是報紙刊印了許多次的超人飛天照。

  唯獨不同的是,這張照片被後期加了紅戳,大寫加粗的“偽神?!”,驚嘆號筆直得要一下戳進人的眼球里。

  克拉克說得不錯,超人也沒辦法控制輿論。

  超級英雄現身後熱潮一波接一波,熱捧之後,就開始出現些質疑乃至負面的言論,避無可避。

  因為處于弱勢而被保護著的一方受益之後,總免不了為雙刃劍惶惶。

  人們要提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在托尼‧斯塔克宣布自己是鋼鐵俠時,也拋出過。

  如何保證永遠不與全人類為敵?如何保證永遠不傷害無辜的人?

  “把超人捧到神的高度簡直愚蠢至極。”

  社會評論員在鏡頭前指手畫腳。

  “他但凡起一絲惡念,都能對整個國家造成極大的威脅。”

  “他能保證?他要怎麼保證?強與弱之間哪里來的絕對和平?”

  “不要拿復仇者當例子,復仇者惹出的亂子還不夠多嗎?”

  托尼關掉了電視。

  客廳里有那麼幾秒鐘,安靜得出奇。

  “飛那麼遠過來,就為了看兩眼?”須臾,托尼開口道,“從我別墅走出去,不遠的地方有個公園,還有很多店。”

  “我知道,或多或少都標了斯塔克的標志。”克拉克笑道。

  “不想去走走嗎?”老父親拿起杯子,將杯中水一飲而盡,“反正雪也停了。”

  說是出去走一走,但因為走出來的都不是什麼普通人,交通方式也推陳出新。

  畢竟都是會飛的。

  路人偶然抬頭,看見天上三道慢悠悠飛著的影子,也不必感到太過驚詫。

  黛茜的漂浮曇花一現,蹦跳當然也還可以雙腳離地,但本質到底不同。

  團子既然已經是不會飄的團子了,離飛當然也差得遠。

  不會飛沒關系,幼兒裝甲會飛就可以。

  托尼對自己育兒房里出來的成品很有信心,然而因為裝在里頭是他女兒,再有信心,也要飛在黛茜下邊,把飛行速度壓得很慢很慢,慢到鳥從頭頂飛過去,隔幾秒鐘回頭看,都已經把這三個鳥人甩在屁股後頭了。

  小雛菊寶寶還是第一次穿著裝甲在天上飛。

  停雪的天空沒有太陽,還是陰沉沉的,一點兒不妨礙她開心,見爸爸在咫尺飛著就更加開心,扯開小嗓子嚷著︰“爸爸飛——”

  一飛飛到公園里。

  雪後的公園,並沒有很多人出來玩。

  大概因為真在附近住的人並不是很多,這一片的道路積了雪,有工具車定時定點來鏟掃,不至于造成交通不便。

  公園里的噴泉被凍上了。

  冰下汩汩的水,倒很有種動靜結合的意趣。

  出來走走果真是出來走走,除了偶爾回答前面蹦著的小團子奶聲奶氣的提問,托尼跟克拉克都沒怎麼說話。

  有時候沉默比言語表達得更多。

  走了一陣子,已經把公園繞一圈,從出口出來,不遠處就有個便利店。

  便利店外兩排長椅沒坐人,因為做成了小恐龍卡通造型,很惹小朋友喜歡。

  黛茜想坐,卻更想進便利店里去。

  她知道里面有吃的東西。

  “請你吃熱狗,好嗎?”克拉克蹲下問她。

  這麼高大的叔叔,跟她說話,總是能彎下高度來,語調緩緩,溫柔又耐心。

  黛茜舔舔嘴巴,看看爸爸,見爸爸一挑眉,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心里誠實,慢慢地說了“好”。

  “帶她進去買吧。”托尼把掌心里握著的小手遞到克拉克手里,“我在外面坐。”

  克拉克沒有拒絕,加上黛茜也肯,就牽著進了便利店的門。

  自動門一開,撲面而來的就全是融融的暖意,還有熱狗烤熟之後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哇。”

  底下一聲輕輕的感慨。

  一個幼兒見的世面,也不過都融化在熱狗甜甜的番茄醬里。

  克拉克打開錢包,還打算給買個熱飲。

  一大一小站在熱飲機器前,正考慮買哪一種。

  “大人喝熱茶。”克拉克道。蹲在黛茜身旁,“你呢?”

  小團子正出神地把手指放到嘴巴里含。

  熱果汁跟熱牛奶她都很喜歡,從前爸爸選,沒想到現在讓她選。

  她想一會兒,想起來出門之前在家里已經喝過果汁,手指一指,隔著機器的門,在牛奶盒子跟前戳戳。

  “真棒。”克拉克按了按鈕,從下邊出口里掏了牛奶出來,放在黛茜手里,眼楮里全是笑,“你越長大,要做的選擇就越多。”

  “出生無法選擇,很多外界因素無法控制,但是可以選擇成為什麼樣的人。”

  黛茜捧著牛奶,听他說話,臉上似懂非懂。

  她大概不太明白為什麼拿了奶,還要站在這兒說話。

  “選擇至關重要,黛茜。”克拉克第不知道多少次這樣親切地摸她的頭,說話卻越來越輕,“你的選擇能夠改變整個世界。”

  他的話脫口而出,話音落了,人也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樣的話,從前有位姓肯特的父親也這麼對他說過。

  大人的話傳給孩子,孩子長成了大人,又傳給更小的孩子。

  超人是鋼鐵之軀,然而恍惚之後,克拉克莫名覺得心髒某處柔軟起來。

  “熱狗好了!”店員道。

  老父親坐在長椅上,一只手扳著小恐龍的頭,另一只手放在腿上,指尖輕輕地一點一點。

  自動門再打開的時候,就從里頭奔出來個骨碌碌的小身影,一邊跑,一邊護寶似的捧著手里香噴噴的熱狗,樂不可支︰“爸爸!”

  黛茜把紙包著的熱狗放到爸爸的大手里,吭哧吭哧爬上常日坐著的雙腿寶座,坐得安逸,才雀躍地瞧著托尼打開紙,蹭了一截熱狗出來。

  她愛得要命,沒等大人說話就迫不及待張嘴去咬,給燙得嘴巴一抿,整個兒都抖了一下,抬手摸摸嘴,轉頭去看爸爸。

  老父親將她臉輕輕一捏︰“吹一下再吃。”

  他一面說話,一面伸手從克拉克手里接過熱飲,不急著喝,放在了身旁。

  小小的寶寶于是很認真地在吹氣。

  吸了一大口,把臉頰都撐得鼓鼓,對著熱狗用力地呼呼,等小心翼翼用手指踫一踫,確認終于不燙了,才又湊過去,心滿意足地咬著了一大口。

  面包跟肉的搭配,在冷天里美妙得拿一桶美元也不換。

  她這樣喜歡,卯著勁兒一口氣吃掉一整個也不是不可能。

  但老父親不讓。

  等這小的吃了半個,他拿過來,兩口就吃光了。

  克拉克在旁邊看,偶爾跟著笑。

  易拉罐里的茶還剩半瓶,他站起來一飲而盡,去了垃圾桶邊,扔在可回收的桶里。

  不知道垃圾桶有什麼好看,他扔完罐子,還站了有一兩分鐘。

  等回過頭來,不見了黛茜。

  長椅上坐著個大了肚子的老父親。

  那大大的肚子被解了拉鏈的外套裹著,裹得不好,底下還露出一雙小小的腳。

  托尼坐在那兒,一副“我能怎麼辦”的表情。

  四目相對,彼此瞬間都具備了演員的修養。

  克拉克走過去,相當配合地道︰“黛茜不見了。”

  話才說完,見托尼的大肚子動一動,從他下巴底下那外套的敞口里,呲溜地冒出來個小腦袋。

  小金發亂亂的,被找到了高興,那紅撲撲的臉蛋上全是笑。

  “這兒呢!”小團子道。

  克拉克跟著笑起來。

第81章

  公園散步結束沒多久, 克拉克就回了大都會。

  他飛翔在天空時,那隨風招展的紅斗篷真是漂亮。蒼白的冬天好似一下子活泛起來。

  黛茜跟他玩得很好, 人走了還有些不舍, 老抱著玩具在陽台上張望。

  “不用等。”老父親拿著扳手從地下室上來,還看見那小小的身影倚靠著門玻璃在守望,望眼欲穿的樣子, 用相機拍下來倒是一幅好作品,“他有空會過來玩的。”

  團子還是望。

  但小孩子忘性大,天漸漸黑下來,吃了晚餐,她就又跟著爸爸後頭轉悠, 像只學步的小鴨子,等托尼要捉了她去洗澡, 跑得比兔子都快。

  時間也在跑。

  十一月的紐約銀裝素裹, 十二月的紐約大雪圍城,雪積了厚厚的一層,拿著包出門,沒兩秒就又回來了。

  距離聖誕節來臨, 還有將近一個星期,紛紛揚揚的大雪也沒能淹沒紐約人民的熱情, 商店里早早擺放了聖誕樹, 推門進去,鈴鐺叮叮當當地響,噴薄而來的除了暖氣, 還有濃濃的節日氛圍。

  斯塔克家里也擺了一顆大大的聖誕樹。

  亮晶晶的小掛飾還沒有掛全,笨笨如今每天的樂趣就是大清早全家第一個起,捧著滿盒子的裝飾品,慢悠悠往樹枝上掛一點兒。

  而且每次都播叮叮當的經典聖誕節音樂,听得董事長耳朵都要起繭子。

  黛茜有時也來幫忙。

  小小的寶寶工作起來相當認真,踮著小腳,把系了繩子的彩球往樹枝上鉤,踮的時間久了,兩條小胖腿顫顫,還不肯好好地站,非要等到掛好才心滿意足。

  今天的團子也是個幫忙的好團子。

  但她昨天不小心扯掉了聖誕樹上一小把的松針,笨笨這次不讓她掛裝飾品。

  抬眼望去,比機械手臂矮了許多的一只正老老實實端著盒子,吃得圓滾滾的小肚子腆著,不讓她掛也不鬧,站得穩穩。

  只是那一雙藍眼楮里滿是渴望,見笨笨又掛好一個小鈴鐺,彎彎嘴巴笑起來,笑里還帶著十足十的羨慕。

  羨慕歸羨慕,團子沒想著要搶,更不會躺到地上轉圈,哭著要掛,有副值得夸獎的好脾氣。

  先前溫蒂逗著黛茜玩,給這小的戴了一個有絨絨球的聖誕帽,紅帽子配金發,看著也很漂亮。

  黛茜一動,帽子垂墜著的絨球也跟著動,在腦後一晃一晃。

  她高興地陪著笨笨掛完了今天份的裝飾品,要找爸爸玩,回頭一看,原本坐在客廳里看電視的老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蹤影。

  黛茜滿屋子地找,沒有找到,是賈維斯給開的電梯門,把找爸爸的小小姐送到了地下裝甲育兒室里。

  托尼一個人在里面坐著。

  他只是坐,沒有動工具,電腦屏幕也在已經打開的界面靜止著,安靜得過了頭,連呼吸聲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這種安靜來得偶然,卻也似乎不是偶然。

  畢竟今天早上起床開始,托尼的話就比平時少了許多。

  黛茜吃著碗里的早飯,心里還饞著桌上洗得水噠噠的新鮮草莓,伸長了小手要拿,平常這個時候,做爸爸的已經把盤子拉到自己跟前,半逗半認真地說“吃了飯才給”,今天卻什麼都沒說,直接拿了一顆草莓給女兒,把黛茜樂得捧了草莓在手里,非讓溫蒂看一看。

  溫蒂看看草莓,低下頭去,趁著托尼不注意,悄悄看了下老板的臉色。

  她倒敏感些,看得出來托尼心情不是很好,然而不知道原因,他在場,她就很識趣地把說話音量降低許多。

  似乎對緩解糟糕情緒沒什麼用。

  電梯門打開,從里頭呼哧呼哧地跑出來個戴聖誕帽的小團子,終于瞧見了爸爸,她叫一聲,高興地奔過去,要看看爸爸在干什麼。

  托尼正合上一本書。

  那書的書封很厚,表面卻已經舊了,像很久以前的東西。

  “干什麼?”他低頭看女兒,把趴在腿上軟軟的一張餅抱了,放正來坐。

  黛茜在鍵盤上拍來拍去,啪嗒啪嗒的聲音清脆又有節奏,她玩著有趣,啊啊地叫,叫一會兒,轉頭去看爸爸,正對上那楓糖色的一雙眼,小月牙彎起來。

  托尼跟著笑笑,沒有說話,任這小的在懷里玩耍。

  他今天抱孩子的耐心似乎相當充足。

  往日也很充足,但不像這樣經常地摟一摟女兒。

  黛茜身上的草莓小馬甲鼓鼓,抱著像在抱小布偶。

  只是普通的小布偶沒有淡淡的奶味兒,也不會軟軟地說話,嘴巴湊過來,在臉頰上啵啵,叫人心都軟了。

  溫蒂今天下班得早,因為她老板說飯做個半成品,他自己會熱給黛茜吃。

  “真的嗎?”

  溫蒂很有些擔心——她擔心黛茜最後吃著的是糊了的晚餐。

  幸好沒有。

  托尼把菜熱得很好,一勺一勺喂給女兒,末了拿紙巾給黛茜擦擦嘴,抱了下地,讓她靈魂自由地在別墅里飛翔。

  黛茜沒有飛翔。

  她拿著玩具在客廳的聖誕樹下玩了一會兒,瞧見爸爸從地下倉庫拿了書上來,以為是要講故事,趕緊在沙發找了個好位置,乖乖坐著。

  托尼在電梯口站定,本來是要回臥房,見她這樣,也就過來,在沙發的好位置坐下。

  幼兒餅習慣地靠過來,擠著看書才有樂趣。

  等爸爸的大手把書翻開一頁,黛茜才發現托尼腿上攤開的並不是什麼故事書,而是一本老相冊。

  真已經很老很老了。

  邊角有些磨損,里面的照片倒都保護得很好,照家具和建築的樣式來看,像在六七十年代的美國。

  里面的人,自然也是六七十年代的人。

  黛茜大眼楮滴溜溜,一下瞧見了照片里熟悉的人影,手指放上去,親昵地︰“爸爸。”

  她指的是一張全家福。

  照片里的年輕人自然是彼時才二十出頭的托尼‧斯塔克,眉眼長開,已經是個很好看的小伙子。

  他身後站著的一對夫妻,用膝蓋想也知道,是霍華德‧斯塔克和瑪利亞‧斯塔克。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十七日,斯塔克夫婦在前往機場的路上遭遇車禍,當場身亡。

  現在已經知道當時不是車禍。

  他們沒能趕上飛往巴哈馬群島的飛機,離世前對兒子的最後一句話,也不是最想說的話。

  那一年,托尼‧斯塔克二十一歲。

  “是爸爸。”托尼道。

  他臉上似乎沒什麼表情,目光拂過照片上雙親的臉,在瑪利亞臉上停留的時間很長,到了旁邊的霍華德,卻掠得很快很快。

  溫蒂要知道隱情,再看看今天的日期,很容易就能理解托尼今天為什麼心情不好。

  黛茜小小的手指再指指瑪利亞︰“阿姨。”

  “奶奶。”老父親耐心地教。

  黛茜就學舌︰“奶奶。”

  “奶奶是爸爸的媽媽。”托尼道。

  黛茜沒見過爸爸的媽媽,這會兒听了,似懂非懂。

  她看還有一個人,再指指︰“奶奶。”

  “不是奶奶。”托尼道,“是霍華德‧斯塔克。”

  長長的名字。跟黛茜‧斯塔克一樣長。

  小雛菊寶寶把背往爸爸懷里靠了靠,要翻下一頁的相冊看看。

  相冊里許多合照,母子的總是和諧,父子合照卻少了許多,小時候的還融洽,青春期往上,明顯看得出來拍照的兩個男人拉開了距離。

  這對父子真是相像。

  連鏡頭前生氣的微表情都很像。

  大概因為像,黛茜總愛看霍華德的照片,手指滑來滑去,最終都在留了小胡子的年輕爺爺臉上逗留。

  “奶奶。”她叫。霍華德‧斯塔克的名字還是有些長,她不能一下子記全。

  “你喜歡他。”托尼嗤的一聲,“眼光真差。”

  “他不喜歡小孩。”他道,“不喜歡小孩主要因為不喜歡我。把我送去寄宿學校,最煩我出現在他工作的地方,每次在家都要吵架。無休止地吵架。”

  他說著說著,漸漸不說了。

  沉默良久,抬手撥了撥女兒軟軟的頭發。

  黛茜還在摸那張有霍華德的照片,抬頭看看爸爸,發現燈光照進爸爸眼楮里,亮晶晶的很好看。

  “但他打造未來之匙,不是給全世界,是留給我的。”托尼抬頭看了看燈。覺得燈是太亮了,“大概順便留給我。”

  霍華德‧斯塔克一生沒對兒子說過愛,連喜歡也沒有。

  但從前用作反應堆能量源的鈀導致托尼身體中毒,差點沒救的時候,是霍華德的遺物指引托尼找到新物質,保了兒子一條命。

  要不然,黛茜現在也沒有個叫托尼的爸爸。

  霍華德‧斯塔克給出關于新物質的思路,在科學上又是個極大的貢獻。

  他貢獻無數,創造無數,然而究其一生,最偉大的創造不是懸浮汽車,不是炸彈,不是斯塔克工業,也不是什麼新物質。

  是托尼‧斯塔克。

  小團子好好地听著爸爸說話。

  听完了,低頭看照片,無論第幾次瞧,都覺得這個人很有些像自己的爸爸。

  但她知道不是爸爸,所以還鍥而不舍地叫“奶奶”。

  托尼捏了捏鼻梁,目光從指縫里漏出,看了照片上笑得牙齒白白的霍華德一眼。

  他呼出一口氣︰“是爺爺。”

  “爺爺。”黛茜道。

  托尼合上相冊,垂了眼眸,忽然笑一下。

  “爺爺是爸爸的爸爸。”

第82章

  斯塔克家的小壁虎今天總算沒有再貼玻璃門。

  昨天晚上托尼收了相冊, 把女兒哄睡,一個人在家庭吧台喝酒喝到很晚, 大雪停了才回臥室去睡。

  他身上的酒味有些重, 怕燻了寶寶,進房間前還沖了澡,卷著溫暖的水汽開的門。

  盡管放輕了動作, 走近搖籃床時還是讓面朝天躺著的黛茜一個翻身,夢里起了波瀾,小眉毛皺著,往被子里鑽一鑽才又綿長了呼吸睡過去。

  托尼伸手將這軟軟的被包拍一拍,把被角掖了, 轉身到床上去。

  後腦勺才沾枕頭,很快就睡著, 一夜無夢, 直睡到第二天太陽當空。

  期間他還是迷迷糊糊地醒過一次。

  因為天亮沒多久,搖籃床里裹成一團的被子給只小手顫悠悠地掀了開來,露出一坨粉嫩的,蠕動蠕動, 小胳膊小腿並用地爬到了圍欄邊,小小聲叫“爸爸”。

  頭發亂亂的小雛菊寶寶才睡醒, 攥著拳頭在那兒揉眼楮, 昨晚做的夢想必有棉花糖的香氣,連帶著初醒的呼吸也甜甜的。

  她叫人的聲音不大,老父親還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大概听不見。

  托尼一開始也確實沒起。

  黛茜是個貼心的寶寶,如果不是睡了一晚上,紙尿褲里沉甸甸的不舒服,很願意窩在小床里听著爸爸的呼吸聲自己玩兒。

  叫兩聲沒叫醒人,她帶點不舒服,也帶點兒沒飛走的困意,軟綿綿趴在圍欄邊上等,臉肉兩坨,擠得嘟嘟。

  臥房里又安靜下來。

  無聲無息,顯然更適合睡覺。

  然而下一秒,床上還睡著的老父親上發條似的彈了起來,攔都攔不住。

  隔了好幾分鐘才動作,托尼‧斯塔克的反應弧一點兒也不長。

  確實不長。

  黛茜起床的時間段很固定,這個時候起來抱孩子,已經快成了老父親的本能。身體想休息,大腦深處有只手在   地敲鑼打鼓,要讓起來抱女兒。

  爸爸起床,黛茜是很高興的,趕緊伸了兩只小手,迫不及待要到那熟悉又溫暖的懷抱里去。

  但對保姆溫蒂來說,未必有那麼令人高興。

  她今天早上一上班,就見了比昨天老板莫名其妙不開心還要匪夷所思的一幕。

  彼時她正系上圍裙,要給即將起床的黛茜做早餐。

  拿出鍋子,听見廚房外面有腳步聲,知道是寶寶起了,趕緊跑出去接,出門一剎那,表情就驚悚起來。

  她跟前站著個極近極近的高大身影。

  眼下淡淡泛青的董事長雙目無神,發如鳥窩,把邊扭動邊笑的一只團子遞了過來,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就走。

  溫蒂咽下一口口水,抹抹臉去了驚悚,接過黛茜,瞧著托尼漸行漸遠的身影,好半天不敢喘大氣。

  主要因為不想吵醒已經進入半睡眠的老板。事後她這麼說。

  看破一切的智能管家選擇沉默。

  所幸黛茜睡得飽飽,不像掙扎著起床的爸爸那樣沒精神,吃過早飯,拖著毛絨馴鹿在家里跑著玩兒,不像前幾天,老趴在陽台的玻璃門上看雪。

  因為今天沒有下雪。

  小團子喜歡看雪,尤其喜歡鵝毛一樣漫天飄飛的大雪,沉甸甸落下來,像永遠沒有止境,要把大地上的一切都埋得干干淨淨才算完。

  她倒還喜歡到外邊搓雪球,有時候風太大,托尼就不讓,小小的寶寶只好貼著門看陽台上堆的雪人,把雪人看得越來越胖。

  這樣反而省心,不用哄都不鬧,能靜靜地看雪看一個上午。

  今天外頭還刮著風,太陽卻很好,是個適合家長出門遛孩子的好天氣。

  電視上有新聞直播,家長帶著孩子到兒童博物館玩耍,雖然是雪天出行,一樣很盡興。

  黛茜跑了一會兒,從走廊里出來,看見溫蒂正坐在客廳的沙發倒果汁,喜愛地叫一聲,邁著小胖腿飛快地跑了過去,乖乖等大人給奶瓶。

  特供的果汁換了盒裝,容量更大,可以連著喝兩天。

  甜甜的果汁裝了大半瓶,溫蒂抬眼去瞧,旁邊的寶寶呼哧呼哧在蹦跳,低頭飛快地笑一笑,作勢要擰上奶嘴。

  團子一雙大眼楮看得分明,知道並沒有裝滿,嗯嗯地很是著急,從桌子旁轉到溫蒂身邊,整個兒偎了過來,小手指著︰“還有。”

  溫蒂只覺半邊胳膊都綿軟了,扶正這小的,逗道︰“啵啵。”

  黛茜對這個詞再熟悉不過,听見了趕快伸手在嘴巴上輕輕地拍一拍,見溫蒂指指臉,又踮了腳,去她臉上親一親,紅紅小小的嘴巴像果凍。

  于是順利得了裝得滿滿的一瓶果汁。

  溫蒂坐著看寶寶臉蛋一動一動地喝東西,比看什麼大胃王吃播都要有趣,可惜看沒一會兒,想起來該打掃玩具房,提著吸塵器去了,讓剛出電梯的笨笨看著孩子。

  機械手臂再帶黛茜幾年,可以考個保姆證。

  團子一點兒不難帶,有東西吃就很乖,坐在沙發上,小腳一晃一晃,格外愜意。

  她喝得快,不一會兒奶瓶里的果汁就見了底,戀戀不舍地松了奶嘴,把空奶瓶拿在手里看著,不住地舔嘴巴。

  然後一抬眼,看見了溫蒂忘在桌上的果汁盒。

  笨笨也看見了。

  比起托尼的智能管家賈維斯,這個工作時經常性好心辦壞事的機械助手其實算是整個家里最溺愛孩子的人。

  這種屬性不明顯,跟黛茜獨處的時候才最能看出來。

  比如現在,老父親要是在,秉承著吃什麼東西都要適量的原則,當然要飛快地拿走果汁。

  笨笨就不是。

  他非但不拿走,一只在溺愛孩子邊緣徘徊的手才徘徊了兩秒,就很堅定地伸過來,要給黛茜再倒一點兒。

  還沒踫著,兩只小手就先伸了去,把果汁盒捧走了。

  大人才要徘徊,小孩子只管喜歡不喜歡。

  黛茜喜歡,而且離得近,這會兒把果汁抱了下來,傾斜了盒子,對著口要喝。

  她很快發現上頭擰了蓋子,之前見過溫蒂開,記得很清楚,馬上一手護著盒子,一手把蓋旋轉旋轉,順順利利解除了果汁的封印,迫不及待抬高了盒子,張開嘴巴。

  可惜動作太猛了些。

  大半盒果汁嘩啦啦全倒了出來,飛流直下三千尺,正中紅心,澆了黛茜一身,嚇得小身子一個哆嗦。

  再抬了眼楮去看時,就看見個呆若木雞的寶寶,小馬甲濕噠噠,地上一灘果汁可憐淌著,好不淒涼。

  空氣安靜得令人尷尬。

  機械手臂要是有嘴,想必也已經要張到鼻孔里去了。

  當然,前提是它還得再有個鼻子。

  這溺愛孩子的半個保姆在旁邊手足無措,被果汁淋了的黛茜反倒還逐漸鎮定。

  她知道把快空了的果汁盒子放回桌上,拍拍小手,再拍拍已經濕了的馬甲,忽然發現手上的果汁是還能喝的,把白嫩嫩的手指放到嘴巴邊,伸舌頭舔了一下。

  很甜。

  竹籃打水也不是完全一場空,總還能剩下來一點兒。

  斯塔克家的千金顯然能成個知足常樂的典範,認真地品嘗了小手上殘留的一點酸甜,喜上眉梢,又把放回原位的果汁盒捧了,腆著小肚子,無比豪邁地來了個對瓶吹。

  要不是只能喝到一口,這種豪邁還能持續得更久一點。

  黛茜嘗了兩次甜頭,沒有過癮,放下盒子,猶豫地又看看地上積的一灘。

  這個不能喝。

  機械手臂趕緊過來阻止。

  笨笨這會兒反應過來,不知從哪里摸了一塊抹布,往地上一蓋,果汁吸收了進去,成一片黯淡的水漬。

  小團子臉上頓時很有幾分可惜。

  爸爸之前教過,因而她雖然小,也已經知道掉到地上的東西不能吃,但想還是想的,垂著眼楮老婆婆樣地嘆了一口氣。

  不過她也確實還小了一點兒。

  知道趕緊發揮果汁的剩余價值,等喝完了果汁,小馬甲濕濕的不舒服,黛茜卻不知道怎麼辦,小手無意識地把扣子揪著,站在那兒,茫然似迷失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她轉著腦袋左右望望,想尋找幫助,很快就停了動作。

  因為客廳外頭的走廊上,正站著個頭頂亂糟糟褐發的男人。

  他身上還穿著睡衣,看臉色是睡了八成飽,已經足夠精神,望過來的目光也就格外炯炯。

  大小兩個斯塔克四目相對,場面大有一發不可收拾的勢頭。

  黛茜站在一地狼藉里,先前還不覺得什麼,現在忽然感到不好意思,兩只小腳往旁邊挪了挪。

  “不好意思,小姐。”老父親露出個要打屁股的慈祥微笑,“我已經看見了。”

第83章

  團子又被爸爸捉了起來。

  兩條小胖腿在半空中無所依托地蹬, 可惜無濟于事,听見上頭老父親一句“不要鬧”, 黛茜就乖乖停了動作, 仿佛被掐住命運後頸般,垂了短短的手腳,任由大手把自己抱著, 放到了盥洗室里。

  被果汁弄濕的小馬甲當然是很快被剝香蕉皮一樣地剝掉了。

  “一天不準喝果汁。”托尼道。

  這麼冷的天,要是在外頭把水灑了一身,很快就會感冒。

  當然做大人的也知道他家里養的這個氪星幼崽不容易生病,但不生病是一回事,灑了一地的水又是另一回事。

  托尼倒是沒有真揮著大手打小女兒的屁股, 一邊板著臉說話,把“不準喝”咬得重重, 一邊讓打掃玩具房出來的溫蒂去找了新的小外套, 握著黛茜肉呼呼的小手穿進袖子里去。

  黛茜听懂了爸爸的話。

  她一開始被抓包還笑,現在笑容漸漸消失,把頭低下去,不一會兒又抬起來, 趕緊地抱住老父親的腿︰“爸爸。”

  爸爸得很可憐的樣子。

  托尼沒有說話。

  小團子哪里肯放棄,橡皮糖一樣黏糊糊起來, 扯著托尼質量上乘的睡褲, 要讓爸爸抱一抱撒嬌。

  那小小的手使勁兒往上伸著,一時叫人有些不忍拒絕。

  托尼把黛茜牽了,帶到廚房里去。

  他打開冰箱, 從里頭重新拿了一盒果汁。

  黛茜高興得不得了,早早放開手,看見果汁給放在了地上,趕緊去旁邊坐著,等著打開再喝一點兒。

  但托尼沒有拿奶瓶,只是翻找櫥櫃,找出一個塑料杯子。

  笨笨悄悄地靠在門口偷看。

  “如果有力氣倒水,就要好好倒。”老父親淡淡道。

  他把杯子也放在地上,順帶著把新的果汁擰開了蓋,往杯子里倒了一點兒,直起腰身,伸手一指︰“小心地倒。”

  小雛菊寶寶含了手指在嘴巴里,按耐不住雀躍,即便坐著也快樂地晃悠小腳,哪里知道爸爸只是做示範。

  當然,她現在就知道了。

  這小的有點懵,低頭看看杯子,把吃得很香的手指從嘴巴里拿了出來。

  不讓喝果汁,恐怕是要哭。

  黛茜最終也沒哭。

  她一趴一撐,從地上骨碌爬了起來,見爸爸的手還指著地上,听話地過去,捧起滿滿一大盒的果汁,像抱起生活的重擔。

  那鼓起來的兩邊臉頰圓圓,真令人想伸手去戳一戳。

  其實果汁並不重,她先前在桌上拿,倒得急才灑了一身,現在這麼有樣學樣地小心捧著,拿得很好,倒在杯子里時雖然濺出一點兒,好歹也倒了小半杯。

  “這樣才對。”

  旁邊雙手抱臂旁觀著的董事長現在才表現出幾分滿意,伸手摸摸女兒的頭,臉上沒了抓包時的嚴肅。

  黛茜也很滿意。

  她瞧著爸爸收好果汁,卻沒有收地上的半杯,識趣地伸手去端。

  兩只手捧著正要把杯沿湊到嘴邊喝,跟前突然伸來的大手把杯子拿了過去。

  團子一驚,眼巴巴看著托尼仰頭把果汁喝了,攤著空空如也的手,憂傷道︰“我的沒有。”

  “是沒有。”托尼回頭看她,好整以暇道,“我說了一天不許喝。”

  黛茜沒有吵鬧。

  爸爸走出廚房,她也跟在後頭走著,綿軟的一團垂著頭,走了半道,在走廊上跟老父親分道揚鑣,自己一個人爬到客廳的沙發上看新聞。

  托尼就在走廊上看她。

  那兩只小小的手背在身後,手指還不安分地攪來攪去。

  他再一抬眼,去看電視機里播報的內容。

  兒童博物館的新聞直播還在繼續,鏡頭一掃而過,大到十幾歲的青少年,小到黛茜這樣的寶寶,都能在博物館里玩得很好。

  托尼沉默須臾,末了打開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幼兒的沮喪沒有持續多久。

  本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黛茜又喜歡爸爸,給罰了的難過一會兒就甩在腦後,看見爸爸梳好頭,穿著整整齊齊的衣服出來,骨碌碌地過去,想讓大人陪著一起玩。

  前兩天托尼才給她買了一整套的聖誕節指套布偶,小小的公仔用手指操縱著,有許多角色,過家家一樣有趣。

  “先不玩這個。”托尼道。

  他手里拿了一雙小襪子,把女兒抱了,放到腿上一只一只地穿。

  斯塔克工業的董事長有時不耐煩等人,給孩子做這樣的小事情卻相當有耐心。

  黛茜非常配合。因為她看見電梯門打開,知道爸爸要帶著去外面玩,快活成了即將放飛的小鴿子。

  大鴿子要帶著小鴿子去兒童博物館。

  紐約有成排的兒童博物館,主題不同,展品和活動也各不相同。

  聖誕節將近,連博物館門口的小動物雕像頭頂上也戴了聖誕帽。

  今天來博物館的家長和孩子很多,黛茜隔著車窗看見熱鬧的一群就很興奮,被爸爸抱下車,卻能夠乖乖地不亂跑,扯著爸爸的衣服翹首張望。

  托尼曾經往這個兒童博物館里捐過一筆錢,現在來看,果然修繕得比從前更好些。

  展館擴大,也增加了新的展區,孩子們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隨意參觀。

  館內有很多體驗活動,能夠一起做行星模型,也能戴印第安人的頭飾。

  展品富有童趣,講解員解說得也易懂。

  小團子把爸爸拉著四處走。

  她一頭扎進藍幽幽的海洋展館,畫了海草的小桌子上擺著許多亮晶晶的透明球體,球體里有浮游的海洋生物模型,制作得非常精美,搖晃搖晃,水母就一抖一抖地游起來。

  黛茜很喜歡,每個都拿下來看看,不光自己看,還要給爸爸看看。

  這個時候,老父親就成了她一個人的解說員。

  托尼認不全海洋生物沒關系,賈維斯認得很全,在耳機里一一解釋。

  “順帶一提,海洋黃蜂的毒素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電波傳遞過來的金屬聲音搔得耳蝸舒服地癢。

  托尼對女兒說著話,突然仿佛覺察什麼,轉過頭去,看見對面一塊大大的貝殼模型。

  模型本身沒有問題。

  問題是貝殼後頭藏的不是海草也不是美人魚,而是好幾雙圓溜溜的大眼楮。

  都在一眨不眨地盯著這邊瞧。

  發現托尼在看,眼楮們的小主人都是一驚,機靈的知道趕緊低頭躲藏,實誠一點兒的就站在那里,一臉“我被發現了”的慌張。

  托尼對幾個小孩子招招手。

  小男孩們大的推小的,小的擠大的,這麼互相推讓著,卻都沒有拔腿就跑,半帶興奮半帶不知所措地到了跟前。

  一群小蘿卜頭。

  “你們在那里看什麼?”托尼問。

  黛茜瞧見這麼多小朋友,捧著海洋生物球,到爸爸身後躲了起來。

  “你是。”最大的孩子膽子好像也最大,听見托尼問話,緊張了一下,開口問,“你是鋼鐵俠嗎?”

  托尼就懂了。欣然承認︰“我是。”

  小小一撮的人群就爆發出異口同聲的哇。

  好似這幾雙大眼楮一下子開燈似的明亮起來。

  小蘿卜頭們圍成的圈一下子縮小了不少,以托尼為圓心,聚攏在一塊兒。

  “那。”大孩子得了回答,躍躍欲試,大著膽子又問,“我可以跟你握手嗎?就像跟總統握手那樣。”

  “不像美國總統你也可以跟我握手。”托尼道。

  他對孩子本來不是不友好,但自從有了自己的女兒,對別的小孩子友好程度更進步些。

  這句話一出口,小男孩們的手就爭先恐後地跟著問不完的問題涌了上來。

  “我媽媽帶了相機,可以跟你合照嗎?”

  “你可以在我的外套上簽名——”

  好像一下子成了粉絲見面會。

  但孩子們擁上來,包圍圈里卻漸漸擠出來一個小小的身影。

  抱著海洋球的小團子給擠出了爸爸的身邊。

  孩子們倒也不是故意的,可惜黛茜已經一個人站在了一旁。

  那兩邊的臉肉不太開心地鼓了起來,她自個兒站在那里,還知道不能隨便離開爸爸,抱著球蹲下了,一時顯得有些可憐巴巴。

  垂著的眼簾里走過一雙黑色高跟鞋。

  高跟鞋走過去,很快又走回來,直直向著她這頭。

  然後黛茜跟前攏了一團影子,是有個大人彎了腰,在頭頂溫聲地問︰“怎麼了?”

  听著還是個女人。

  小面團抬起頭看看。

  跟前俯身對她說著話的這個阿姨無疑是美麗的。

  一頭長發盤在腦後,小麥色的皮膚配著紅唇,笑起來美艷又親切。

  黛茜還沒有說話,從旁邊又走來個穿西裝的男人。

  他瞧見這頭,眼前一亮,似松了一口氣,快步上來︰“普林斯小姐!”

第84章

  這位普林斯小姐就站直了身體, 面上帶點微笑地瞧著過來的這位。

  她微微側轉了身子,余光掃下來, 剛剛好瞧得見黛茜。

  西裝男人走到跟前, 從口袋里掏出個折疊了的信封,拇指無意識地在封口處搓了搓,同她對上視線, 很快赧然,把頭轉開︰“有你的信。”

  “謝謝。”普林斯小姐接過信,並不急著看。地上團成個團的寶寶看著可愛又可憐,她總忍不住瞄兩眼,點頭致謝, “叫戴安娜就好。”

  對面的那位趕忙稱好,即便轉身走了, 心里也是美滋滋。

  名為戴安娜‧普林斯的女士這兩天在館內義務幫了不少的忙, 但很少與人交談,本來以為不容易接近,誰知道其實很好說話。

  如果面對的是小孩子,她就更好說話。

  背後的大孩子還眾星捧月一樣簇擁著托尼, 黛茜手里拿著球,卻玩得越來越不得趣, 回頭看看, 發現爸爸正被個男孩抱著,小臉又垮了一點,大眼楮眨一眨, 眨出點兒淚花來。

  小小一點的人還很堅強,居然忍住了沒有哭。

  戴安娜道完謝,低下頭來正巧瞧見這麼一幕。

  斯塔克家的大人惹孩子喜歡,小孩惹大人喜歡。

  戴安娜順著黛茜的視線看了看托尼,心下明白個大概,笑道︰“有受歡迎的爸爸也不容易,對嗎?”

  黛茜抹抹眼楮,听見說話,就瞧她。

  面前的漂亮阿姨突然變成個不漂亮的阿姨,手扯了嘴巴,做出個斗雞眼的鬼臉。

  小團子看得懵懵。伸手去摸戴安娜的眼楮,還沒踫著,那比在一塊兒的深棕眼球往兩邊滑了開去,唬得她一跳。

  但她隨即覺得好玩,撇下去的嘴角彎彎地翹起來,咯地一聲,雨過天晴了。

  正笑著,背後伸來一只大手捉了她的胳膊。

  臨時開了粉絲見面會的老父親終于得空,身邊圍著的小朋友散開,馬上過來牽女兒。

  一踫手,黛茜就知道身後的人是爸爸,抱著球飛快轉身撲了過去,小腳踮著,要讓抱起來。

  戴安娜跟著起身。

  “不好意思。”托尼道。

  “博物館里人很多,要把孩子看牢一點兒。”戴安娜笑笑,“再說,寶寶也想跟爸爸一起玩。”

  她本來長得很好看,紅唇嫵媚,眉卻英氣,笑容讓人覺著和煦又溫暖,于是更好看了些。

  托尼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須臾,點頭道︰“我知道。”

  他拿了黛茜手里的球放回原位,抱起這團撒嬌的綿軟,要繼續看下一個展區。

  黛茜在爸爸的懷抱里活潑潑地動一動,腦袋埋在頸窩,眼楮盯著站在原地、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戴安娜,一眨也不眨。

  戴安娜朝她揮揮手。

  很快見那圓溜溜的藍眼楮快樂地彎起來,她一低頭,也跟著笑了下。

  小團子被托尼抱到了印第安人的展區。

  牆壁上標著“美洲原住民館”。

  印第安人就是美洲土著,提起印第安人,往往要聯想到大而華美的羽冠,羽毛的種類和顏色不同,代表的意義也不盡相同。

  這個展區有體驗活動,可以扮作印第安人的模樣,在頭上戴大大的羽冠。

  黛茜也想要戴個羽冠。

  可惜沒有適合她腦袋的小帽子,大大的羽冠放下來,用手扶著還好,一松手就整個兒扣住了半張臉,讓幼兒的世界里一片黑暗。

  “那就不戴了。”托尼道。

  黛茜連連搖頭。

  她喜歡羽冠上孔雀開屏一樣撐開的白羽毛,這麼小小的,也已經知道什麼叫做漂亮,寧願自己用兩只小手托舉著,也要戴這樣的帽子。

  “爸爸!”團子樂得不行,在托尼身邊來回地轉圈,“看。”

  “很好看,小原住民。”老父親道。

  他看大大的羽冠和女兒小小的腦袋,突然不動聲色地伸手過去,把羽冠往下拉了拉。

  黛茜一下子看不見前面,趕快把帽子抬起來,慌慌張張,格外好玩︰“爸爸。”

  托尼就彎彎唇。

  他再起玩心地拉兩三次,這小的就不慌張,反而找到躲貓貓的樂趣,羽冠一上一下,每每黑暗掀開,看見眼前站著的老父親,她都高興得直笑。

  小孩子的快樂再簡單不過。

  不快樂同理。

  黛茜又一次抬起羽冠,滿心歡喜,嘴巴都張開了要叫爸爸。

  但瞧見的不止是爸爸。

  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現鋼鐵俠在兒童博物館的又一群孩子,這回陣容壯大,不單單有男的,還有好幾個小女孩。

  團子臉上的笑容漸漸沒有了。

  托尼被圍了起來,眼楮還瞧著自己的女兒,見黛茜來看,打個手勢道︰“不要亂跑。”

  黛茜一點兒也不喜歡這樣。

  一個包圍圈,爸爸在圈里,她在圈外面。

  那印第安人的羽冠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

  圍住鋼鐵俠的孩子們很高興,托尼示意噤聲,都听話地把聲音壓得很低,情緒卻壓抑不了,再冷的空氣都熱絡。

  “鋼鐵俠,鋼鐵俠,鋼鐵俠……”耳畔竊竊私語也是快樂的。

  這種快樂跟黛茜沒有關系。

  她站在那兒,慢慢把羽冠摘了,交還給解說員,看見自己的爸爸被別人抱了腿,還有人要親親他,看得愣愣的。

  低下頭去,把小小的手指摳一摳,忽然想起今天早上爸爸說的一整天都不準再喝果汁。

  這兩件事什麼聯系都沒有。

  但黛茜抬起頭來,眼楮里就是蓄了滿滿一包的淚水,滴溜溜地轉悠著,嘴巴抿得緊緊。

  她還想忍著不哭,也是太小了,又實在委屈,沒能忍住,眨眨眼楮,啪嗒掉下來一大滴。

  小雛菊寶寶抬手抹眼淚,抹了兩下,發現人群包圍著的爸爸不知道什麼時候望了過來。

  她就一怔。

  隨即嗚嗚地哭出聲,卯足了勁兒,一頭往包圍圈里扎︰“我的。”

  小小的寶寶哭得可憐︰“爸爸我的……”

第85章

  矮矮的小身影努力突圍, 一邊擠一邊流淚,隔著人群的縫與縫看見爸爸的腿還被人抱著, 眼淚流得更凶, 抽噎起來,更加快了速度,一定要到爸爸身邊去。

  明明別人也有爸爸, 卻都喜歡她的爸爸。

  黛茜也喜歡爸爸。但爸爸被圍走,剛剛才和她一起玩,現在就不一起了。

  托尼當然把女兒的眼淚看得清清楚楚。

  他低下頭,對抱著自己的大孩子說兩句話,示意孩子群們分出條路, 大步走來,把滿臉濕乎乎的團子撈了, 抱在懷里輕輕地拍背。

  黛茜貼得緊緊, 小手揪著爸爸的衣服不肯放,原來的委屈放大成了格外委屈,嗚嗚地埋臉哭了很久。

  “是爸爸的錯。”托尼低聲道。

  有大人上前牽走了自己的孩子。

  兒童博物館之行本來是叫人高興的,黛茜現在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給糖不要,難得這樣傷心。

  對于小雛菊寶寶來說, 有個受歡迎的英雄父親, 不單單要擔心他被人打,現在還要擔心他成了大家的爸爸,對別的孩子笑, 不理睬她。

  她總共也才一個爸爸,不能像分蛋糕一樣切開,一半給別人,一半留給自己。

  哈皮今天的車開得格外艱難。

  他早上來接人,黛茜還因為能出來玩眉開眼笑,只不過沒有跟著進博物館,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家里的小小姐成了一張哭哭的臉。

  “誰欺負她了?!”哈皮怒得臉又圓了兩分。

  他在後視鏡里看托尼,托尼也在後視鏡里看他,並沒有回答,低頭用手擦掉女兒的眼淚。

  黛茜不肯坐安全座椅,做爸爸的就把小小一團抱著,听懷里啜泣聲越來越小,哭得厲害的時候打嗝,現在也停了。

  團子哭到現在累了起來,車里溫暖,知道要回家,在爸爸的懷抱里找著了安全感,漸漸合上眼皮,進了夢鄉。

  眼角兩道才干的淚痕瞧著真是讓人心肝顫顫。

  哈皮的心肝就顫顫。

  平時老要捉孩子回家的大灰狼也有一顆疼孩子的心,問了一句沒有回答,現在黛茜睡過去,他按耐不住,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孩子都有佔有欲,這很正常,先生。”賈維斯在耳機里道。

  老父親把趴著睡覺的寶寶打橫抱,黛茜抓得緊,少不得要輕輕松開她的小手,垂下眼來看小小的女兒,沉聲道︰“我以為說說話是幾分鐘的事情。”

  他不至于因為跟別的孩子說話把自己的孩子看丟,平時在媒體鏡頭前把家里這個小的護得很好,公共場合人又多,更不想她跟著一起擠。

  忘了這麼做,黛茜容易沒安全感。

  養孩子哪里是那麼簡單的事。

  黛茜起得早,回到家里還多睡了半個小時,等到午飯時間,肚子扁扁,在搖籃床里睜開眼楮。

  身上已經給換了綿軟的衣服,讓她睡覺睡得更舒服些。

  但團子從被窩里爬出,四處張望,沒有看見爸爸,所有的舒服全長出小翅膀,跟呼喚的聲音一起飄出門外去。

  托尼進來得很快。

  他彎腰抱起女兒,帶到客廳喂了水,起身去廚房拿東西,感覺身後有人跟,一回頭,是這小的寸步不離,也要一起去廚房。

  上回黛茜當小尾巴,還是在親眼看見爸爸被打了之後。

  托尼沒說話,任由她跟著,進廚房打開冰箱,端出一杯布丁。

  布丁當然是要給黛茜吃的。

  溫蒂今天早上用新鮮雞蛋和牛奶蒸好,放的糖不多,拿來哄幼兒正正合適。

  黛茜喜歡吃布丁。

  但凡甜甜的食物,她很少有不喜歡的,托尼還在開蓋,她已經轉身一溜煙兒跑了出去,在沙發上坐好,等著大人給吃的。

  用小小的勺子在杯里挖出一勺軟滑的布丁,顫顫巍巍,白白嫩嫩,放進嘴巴,還沒等含就要化開,非常撫慰人。

  爸爸還肯讓吃一整個。

  小團子高興得不得了,一手扶著杯子,一手小心翼翼挖,快樂得睫毛都在起舞。

  她吃兩口,見托尼坐在旁邊看,不用大人說,新挖出的一勺就遞過去,要讓爸爸也吃一口。

  “我不吃。”托尼道。

  他看黛茜吃得滿嘴都是,抽了紙巾,伸手過去擦一擦。

  斯塔克家的寶寶惹人疼,老父親本人最清楚。

  這麼一個小小的,疼還不夠,但第一次做爸爸,還是個新手,時不時要惹黛茜大哭一場。

  “別的孩子喜歡我,看見我跑過來說說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托尼道。

  小團子正聚精會神挖最後一口,勤儉得很,勺子要把布丁渣刮得干干淨淨,當然也不排除還有兩分嘴饞在里頭。

  听見爸爸說話,她抬頭來看,大眼楮又圓又亮。

  “如果一句話一個擁抱就能讓別人受到鼓舞,那是有意義的,值得去做。”托尼道,“但從來不代表我不要你。”

  “那些是別人的孩子,你才是我的孩子。”

  老父親說著話也沒忘了把裝著水的奶瓶拿過去讓喝兩口,大眼楮對大眼楮,他視線一直沒有移開。

  “今天是我錯了。黛茜的爸爸永遠是黛茜的爸爸,不用害怕。”

  他問︰“好嗎?”

  小小的寶寶像听懂了,又像不太懂,听見問話,慢慢地順著說了個好。

  她咂咂地喝兩口水,跑到爸爸跟前來,把吃干淨了的布丁杯子給大人看看,博物館里的不開心一陣煙似的早消散了,這會兒要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還要。”黛茜撒嬌道。

  得了女兒原諒的老父親慈愛地一笑,說話比往常溫柔許多︰“不可以。”

  說的話卻還一點兒都不討幼兒喜歡。

  團子嘴饞,還要蹦跳地再討一個布丁,眼楮往旁邊一望,卻看見爸爸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先生。”賈維斯道,“羅德上校來電。”

第86章

  聖誕節。

  斯塔克家的別墅一整天都是熱熱鬧鬧的。

  “當然熱鬧。”托尼喝了一口混著冰塊的水, 搖晃搖晃,玻璃杯瑯瑯地響, “音樂放得那麼大聲, 差點把耳朵震聾。”

  他說話時,臉上雖然看不出有什麼過節的高興樣子,但回頭看見滿客廳亂跑的小女兒, 偶爾會彎唇笑一笑。

  黛茜今天給打扮成個聖誕寶貝,頭上一個紅紅的聖誕帽,外套仿照聖誕老人的款式,還有腰帶,跑起來呼呼地帶著風。

  她這樣的高興勁兒從昨天就開始了。

  按理說連著聖誕節的平安夜, 應該給溫蒂放假,盡職盡責的保姆擔心東西不夠吃餓了寶寶, 特地加班做了半成品才回家。

  平安夜的餐桌上擺得滿滿當當, 盤子一直從桌子這一頭塞到另一頭。

  寶寶椅上的團子系著圍兜,早拿好了勺在手里,看見爸爸從廚房端出玉米粥,高興得嘟嘴呼呼。

  一家人團團圓圓, 就應該吃得豐盛。

  因為只有兩個人,托尼不吃剩菜更不可能讓女兒吃剩菜, 所以盤子雖然多, 里頭的分量卻不多。

  唯獨餐桌正中央的火雞碩大,色澤誘人,饞得黛茜吃著碗里瞧著盤里, 玉米粥到了嘴巴都沒有味道,大眼楮直勾勾,就等著爸爸對火雞動刀子,自己也跟著分一杯羹。

  老父親果然順著她的心意,切了薄薄的一片肉在眼前晃悠。

  “爸爸。”黛茜樂得在椅子里也成個小彈簧,手伸得長長,“爸爸!”

  她滿心歡喜等著,等到看見托尼把肉往嘴里放,才著急起來,五個手指一抓一抓︰“我吃。”

  這麼眼巴巴地請求,才求到小小的一片,在嘴巴里好好地嚼,過了饞滋味才算完。

  一歲半的寶寶吃多了肉恐怕不消化,好在她只是想嘗嘗鮮,吞下雞肉,又低著頭認真地舀自己碗里的玉米粥。

  今天是聖誕節,托尼預備到外頭去吃飯。

  離出門還早得很,起床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拆聖誕樹下那一大堆的禮物。

  沒有女兒之前,送到斯塔克家的包裹上頭全別著致托尼‧斯塔克的賀卡,自從有個女兒,聖誕樹就成了小雛菊‧斯塔克的領地。

  老父親失寵得非常嚴重。

  當然,不排除里頭一半的禮物都是他自己買的。

  黛茜昨晚吃得很好,睡得也香,今天早上起得比平時還要早,被呵欠連天的爸爸抱了下來,興奮得坐不住,吭哧吭哧趴在床沿努力地蹬腿,要爬到床上去把睡回籠覺的托尼叫起來一塊兒玩。

  托尼今天早上喝的咖啡就特別濃。

  跟自己的爸爸不一樣,小團子從睜開眼楮開始忙得團團轉,叫醒了大人吃了早餐,她還跟笨笨一起在裝飾了許多天的聖誕樹頂上放一顆閃閃發光的金色大星星。

  身高限制,她只能站在旁邊看,但這麼認真地看也很了不起。

  托尼這會兒慢悠悠地倚著陽台門喝了半杯水,才放下杯子,把拖著馴鹿亂跑的小聖誕老人牽了,帶到聖誕樹下去。

  “都是你的。”老父親盤腿坐下,指著面前小山似的一堆,“拆吧。”

  斯塔克工業有許多商業合作伙伴,一年一度的聖誕節,知道他家里有個小小的女兒,都送了聖誕禮物。

  托尼認為那些禮物沒什麼親手拆的價值,挑出幾個,推到黛茜跟前。

  黛茜正在學爸爸盤腿坐,看見送到前面來的禮物盒子,高興地拉近了,抽掉絲帶,推開盒蓋,把頭探到里面去看看。

  第一個拆的是羅德上校的禮物。

  之所以第一個拆,主要是因為幾天之前上校來做客,就差沒掐著托尼的脖子三令五申,一定要讓黛茜首先看看自己的禮物。

  黛茜在兒童博物館受了爸爸的委屈之後,也是羅德飛快從哈皮那兒知道了消息,打電話來興師問罪。

  托尼接通電話的一瞬間,听筒那頭“你怎麼肥四”的大吼真是響亮得連耳膜都要戰栗。

  老父親也伸了脖子,看看羅德送的禮物。

  滿滿一盒子的小衣服,春夏秋冬裝都全了,可以一直穿到明年。

  羅德自從上回黛茜生日送了個金奶嘴之後仿佛終于開竅,沒有再給各式各樣的娃娃,今天的聖誕禮物上也很用心,衣服買大了一號,以防黛茜長個兒之後穿不著。

  禮物盒里還有大大的信封,3D折疊的賀卡打開來,還是一座會唱歌的城堡。

  黛茜非常喜歡,開了又合,湊前來給爸爸看看,等托尼攤開手要拿,她又護寶似的縮回去,自己團成個團,吃獨食一樣偷偷地看。

  第二份是從皇後區來的包裹。

  彼得‧帕克的禮盒不大,手工包裝,包得非常嚴實,團子用小手摳了很久都沒有摳開,最後還是拿給笨笨,讓它用個美工刀開了盒。

  里頭躺著一條軟軟的圍巾,是胡蘿卜的樣式,一頭有綠絨絨的穗子,蘿卜苗開了口,可以把蘿卜的屁股塞到里頭系起來。

  圍巾本身沒什麼稀奇,但一看樣子就知道是蜘蛛俠自己織的。

  鄰家英雄織圍巾的手藝似乎突飛猛進,看前半截還是粗糙的,後半截像換了個人的手,對比很是明顯。

  一看賀卡,果然是後來他的梅嬸嬸看不過去,接了幫忙織完。

  黛茜也很喜歡圍巾,拿了這麼一條胡蘿卜,站起身,圍到爸爸脖子上去。

  但爸爸是個大人,脖子也太大了,圍完一圈,胡蘿卜有些窘迫地勉強合攏。

  “好看嗎?”老父親似笑非笑,一抹臉,“放回去吧。”

  幻視也送了禮物。

  他的禮物重得很,是好幾本厚厚的童書。

  “知識就是力量”的道理,作為誕生于科技之下的生命,他再了解不過,也想讓黛茜從小了解了解。

  除開書,禮物里竟還附帶了個小小的娃娃,才巴掌大,是個咧嘴的小猴子,手工縫制,抓握的時候會有塑料聲。

  超級英雄送的禮物,跟普通人送的禮物並沒有什麼不同。

  卸下那層威力無窮的裝甲,底下裝著的到底還是個氣息溫熱的普通人,也要吃飯,也要睡覺,也要好好地生活,會在不行俠仗義、揮拳除惡的時候,努力找閑暇時間,給小小的寶寶做聖誕禮物。

  克拉克也送了聖誕禮物。

  他送件柔軟的小紅披風,還有一大盒母親瑪莎烤的餅干。

  老父親托著腮,看黛茜拆禮物,再看看時間,已經拆了半個小時了。

  黛茜不嫌累,反而找到興致,爬去禮物堆里又翻出幾個來,獻寶一樣給爸爸看看。

  托尼不經意望一眼,瞟到賀卡上寫的名字,視線就停頓了下。

  她手上捧著的這個是娜塔莎的禮物。

  他很快又沒什麼表情︰“你拆吧。”

  黛茜打了開來,里頭裝著個新的奶瓶。

  連遠在肯塔基的美國特工,也送了酒廠的周邊玩具當聖誕禮物。

  這個做酒的公司生產周邊的熱情,即便冬天的冷風也沒能吹滅。

  肯塔基州的也就算了。

  托尼看黛茜又在禮物堆里翻翻,萬萬沒想到她能翻出個來自韋恩集團的禮物。

  “我覺得以後也不用留什麼遺產給你。”老父親舒展下筋骨,把興致勃勃埋了自己在禮物堆里的女兒那翹翹的發卷一勾,“你就等著每年聖誕節收禮物過活,怎麼樣?”

  董事長的千金正忙著,才沒有空搭理他。

  “先生。”賈維斯道,“小姐給您也準備了禮物。”

  托尼一時以為耳朵出錯,沒有理睬。

  賈維斯大概也有那麼一瞬間以為主人耳朵出錯,沒听見自己說話,等候須臾,重復道︰“小姐給您準備了禮物,藏在沙發底下。”

  藏這個字用得真是妙。

  這麼小的孩子知道準備禮物,還知道藏起來,不得不令人驚喜了。

  這時候驚喜,以至于後來老父親得知了女兒玩耍,隨便把東西撥到沙發底下的真相時,臉上表情格外精彩。

  但現在,他是起了身,依言去沙發底下找所謂黛茜送的禮物。

  還真找到了一張紙,用柔滑的絲帶系著,像模像樣。

  展開來看,是張用蠟筆畫的畫。

  作為一位從小開始修身養性的富家千金,黛茜最近開始捉著無毒幼兒蠟筆滿世界地亂�頡br />
  玩具房的牆上還有她好幾處的真跡。

  這張畫畫得倒還是超了幼兒水準的,頗有抽象派的畫風,讓人一眼望去,不知所描,引發對人生的深沉思考,給了人無比廣闊的理解空間。

  左邊一團綠乎乎的線,右邊一團紅乎乎的線。

  線跟線纏在一起,纏成了球。

  “……”

  托尼看看畫,再看看旁邊無憂無慮的小女兒。

  他倒不至于看不懂。

  因為畫底下有人用筆貼心地標注了。

  “托尼和黛茜”。

  筆跡眼熟。

  “羅迪真是貼心。”托尼道。

  後來羅德得知好友夸獎這麼一句,接受得相當心安理得。

  畢竟小團子捉著筆亂涂鴉的時候他就在場。黛茜跑出去玩,他拿著畫看一會兒,添上兩筆,藏在了聖誕樹下頭。

  可見這幅畫出現在沙發底,是經歷了怎麼樣的長途跋涉。

  老父親也深沉地把畫看了一會兒,似有所悟,交給笨笨︰“好好地裝起來吧。”

  團子還卯著勁兒在禮物堆里搞搬運拆箱工作,但這麼拆下去得拆到下午。

  她爸爸送的禮物很多,拆了珠寶,再拆幼兒玩具組合裝,抬頭一看,聖誕樹下還有一堆。

  幼兒餅終于累成了軟趴趴的幼兒餅,小手撐著地,爬來爸爸腿上趴著,不想再開箱子了。

  她趴下去時才發現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粘了張紙,拿著看看,上頭全是字,還有郵戳,並不能看懂,于是讓爸爸看一看。

  是張明信片。

  全程觀看大型拆禮物直播的老父親不很在意,拿起來看一眼︰“明信片。”

  他很快就移不開眼了。

  那聖誕老人明信片的寄件人叫做佩普‧波茲。

第87章

  “爸爸。”底下是小團子的聲音在軟軟地叫人。

  黛茜這麼攤開了敞著小肚子說話的時候, 托尼已經拿著那張明信片看了很久。

  久到要不是還有睫毛的微微顫動,笨笨簡直要靈魂漂移去打電話叫救護車來治療他的意念出竅。

  大概真是出竅了。

  那楓糖色眼瞳中翻涌著的情緒莫辨, 像雲翳, 又像霧。

  最後一眨眼,全驅散成一片清明。

  小雛菊寶寶受了爸爸的冷落,也不生氣, 這麼輕輕地叫兩聲,按耐不住好奇心起,撐起身子,想看看托尼在瞧什麼好東西。

  可惜才抬起頭,小氣兮兮的老父親就把明信片收了起來。

  “爸爸。”黛茜把手伸得長長, “我看。”

  可惜不管用。

  托尼拿著明信片的手還是背在身後,面對女兒的請求, 他不過轉頭︰“你不看。”

  黛茜本來也看不懂, 哪里用得著這樣,就是小氣。

  幼兒餅在爸爸腿上翻了個面,覺得有點兒硌,還是爬起自力更生地坐著, 繼續摸禮物來開。

  這麼一開就開到了晚上。

  晚上的斯塔克家安靜不少。因為父女兩個換了正裝,要到紐約里的法國餐廳用餐。

  餐廳名叫里昂, 據說用的是個法國小男孩的名字, 尋根究底,或許能听個感人肺腑的親情故事。

  “不用了。”

  侍應生要講的故事慘遭客戶拒絕,拒絕的那位億萬富豪有著靜心修剪的小胡子, 說話時眼楮熠熠生輝,還帶個小小的女兒,這是後話。

  “故事不會讓東西變得更美味。”此時此刻,托尼一邊開車一邊道,“反例都是騙人的。”

  他頓一頓,補充道︰“但那里的菜好吃,就不是騙人的。”

  他帶黛茜去的餐廳很大,位置卻不多,往往要提前一個月開始預約。

  聖誕節出門吃飯是托尼‧斯塔克心血來潮,但心血來潮也有心血來潮的本事,智能管家安排得迅速又妥當,主人要做的唯獨換身出門的衣服。

  對于老父親來說,還要再加個當司機的準備。

  溫蒂跟哈皮回家過聖誕節,家里沒有保姆,出門也沒有司機,開車的就成了董事長本人。

  托尼會開車,尤其喜歡開跑車,駕駛座已經坐了許多年,不過動動手的事情。

  讓女兒獨自坐在後座的次數卻不多。

  黛茜手里拿著一條瓖了細小鑽石的發帶,在安全座椅里揮舞著玩。

  她外套底下的小裙子是香檳色,跟托尼今晚出門戴的領帶顏色一樣,一大一小瞧著分外和諧,也分外有錢。

  團子覺得沒趣。

  爸爸坐在前頭,跟她隔得遠遠,不能探出身子去看他手機里的新聞,也沒法兒玩手指游戲,發帶她揮一會兒就不揮了,窩在座椅里,安靜地看車窗外的夜景。

  托尼覺得車里異常安靜,抬頭在後視鏡看一眼。

  即便聖誕節,紐約城車水馬龍,夜晚仍然是無比熱鬧的。

  “車。”黛茜發呆地望著車窗,大眼楮里倒映著不斷倒退的路燈的流光,眸光也成了流光,小嘴吧嗒,吐出一個詞。

  她扭過頭來,指指車窗,對專心開車的老父親道,“爸爸車。”

  專心開車的老父親于是有瞬間的不專心︰“看見了。”

  眼看餐廳大門進入眼簾,他減緩車速,停靠在路旁,開門下車去抱女兒。

  侍應生跑過來,拿了鑰匙把車開走,同其他的豪車停在一起。

  歐風建築奢華典雅,溫暖的燈光與餐桌上的燭火相輝映,雪白立柱支撐格子狀天花板,一格一格切割的是永恆盛開的繁花。

  黛茜偎在爸爸懷里,好奇地打量今晚吃飯的好地方,並不吵鬧,等被放進了兒童卡座里,看見托尼點了酒,自己也想要點喝的。

  富豪千金跟前很快也有了個卡通杯,里頭裝著果汁,她捧起來喝,整個杯子差點兒蓋到臉上去。

  大人能吃的東西比孩子多得多。

  烤蝸牛肉質鮮嫩甜美,蒜蓉與黃油的搭配恰到好處,激發了食材本身的香氣,不喧賓奪主;栗子蛋糕口感細膩綿長,甜而不膩,抿一口,逐漸吃出溫柔的滋味來;羊羔肉也嫩,煎烤的熱意包裹在醬汁里,銀質刀叉一切開,還沒等入口,鼻腔先充盈了引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黛茜真是垂涎欲滴。

  光餐前精致的小面包,她就敞開胃口吃了兩個,嫩嫩的肉可以咀嚼,來者不拒,一餐飯下來,嘴巴不住地動,臉蛋總是鼓著,吃得小肚子溜溜圓。

  餐廳送了小蛋糕,還沒她巴掌大,樣子做得很好,還灑一點兒金箔,黛茜嘴饞,飽了也要伸手去拿,眼見要踫著了,盤子突然騰空,慢悠悠轉移到了托尼跟前。

  騰空因為邊緣有個大手捏著。

  “給。”黛茜道。

  “不行。”托尼道。

  “給。”

  “不給。”

  四目相對,僵持不下。

  最後先放棄了的還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的小團子。

  她作為屢屢輸給爸爸的手下敗將,再想吃蛋糕,知道不給也沒了興趣,蔫茄子一樣,撫摸吃胖了的肚子在座位里安靜地坐著,東張西望,四處地看。

  這麼看也不是全然沒意義,往往能發現意外之喜。

  黛茜就很快瞧見了個熟悉的身影。

  在對面的對面桌。

  一個女人獨自用晚餐,動作優雅,吃得也優雅,比旁人緩慢許多,仿佛令味蕾起舞的不是進嘴的食物,是逐漸消耗的時間。

  時間該是什麼味道的?

  想必跟酒一樣醇厚,放得太久,入口難免有些澀。

  澀得唇角都起一圈蕩開的漣漪。

  戴安娜‧普林斯還是好看,眉眼之間有種無比英氣的美,那一雙手拿著畫筆好看,但想象拿著武器的樣子,竟莫名地令人感覺還要更迷人些。

  托尼仰脖喝酒,垂下眼來看女兒時順著視線發現了她正瞧著的人,覺得有些印象,多瞧了兩眼。

  多瞧之後,很快想起來是一個星期之前在兒童博物館見過。

  他默默收回視線。

  “阿姨。”黛茜卻不,指指戴安娜,高興地對爸爸道,“阿姨。”

  “走出門全世界都是你的阿姨。”老父親不以為意,用小銀叉子刮了小蛋糕的一個小角角,小拇指指節那樣小,遞過來喂了他的孩子。

  黛茜含了蛋糕,慢慢品味,嘴里含糊地沒說出來話,等把甜甜的一口含化了下肚,還鍥而不舍地要看看戴安娜,可望過去再望回來,卻一攤手︰“沒。”

  托尼這才又看了一眼。

  原本戴安娜坐著的位置此刻空空無人,要不是用剩的餐點沒來得及撤走,都要以為剛才瞧見的人是幻覺。

  離開得真是匆忙。

  小團子有些失望,這種失望過不了多久就在對蛋糕的饞勁兒里消失殆盡,嘗過甜頭,半個身子都要貓一樣從寶寶椅里流淌出來,說的話倒好听︰“還要。”

  老父親笑了一聲,沒給。

  “爸爸還要。”黛茜怕他不知道要的什麼,小手使勁兒指,“好嗎?”

  這句“好嗎”說得妙,托尼本來已經把小銀叉放了,听見這麼說,猶豫須臾,竟真的又給了一點。

  那圓滾滾的小肚子可能藏著個黑洞,只有不喜歡吃的,沒有吃不下的。

  然而老父親不能讓女兒肚皮撐破,讓她過過嘴癮地喂了兩口蛋糕,再不肯給了。

  “你這樣一直盯著別人看是不是不太禮貌。”

  鄰座有人在竊竊私語。

  “那是個寶寶。”

  “寶寶難道就沒有隱私權了嗎?”說話的男人頓一頓,言語遲疑起來,帶點兒輕易不出口的赧然,“你喜歡小孩子。”

  “我不喜歡小孩子。”女的道,“但我不覺得不喜歡小孩子跟她可愛有什麼關系。”

  這時候有第三個聲音加入了談話,听著是個年紀更大的男人︰“你們兩個說悄悄話是不是非要用這麼大的音量?嘿,丹尼爾……”

  “看我干什麼?”第四個人也說話了——毋庸置疑他就是丹尼爾,看樣子還是個領導者的角色,然而似乎不太願意在這種時候做領導,“我又沒有發言權。”

  “我可能有點發言權。”座位上听了許久悄悄話的老父親道。

  鄰桌霎時間噤若寒蟬。

  當然也沒有這麼嚴重,偷看別人的小孩被抓了包,繃緊一下背脊心虛地閉了嘴還是有的,不妨礙他們眼神瞟過來,正好同托尼的目光接觸。

  然後又默默移開了。

  黛茜拿著小勺子在碗里挖空氣,不知道氣氛變得緊張而尷尬,見爸爸在看鄰桌的大人,好奇地也跟著看。

  瞧見一個卷毛男、一個戴著帽子的光頭男、一個粗眉毛男和一個漂亮但言行奇怪的女人。

  “不好意思,先生。”卷毛的那位首先握拳抵唇,咳嗽一聲試圖緩解尷尬,“我的同伴單純覺得你女兒可愛,沒有惡意。”

  “沒有惡意。”那位隔空吸寶寶的女士趕緊舉手,引得周圍用餐的顧客側目,後知後覺,又放了下來。

  她倒是半點兒沒被這樣舉動困擾,見托尼面無表情,再看看一臉天真的黛茜,笑道︰“如果令你不悅,我很願意做點什麼來補償。”

  她伸手取了餐巾,折疊成三角,一握就彎成了甜筒,放到唇邊吹。

  一吹吹出來只大大的雪白的兔子。

  兔子是活的,落到她腿上,不住亂動,被輕輕抱了起來。

  小小的幼兒哪里見過這樣神奇的?張嘴就笑,寶寶椅險些關不住,硬要出來,摸摸胖胖的兔子。

  旁邊的顧客也很驚奇,最驚的要屬餐侍應生,急急忙忙跑過來,不明所以,語無倫次︰“小姐,在我們餐廳用餐,那個……不能帶兔子……”

  “別擔心,先生。”變兔子的漂亮又奇怪女士非常寬容地拍拍侍應生的肩膀,“我絕沒有要為難你的意思。何況這不是兔子,只是一條餐巾。”

  她滿面笑容地說著話,手上並沒有閑,突然將兔子整個人一揉搓,力道未免太大了一點,像要把頭擰下來。

  侍應生下意識縮了脖子,不過眨眼的功夫,卻看見兔子在她手中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根綁著絲帶的棉花糖。

  “對不起。”女士笑道,“把你們的餐巾弄丟了。”

  她站起身,拿著糖果走近黛茜,瞧那椅子里的寶寶呼哧呼哧高興得直笑,“哦~”一聲,捂了捂心,把糖遞給黛茜︰“但找到了給小朋友的聖誕禮物。祝你節日快樂。”

  托尼全程沒有說話。

  這四個人起身走的時候,他還沒有說話,只是瞧著團子手上胖胖的棉花糖,若有所思。

  被奇怪女士拍了肩膀的侍應生也若有所思。

  作為顧客,坐在餐桌旁怎樣若有所思是顧客的自由,侍應生在工作時間自由就未免有些不合規矩。

  所以別的侍應生溜過來拍同事的背。

  那小哥還陷在沉思里,一拍一驚,意識到失態,向周圍顧客致歉退下。

  “你想什麼?”同事問。

  “我在想,剛才那一桌的客人……”他腦子里一激靈,面上頓時有種撥雲見日的恍然。

  “J‧丹尼爾‧阿特拉斯,梅里特‧麥克金尼,杰克‧懷爾德和魯拉。”賈維斯給了托尼幾個畫面,“魔術師組合,號稱‘四騎士’。但幾場驚天動地的魔術表演之後就銷聲匿跡沒了蹤影,在紐約出現,再搞事的可能性非常高,先生。”

  智能管家給的畫面的確驚天動地。

  畢竟借著魔術表演搶劫巴黎國民信貸銀行、搶劫上億身家的保險公司贊助人,還大張旗鼓幫助警方抓獲信息罪犯的魔術師,看來看去也就這四個。

  四騎士的女成員換過人,原先的那一位沒再從事魔術表演,像投進大海的針,再沒有消息。

  “四騎士。”托尼把女兒抱在懷里,見這小的要拆奇怪女士魯拉給的棉花糖,毫不留情沒收,“我遇見的騎士已經夠多了。”

  在英國做衣服的就有好幾個。

  爸爸拿走了棉花糖,黛茜不願意,小身子在托尼懷里不住地扭,但放下來時卻乖,不會賭氣亂跑,只是被緊緊揪著的西裝褲有些受罪。

  “可以給你,不能吃。”托尼道,“同意嗎?”

  小團子滿臉寫著不高興,只是張著小手要糖。

  老父親偏要個回答︰“同意嗎?”

  等女兒絞著手慢慢說聲好,他才把從餐巾變兔子,又從兔子涅�的糖給了她。

  吃完晚餐,街道上已經冷清許多。

  彩燈與雪還是熱鬧的,歡笑像糖果,封存在家家戶戶的玻璃窗里,不能分享給這樣的夜晚還踏著燈光踽踽獨行的人。

  小小的寶寶被塞進安全座椅里時還分外不舍。

  外頭好玩,有許多新奇的,像今天見的魔術,家里雖然很大,玩具也很多,總沒有外頭有趣。

  但她有時候想到爸爸被許多的人包圍住,就不覺得外面有趣了。

  “不回。”她探著頭看窗外下起來的小雪,小聲地道。

  “我不想睡大街,謝謝。”老父親在前頭開車。

  托尼雙眼望著前方,在車與車之間改道,餐廳就在上東區,離他的別墅並不算太遠。

  車子緩緩駛上大橋。

  漫天鋪展的深沉的夜在橋上看格外廣闊些,原本高大無比的塔樓投入天幕,頓時渺小起來。

  托尼看一眼塔樓。

  很多事情生于多看的一眼,此話不假,屢屢應驗。

  但他要是不看,也就發現不了,此時寒冷夜風中立于塔樓之上的身影。

  長發,護額,戰甲,盾牌,是個女人——更像神話中的女戰士,正高高在上俯瞰整座紐約城。

  鋼鐵俠的車于是不能好好開了。

  “賈維斯。”托尼戴上眼鏡。

  眼鏡不是普通的眼鏡,瞬間隔著遠遠的距離也看清橋上那人的面目。

  那楓糖色的眼楮就睜大了些。

  睜大因為詫異,詫異因為……這個女人,他今晚才在用餐的餐廳里見過。

  戴安娜‧普林斯。

  當然了,活在這麼個超級英雄井噴的世界,人有兩幅面孔也很正常。

  揭了戴安娜‧普林斯的身份,她就是所謂的“神奇女俠”。

  神奇女俠作為奧林匹斯眾神之主與亞馬遜族女王的後代,力量無窮,是亞馬遜族最強大的女戰士。

  不僅強大,而且長生。

  擺著指頭數她的年齡,可能要數到手斷而亡。

  畢竟她雖然看著年輕,實際上活了五千歲。

  托尼的詫異沒有持續多久,在更詫異之前,戴安娜已經從塔樓一躍而下。

  很快,他就知道她要去哪里。

  因為橋頭轟隆一聲巨響,像有什麼炸了開來。

  小團子蓋著外套坐在後頭,被突然大聲嚇得一哆嗦,不安地看看爸爸,發現爸爸也正回頭來看自己。

  老父親瞧著女兒,喉嚨里溢出一聲嘆息︰“大概不該出門。”

  他話是這麼說,動作間已默默加快了車速,往出事故的橋頭駛去。

  交通事故,不是蓄謀,沒有反社會,卡車側翻,即將如山傾頹壓扁旁側車道一輛轎車,突然有了支架,傾斜地停在那兒。

  支撐卡車的是一雙女人的臂膀。

  這位在一戰里徒手舉坦克的女英雄扶起側翻的卡車並不難,動作太快,以至于卡車里的司機沒晃過神,還以為瞬間死了,已在天堂。

  天堂要是跟紐約一模一樣,那可不太好。

  戴安娜離了卡車,去看跟死神擦肩而過、險些成了受害者的轎車車主。

  卡車壓過來一瞬間車里的人踩了油門,飆出好一段距離才停下。

  戴安娜走過去,車窗降下,里頭戴著金耳環的女人驚魂不定,還在捂著心口喘氣。

  “沒事了。”戴安娜道。

  她覺著這位女士受驚嚇的時候很像小女孩,打開車門,向對方伸手︰“需要我扶嗎?”

  無意瞧見疊放在副駕駛的一個聖誕禮盒,卡片寫著“給S.S.”,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裝了外套的袋子。

  衣服里夾著工卡。

  戴安娜視力很好,一眼看見上頭的名字,克莉絲汀‧帕爾默。

  還是個醫生。

  克莉絲汀狠狠喘了好幾口氣,車道不能停車,但有了這麼一遭,橋兩頭開始減速停車,她也就下來,借冬夜的風抹一抹臉才好受些︰“謝謝。”

  托尼下車的時候,正看見戴安娜在跟克莉絲汀說話。

  黛茜牽著爸爸的手,遠遠就看見餐廳見了第二次面的阿姨,快樂起來。

  然而她眼楮往旁邊一望,看見還有個捂著額頭的青年,青年是受了輕傷的卡車司機,臉上有些傷心,小團子看著看著,快樂減了幾分,也跟著感到有些傷心。

  好在戴安娜來得及時,有驚無險,警察來了處理得也很快,交通恢復,不相關的人們在不相關的角落,聖誕節還是一樣過。

  英雄與英雄的對話就無人知曉。

  “我不知道這麼多超能力者喜歡往紐約跑。”托尼道,“你是誰?”

  夜風獵獵,夾著小雪,他懷里抱了一個縮著的小面團,一面說話,一面用手遮擋刮到黛茜脖子里的風。

  戴安娜原本只瞧著黛茜,這會兒才看他一眼。

  她突然笑了一下︰“不用緊張,我只是路過,不會霸佔你的轄區,鋼鐵俠。”

  “你認為我小氣。”托尼道。

  “我認為。”戴安娜湊前來,身後勾勾黛茜包在手套里的小手,惹得黛茜笑起來,于是她也跟著愉悅,“你的女兒很可愛。”

  托尼還想說什麼,听見賈維斯透過微型耳機道︰“先生,今晚遇見的魔術師宣布公開表演了。”

  他不過稍稍分神。

  但近在咫尺的身影一晃,他再抬眼捕捉,只剩了茫茫夜幕。

  “演出地點在英國倫敦。”賈維斯不知托尼表情的變化,繼續道,“就在下個星期。”

第88章

  巴黎有魔術師表演, 紐約曼哈頓的斯塔克別墅里則出了個一歲半的小畫家。

  老父親葛優癱在沙發上,一只手拿書, 一只手搭了抱枕, 眉梢時不時輕輕地挑一挑。

  挑眉是因為手臂皮膚不住地發癢,還伴隨或輕或重的壓感,體驗一點兒都不好。

  托尼並不經常轉過頭去看旁邊忙活著的小女兒, 一看就要看到左臂新添的七彩文身,或歪歪扭扭的線條,或不成圓圈的圓圈,衣服沒覆蓋的位置全成了團子大展拳腳的好地方。

  畫到最後,黛茜還要揪著已經捋起半截的袖子再往上提一提, 給自己沒完成的半個圓讓出空間來。

  小雛菊‧斯塔克的藝術造詣要比放爸爸的高許多。

  自從發現了畫畫的興趣,家里沒有什麼地方不能當畫布, 玩具房的牆壁已經生出了許多花, 今天不出門,小小的寶寶懶洋洋在沙發上板鴨趴,一邊趴一邊給同樣懶洋洋的老父親做手臂美容。

  冬日里最享受莫過于在溫暖的房間無所事事,一大一小兩個斯塔克已經無所事事了一上午。

  托尼把手一縮。

  小團子哪里肯, 急急忙忙抱住,像黏了一塊棉花糖上來。

  老父親假意伸手去推, 棉花糖就黏得越來越緊, 伴隨嚷起來奶氣呼呼卻威懾力十足的小嗓音︰“爸爸——”

  黛茜急得小胖腿直蹬,但好歹是讓做大人的乖乖坐回了位置,把圓花完, 心滿意足。

  她很高興,拿著畫筆要去畫別處,不料一雙大手從後面伸來,捕魚一樣地把她捉了。

  滑溜的小魚果然亂彈,可惜捕捉的是個有一年半豐富育兒經驗的老父親,沒讓黛茜逃脫,反而順勢抽掉了那小手里握的畫筆。

  黛茜開始還蹦,直到托尼在她手腕上畫了第一筆。

  全家都是她的畫板,哪里想到有給別人當畫板的時候,震驚幾秒,沒見過爸爸畫畫的寶寶就安靜下來,也不跑了,乖乖坐在沙發上,看爸爸給自己畫手。

  看著看著,她就彎了眼楮無聲地笑起來。

  托尼在女兒腕上畫了一個手表。

  畫得好丑,線條歪歪扭扭,數字也寫得不好看,硬要說哪里出彩,只能夸指針上的箭頭有點兒畫龍點楮式的過多考慮。

  看爸爸畫完,黛茜趕緊把另一只手也伸過去,要讓再畫一個。

  “我不願意。”老父親道。

  他于是打開電視在看。

  身旁坐著的寶寶越看爸爸畫的手表越喜歡,摸摸手,沒想到一下子把才畫好沒干的手表給摸花了個角角,用嘴巴吹一吹,也不能恢復原樣,原本要跑開的,現在也不跑了,趴在爸爸腿上,把這個沉迷看電視的拉一拉,見托尼終于低頭來看了一眼,把手舉得高高︰“壞了。”

  紐約新晉鐘表匠少不得還要拿著筆再填補一下。

  會畫手表的爸爸還會修理,瞬間成了團子最崇拜的人。

  小面團于是拖了毯子,愜意地窩在爸爸懷里,把毯子蓋蓋好,不看新聞,只看新手表。

  托尼卻在看新聞。

  他一開始看單純是因為無聊,也因為新聞主持人長得不錯,但看著看著,臉上的表情就凝起來。

  背景板上大寫加粗的標題,寫著“魔術成真,大英博物館展品失竊”。

  失竊的是博物館西非展區一個來自貝寧的古老工具,被指控盜竊的幾位,聖誕節當天才見過。

  四騎士到英國倫敦演出,果然像傳言說的,勢必要搞出大事。

  托尼知道不是傳言。

  從前的事實擺在那里,賈維斯也做過數據分析,四騎士借魔術行竊的可能性非常大。

  “百分之九十九,先生。”智能管家道。

  托尼問︰“剩下的百分之一呢?”

  “表演取消。”

  現在看來,百分之一的可能顯然沒有實現。

  笨笨端著一個包裹進來,見托尼正在看電視,小團子縮在他懷里,腦袋一點一點,眼皮也沉重,看著是玩得困了要睡,沒有過去,默默把包裹放在了一旁。

  “但是先生,您並不打算阻止。”賈維斯道。

  “英國不是有人在嗎?”托尼問,“你研究出另一個概率,怎麼不說。”

  “不能保證他們每次都做好事。”賈維斯有自己的判斷,“搶劫銀行就是犯罪。”

  “那麼參照我上一句話。”托尼道,“英國有人在。”

  他們說話的空當,黛茜已經在爸爸溫暖的懷抱里睡熟了。

  綿軟的小身子一起一伏,左手還松松蓋著右手的手腕,夢里也要保護爸爸畫的手表。

  “但為什麼只拿一個西非的展品?”

  “大概跟展品的來源地有關。”

  “我不知道四騎士里居然有人來自貝寧。”

  “不。”賈維斯給了展品的全息圖片,普普通通的金屬工具,表面還生了銹,當然作為七世紀的遺留物,保存到現在還很完好,已經非常具有歷史研究意義。

  然而智能管家把畫面敲一敲,從工具上敲下一層銹︰“這個東西是振金。它真正的故鄉是瓦坎達。”

  托尼把女兒用毯子裹著抱了起來,打算放到房間里去睡,聞言腳步一頓,看圖像就認真許多︰“振金天價。怪不得偷這個。”

  “特查拉國王不是普通有錢人,他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追查。”賈維斯道。

  “查就查。”

  黛茜睡了之後,老父親總算沒有繼續虛度時光。

  虛度時光是有錢人的奢侈,畢竟坐在那兒不動彈,每秒鐘不知道要損失多少的收益。

  托尼不關心收益,他關心新的裝甲。

  小團子的愛好是畫畫,她爸爸的愛好是創造,一個改變家居,一個改變世界,都很不錯。

  “納米才是未來。”托尼在電腦前打開個做了一半的設計圖,之前有些瓶頸,又逢聖誕,暫時擱置,現在看著還是皺眉,“MK50要便攜,但我想除了便攜,還能有更多的改變。”

  “例如武器多樣化,先生。”

  “你說得很對。”

  黛茜一睡午覺就睡了兩個小時,醒來正是喝下午茶吃點心的時間,在被窩里軟軟地翻滾,像揉搓成功了的糯米,被溜進臥室的笨笨夾出了搖籃床。

  機械手臂自從發現自己能夾孩子就一直蠢蠢欲動,此刻沒有保姆也沒有爸爸,它嘗試得很成功,全程小心,把黛茜放到地上,像安放易燃易爆品。

  小團子站了起來,提一提紙尿褲,覺著肚子餓,找爸爸要點心吃。

  她的小馬甲沒穿,笨笨拿著衣服在後面老媽子似的追。

  追出去發現黛茜正在拍電梯門,于是心軟地替這小的按開電梯,一起去了地下育兒艙。

  門一開,小團子就看見坐在椅子上沉思的爸爸,高興地奔過去。

  她剛睡醒時身上格外有奶味兒,仿佛是睡夢催化了奶糖,融著融著,融成個寶寶的模樣,爬到腿上來時,小胳膊小腿都軟綿綿,用手一握,隔著衣服握到了肉。

  老父親暫時放下手頭的工作,去冰箱拿了一筐草莓。

  在那之前,還要喂黛茜喝一點水。

  “拿三個。”托尼把筐推到黛茜面前,並不拿,讓這小的自己拿。

  一歲半的寶寶很聰明,果真伸手拿了三個又大又紅的。

  她確實聰明——沒等爸爸收走筐子,往嘴里塞了一個草莓,空出來的手趕緊去筐里又拿兩個。

  一抬頭得到道具[老父親的凝視],她就發愣,正讓人以為是漸漸有了知道錯的心思,卻見那嘟嘟的臉蛋飛快動著,一轉眼嚼好了吞下一個草莓,黛茜瞧著托尼,沒有做聲,默默往嘴里又塞了一個。

  托尼看她須臾,忽然一笑。

  團子隨即又收獲道具[老父親的搶奪],被拿了兩顆草莓回去,一時垂頭喪氣起來。

  她難得不想理睬爸爸,看見手上還留著的丑手表,想必又愛又討厭,吃了草莓,跟著笨笨上樓上玩。

  董事長任由女兒上樓,繼續伏案工作,手指在鍵盤上飛著,覺得已經過了很久,抬頭一看,才半個小時。

  黛茜醒了,沒有在旁邊,總覺得要搗蛋。

  老父親把已經設計的幾種納米武器給賈維斯完善,起身伸個懶腰,坐電梯上樓看看女兒在干什麼。

  說黛茜搗蛋,其實有些冤枉小孩。

  托尼從電梯門出來的時候,小雛菊寶寶分明安安靜靜地自己坐在沙發底下玩,背對著這頭,手臂一動一動,似乎抓著個什麼東西在作畫。

  托尼去廚房倒了水喝幾口,拿著杯子出來一看,黛茜還是在畫。

  他還是走過去,仗著身高優勢,沒走近就看見那小小的手扶著個盒子,另一只手握著筆,在畫三維綿延的線條。

  剛看不覺得什麼,但隨即發現,那似乎是個還沒拆的快遞盒子。

  聖誕余熱沒過,包裹晚到不稀奇,看包裝,不像禮物。

  托尼蹲下,從女兒手里拿了盒子,托著沉甸甸。

  上頭沒有快遞單,包裝得簡陋,用透明膠紙封了好幾重,倒很嚴實。

  他拆開了包裹。

  盒子打開,里頭東西暴露在眼簾中時,他先是愣,很快眉心一擰,表情難看起來。

  那是一整塊從工具上拆下的金屬物。

  光滑,堅硬,比世界上任何一種金屬都要堅硬。

  是大英博物館丟失的振金。

第89章

  “所以他們把振金送到你家里去了。”羅德震驚萬分地道。

  他此時端坐在書桌前, 跟托尼視頻,看看電視里正循環播報的四騎士的新聞, 再看看好友手上那塊散發著冷意的世界第一堅硬金屬, 到底是見過世面的美國軍人,抬手把掉了的下巴合上,問︰“為什麼?”

  進而問︰“查運送快遞的人了嗎?”

  他有這麼夸張的顏藝, 視頻對面的托尼表情卻很平靜,用手顛一顛那一大塊振金︰“不是快遞公司送的。他們把包裹放在車庫,笨笨檢查的時候只知道沒有危險,不知道是博物館丟失的東西。”

  羅德道︰“那究竟為什麼送你?如果說要追回西非在戰爭掠奪中失去的文物,應該交給貝寧才對。”

  “會搶銀行的人, 你說他們相信政府。”托尼臉上起了抹意味深長的笑,“還不如相信一個在餐廳見了一面的富豪。”

  話說了這麼多句, 依然如同霧里看花撲朔迷離, 羅德恨不能把話筒整個兒塞到好友嘴巴里去︰“你說吧。”

  “有人想搶這塊振金,被四騎士截胡。”托尼放下振金,從桌上拿起附在包裹里的一張紙,對羅德揚一揚, “他們想物歸原主,托我轉交, 出發點不錯, 但是……”

  他意味深長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臉板起來︰“難道我跟特查拉很熟嗎?”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讓羅德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思考過後, 面對一臉“關我什麼事”的好友,誠懇地道︰“不熟。”

  他說著話,突然瞧見視頻畫面里多了點什麼。

  托尼放在桌上的振金原本好好地待著,從桌沿探上來一只白嫩嫩的小手,輕輕地抓握了一下。

  然後看見冒出來的金發小腦袋。

  黛茜不知道什麼時候爬進桌底下,爸爸在視頻,她自己跟自己玩得沒趣,吭哧吭哧爬上老父親的腿,等坐穩了,兩只手在桌面來回地掃蕩。

  董事長無比正經的畫風一下子就變,新聞頻道成了少兒頻道,換台快如龍卷風。

  羅德的表情也變。

  跟總是嚴肅的正牌老父親相比,他現在這樣一臉的慈愛才像老父親。

  小團子想拿那一塊振金玩,被托尼的大手擋住了,面露迷茫,抬起頭來,一眼看見屏幕里的羅德。

  這張面孔她再熟悉不過,馬上伸手指著,讓爸爸看,親昵地︰“伯伯。”

  可見平時沒有白疼。

  上校隔空哄了會兒孩子,但心里還記著正事,托尼不主動說,他可以主動問︰“那麼你要替他們把東西送還特查拉了。”

  “我不介意你跟國務卿問特查拉的電話。”做爸爸的正把桌面上淘氣的兩只小手捉了,順帶撥開振金和信,免得被黛茜一掃掃到地上,“如果他知道電話號碼的話。”

  四騎士平白送了這麼件麻煩過來,托尼不感到高興,卻沒打算把麻煩再轉到別人手上去,他們信不過政府,他自己也未必相信。

  作為一個國王,特查拉的私人信息輕易不外泄,瓦坎達像個鐵桶,真正有用的都藏在內部,銅牆鐵壁圍著,從不輕易泄露半點兒秘密。

  外界只以為瓦坎達是個貧窮落後的非洲國家,這才是最厲害的障眼法。

  托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讓羅德去問特查拉的電話號碼,然而還沒等問到,瓦坎達的人就已經找上門了。

  在個停雪的午後。

  小雛菊寶寶畫了許多的畫,尤其喜歡畫圓圈,照這樣下去,能像達芬奇畫雞蛋那樣越畫越好也說不定。

  托尼打算等她再長大些,請個老師來教。

  今天睡過午覺,黛茜難得願意放下畫筆,在別墅里開火車。

  笨笨在房子里鋪滿軌道,四通八達,好讓黛茜能夠全世界環游。

  小小的司機也很盡職盡責,往火車頭後面的兩節車廂里塞了大熊寶寶,坐進駕駛座,把方向盤呼呼地打著,開得像模像樣。

  托尼在書房做他自己的事情,偶爾一抬頭,能看見女兒開著火車從門口經過。

  黛茜從客房里慢悠悠地轉了出來。

  拐過一個拐角,又回到客廳里。

  她正要開往電梯門前的軌道,還沒等過去,電梯上升,門開,走出兩個人。

  前頭那男人不苟言笑,看著比托尼嚴肅的時候還要嚴肅些,倘若此時旁人瞧見了,第一眼就能認出是誰。

  畢竟是張大人物的面孔,在國際會議能大概率捕獲。

  瓦坎達國王特查拉。

  當這張面孔隱藏在面甲之下,他就換了重身份,是守護瓦坎達的戰士“黑豹”。

  如今特查拉以國王身份來到紐約,倒低調得很,什麼人也沒驚動,身邊只帶著女友——準確來說是剛剛回國的前女友娜琪雅,穿了黑大衣,領口厚厚的一圈皮毛看起來非常暖和。

  國王陛下出了電梯,才往前走兩步,身影就突然剎在了那兒。

  他緩緩低頭看底下,對上團子天真無邪的一張小臉。

  黛茜不認識這個人,四目相對一會兒,覺得沒有什麼好看,又去轉火車的方向盤,要從這兩個客人面前開走。

  然而沒有成功。

  笨笨沒想到今天有客人要來,畢竟人來之前也沒打招呼,于是把火車軌道鋪得離電梯口近了些。

  近不是什麼大問題。

  問題在于,國王陛下腳下生風,走路很快,一邁腿,黃金右腳就臥了軌,毫無覺察的小司機開著火車,車輪 面似的 了上去。

  車輪受阻,車子當然開不了。

  黛茜不知道,在車廂里疑惑地用身子推,還是沒用,不禁有些懷疑人生,抬頭再看看站在軌道邊的陌生客人。

  特查拉不愧經歷過大風大浪,什麼樣的勁敵沒有對付過,意志堅定,連面色也沒有變,只是這麼低頭默默看著。

  那眼里泛起的一絲肉痛壓制得飛快。

第90章

  小雛菊不動如山。瓦坎達國王和國王的前女友也不動如山。

  冬日的時間流淌得緩慢, 一點一滴……滴下來全是重量,壓在腳背上, 像壓了千斤的秤砣。

  黛茜還天真無邪地在車里坐著, 但特查拉終于站不住,听見娜琪雅在身後抑制不住的憋笑聲,咳嗽一下, 俯身湊到這小的跟前來。

  那黑雲壓城似的氣勢果然非同一般,就算是大人看見,也要下意識稍息立正。

  對斯塔克家的小朋友好像沒什麼效果。

  黛茜不知道這個陌生的叔叔要干什麼,大眼楮睜得圓溜溜,好奇地瞧著, 見他靠近也不躲避,小小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方向盤上一摳一摳。

  有只飽含力量的大手伸來, 輕輕扶住了她的脊背。

  特查拉另一只手去扳火車車頭, 肱二頭肌一收縮,沒使多大力氣,就讓坐在車廂里的火車司機和她的火車一起騰了空。

  陡然失重對于黛茜來說格外新奇。

  她不害怕,反而興奮地拍拍火車, 叫了一聲。

  那火車軌道上受了泰山壓頂的右腳終于飛快地縮回去。

  “國王親自來,我真是榮幸。”客廳里有人慢悠悠地道。

  特查拉望過去, 看見個眼熟的面孔。

  說是眼熟, 其實也不盡然。

  當初復聯分裂,他親手活捉了殺害自己父親的凶手赫爾穆特‧澤莫,帶著人回瓦坎達, 很少過問西方國家的事情,跟托尼‧斯塔克也不熟,更沒有見過第二面。

  托尼一邊說話,一邊走到電梯口來,把即將開火車跑遠的女兒從車廂里抱了,臉上沒表現出半點兒榮幸,看見特查拉像看見公園里散步的老大爺,眼里淡淡的。

  “我收到消息,來拿回瓦坎達失落的振金。”特查拉道。

  托尼把伸來撫摸胡子的小手捉在掌心里,看看兩位遠方來的客人,總歸沒有讓人家站在電梯門口說話,轉身往里走,道︰“坐吧。”

  笨笨端著放了飲料的托盤,從廚房里一路叮當作響地送到客人跟前。

  托盤里還有一碟鮮奶蛋糕卷,蛋卷嫩嫩,裹在里頭的奶油夾心又厚又白,看著就很美味的樣子。

  機械手臂提供服務的時候,特查拉在看別墅外頭的雪景,手指放在膝蓋一點一點,知道這個機器靠近,沒有說話。

  娜琪雅活潑些,接過笨笨遞來的咖啡杯,還笑著說“謝謝”。

  托尼把用紙包裹住的振金推到特查拉跟前︰“信上說他們知道有一個人在打振金的主意,所以才先下手。”

  他問︰“是誰?”

  特查拉顯然心中有數,把振金收了,交給娜琪雅保管,不假思索︰“尤利西斯‧克勞,軍火商,三十年前從瓦坎達盜竊振金,逃跑的時候還引發了大範圍爆炸。”

  提起這個人,他臉色就不怎麼好。

  娜琪雅思索一下︰“克勞被截胡不可能甘心,這塊振金在回歸瓦坎達之前能夠當作引他出現的誘餌。”

  “這麼說你們打算自己解決了。”托尼拿起一塊蛋糕卷,掰成了兩半。

  果然香甜可口,奶油柔滑,可惜太甜,他不能多吃。

  特查拉看他一眼︰“不錯。多謝你的好意,斯塔克。”

  “不用謝。”

  托尼一開始就沒想著特查拉向自己尋求幫助,這會兒應得也很順溜。

  話音落了,客廳里就陷入好一陣子的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唯一享受沉默的只有小團子。

  她在廚房看見笨笨從冰箱里拿出蛋糕卷就饞得很,一路跟了出來,從來不是個鬧人的性子,有客人在就更不吵鬧,舔舔嘴巴,守在桌子邊等著吃自己的份。

  老父親把蛋糕卷掰成兩半,一半給女兒,黛茜塞進嘴巴里,臉頰撐得鼓鼓,吃得飛快,伸手又去碟子里拿。

  大人們因沒話說感到微微的尷尬,她反而快樂得很,坐在地上,把蛋糕卷拆了開來,奶油和蛋糕分著吃,兩只小手捏得黏糊糊。

  “你現在過得不錯。”沉默半晌,特查拉道。

  他意有所指,說得委婉,不知托尼會意或沒會意,眉梢一挑,回道︰“我一向過得不錯。”

  鋼鐵俠扭轉臉,另外開個話題。

  “詹姆斯‧巴恩斯失蹤了。”

  只是這個話題比沉默還難應付,話說出口,特查拉的目光就動。

  動得微不可察。

  “他再沒跟史蒂夫‧羅杰斯一起行動。”他平靜地道。

  他看看坐在對面的國王,對面的國王也看看他。

  特查拉擺出一張無表情的臉︰“冬兵不過是個工具。我不再追殺他,對他現在在什麼地方不感興趣。”

  托尼心下了然,繃直的唇角放松些︰“原來如此。”

  黛茜還在吃蛋糕卷。

  大人們說話說得心不在焉,只有她做什麼事情都認真,腦袋低著,慢慢地用下午點心,再抬起頭就成了一張花貓臉,嘴巴周圍全是奶油。

  小團子塞了一個半的蛋糕卷下肚,再要伸手去拿,發現老父親正注視自己,心虛起來,兩只黏黏的手背在身後,眼睜睜看著碟子被挪到客人那一頭去,像割了一塊肉似的不舍。

  托尼大概覺得跟特查拉聊天無趣,沒再開口。

  特查拉持有同樣的想法,垂眸在桌面一掃,抬手在碟子里拿了一塊蛋糕卷。

  他張開嘴巴正要吃,忽覺旁邊一道視線熾熱,想要忽視,發現無法忽視。

  蛋糕卷在國王陛下的嘴邊懸停許久,終于還是讓出去,放到黛茜捧著的手心里。

  特查拉帶著人來得快,去得也快,與其相對無言,不如早早準備捉那個叫克勞的宿敵,起身道別,開著車消失在別墅門外。

  “先生,我不太明白。”客人走後,賈維斯問跟女兒搶沒吃完的蛋糕卷的老父親,“您也沒打算殺冬兵,為什麼今天突然跟特查拉國王提起?”

  “巴恩斯在他那里。”托尼道。

  他手上沒停,見黛茜把蛋糕卷一下全塞進嘴巴里,只用手背揩一下她紅紅的嘴唇︰“也好。”

  送走了客人,斯塔克家的午後跟往日一樣安寧。

  同一時間,北美防空聯合司令部里卻不太安寧。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屏幕上。

  衛星檢測到個龐大的不明飛行物,一直在地球周邊徘徊。

  “徘徊。”腳步匆匆走進門來的將軍史旺尼克在瞧見屏幕時腳步一頓,“為什麼?”

  “它試圖與月球軌道同步。”有人回答道,“然後進入地球。”

第91章

  “地球最早的生命搖籃是海洋。”

  電視上這麼說, “海洋里生活著各種各樣的生物,大鯨魚、小海螺, 還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珊瑚……”

  賈維斯默默把少兒頻道換了個台。

  小雛菊寶寶坐在地板上, 像個包裹得鼓囊囊的面團,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跟前的玩具鬧鐘,滿臉寫著不樂, 電視里說得繪聲繪色,語調跳躍像在起舞,也不見吸引得她開心起來。

  托尼不在家。

  今天他本來要帶著黛茜到海洋館去玩,臨出門知道曼哈頓上城一棟大廈失火,穿著裝甲就呼嘯而去, 到現在也沒回。

  因為事先跟黛茜說過要走,她也不至于哭, 趴在陽台門上望天, 等著爸爸回家。

  可等了一上午,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溫蒂又被雇主放了假,笨笨拿著玩具哄小孩,但看著是越哄越不高興的樣子。

  好保姆機械手臂趕緊地溜去廚房, 拿了一碗洗干淨的水果,過來喂食幼崽。

  小團子百無聊賴地用手指在碗里撥一撥, 明明里頭裝著的獼猴桃和藍莓都是她喜歡的, 拿起一個塞進嘴巴,也是吃得沒精打采。

  “先生很快就回來了,小姐。”賈維斯道。

  幼兒餅趴在了地毯上, 軟軟的一張,兩只小腳在後面晃悠,也不知听沒听進去。

  她很快又抬起頭。

  這小的沮喪了一個上午,忽然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情。

  對于斯塔克家的寶寶來說,除了爸爸,沒什麼比吃的更重要。

  爸爸出去這麼久沒回來,黛茜又擔心又無趣,擔心著擔心著,想起早上開了一袋芝士條,托尼不肯讓她多吃,給了一個,隨手放在廚房的流理台上。

  大人不盯梢,孩子就作妖。

  黛茜用手撐著身子從地上爬了起來,溜去玩具房,呼哧呼哧拖了一個小凳子,臉上總算帶點笑容,興奮地跑去廚房,要偷偷拿芝士條吃。

  笨笨緊緊跟在後頭。

  從來也沒人教黛茜站凳子拿東西,無奈她看什麼學什麼,還總是學得很快,這會兒進了廚房,把凳子放在地上,還懂得用手先扶住,才慢慢地把腳踩上去。

  笨笨伸手要替她拿,她還把手揮一揮,要自己來。

  但才放上去一只小腳,就听見外頭有響動。

  黛茜耳朵一動,听得清清楚楚,以為爸爸回家,高興里帶點兒心虛,趕快跳下地,邁著小胖腿奔出去,還沒到客廳,就快樂地叫︰“爸爸!”

  可惜不是爸爸。

  托尼出門匆忙,沒有帶手機,薄薄的一片在沙發嗡嗡作響,還有鈴聲。

  黛茜沒瞧見爸爸,有點兒失望,還是跑到沙發邊,把手機拿了,放在手里拍拍。

  屏幕顯示是賈維斯通訊系統的另一個通訊端。

  小團子還不會接電話,智能管家貼心地幫忙接通。

  于是托尼眼楮一抬,在盔甲面屏里看見一張張大了的嘴巴。

  老父親的臉頓時有些黑︰“不要咬我的手機。”

  一無所知的團子正打算把手機咬一咬,突然听見爸爸說話,放下了在手里看,一看就看見托尼放大的臉,蹦起來︰“爸爸。”

  “你在家里干什麼?”老父親眯起眼楮問。

  差點兒就做成壞事的小女兒還滿臉的天真,笑得臉上小月牙彎彎︰“爸爸回。”

  “馬上就回去。”托尼道,“不準做危險的事情。”

  他頓一頓,補充道︰“不準偷吃芝士條。”

  他正在天上飛著,沒空說話,叮囑了家里這個小小的,就關了屏幕。

  黛茜捧著掛斷的電話依依不舍,再用小手拍拍,確認爸爸不在這個牌牌里,才放回沙發上。

  一轉身又去了廚房。

  老父親的話,說了跟沒說一樣。

  一回生二回熟,團子這次的動作比上一次明顯快許多,兩只小腳在凳子上站得穩穩。然而站上去才發現手太短,往前使勁兒伸,裝芝士條的包裝袋近在咫尺,就是夠不著。

  她正要屈服,讓笨笨幫著拿下來,一轉頭,又听見外頭的手機在響。

  斯塔克家的千金真是忙得很,呼啦啦從廚房跑出來,去拿電話拍怕。

  這次打電話的卻不是老父親。

  賈維斯幫著接通,屏幕里沒有圖像,唯獨听筒一個聲音在說你好。

  還挺禮貌。

  黛茜把電話貼在耳朵邊,一開始顛倒了話筒和听筒,發現底下的一頭在說話,才又轉過來。

  對面的人不是爸爸,她努力分辨聲音,很快分辨出來,眉開眼笑︰“皮。”

  彼得每次給托尼打電話都莫名地需要鼓起勇氣,打給黛茜卻放松,听見听筒里咯一聲笑,也跟著笑起來。

  “我的聖誕假期還沒有過完,去你家里玩好嗎?”他那里嘈雜,听著是在車站,“今天就等到。晚上可以跟你玩捉小鴨子。”

  黛茜非常高興,腆著小肚子,把手機貼得緊緊,乖乖地道︰“好。”

  “斯塔克先生臨時有事出門,你和賈維斯、笨笨在家,不要做危險的事情。”彼得道。

  他隨即想起來黛茜她爸說過的話,笑著嘆了口氣,道︰“也不要偷吃芝士條,好嗎?我……”

  他還沒“我”出來個究竟,周圍驟然吵鬧起來,仿佛陷入混亂。

  彼得轉過頭去看,發現全部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車站中央的大屏幕上。

  緊急播報的一條新聞,讓他整顆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兒。

  有人說那是惡作劇,他知道不是。

  天空中緩緩飛著的黑色小點拍得並不清楚,因為離地面還很遠,卻已經在以驚人的速度迫近。

  彼得看第一眼,就听見心里有個聲音道︰“危險。”

  旁人只是茫然,他不寒而栗。

  然後听見記者在電視上對著又放大些的圖像驚呼︰“是飛船!”

第92章

  是一艘無比巨大的飛船, 像漆黑的三腳架,更像只三足硬殼蜘蛛, 不屬于任何一個國家, 更不屬于任何一個地球人。

  它來自外星。

  “我要掛電話了,黛茜。”彼得不知感應到什麼,心神不定, 把話重復了兩遍,“我要掛電話了,很快就過去……你在家里乖乖的,不要害怕。”

  黛茜還沒能應出一聲“好”,電話就只剩了忙音。

  她拿著手機, 繼續用小手拍拍,再沒有回應, 就又放回沙發上, 還要回廚房去拿芝士條。

  這回知道叫上笨笨幫忙。

  一大一小溜出了客廳,因而沒有瞧見客廳里驟然換了畫面的電視。

  全世界的人都會記得這一天。他們的移動設備被劫持,所有能接受畫面的儀器全是同一個人的臉。

  當初詭計之神主導的紐約之戰來得猝不及防,如今這位外星來的侵略者卻大張旗鼓, 或因太過強大,或因不屑隱藏, 要讓地球上每個人都知道他的到來。

  電流聲刺啦刺啦, 非常刺耳。

  “是佐德將軍。”信號不好,那斷斷續續的聲音如幽靈鬼魅,“我是——佐——德將軍——”

  “那個。”黛茜扒在流理台前, 竭力伸長了手,指上頭的芝士條袋子,舔舔嘴巴,已經饞得不行,“我要。”

  她還不知道外頭的世界已經變了一個樣,眼楮只盯著吃的,快活得不得了。

  寵孩子的笨笨卻沒有馬上給拿零食。

  它知道危險逼近,急得團團轉。

  轉著轉著,它就不轉了。

  小團子還在呼哧呼哧地踮腳,見機械手臂過來,趕忙又指芝士條,卻不想它一夾一提,芝士條安然無恙,反而把她提在了半空。

  “來自氪星。”自稱佐德將軍的人道,“我們在尋找遺落地球的兩個同胞。搜尋不會花費太多時間,要求所有地球人配合。”

  “你已經威脅到地球上所有人的生命,氪星人。”

  北美防空聯合司令部的施旺尼克將軍要求談判︰“你無權命令我們,馬上撤出地球。”

  佐德將軍听得清清楚楚,沉默兩秒,冷漠地︰“我以為我的耳朵出了問題。”

  他說話的時候,飛船已經近得在地面用肉眼都能看清。

  這里的肉眼,主要指美國人民的肉眼。

  他們大概已經許多次仰頭望見超級英雄或超級反派在天空飛過,並不能夠承受這樣的殊榮,千萬張面孔不盡相同,千萬種恐懼卻如出一轍。

  然後,這種恐懼瘟疫似的擴散開來。

  從氪星飛船里走出幾個全副武裝的外星人,黑壓壓似蝗蟲,交談幾句,分頭消失在天空各處。

  機械手臂在別墅里跑得更快。

  它提著的寶寶晃晃悠悠,眼看芝士條越來越遠,不住扭動,格外地委屈。

  小團子被笨笨一路提回臥室,落在了床上,很快地懷里被塞了托尼做的裝甲牌牌,懵懂地用手捧住,還沒等翻個聲下床,又被笨笨丟了許多的衣服,像要包成個厚厚的粽子。

  包粽子也沒有用了。

  突然出現的氪星人要找同胞,事先聲明搜尋不花費時間,也的確用行動證明了這一點。

  離開飛船的氪星人兵分兩步,一路往堪薩斯,一路往紐約。

  克拉克‧肯特是不是回了堪薩斯的老家,沒人知道,唯獨知道小小的氪星幼崽就在紐約,一旦被找到,後果不堪設想。

  因為施旺尼克將軍的警告,激光與炮火已經落在了陸地上。

  是震懾,更是威脅。

  沒人相信這是氪星用來迎接同胞的禮儀。

  一道黑影在空中盤旋,俯沖而下,進了斯塔克家的別墅里。

  堆積成山的衣服快將黛茜整個人都掩埋了,臨到頭,笨笨卻又改變主意,把她又挖出來,慌慌張張,走路時零件嘎吱嘎吱地響。

  臥室里根本不安全,它要去地底下藏人。

  但還沒等機械手臂提著滿臉迷茫的小主人出門,先听見沉重的腳步聲飛快前來,動作如電,要去關臥房的閘門,卻被一只大手先一步斷了動作。

  掀開面甲,鋼鐵俠氣喘吁吁,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團子看見趕回來的爸爸卻很高興,伸手要抱,抱住的卻是瞬間覆蓋了她小身子的幼兒裝甲。

  “爸爸。”黛茜不肯,還是要爸爸抱。

  “我很不喜歡你的同鄉。”托尼對女兒道。

  他把這小的接過來,放在身前,納米微粒連通兩部裝甲,融合得天衣無縫,看著像裝了寶寶的袋鼠,轉身就走,深知一秒鐘都不能耽誤。

  托尼知道有人正往紐約來,就算要迎戰,也該把黛茜轉移到紐約之外的安全地帶,可惜腳步剛剛踏進客廳,就看見陽台上悄無聲息站立著的兩個身影。

  漆黑又冰冷的戰甲,包裹著的人也是冷漠的,蔑視地球上有生的一切。

  “品位也不好。”托尼道。

  他的手放在了黛茜背脊上。

  氪星人的動作快得超乎想象,顯然事先掌握了相當具體的坐標,見他護著黛茜,其中一個氪星人上前,面甲一變,顯露出臉來,是個女人。

  她沒有要廢話的打算,手一伸︰“把孩子給我。”

  托尼更不打算廢話。

  他護好了自己的女兒,抬手一個納米沖擊炮。

  能輕描淡寫打掉他一層樓。

  但這麼打出去,只打到了空氣。

  氪星人還站在原地,毫發無傷。

  “先生,他們移動速度非常快。”賈維斯道。

  “你想看什麼?”那女人就笑。

  靴跟往地上一踫,轟隆巨響里托尼的陽台皸裂成了碎片,紛紛下落,而她懸浮在半空中,踩著空氣,逐步靠近。

  托尼往後退一步︰“好吧。”

  他拍拍手︰“出來保護妹妹。”

  話音落了,沒有動靜。

  兩個氪星人交換眼神,還要逼近,卻在下一秒同時停了腳步。

  地面顫動起來。

第93章

  勢如山崩, 仿佛別墅底下沉睡著的巨獸甦醒,搖搖顫顫, 要破籠而出。

  女氪星人菲奧拉‧奧爾臉上的笑漸漸淡了些, 沒動,站在原地靜靜地看。

  她听得見這棟房子里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因而也听得見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軀體騰空而起時, 發射器與空氣摩擦出的火焰的聲音。

  不是一個人。

  甚至不是人。

  電梯門大開,蜂擁而出高大威武的戰士,一字排布,佔據了客廳每個角落。

  鋼鐵軍團這種犯規的玩法,托尼‧斯塔克已經在幾年之前來過一次。當時他炸掉了幾乎所有裝甲, 如今的重建版更漂亮,也更強大。

  鋼鐵小團子在爸爸胸膛前轉了腦袋來看, 好奇地在面甲里睜大眼楮, 覺得喜歡,翹著嘴巴笑起來。

  刷刷刷刷刷幾聲響里,每部裝甲的電弧脈沖炮都對準了客廳站著的兩個敵人。

  “氪星人。”托尼冷冷道,“以前不出現, 現在搶我女兒,想干什麼?”

  “你沒有權利扣押氪星遺民, 也沒本事。”菲奧拉道, 伸手指黛茜,面上仍不掩高等生物對低等生物的藐視,“她是氪星的第二個希望。有她備用, 就算卡爾‧艾爾死了,我們也不至于走投無路。”

  卡爾‧艾爾是克拉克‧肯特的氪星名字。

  所謂的氪星同胞不過豺狼虎豹,托尼當寶一樣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兒,在他們眼中仿佛只是用于重建氪星的工具。

  如果了解這群人怎麼從氪星末路的命運中逃脫,或許對這樣一番言論的憤怒不減,震詫卻能少一些。

  佐德將軍曾經發動過政變,狙殺當時還在位的氪星立法者,試圖改變氪星窮途末路的局面。

  然而他沒有成功。

  佐德一黨被流放到幽靈區,在荒蕪之地被囚禁足足兩百年,氪星毀滅許久後終于逃脫,無路可去,苦苦探尋終于得知帶著法典被送離氪星的卡爾‧艾爾在地球,也知道,地球上還有個跟法典一樣重要的氪星生命。

  黛茜‧斯塔克。

  法典是氪星社會的法則,書寫著每個孩子的命運,什麼人做工匠,什麼人當立法者,全是一出生就規定好的,無法更改。

  “但這個孩子不同。”菲奧拉道,“她的生命游離在法典之外,她是變異體,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她話音未落,目光一凜,驟然發難,俯沖如子彈出膛,帶起的激波掀翻家具,像所有影視劇里的超級反派,要把黛茜的家一下子破壞殆盡。

  小團子才瞧了一眼,就被爸爸遮住眼楮。但女氪星人眼楮瘋狂的光震人心魄,她還是記住了,生出幾分害怕來,往托尼懷里縮一縮︰“爸爸!”

  托尼抱緊女兒。

  菲奧拉化作利箭,一拳揮來,沒打到人,發在層層疊疊做了盾牌的鋼鐵軍團上。

  氪星人的力量確實可怖。

  裝甲“碎心者”的胸膛穿出大洞,她再一收拳,所有的機械骨骼都瑯瑯散架,落在地上,成了廢鐵。

  “負隅頑抗。”菲奧拉騰空再起,兩手擰斷了撲上來的“浪子”和“骨骼”的脖頸。

  “賈維斯!”托尼往後退,“掩護我。”

  他帶著女兒,沒辦法也不打算正面打,等裝甲集合成了最堅實的盾,轉身就要撤退。

  黛茜親眼看著好好的家被毀,在裝甲里哭了起來,周身顛簸,她越發不安,想抹眼淚又隔著殼,小胖腿一蹬一蹬。

  “不用怕。”托尼道,“明天給你買更大的房子。”

  他越是安慰,小小的寶寶哭得越凶,危急關頭仿佛預見未來,兩只手緊緊抱著爸爸,不肯放開。

  她不明白怎麼好好的突然變成了這樣。

  托尼也不知道。

  他唯獨知道要好好保護女兒,按開電梯要走,卻見跟隨菲奧拉的另一個氪星人身形微動,穿破天花板,徒手掄來大片撞碎的牆壁殘骸。

  鋼鐵俠一束激光碎了攻擊,知道走不了,咬咬牙沖上去。

  激烈纏斗。

  鋼鐵軍團拖住了菲奧拉,托尼還有喘息的余地,邊護著黛茜邊跟氪星人打,但到底投鼠忌器,左肩生生受了一拳,裝甲碎裂,墜在地上勉強掙扎著起身。

  黛茜安然無恙。

  菲奧拉說得不錯,托尼在氪星人面前實在太脆弱了。

  超強的戰力與防御力令氪星人無堅不摧,高速飛行讓他們躲避每一次攻擊,這麼打,越打越感到絕望。

  不是蜉蝣撼大樹,是一粒微塵,在對抗燃燒的太陽。

  “那又怎麼樣?”托尼咬咬牙,要起身再戰。

  他的肩甲碎裂了,掌心電弧脈沖炮也被一拳打成擺設,仰頭望望破個大洞的天花板,腳下踉蹌,穩住身形,再接氪星人一拳。

  那氪星人一手攥了托尼兩只拳頭,正感得意,準備拿下貼在托尼身前的黛茜,卻听鋼鐵俠一聲短促的“現在”,幼兒裝甲自動抬手,激光貫頂,四處切割,天花板墜落紛紛,連帶著樓上所有沉重的家具都墜了下來。

  氪星人下意識退開,托尼抱緊懷里小小的一團,腳底飛行器噴射,直沖天際,用裝甲撞破房頂逃出。

  看見天空那一刻,他笑一下,正要回頭看,卻被不知什麼時候到了身側的人扼住了脖頸。

  德魯‧佐德五指用力,听見托尼喉頭抑制不住的  聲,等他力氣漸漸卸了,才慢慢伸另一只手,把哭鬧不停的黛茜生生剝離。

  托尼瞪大兩只眼楮,說不出話。

  “多謝你照顧她。”佐德道,“現在該讓她回家了。”

  他一抬手,把幾乎窒息的鋼鐵俠拋在停機坪,再不看這位地球養父,叫了底下還在陪鋼鐵軍團過家家的部下,一同升上早早等候在別墅上空的飛船。

  托尼只是睜著眼楮。眼眶慢慢紅了一圈。

  他救過那樣多人。

  沒人能救他的女兒。

  飛船降下的藍色光束里,氪星人帶著黛茜緩緩升空。

  小團子的嗓子已經哭得啞了,掙扎無用,大聲地叫爸爸。

  她身上那層納米裝甲的核心被佐德輕輕一捏,道道裂痕,武裝全收了回去。

  今天穿的小藍外套上印了魚,是特地為去海洋館準備的,黛茜非常喜歡,托尼給她穿衣服,她還乖乖地伸手臂。

  “爸爸——”

  托尼一握拳,在地上亂爬,嘴唇咬出了血,在爭取最後一絲力氣站起身。

  起身也太晚了。

  “爸爸——”

  黛茜還是哭。

  佐德垂眼看地上做無用功的托尼,起了一絲悲憫,從菲奧拉手里接過武器,瞄準了托尼的頭。

  然後看見武器上不知什麼時候黏的蜘蛛絲。恍神間,武器脫了手。

  托尼听見身後一人道︰“托尼。”

  “托尼。”

  “托尼——”

  “斯塔克先生!”

  不止一個人。

第94章

  有雪落下來。

  又輕又薄又冷, 絨絨的,沾了溫熱的皮膚, 融成水珠, 在眼睫掛了晶瑩的一顆。

  成了霜。

  萬籟俱寂。

  只听見無數的心跳,跳脫出胸膛,與他人的連成了一片。

  佐德臉色不變, 悲憫更濃,不過預見一場更加壯大的負隅頑抗,掃視一圈,轉頭去看菲奧拉。

  菲奧拉心領神會,殺意頓生, 俯沖往別墅殘骸里坐著的托尼,手捏作爪, 帶起旋風, 直取他的心髒。

  那手在半空中被噴射來的蛛絲層層纏繞成了繭。

  緊趕慢趕終于趕到的蜘蛛俠彼得‧帕克找個落點,手腕旋擰,將菲奧拉生生拽出飛行軌道。

  氪星人摔在地上,好大一聲響。

  彼得才松口氣, 抬眼一望,心又提了起來, 失聲道︰“斯塔克先生!”

  跟隨佐德的大個子氪星人趁他不備, 再攻托尼,出手不留情,顯然沒想讓黛茜的養父活命。

  拳頭如雷霆, 眼見離托尼只在咫尺,金光閃過,法術作盾,扛下這一擊時的沖擊力把才要靠近的彼得又彈了出去。

  “他有人罩著的,好嗎?”羅德——此時此刻更該管全副武裝的他叫戰爭機器,緩緩上前,肩甲彈出的小型導彈瞄準佐德的頭顱。他停下腳步,接替收了法術的奇異博士,把托尼護在身後,“他女兒也有人罩。把孩子還給我們。”

  托尼重重咳嗽一聲,胸口如有重擔,掙扎著坐起來,恐怕斷了好幾根骨頭,嘴唇咬開的傷口滲出一片血,看看四周,尤其看見隨羅德的靠近而靠近的一個熟悉身影,眼瞳顫了顫,隨即轉去望天上大哭的女兒,心神俱焚,面色已成了慘白的。

  菲奧拉擺脫彼得,投身再戰,徒手掰斷別墅前的雕像,揮擲過來。

  她自己也是武器,飛得甚至比雕像拋出的速度還快些,聲東擊西,意在擋路的超級英雄。

  比起托尼,她現在最想殺的就是四處放射蛛網的毛小子。

  彼得伸長了手要接下雕像,發現菲奧拉沖過來,倒吸一口冷氣,趕忙放射蛛絲蕩開︰“小心——”

  雕像被人一拳打成了兩半。

  彼得在超英內戰時還搶了他的盾牌,沒想到現在還有合作抗敵的時候,萬分緊張里還是抑制不住脫口而出︰“啊,隊長……”

  美國隊長史蒂夫‧羅杰斯。

  驚嘆在戰場顯然來得不合時宜,彼得不過眨一眨眼的功夫,再回頭就看見菲奧拉靠得很近很近的臉,嚇一大跳,往後撤已經沒有時間。

  幸而菲奧拉的手腳很快被股具象化成紅的力量鎖得死死。

  “打他!”空中的緋紅女巫大喊。

  她一雙手扣得很緊,卻也馬上感覺吃力。

  氪星人的力氣比她想象中大太多,甚至能沖破心靈寶石給的控制能力。她是牢籠,卻未必關得住鳥。

  彼得抬手給了奧菲拉一圈,打得齜牙咧嘴,再來一擊左直拳,被菲奧拉用額頭硬踫硬,踫得他又飛了出去。

  菲奧拉冷冷一笑,面不改色緩緩拉開手腕桎梏,背心陡然一熱,隨即是灼燒般的滾燙。

  她大叫出聲,目眥欲裂,回頭去看,見空中飄飛的幻視。

  他頭頂那顆心靈寶石發射的光波,終于連氪星人也感到害怕。

  又一場混戰。

  不同的是,托尼‧斯塔克的盟友數量超乎想象,甚至遠遠超出他本人的想象。

  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一場戰爭,能集結蜘蛛俠、奇異博士、戰爭機器、美國隊長、緋紅女巫、幻視……以及黑寡婦。

  聲勢浩大,幾乎將別墅外所有建築夷為平地,炮彈飛星,打得昏天黑地。

  “你的裝甲,難道沒有一部還能用的嗎?”娜塔莎焦急地跪坐在托尼身側,一面說話一面看天,眼見黛茜越來越遠,拔槍射擊氪星人,對幻視喊道,“把黛茜搶回來!”

  托尼借她的力站起,腳步踉蹌,一只手的發射器已經壞了,他還有另一只手,引擎噴射,不顧娜塔莎的勸阻,預備起飛。

  雙足剛剛離地,他臉色忽然一變。

  佐德抱著黛茜,離進飛船船艙只剩短短的一截距離。

  他只冷眼看底下同族與地球原住民廝殺,像看一場大清洗,雙手抱著的小團子越是掙扎,他抱得越緊,並不管黛茜眼睜睜看著別人要殺爸爸時叫得嘶啞的嗓音。

  平時總是爸爸爸爸地叫,又軟又輕,說的話用來撒嬌的,如今呼救無用,把所有學會的話叫來求別傷害爸爸,也沒有用。

  知道托尼起不來,那藍色的大眼楮像一束光似的黯淡下去。

  佐德現在終于肯分神看黛茜一眼。

  星火即將沉寂的一瞬間,情緒如風動,驟然燎原。

  他覺察母星孕育了的幼兒身子在不正常地顫抖,不望則已,一望,霎時被地獄的火灼了眼楮——

  黛茜的熱視線再開,開得驚天動地。

  佐德即便在最後一秒側頭避過,也傷了臉,那收不住的紅光沖天,削了一大塊的飛船外殼。

  這個瞬間異常安靜。

  打人的英雄與被打的氪星人的臉,還擊帶起的漩渦,和指尖搖搖欲墜的一滴血……放大減速,看得格外清楚。

  父親的眼里只映著那做了最後反抗、被一把推進飛船船艙里的小身子。

  他只能看見一半的黛茜。

  看見小小的手用力抓握著,要抓爸爸,卻很快松開了五指。

  黛茜沒動靜了。

  托尼一抖。

  他只覺靈魂出了竅。

  去荒野,去宇宙,去所有未開拓的貧瘠之地,每一個細微的角落,都寫著巨大的失落。

  像愛生命一樣愛護的,就要在他眼前失落了。

  娜塔莎發現托尼飛了出去。

  他飛離的同時,原本纏斗著、顯出狼狽的兩個氪星人似有所感,也拔地而起,進入飛船,關閉了艙門。

  氪星飛船要走。

  “他們得到黛茜了。”史蒂夫往前一步,緊了緊手腕,“不能讓他們走!”

  他的聲音險些被巨大的金屬踫撞聲掩蓋過去。

  彼得的臉上落了一片雪花。

  他抬頭看著斯塔克家別墅里呼嘯而出的黑影,黑影遮蔽陽光,在他眼里投了一片陰翳,間或有細碎的光影。

  是所有裝甲的殘骸。

  破碎的手甲、螺絲、掉漆的殼、電線、子彈。

  魚貫在空中,像流淌的黑色銀河。

  他隨即明白托尼要干什麼,看看嚴重失衡還堅持飛行的鋼鐵俠,眼楮一眨,眨出一顆眼淚。

  鋼鐵軍團死在氪星人手里。

  而死去所有零件,全在此時聯結成巨大的鎖鏈,掛住飛船,做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托尼用最後的動力往回拖拽。

  他已經听不到黛茜喊爸爸,耳邊嗡嗡的,全是機械刺耳的鳴叫。

  鎖鏈並不牢固,飛船牽引,拉開一大截,零件下落,隨時有從中斷裂的可能。

  然後有蛛網包裹上來。

  彼得把最為脆弱的部分纏了一圈又一圈,兩手持網,也開始往回拽。

  他使了十二分的力氣,面罩下的一張臉通紅,爆出青筋來。

  幻視、羅德、史蒂芬互相看看,騰空而起。

  他們往上飛時所有撲面來的炮彈,全由緋紅女巫旺達‧馬克西莫夫、娜塔莎與史蒂夫阻擋。

  攻勢太猛,守得有些吃力。

  “羅德先生,請您壓制它。”幻視道,轉而去看飛快放法術的奇異博士,“博士,把我送進船艙里。”

  “這不保險。”史蒂芬邊打邊道。

  “沒時間了。”幻視堅持,“我一定把黛茜送出來,用懸戒打開船艙讓我進去。”

  “還有別的辦法!”

  幻視始終堅持︰“相信我!”

  史蒂芬只能妥協。

  混亂之中開的空間很不穩定,金光閃過,瞧見空氣中開的大洞,里面站著剛放下孩子的佐德,幻視沒有絲毫猶豫,飛身闖入。

  空間門旋即關閉,史蒂芬側身躲過一道激光,咬緊牙根,默念三秒,再開一個門。

  幻視手里抱著黛茜,見門打開,將孩子拋出,大喊︰“關門!!!”

  他出不來了。

  羅德大喜過望,趕緊飛去接孩子,史蒂芬猶豫的一秒里,卻讓氪星人的一只手伸了出來,被幻視死死抱住。

  “關門!!!”

  如他所願,空間門驟然消失。消失時還切割了氪星人的一只手。

  一波險情剛去,一波險情又起。

  黛茜下墜的速度非常快,羅德及時反應,但離得太遠,即便伸長了手,卻還是在離幾厘米就能觸踫的距離漏了她。

  “不行不行不行。”羅德方寸大亂,拼命往下飛,“保護孩子!”

  托尼接不了。

  他的裝甲漸漸有破裂的趨勢,飛撲過去,也跟女兒失之交臂,自己跟著垂落。

  羅德的心幾乎嘔出胸膛。

  這時一根金繩索破空,纏了下墜的幼兒的腰,一抖一收,把孩子抖落到身穿盔甲的女人的懷里。

  再沒有比此時此刻看見神奇女俠更讓人激動的了。

  戴安娜一手接了黛茜,一手扯住往下掉的托尼,穩穩落地,見托尼意識還清醒,趕快看看寶寶。

  黛茜閉著眼楮。

  她眸光一滯,隨即如血液逆流,周身冰涼起來,把臉在黛茜臉上貼一貼。

  小小的團子非常乖。

  知道已經盡力了,再不給大人搗亂,安安靜靜地,仿佛入了永恆夢鄉。

  做夢就听不見可怕的戰火。

  夢里也有爸爸保護自己,再不必受人欺負,像從前那樣好好的,永遠不分離。

  托尼見戴安娜站著不動,伸長手臂,忍痛低聲道︰“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戴安娜下意識把黛茜抱得更緊。

  她回頭看托尼一眼,看見他滿手的血,垂眸眨去眼里一層晶瑩,把軟軟的寶寶遞給了父親。

  托尼接過黛茜。

  他看了女兒很久,臉上抽搐兩下,漸漸沒了表情。背後是強大到可怕的敵人,戰火喧天,傳到他這里,全變成消音的。

  非常安靜。

  他伸手撥一撥黛茜的頭發,看那小小的辮子散了,是今天早上他給扎的,毛毛蟲一樣難看,現在就更難看。

  眼一閉,流出兩行淚。

  佐德陷入極其高漲的憤怒。

  黛茜獲救,他已經不打算跟地球人過虛招,帶人飛出船艙,招招致命。

  戰況愈烈。

  即便有戴安娜助陣,超級英雄們的應付也開始艱難起來。

  眼見局勢逆轉,恐怕要陷入盟友重傷的苦戰,佐德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停下,所有氪星人都停了動作。

  戴安娜也覺察空氣里流動的異變,抬頭仰望,因黛茜而黯淡的雙眸終于有光。

  她看見那高高凌駕于飛船之上、紅披風獵獵的身影。

  如神降臨。

第95章

  戰爭的余影久久未散。

  縱然過了許多年, 紐約人也還牢牢記得,灰蒙蒙雪天里轟然爆發的火光, 地動山搖, 碎星隕落,夾雜著超人悲痛得無以復加的吶喊。

  地球人對氪星人的戰役以地球的勝利告終。普通人為劫後余生慶幸,更痛斥佐德的入侵, 唯獨用拳頭實打實保護了母親的超級英雄知道,經歷的這一場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氪星的悲劇。

  佐德命運的悲劇。

  卡爾‧艾爾的悲劇。

  也是托尼‧斯塔克和黛茜‧斯塔克的悲劇。

  超人加入戰場,逆轉局勢,超級英雄殊死一搏,他母星來的同族最終全死在了地球, 無一生還。

  佐德死的時候,兩只眼楮睜得大大, 喉頭仿佛還留著嘶吼的余音, 一遍遍慟︰“是你!”

  “卡爾‧艾爾,是你,葬送了氪星最後的機會——”

  他沒能奪回氪星的法典,也沒能把地球改造成第二個氪星。

  第一個希望殺了他, 第二個希望卻在氪星飛船上停了呼吸。

  氪星飛船在克拉克豁出命去的奮力一擊中爆炸,塵囂俱下, 萬籟無聲。

  旺達抱住及時從飛船里逃脫的幻視, 史蒂芬扶著羅德邁過瓦礫,娜塔莎從灰燼站身。

  遍體鱗傷,無人歡呼。

  娜塔莎看見坐在地上幾乎無知無覺了的托尼, 再看他懷里緊緊摟抱著的黛茜,先是發呆,心口一痛,突然拼命跑過去。

  還沒等到跟前,已經泣不成聲。

  小小的團子還安靜地睡著。

  她最好動,夢里也愛動動手腳,可逃出了氪星飛船,躺在爸爸懷里,卻學得乖巧了。

  黛茜從來都是最惹人疼的寶寶。

  一雙雙疲憊又悲傷的腳步踏到跟前來。

  大手拂過寶寶的臉蛋,不忍再觸踫,都轉過身去,紅了眼圈。

  彼得用手擦擦眼下,竭力克制身體的顫抖,須臾,再擦擦眼下。

  魔浮斗篷伏在黛茜身上不願離開,一動一動,像在抽泣。

  克拉克是最後走到托尼身邊來的。

  他湛藍的眼瞳里沒有光,霧蒙蒙如雪天,被摧折了生氣,肝腸寸斷,無以言表。

  托尼沒有表情。

  “飛船里是氪星的空氣。”克拉克啞著聲音道,“黛茜適應不了。她……太小了。”

  他放了一只手在黛茜身上,貼著她軟而涼的皮膚。

  戴安娜不靠近。

  她遠遠地看著,眼里泛起一層水光,抬頭望天,只是望天。

  “是我的錯。”托尼動動眼珠,吐出夾雜著血沫的一句話。

  克拉克沒回應。

  他準備收回手,最後一指離開黛茜皮膚時,渾身一顫,停下了動作。

  托尼跟著一顫。

  他不能相信自己,瞳孔放大,低頭看看,突然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又有了眼淚。

  戰爭的後續處理花費了許多人的許多時間和精力。

  氪星人自己掌握了兩個同胞的坐標,並未向地球透露,縱使主戰場在曼哈頓,多方混戰,知道黛茜真實身份的不算多。

  幻視和賈維斯清除了網絡上可能暴露克拉克與黛茜的全部信息,軍方由于羅德和施旺尼克將軍的爭取,最終也沒有追究克拉克的責任,對這場戰爭里的秘密守口如瓶。

  至于戰損和賠償,很快開始積極的重建與計算賠付。

  紐約和堪薩斯的戰損區像巨大的傷口。

  像超級英雄受的傷那樣重。

  托尼在買新的房子之前,暫且住在新的復仇者基地,一同暫住進去的還有養著傷的盟友們。

  在大房子里集體養傷的壯觀情景不可多見,如今是開了一番新的體驗。

  私人醫生辛普森在基地里暴跳如雷,指揮助手哈珀小姐推著裝藥的推車滿屋子亂竄,險些把這群不省心的全家問候個遍。

  別墅倒塌,機械手臂沒能跑出來,被砸得斷成了好幾截。

  值得慶幸的是它的母板沒有損壞,魔浮斗篷救了它出來,托尼給他裝上更堅固、組合更多樣的軀體。

  功能堪比瑞士軍刀。

  今天的天氣非常好,陽光充足,沒有刮風,穿透玻璃灑落了一地暖融融。

  超級英雄們在大廳里開著窗曬太陽。

  托尼在刪除才做出的裝甲設計,全息投影揉成一團,全進了垃圾桶。手機嗡嗡震動兩下,有短信進來,他拿起看一眼,眼神忽然柔和些,回了幾句話。

  旺達手臂上貼著幾個創可貼,咕嚕咕嚕地煮咖啡,把水汽扇扇,讓幻視蒸一蒸,見他躲避,忍不住笑;羅德換了新的機械外骨骼,正在慢慢行走適應,間或啊啊兩聲,眼楮還青紫的彼得趕緊來扶;史蒂夫在看書,克拉克坐在他旁邊,在看一樣的書。

  史蒂芬已經回了魔法聖殿,戴安娜也沒留,幫著處理了一些棘手的事情,選擇告別。

  午後安靜又平淡。

  但似乎太過安靜,令人有些不習慣。

  直到大門被人輕輕地推了開來。

  “各位,現在是復查時間。”娜塔莎快步進來,一邊說話一邊看身後,眼里全是笑。

  她後頭跟著一個小小的醫生,大大的白褂子拖到了地上,小胖腿跑得飛快,跑動時懷里的包裝袋嘩啦嘩啦地響。

  小雛菊寶寶飛快地溜進來,第一眼瞧見坐在沙發的爸爸,非常高興︰“爸爸!”

  她呼哧呼哧地跑過去,低頭打開袋子,拿了一根芝士條,遞給養傷的老父親。

  這是她的藥,吃下去就平平安安。

  托尼接了芝士條,看她也拿了一根,往嘴巴里放,俯身去拿桌上的奶瓶,給喂一點水喝︰“不能吃太多。”

  “好。”小團子使勁兒點頭。

  她沒忘了滿屋的叔叔阿姨和哥哥,嘴巴里的芝士條還沒化,塞得臉頰鼓鼓,就跑去挨個兒發,發到羅德那兒,當伯伯的沒有忍住,把這面團抱起來,給了個很扎實的大親親,臉蛋都親得嘟嘟。

  黛茜揮舞著短短的手腳,在半空中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給放下來。

  這麼多人里,除了爸爸,她最親的還是彼得,雖然對小娜阿姨也很親,架不住鄰家英雄第二喜歡的地位不可動搖,這會兒發完了芝士條,團子跑到彼得跟前,趴在他腿上,親昵地撥他連帽衫的帶子。

  小小的寶寶瞧著一切正常,也很健康,想想當時從戰場上被抱到醫院,高燒不止,托尼一整夜都沒有合眼。

  幸好後頭她自己退熱,醒來之後活蹦亂跳,大家高懸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這樣的擔憂比起發現黛茜呼吸停了之後的肝膽俱裂,實在算不得什麼了。

  氪星幼兒的身體好不容易適應地球上的空氣,突然進入氪星飛船,強烈的不適應克拉克都未必受得住,何況一歲半的黛茜。

  所有人都以為寶寶沒了。

  希望即將熄滅的時候,克拉克摸到了黛茜復甦的心跳。

  仿佛一場大夢。

  但即便是夢,也幾乎奪了托尼一半的魂。

  戰爭結束後的一個星期,黛茜總是不安,老哭,想到托尼被人狠狠地打了,受了非常嚴重的傷,無比難過和害怕,每每挨著爸爸才能找回安全感。

  托尼哄睡了她,自己卻睡不著覺,浮了一個星期的黑眼圈,被辛普森強行喂藥才能合眼。

  有大人愛護著,笨笨也在,溫蒂每天趕回來照顧,小團子漸漸地快樂起來,只有在晚上睡覺的時候偶爾做惡夢,驚醒後小小聲地哭泣。

  她非常懂事,知道爸爸還在養傷不能抱,自己抱著布偶,從離大床很近的搖籃床里伸出小小的一只手來,牽住托尼的手指,慢慢慢慢又睡回去。

  今天晚上睡覺,黛茜也控制不住地做了噩夢,在小床抹眼淚。

  托尼起身摸摸她的額頭,哄了一會兒,出去泡點奶喂女兒。

  時間還早,外頭的大人們沒睡,娜塔莎進臥室把孩子抱了,摟在懷里輕輕地拍。

  “我抱一會兒。”她接過托尼的奶瓶,“你去睡吧。”

  托尼沒說話,過去親親女兒的臉,任由娜塔莎把黛茜抱到客廳。

  喝奶的小面團成了大人目光的聚焦點。

  她臉上還帶點淚痕,看著真是可憐,軟乎乎的小身子像棉花糖,奶味兒的,激起許多份的憐愛來。

  彼得伸長了脖子看,見黛茜喝著喝著奶閉上眼楮睡了,輕聲道︰“我也抱抱,好嗎?”

  得到同意,他才從娜塔莎懷里接了這個小的。

  只是抱沒一會兒,覺得頭頂聚焦了一道熾熱視線,抬頭去看,發現羅德正對自己招招手,做了個搖晃的動作。

  彼得猶豫一下,把黛茜遞過去。

  然後在場的把斯塔克家的小女兒輪流抱了一遍。

  動作很輕,沒把黛茜弄醒。

  最後還是在臥房里久等女兒等不來的老父親親自走了出來,黑著臉才把幼兒餅撈了回去。

  托尼把黛茜放回小床里,拿小被子輕輕地蓋好,掖掖被角,將將撤手時,見寶寶翻個身,吧嗒吧嗒嘴,以為要醒。

  結果沒有。

  團子這回的夢里有了爸爸,就不害怕,翻過一面來,很快又進入深睡。

  她做著甜甜的夢,不必害怕明天,也無法預見天亮之後,將有許多雙小小的黃手,砰砰砰敲響她家的大門。

  當下大家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第96章

  克拉克推開房門, 毛拖鞋無聲行走,一路穿行過走廊, 直到客廳里。

  大大的落地窗外是已經熟睡了的夜色。

  唯獨白雪和他在這黑夜之中最清醒, 一大片雪飄落下來,映在他眉間,都是孤冽。

  托尼非常感謝克拉克, 因而哪怕是供復仇者活動的基地,都格外選了一個房間讓克拉克居住,如果可以,托尼還想給這位以記者身份在地球行走的氪星人更優厚的物質條件,被克拉克婉言謝絕。

  事情已經過去將近兩個星期, 克拉克在人前的笑容漸漸多起來,托尼才開始養傷時行動不方便, 他很願意抱抱黛茜, 把瞧著老父親啪嗒啪嗒掉眼淚的幼兒抱到一邊去哄。

  像他從前說過的,黛茜還太小了。

  地球接收的太陽輻射能夠強化氪星人的骨骼、肌肉、皮膚和各項感官,從而使氪星人擁有地球人所遠遠不能企及的強大力量。

  但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黛茜還處在適應期,本不應該過早地覺醒這樣的力量。

  克拉克感到很心疼, 許多次他看著貼了退熱貼、在床上艱難呼吸的團子,都曾無言地在床邊默默握緊拳頭。

  眼楮眨一眨, 眨出許多的苦澀來。

  最苦的還是他自己的心。

  與佐德的一戰驚動全世界, 獲救了的地球人,一部分感謝他選擇地球,與超級英雄並肩而戰, 一部分質問進而譴責他和黛茜,字字句句痛斥兩個外星人給地球帶來的無妄之災,還有一部分,捕捉一切蛛絲馬跡,要揪出他和黛茜,這種解密行為帶來的成就感和刺激,早就超過對盟友應有的關懷。

  還有一些人在看完新聞之後,意識到克拉克為保護地球殺了極少數還存活著的族人,然後唏噓道,這是一個冷血的氪星遺民。

  如果真能夠冷血,大概就不會在夜深人靜時這樣痛苦。

  克拉克看看窗玻璃。

  他看見自己成了分裂的兩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你忘記開燈了。”

  身後有人道。

  克拉克垂下眼去。

  他是什麼樣的听力,早在走廊里多了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時就覺察,知道是誰,沒躲避,由著對方打開客廳的燈。

  亮得眼楮不適應。

  托尼跟克拉克一樣穿著睡衣,一樣的毫無睡意,只是比起氪星人的好體力,他眉目之間的淡淡疲憊就顯眼許多。

  “笨笨有個早上慌慌張張跑進房間來找我。”托尼道,踱到冰箱前,打開門拿了兩罐冰啤酒,“它以為前一天晚上在客廳里看見幽靈。”

  “那它害怕恐怕是因為從沒有見過這麼大只的幽靈。”克拉克道。

  他笑了一笑,露出柔軟雙唇下小小的虎牙。

  有時候瞧著這對虎牙,莫名覺出幾分孩子氣來。

  托尼跟著笑。

  他拋了一罐啤酒過去,見克拉克穩穩接住,才低頭打開自己的這一罐,猛灌一口,喉嚨里溢出享受的嘆息。

  “我記得辛普森不讓你喝酒。”克拉克沒喝,把冰涼的一罐放在大手里把玩,想起這一點,看著托尼的眼神就有些擔憂。

  “他說的是少喝酒。”托尼道。

  即便這麼說,他握著的啤酒罐,須臾還是被放在了桌上。

  “我的悲慘比不上你。”托尼道,“我殺了我的合作伙伴兼好友,失去父母,失去盟友,失去……險些失去黛茜。但我想還是比不上你。”

  他攤開手︰“我很不想在這樣的事情上感到挫敗。”

  “那我是無冕之王。”克拉克道。

  兩個男人對視著。

  某個瞬間,克拉克與托尼的臉出奇相似。

  經歷過這一場浩劫,克拉克總算有地方像托尼。可惜算不得什麼好事情。

  但也算不上壞事。

  “做出承受痛苦的這個選擇,從來不是為了成為偉人。”托尼看看窗外的雪,“只是在做選擇的時候,一次次成為了最開始做出選擇的自己。然後決定你是誰。”

  他拿著喝了一口的啤酒過來,踫踫克拉克還沒打開的罐子︰“僅此而已。”

  克拉克眉心舒緩些,拉開拉環,學托尼的樣子狠狠灌一口,笑了起來。

  等他一罐啤酒下肚,托尼從睡衣口袋里掏出一條黑色的小金屬,放在他手心里。

  樣子再熟悉不過。是氪星的中控鑰匙。

  確切地來說,是黛茜的中控鑰匙。

  原先的房子在大戰中毀得差不多,所幸地下倉庫受的波及最小,托尼重要的東西也多放在地下,沒弄丟對黛茜來說至關重要的身份證明。

  “那個女氪星人曾經說過,黛茜是游離于氪星法典之外的存在。”托尼道,“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克拉克用手指撥弄撥弄黛茜的中控鑰匙。

  小雛菊寶寶的鑰匙小小的,比他自己的鑰匙小一點兒,不由得要想起寶寶。

  他長吁一口氣︰“我是氪星滅絕之前,唯一一個自然生產出的孩子。父親把記錄所有氪星人命運的法典融在我的身體里,把我送往地球。氪星創世庫里的幼體沒有法典就沒有命運,無法降生,唯獨黛茜是例外。”

  “她是在我被送走之後,第一個無須法典授予基因授予命運、自發獲得生命的幼體。沒人知道為什麼。”

  “她是最最特別的。”

  托尼沉默了半晌。

  “既然特別。”他問,“為什麼又把她丟到宇宙里亂飛?”

  克拉克道︰“不送出來,在即將崩潰的氪星里,黛茜死路一條。”

  托尼沒有別的話要問了。

  他收回鑰匙,放在手心里看看,跟克拉克再待一會兒,默默回了臥室。

  團子在小床里睡得正香。

  小小的手,小小的腳,連頭發絲也是柔軟的,沒一處不讓人喜歡,只是看她輕輕地動一動,就能生出無限的憐愛。

  老父親伸手摸摸女兒的臉。

  他躺回床上睡覺,關了床頭燈,本以為還要繼續睜著眼楮看黑  的天花板,頭一沾枕頭,卻神奇地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是這段時間睡得最好的一次,令人險些沉醉不願醒。

  但第二天早上,托尼還是醒了。

  沒人吵鬧,先醒來的黛茜也被羅德輕手輕腳抱了出去,為的就是讓他睡久一點兒。

  似乎現實不如願。

  托尼醒得突然,頂著一頭亂糟糟的褐發走出臥室,發現客廳里所有人正襟危坐。

  史蒂夫不在。

  幻視和旺達的腰桿坐得特別直,表情卻怪異。

  羅德和克拉克的表情也很怪異。

  彼得看見托尼走出來,動動脖子,兩只手的食指擠著嘴角,擠出一個笑容︰“斯塔克先生。”

  “黛茜呢?”托尼問。

  他發現女兒不在,睡意終于褪得干淨,也發覺這幾個人的異樣,繼續問︰“怎麼這樣的表情。”

  羅德指指大樓對面︰“你有客人。”

  托尼再問是什麼客人,卻一個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他不以為意,得知黛茜跟娜塔莎一起玩,于是洗漱換了衣服才去見所謂的客人。

  繞過幾條走廊,隔著牆都開始听見集市一樣嘈雜的聲音。

  嗡嗡嗡,嗡嗡嗡,更像小蜜蜂。

  承包了整個復仇者基地的董事長正在走廊上走兩步沒病繼續走兩步,一轉身,發現剛才在客廳里坐著的羅德一干人全跟在自己身後,被發現也不心虛,只是拱一拱手,示意繼續前行。

  “?”

  托尼臉上的疑雲濃重起來。

  他再往前走,到會客室門口,那嗡嗡嗡的聲音已經听得非常清楚,說在房間里塞了幾百個人也不為過。

  後來知道,跟面對幾百個人也差不多了。

  托尼帶著若即若離的親友團,擰開會客室的門把手。

  門開那一瞬間,面面相覷,世界一下子消了音,什麼嘈雜吵鬧也沒有。

  唯有托尼的一雙楓糖色眼楮,對著那許多雙……許多雙閃閃發光的大眼楮。

  董事長的表情逐漸逐漸匪夷所思起來。

  他看見一屋子的小矮人。

  說小矮人恐怕不正確——是一屋子的膠囊狀香蕉色小矮人,或獨眼或雙目,戴了銀邊框的護目鏡,短短的腳,全穿著牛仔背帶褲,還有幾根頭毛,笑起來露出雪白的大板牙。

  不是矮人,是小黃人。

  托尼感覺像在看東方夜譚。

  然而還沒等他從東方夜譚里拔足,滿屋子的小生物先醒過神,“嘩啦”一下,炸開了一鍋的新鮮玉米粒。

  揮舞的手成了海洋,後浪拍前浪,夾雜著雜志、報紙、美國國旗的揮舞,和听不懂的熱情洋溢的“Bello”,亮閃閃的大白牙一張一合,合出令密集恐懼癥患者暈厥的噩夢。

  托尼“砰”一聲關上了門。

第97章

  關上也沒用。

  幾秒鐘短暫的安靜後, 大門隨即被     敲得震天響,里頭像關著無數喧囂的海浪, 哇哇哇地吶喊, 聲音大得隨時能把牆壁推倒。

  “這是什麼東西?”托尼抹了一把臉,轉身問後頭緊緊依靠在一起的親友團。

  這幾個人看好戲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捧桶爆米花。

  旺達挨著幻視, 幻視挨著羅德,羅德挨著彼得,倒十分和諧。

  “說了是你的客人。”羅德聳聳肩道,“今天早上敲了十分鐘的大門,手里拿著一張寫了斯塔克的紙, 問話又听不懂,所以暫時放進來了。”

  “他們不是正常的生命體, 斯塔克先生。”幻視補充一句, “來源不明,語言系統雜糅了世界上多個國家的多種語言,非常混亂,暫時找不到規律。他們目前為止沒有表現出惡意。”

  他說話的時候, 眼楮原本看著托尼,但目光所及, 發現拐角牆邊探出個小腦袋來, 臉上表情就有些柔軟,招招手,示意對方走前些。

  托尼覺察, 順著幻視的視線往後看,看見拿著氣球骨碌碌跑出來的小團子。

  她穿得又鼓,看著像一個圓在地上滾,一個圓在天上飛,頗有喜感。

  黛茜早早地起來,跟娜塔莎在基地里玩了半天,此時正在興頭上,臉上全是笑,見托尼轉身來看,喊一聲“爸爸”,跑得更快。

  她手里牽著線的香蕉氣球是娜塔莎給弄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復仇者基地里有氣球,但對于孩子來說,總歸是令人高興的好事。

  原先的房子因為打架毀得支離破碎,托尼給買的一整個房間的玩具自然也沒有了,爸爸疼愛孩子,趕著又買了許多,黛茜玩著新的卻好似不像從前一樣喜歡,唯獨今天對個氣球這樣鐘愛。

  孩子的心思真是難猜。

  娜塔莎走在黛茜後頭,寶寶笑,她也跟著微微一笑。

  她帶了一早上的孩子,並不覺得累,黛茜偶爾在她臉頰上親親比什麼都甜,現在邊走還邊注意著別讓這小的摔跤。

  否則托尼心疼之前,她就要心疼了。

  團子高高興興到了爸爸跟前,把氣球給老父親看看,小小的手小心捏著線,生怕飛走。

  “誰給你的氣球?”托尼垂下眼去瞧她,一俯身把綿軟的一團抱了起來,伸手去拿,黛茜還不願意給,身子往旁邊一扭,寶貝得很。

  但听見問話,她還懂得指指小娜阿姨。

  小雛菊寶寶給別的大人帶總是很乖,回了爸爸溫暖又寬廣的懷抱卻愛撒嬌,放松地把腦袋靠在托尼肩頭,手指玩著線,听見隔著一道門傳來的嗡嗡嗡的聲響,又疑惑地抬頭四處張望。

  她看見會客室緊閉的門。

  疑惑很快就不成疑惑。

  因為黛茜跑過來,嫩生生喊了一句話之後,里頭山洪爆發似的動靜就猛烈一倍,地動山搖,即便斯塔克工業制造的大門,也顫抖得可憐無比。

  顫抖是一回事,出不來又是一回事。

  大概有個聰明的小黃人在快被同胞擠成液體時伸手擰轉了下門把手,于是在眾人始料未及的情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呼啦一聲釋放了一堆小黃人浪潮。

  場面壯觀,精彩程度不亞于火山噴發。

  鴉雀無聲。

  幻視及時拉著其他人躲在一旁,所以沒被埋在小黃人堆下,見此情此景,下意識望望托尼。

  托尼無比糟心,顯然也沒什麼好臉色,唯獨懷里抱著的女兒驚奇地睜圓了眼楮,驚奇過後,還流露出點兒喜歡,咯一聲笑得甜甜。

  黛茜蹬蹬腿,想到地面上仔細看看小黃人,卻被托尼抱得更緊,不願輕言放棄,用手指著,對當爸爸的道︰“看看。”

  老父親低頭道︰“不能靠近。”

  其實也不用他說。

  所謂山不就我我就山,還沒等黛茜再爭取,撲街了一地的小黃人就一個接一個地爬起身,彈性極好,無一骨折,仿佛看見超級巨星,眼里泛光地簇擁過來。

  “哇哦……”

  走在最前面那個高些、雙目的小黃人名字叫凱文——每個小黃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模樣也有細微的不同——痴迷仰望,護目鏡下的眼楮映著萬里星辰,星辰匯集了,拼湊成一個人的臉,令他心生向往,不禁感嘆。

  他望著托尼。

  老父親感覺壓力很大。

  首先他依舊不知道這群是什麼東西,其次,被這麼一群找上門,哪怕用這樣的眼神看他,他內心也無法產生哪怕一丁點兒的自豪感。

  氪星人之戰後,托尼對長得像外星人的生物很難再產生好感,懷里又有小女兒,小黃人這麼不長眼色地逐漸靠近,令他滋生出些許敵意。

  凱文哇哦完,想起什麼,急忙從牛仔背帶褲前的兜兜里掏出一張不知捏了多久、折痕深得已經快斷開的紙張,打開,把上面寫著的“斯塔克”給托尼看看。

  他期待地顛顛,往前一步,卻被董事長冷漠無情的手掌止了步子。

  “你們找我想干什麼?”托尼問,“借錢嗎?”

  凱文愣了一下,他身後眾多的小黃人也愣了一下。

  反應時間一過,就開始炸鍋,嘰里呱啦地都蹦跳起來,像彈了一地的大黃豆,眾說紛紜,語言攪在一起,讓人腦殼很痛。

  托尼瞪過去一眼。

  他很少瞪人,畢竟小事不用瞪眼,大事瞪眼也沒用,但不瞪則已,一瞪就讓各說各話的小黃人們都噤若寒蟬,厲害得很。

  “我沒空再多學一門語言。”他道,“從哪里來回哪里去,找別人吧。”

  說完揮一揮手,抱著黛茜要走。

  小黃人們哇哇地,馬上邁著矮腿追趕,凱文佔了地理優勢,伸手一拉,就拉住托尼的褲腿。

  圍觀群眾始終在看好戲。

  托尼回頭看,見凱文鍥而不舍地把紙條舉高,一個勁兒指他的頭。

  發現人類不了解,凱文又做了個抱孩子搖晃的動作。

  真情實感,充滿母愛。

  托尼不說話了。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似乎進入一個相當嚴重的意識誤區。

  比如,這群香蕉膠囊要找的斯塔克弄不好不是托尼‧斯塔克。

  這里可有兩個斯塔克。

  老父親內心活動復雜,現實里板著臉,不動聲色,只是抬手指了一下軟綿綿的女兒。

  黛茜不知道自己即將踏上C位,只是看著地上的小黃人笑,越看越喜歡,沒拿氣球的小手一抓一抓,吧嗒小嘴,自己對自己說了一句︰“可愛。”

  而托尼指完黛茜,頓時看見小黃人們齊齊點頭,爆發出一場發自內心的狂熱歡呼。

  他們高聲歡呼的詞,在場的人還是听得懂。

  畢竟拖長了的B-O-S-S,它也還是BOSS,就像大象的鼻子拉長,它也還是大象的鼻子。

  小黃人們歡呼完,開始繞著托尼,準確說是繞著黛茜載歌載舞。

  他們手拉著手,心連著心,為終于找到老大而高興萬分,一會兒排成個S,一會兒排成個T,一會兒排成個A,一會兒排成個R,一會兒排成個K,當然後來得知黛茜叫黛茜,拼的就是她的名字了。

  托尼臉上的表情也很精彩。

  一會兒變成紅的,一會兒變成綠的,變來變去變到最後,就成了黑的。

  黛茜卻很高興。

  小黃人跳舞,她下不去,不妨礙舞動小手,呼哧呼哧,眼楮都快笑沒。

  但似乎高興得太早。

  她一跳舞,就暫時忘了手上還拉著氣球的線,五指全張開,充了氦氣的香蕉晃晃悠悠,飛往天花板。

  “爸爸!”小團子驚覺,連忙伸長了手去夠,可惜氣球飛得快,沒有夠著,著急得也不笑了,想拿回氣球。

  小黃人當然發現黛茜變化了的情緒,反應倒很快,嗖嗖嗖開始疊羅漢,疊了許多個,搖搖晃晃連接天花板,讓最上邊一個叫鮑勃的小黃人取。

  鮑勃也有兩只眼楮,身高迷你些,性格活潑,樂于助人,很快取著了氣球,興奮地朝黛茜晃晃。

  寶寶失去氣球的憂傷一忽兒丟在腦後,心情又明媚起來,兩只小手感謝地捧著,等待氣球回到手上。

  小黃人梯漸漸往托尼頭頂傾斜。

  鮑勃拿著氣球像拿著使命,臉上神情很是莊嚴。

  這樣的任務,輪十年也輪不到他頭上一回。

  但比起做小黃人,他大概更適合到水里做條魚。

  因為興奮著興奮著,他忘了手里拿的是黛茜喜歡的玩具,轉開頭去又轉回來,看見“哦,香蕉”,張嘴咬了一口。

  雪白的大板牙咬合力不錯。

  氣球“噗嗤”一聲,在其他小黃人驚恐的目光中真‧不爭氣地癟了下去。

  黛茜看得清清楚楚。

第98章

  黛茜看得清清楚楚。

  她當然很喜歡這個香蕉氣球, 才玩了沒多久,跑來跑去都要帶著的。見狀臉上頓時多了幾分難過和沮喪, 絞絞兩只小手, 嘟嘟的臉蛋也放氣似的耷著。

  小黃人們如末日降臨,就差捂臉尖叫,鮑勃大哭起來, 好在他下頭當著一層梯子的凱文反應迅速,拉住他的手,迫使他折了腰桿,嘴對嘴瘋狂吹氣,活活把鮑勃吹成圓鼓鼓的大氣球。

  彈性真好。

  小團子一抬眼, 就看見凱文無比紳士地把氣球鮑勃遞到跟前,眨眨眼楮, 快樂地接了這個新氣球。

  “所以你不打算收留他們。”克拉克道。

  這話說在鬧劇結束後, 該看的熱鬧也已經看完,某個不透露姓名的圍觀群眾羅德大伯因為哈哈大笑得過于夸張,身子後仰,牽動了腰上還沒完全痊愈的傷, 老老實實回房間休息,剩下的幾人里, 彼得、旺達都還跟著黛茜去看小黃人, 幻視幻化出的面孔雖然成熟些,但向來是有探索精神的,尤其緋紅女巫還是他的女朋友, 所以也跟著去。

  娜塔莎不放心寶寶跟這麼一大群陌生來客待著,嘴上沒說什麼,腳步卻誠實。

  最後就剩了托尼和克拉克兩個人在客廳。

  老父親到現在依舊不喜歡小黃人,坐在沙發上喝茶,臉都是臭的,克拉克倒沒什麼抵觸情緒,翻翻書,想到這群客人今後的去處,隨口問了一句。

  小黃人這種生物,從猿猴還沒進化成人類就有了,千百年來以追隨世界上最壞的主人為目標,長得可愛,十分單純,十分團結,喜歡吃香蕉,最擅長坑別人,偶爾也坑自己。

  這些都是很久以後才了解的事情。

  否則就追隨壞人這一條,托尼也絕對不會把他們留在黛茜身邊。

  一群香蕉想找老大,老大是個還沒斷奶的一歲半寶寶,說出去全世界的人都要笑掉大牙。

  “我這里不是收容所。”托尼道。

  “的確。”克拉克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低頭笑笑,“波茲小姐知道了可能也有些為難。”

  波茲小姐是曾經在他人口中出現過幾次的“小辣椒”佩普‧波茲,托尼‧斯塔克的最後一任前女友,也是斯塔克工業的CEO。

  托尼跟小辣椒因為多方面原因分手之後,一直不願意提起從前的事情,小辣椒也去了歐洲,再沒有露面。

  不見面不代表不想念。

  托尼後來有了黛茜,生活漸漸多彩些,寶寶哭寶寶笑,總是熱鬧,但在夜晚在大床上翻身的瞬間,偶爾還是會想起遠在歐洲的某個人,想一會兒,就閉上眼楮,縮進被子里沉沉睡去。

  那是種什麼樣的滋味,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這段破碎了的關系有轉機,在托尼從聖誕老人村發明信片給佩普之後。

  佩普聖誕節時回了一封明信片,人卻還在歐洲。

  氪星人之戰爆發,她卻立刻就從歐洲飛了回來。

  當時在醫院躺著的董事長看著真是嚇人,滿身繃帶,臉上還貼創可貼,小團子瞧了掉金豆豆,大人站在旁邊,心里也不是滋味。

  佩普踩著跑折了鞋跟的高跟鞋出現在病房門口。

  四目相對,托尼一愣,她也一愣。

  然後這位女士就露出了很想把病人暴打一頓的表情。

  最後終于沒有。

  失魂落魄的佩普看見臥床卻終歸性命無虞的托尼,大大松一口氣,輕聲道︰“比我想象的還要好一點。”

  說著說著轉頭去,抬手揩了一下臉。

  佩普人現在還在紐約。

  托尼受傷,她選擇幫著處理戰後的爛攤子,留在辦公室處理各種賠償的賬單、有理或無理的問責,再多賺一點錢,好讓托尼不至于當個超級英雄當到破產。

  這段時間里,佩普久不久會來復仇者基地看望傷員,也看看黛茜。

  感情上不見得有什麼進展,話還是能說兩句。

  每次佩普來,黛茜都很歡迎。

  她帶的小動物蛋糕好吃,松松軟軟,也不過分甜,正適合小孩子。

  還有自己做的水果船,還有下廚做的歐洲菜。

  要俘獲斯塔克家的幼兒,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

  克拉克提到佩普,托尼眉心動一動,沒有說話,拿起茶喝了一口。

  黛茜在外頭玩的時間已經足夠長了。

  差不多該吃午飯,然而帶著孩子去跟小黃人玩的大人到現在也沒有一個回來。

  托尼坐不住,親自起身去看看。

  他去之前,團子跟小黃人玩得非常開心。

  被吹成氣球的鮑勃慢慢地放了氣,又在同伴中間活蹦亂跳,尤其喜歡往黛茜身邊擠,每每被擠開,總是哇哇大叫,試圖再進去,可惜很少成功。

  黛茜在一群小黃人中間站著,身高相當,像突然多了一群同年齡的玩伴。

  說起來,斯塔克家的獨女長到這麼大,同齡玩伴實在有些少,只有跟爸爸出門玩短暫遇見的一些寶寶,更多時候跟笨笨,但笨笨是機器,口不能言,總缺了點兒什麼。

  跟小黃人玩有趣,也不用擔心他們一窩蜂涌上去找托尼簽名拍照搶爸爸,小黃人做鬼臉的時候,黛茜笑得小身子直顫。

  大人們就站在旁邊看著,並不打擾。

  托尼走在走廊上。

  他走著走著,表情有些古怪。

  周圍安靜得很。

  哪怕靠近了有小黃人的房間,還是一樣安靜,要不是開門看見站著人,還要以為不速之客有自知之明地離開了復仇者基地。

  “都在干什麼?”老父親問。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站在門邊的幾個超英齊刷刷轉過頭來,豎起手指異口同聲地“噓”。

  托尼狐疑,分開他們往前走,看見小黃人包圍在一起,咳嗽一聲。

  于是惹得小黃人們也齊刷刷轉過頭來“噓”。

  他再把視線放遠點就知道原因。

  包圍圈的最中央,幾個小黃人打橫被抬起拼湊成了軟軟的床。

  床上趴著睡得香香的小雛菊寶寶,大概玩得累了,臉蛋粉粉,小身子一起一伏。

  以往黛茜睡覺,都要爸爸在旁邊。

  今天卻神奇地有些不同了。

  托尼站在原地,表情漸漸地有些變化,半晌沒言語。

  “難得看你吃癟。”門外有人道。

  托尼抬眼望去,看見懷里抱著蔬菜的史蒂夫站在門口,正對自己說話。

  史蒂夫隨即獲得了滿屋子的“噓——”。

第99章
  團子被老父親抱到房間里睡。

  在夢鄉暢游的寶寶成了任由擺布的小公仔, 放在床上,胳膊和腿都被大人擺好, 感受軟軟的被子蓋上來, 舒服地蠕動蠕動。

  如今她能吃會睡,對托尼來說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史蒂夫去超市買了一堆菜回來,托尼抱女兒回臥房, 他就進廚房,把東西分門別類地放好。

  看看時間,本來還想把鍋子放上爐試著煮菜,卻有一只手從旁邊伸來,替他接了廚房大事。

  “你今天心情很好。”娜塔莎道。

  她右手貼了很多貼紙, 幼稚的卡通圖案五顏六色,是今天上午陪著黛茜玩, 被寶寶一個一個貼好的。

  黛茜現在跟小黃人玩得很好, 把貼紙忘在腦後,娜塔莎卻還願意留著這些圖案。

  作為特工,娜塔莎出生入死,時刻緊張, 暫時留在復仇者大廈的這些天,眉心卻舒展, 舉手投足都透出淡淡的平和來。

  燈紅酒綠都是虛, 這樣平凡的生活才讓人沉醉不願醒。

  史蒂夫看娜塔莎拿了鍋子,很自覺往旁邊挪一挪,拿起菜刀切胡蘿卜。

  他身形魁梧健美, 腰間圍著帶花邊的圍裙,看著不像超級英雄,倒像哪個下廚房的家長。

  菜刀在案板上敲出“篤、篤、篤”的聲響,很有節奏,一敲一下心跳。

  “是在超市遇見什麼人了麼?”娜塔莎見史蒂夫不答,邊熱鍋邊繼續問。

  火苗燎著鍋底,一跳一跳,輕盈美麗,灼人卻厲害。

  她這麼問,是因為養傷的近兩個星期里,史蒂夫跟托尼並不多話,托尼對史蒂夫也不多話,再次踫面,兩人似有意似無意,都在避免長時間的直接交流。

  “沒有。”史蒂夫道,“一切已經步入正軌,山姆還在等我,到離開的時候了。”

  “今天就走嗎?”

  “越早走越好。我們都是背著通緝令的人,羅德能拖的也就這些時間,不用讓他為難。”

  他抬眼看她,“你呢?”

  娜塔莎就沉默。

  須臾,她輕輕道︰“把胡蘿卜切薄一點,我容易煮得太硬,黛茜不好嚼。”

  廚房里兩個人在說話,隔著一道又一道的牆,基地小黑屋里,也有人在談話。

  托尼在沙發里正襟危坐,左手的五指扣著右手的五指,神情嚴肅,眼瞳里倒映著一片擁擠又吵鬧的香蕉。

  吵鬧到他的嚴肅毫無存在感,不得不重重咳嗽兩下,才讓哇啦哇啦的說話聲小了一點兒。

  羅德在旁邊無所事事。

  做爸爸的要跟這群找女兒當老大的不速之客談話,作為好友理應來幫著處理,順便看看熱鬧。

  面對托尼這張看著無情的臉,小黃人們都把手背到身後去,如果有耳朵,還要縮一縮,一個個不知所措。

  “你們也用美金嗎?”托尼問。

  他話說出口,看見凱文張大了的嘴巴,把手一抬,示意噤聲︰“不用說話,反正我也听不懂。”

  機械手臂默默抱著一個裝美金的箱子,從後面溜著到了前頭。嘩啦一下打開蓋,碼得整整齊齊的錢磚令人眼前一亮。

  小黃人當然會用美金。

  看他們齊刷刷變成美金符號的眼楮就知道了。

  “我不管你們因為什麼原因來找黛茜,希望你們清楚,她不想當老大,也不需要這麼多小弟,請回香蕉部落去,好嗎?”托尼揮揮手,讓笨笨把箱子給凱文,“現在就走。”

  凱文沒有接錢。

  小黃人們本能的貪財勁兒過去,都難過起來,沒精打采,好像被咬了一口的香蕉氣球,癟癟的,連人生也沒有意義。

  淚汪汪的眼一雙一雙抬起來,巴巴地瞧著托尼。

  表現夸張,勝在人多,一時連羅德都有些動容。

  但托尼可能在臉上戴了個面具,什麼變化也沒有,仍然道︰“走吧。”

  請求無望,小香蕉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眼淚成了汪洋的海,為好不容易找到又失去老大傷心,更為自己傷心。

  沒有目標的小黃人,跟條咸魚有什麼區別。

  咸魚們最終在托尼的堅持下滿臉憂傷地拿著錢從復仇者基地離開了。

  離開之前,他們還努力伸長脖子——如果膠囊也有脖子的話——想最後再看看黛茜,可惜黛茜還在睡覺沒醒,什麼也看不著。

  大門悠悠閉合。

  團子還不知道自己在睡覺的時候失去了一群跟班,眾人用過午飯她才醒,軟綿綿的一坨坐在客廳地板上,自己拿著勺舀碗里的飯吃。

  彼得很喜歡看黛茜吃東西,幻視也喜歡看黛茜吃東西,兩個人並排在地毯趴著看一歲半幼兒的現場吃播,看得津津有味。

  黛茜舀一勺搗得爛爛的胡蘿卜,另一只空閑的小手不忘放上一棵西藍花,嘴巴張得大大,臨到嘴邊,見彼得看得專注,勺子一拐彎,遞到他面前去。

  “皮。”臉蛋塞得圓圓,說話也是含糊的。

  彼得就笑,搖頭說聲不吃,才讓樂于分享的幼兒把菜喂到她自己嘴里。

  幻視陷入思考︰“她為什麼不給我吃?”

  “你不吃東西。”彼得看他。

  “她知道嗎?”

  “小孩子很聰明的。”

  幻視就閉上嘴巴。

  嘴巴閉了,腦子卻還在動,見黛茜一邊吃飯,小腳還一晃一晃,他正經地伸手戳,惹得她趕快把小小的腳縮了回去,好好地盤著坐。

  黛茜記著先前一起玩得很好的小黃人,吃了飯找過一陣兒,哪里知道玩伴被老父親用“給你一百萬離開我女兒”的套路請離了基地,以為還像從前一樣,只是踫見了臨時的小伙伴,雖然不舍,有彼得哄著,也就願意坐在她的第二喜歡腿上玩拼圖。

  玩得高興,還被彼得啾啾臉。

  大家都在笑,站在客廳最不顯眼地方的史蒂夫也在笑。

  曾經的隊長,現在一天里說的話少得用一只手能數過來。

  大概笑聲被托尼听見,他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目光交匯又遠離。

  史蒂夫到了晚上也沒跟托尼說自己要離開,其余的人更不知道。

  告別不用大張旗鼓。

  于是等雪隨著入夜漸漸小了,基地沉進睡夢里,高大的影子就悄然推開門,腳步落地無聲,想借月光離開。

  唯獨沒料到早早地已經有人在外頭曬月光。

  托尼站在落地窗前,頭也沒回,心知史蒂夫踏進客廳,問︰“聊聊嗎?”

第100章

  昔日復聯的兩個盟友都默默坐在沙發上。

  一個坐在這一頭, 一個坐在那一頭,這樣和平相處, 恍惚間像過了許多年, 都不知道誰先開口好。

  “喝點什麼嗎?”托尼問。

  沒等史蒂夫回答,他已經站起身走向廚房。

  昨天晚上已經喝過啤酒,董事長今晚總算安分些, 沒有再踫酒精,眼楮在架子上掃來掃去,看見羅德買給黛茜喝的草莓小牛奶。

  于是畫面一轉,兩個年紀加起來遠遠超過一百歲的男人各自握著盒小牛奶坐在沙發上。

  半晌無言。

  托尼按耐不住,最先打破這令人尷尬的安靜︰“我不知道你現在養成了不辭而別的習慣。”

  “你現在知道了。”史蒂夫道。

  這兩個人說話的時候, 彼此眼神都不交匯,要不是坐在一個房間, 還以為自言自語。

  史蒂夫低頭捏一捏手里的小牛奶, 還沒他一個手掌大,小巧得可愛,不禁想起團子捧著這一盒嘬嘬嘬的樣子。

  托尼的小女兒實在惹人喜歡,哪怕不喜歡小孩子, 看見她也喜歡了。

  這段時間,他的話不多, 一大半都去了黛茜那里, 有時候黛茜在小床睡著睡著,夢見佐德,怕得嚇醒了直哭, 他先趕到,把小小的一團抱在懷里,不會哄,笨拙地拍拍背,等她情緒平緩下來,莫名地也心里一軟。

  對于黛茜,史蒂夫能展露點兒笑容,于托尼,卻很少笑得出來。

  都知道始終有個內戰的坎兒橫亙在中間,不可避免,無法抹除。

  只能直面。

  但即便如此,僵持的關系在黃金圈事件與此次的氪星人之戰中,還是緩和了一點點。

  體現在托尼再度沉默之後的緩緩開口︰“這次多謝你。”

  史蒂夫捏小牛奶的動作停了停,道︰“你這樣,恐怕要說好多次謝謝。”

  “值得。”

  “現在黛茜平安無事,我只希望她好好地長大。”史蒂夫轉頭看托尼一眼,“你養她確實不錯。”

  托尼嗤地一聲︰“這是我听過最假的奉承。”

  “不是奉承。”

  說到這里,似乎終結了好不容易打開的話題。

  不過史蒂夫也不打算再說什麼,三言兩語,彼此的態度已經很清楚,因為黛茜的緣故,不再像內戰時那樣難堪,短時間之內卻也沒辦法有更大的進步。

  現在這樣子,已經很好了。

  “我該出發了。”史蒂夫站起身,“天亮之前離開曼哈頓。特查拉在追一個流亡的逃犯,他說需要我幫一把。”

  “娜塔莎不跟你一起去?”托尼跟著起身。

  “她很喜歡黛茜。”史蒂夫道,“她和旺達都還有通緝令在身,不能久留,私心里想再陪一陪黛茜,我願意尊重她。”

  “好的。”托尼撕開小牛奶的吸管,戳破錫紙,吸了一口,發現太酸,眉心聚攏,沒再看史蒂夫,即便知道他已經邁著雙腿,即將走出客廳。

  都沒說再見。

  成年人真切的友誼彌足珍貴,破碎之後再看,越發令人唏噓。

  英雄踏進雪地里。

  頭頂是黯淡無光的夜幕,舉目四望,再沒有送行的人。

  有時候覺著,也是孤獨。

  史蒂夫腳下未停,穿過庭院,走到大門口。

  不想機械手臂蹲在那里。

  笨笨半夜不睡覺,被主人委以重任,扛著一個金屬的手提箱,慢悠悠溜到史蒂夫跟前。

  “托尼給的。”史蒂夫道。

  他甚至不必打開箱子察看,就能猜出里面裝了斯塔克式改良後的武器。

  後來打開了才知道,還有一套嶄新的衣服。

  美國隊長那套星條旗制服已經破了、舊了、黯淡了。

  “托尼就是喜歡考慮很多。”羅德曾經這麼說。

  彼得也這麼說過。

  史蒂夫接過箱子,再要走,終于還是回頭望了一眼。

  只瞧見沉睡的夜色,與不甘寂寞的燈光。

  但他忽然覺出幾分溫馨和羨慕來,低頭笑一笑,不再回頭地走了。

  原本以為沒有什麼事物能讓史蒂夫再止步,然而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十分絕對的絕對,意外從天而降從不打招呼,保不住出門就撞上一遭。

  史蒂夫真撞上一個。

  他收斂了表情走出大門,將將邁出一步,即便是他,也被眼前所見驚得哭笑不得起來。

  美國隊長披著夜色悄悄離開復仇者基地之前,終于還是沒忍住,按了大門邊的對講機,叫住剛準備回屋睡覺的托尼,嘆道︰“你想不想出門看看?”

  老父親的心情真是落落起起落落落。

  後半夜他沒有睡好,第二天早上起來,在餐桌上也板著臉。

  沒有人懷疑他睡不好是因為美國隊長的離開。

  因為吃飯的時候,大家都顧著從穿女僕裝的小黃人手里接過餐盤,再伸出另一條腿,讓另一個穿女僕裝的小黃人捏一捏。

  又是滿屋子的小黃人。

  又是。

  “Boss!Boss!Boss!”服務時還夾雜興高采烈的叫嚷,惹得小團子在寶寶椅上直笑。

  如果不是托尼昨天親自約談的他們,都要以為眼前所見,只是在做暫時醒不過來的噩夢。

  這個噩夢要從沒睡好的後半夜講起。

  托尼給了小黃人一箱的美金,讓他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他大概有些低估了小黃人的毅力。

  這群香蕉膠囊拿了錢,沒有馬山離開紐約城,反而去商場大肆購物。

  買的是帳篷、燒烤架、望遠鏡以及其他能買到的露營設備。

  然後成群結隊地蹲在復仇者基地大門口,就著雪花吃烤腸,冷了鑽進帳篷里裹著小被子用取暖器取暖,還不知道從哪里弄了無線電視看球賽,不亦樂乎,似乎比里頭住著的超英還要享受。

  真是豈有此理。

  他們最後統統被托尼捉了進來,面對強權,又是一通雞同鴨講的連說帶比劃。

  好在賈維斯昨天記錄了小黃人的語音,連夜分析,不難對照世界各個國家的語言,逐句逐句翻譯。

  更好在小黃人也沒提認為團子是世界上最壞的大boss,只萬分虔誠地說看到新聞,想追隨斯塔克家的小姐。

  托尼以為他們是沖著氪星人的身份,誤打誤撞,啼笑皆非。

  老父親是板著臉吃完的早餐。

  無憂無慮的小團子卻高興,意外找回了昨天的玩伴,才咽下最後一口飯,就趕忙踢著小腳要到地板上一起玩,快樂得像放飛的小鳥。

  托尼最後還是勉強留了小黃人在家里。

  原因無他,全在于羅德上校脫口而出的一句話︰“這麼多人給黛茜當保鏢也不虧啊。”

  老父親的耳朵一下子豎得長長。

  他不希望再有第二次氪星人大戰,鋼鐵軍團全軍覆沒,在制造出新裝甲之前,確實要有人保護她的女兒。

  何況是免費勞動力。大人忙碌的時候,也好有人看著。

  笨笨確實盡心盡力,但機械手臂的能力到底有限。

  托尼的算盤打得很好,可惜flag立得大大,最終要倒。

  第二天醒來,發現小黃人趁著他睡覺,偷摸進門把他的臉涂鴉成波普藝術時,主動提出收留的董事長就已經開始打算一拳一個小黃人。

  拳打小黃人暫時沒能完成。

  在那之前,基地的大人們有個驚人的發現。

  其實也算不上驚人,畢竟托尼之前已經目睹過一次,比什麼人都要淡定。

  黛茜又開始飛了。

  這次不是曇花一現。

第101章

  只不過說法上有些錯誤。

  “唔。”

  幻視趴在地上, 手拿一把放大鏡,對著團子的一雙小腳仔細研究, 半晌, 認真道,“不是飛,是漂浮。”

  “他這樣子你也喜歡嗎?”羅德轉頭問旺達。

  幻視喜歡紅女巫, 紅女巫喜歡幻視,早就是眾所周知的秘密。

  內戰的時候比較痛苦,一個站鋼鐵俠,一個站美隊,尷尬程度不亞于CP可逆不可拆撞上CP可拆不可逆。

  所幸現在還是在一起了。

  幻視的脫單速度大概能讓許多母胎單身的人羨慕不已。紅女巫的年紀一點兒都不大, 遇見幻視那一年,她才不到二十歲。

  某種層面上, 可以說她是看著幻視出生的。

  “不要說得這麼奇怪好嗎?”羅德翻了個白眼。

  旺達正抱著超大的一袋薯片在吃, 一邊吃一邊瞧幻視,听見羅德問話,趕快把嘴里的薯片吞了,再看幻視也不出聲地望過來, 頓時有些赧然︰“他這樣子也很好。”

  幻視就轉過頭去抿抿嘴巴。

  兩個人這麼甜甜蜜蜜,旁邊的董事長卻靠著沙發靠背, 面無表情。

  黛茜的超能力來得莫名其妙, 一點兒預兆也沒有,剛剛只是踮踮腳,想要羅德手里的糖果, 一踮就飄了起來。

  小黃人在旁邊瘋狂拍照留念。

  團子飄得不高,離地才十幾二十厘米,自己也發現了,低頭看看,抬起眼來,滿臉的茫然。

  “不用看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老父親道。

  黛茜茫然完,剛開始還樂,漸漸地發現總這麼在半空中,就有點兒慌,急急忙忙撲過來,要爸爸抱住︰“爸爸!”

  溫熱的小面團入了懷。

  她今天早上剛洗的澡,身上還帶股寶寶沐浴乳的香氣,馬甲軟綿綿,小胖腿使勁兒蹬著,發現托尼只是垂眸瞧自己,葛優癱著並不動彈,懂得照顧自己的小女兒趕緊吭哧吭哧抓牢了爸爸的衣服,還扯著他的大手當安全帶,兩只手搭在一起,牢牢地上了鎖。

  黛茜總不放心,把自己的一只小腳抬起來看看,再給爸爸也看看。

  托尼這才無聲地嘆出一口氣,把小小的寶寶摟了摟。

  “不用擔心。”克拉克道,“大概是又放了一次熱視線,生過一場病,反而對地球上的空氣適應得更好,才顯出能力。”

  他走前來,俯身看看,摸摸黛茜的眼楮和耳朵,笑道︰“很厲害。”

  “是很厲害。”托尼道,“在腰上綁線都能放出去當風箏。”

  “來。”克拉克朝小團子伸出手,“來,黛茜。”

  小雛菊寶寶往爸爸懷里縮了縮,猶豫一下,見他對著自己笑,心里卻又喜歡,忘了是要干什麼,眼楮彎彎地跟著笑起來。

  她手里還握著一根透明糖紙包的棒棒糖,無私地遞過去給克拉克。

  克拉克不要她的糖果,只要小手︰“別怕。我教你。”

  他腳下騰空,也輕輕地飄飛,如同雲中漫步,無所依托,卻很自在的樣子︰“會飛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你看大家都會飛。”

  他轉頭去看看周圍的超英。

  幻視能飛,旺達也能飛。並且相當配合,在黛茜面前飛了一圈。

  團子看得眼楮亮亮,于是克拉克再輕聲細語地邀請時,她就把手放在了他的大手上。

  克拉克抱著她飛。

  兩個氪星人在天花板上游,也算奇景,游到一半,克拉克放開一只手,讓黛茜學著自己感受、控制身體里這股力量。

  寶寶無師自通就能漂浮確實厲害,但到底還是小了些。

  黛茜飛得好好的,克拉克一放手,她就感到有些害怕,五只手指一抓一抓,想要握回去。

  克拉克說別怕,她听不進耳朵,只管低頭看著下邊的爸爸,腿腳一蹬,上浮的勁兒突然沒了,眼見要往下墜。

  一落落進克拉克懷抱里。

  克拉克輕輕拍拍小面團的背,說幾句話安撫,感覺黛茜亂動,只能落到地面,把要找爸爸的寶寶還給老父親。

  黛茜顯出往下一沉的樣子時,托尼就站了起來。

  他的表情跟第一次看見黛茜飛時的表情明顯有些不同。上次雖驚詫,也有淡淡的高興,這次刻意收斂表情,仔細查看,還是能發現他繃緊了的唇角。

  他接過黛茜,見那紅紅的小嘴往下撇,整個兒連站在地上也不願,攤開大手,把剛剛替她保管了的棒棒糖給了,道︰“不想就暫時不飛了。今天是誰做飯?”

  話音剛落,門邊探出個小黃人的頭,在悄悄地舉手。

  小團子拿過棒棒糖,熟門熟路地剝掉糖紙,放進嘴巴攪一攪,覺得很甜,無所依托的不安頓時少了許多。

  她不是沒從漂浮里得到樂趣,才學,一時半會兒沒適應也很正常。

  像吃了午飯,克拉克要再嘗試帶她一起飛,這回就飛得很好,哪怕放了一只手也不害怕,自己一個人漂浮在二十厘米的高度,愜意得很。

  托尼看在眼里,沒有說話。

  娜塔莎端著水果從廚房出來,瞧見他的表情,面色不改,腳步一轉,去投喂玩得咯咯直笑的幼崽。

  黛茜吃東西最好玩,踫見喜歡的總是塞一嘴,努力咀嚼,快快地吞下肚又伸手來拿,從不存在含飯的習慣。

  畢竟就算小肚子裝滿了,嘴巴也還是饞得很,看見盤子里還有剩的,總要勤儉節約地拿來再吃一吃。

  雖然總會受到老父親的阻止。

  算算時間,幾個人在復仇者基地里也待了兩個星期了。娜塔莎跟旺達不能久留,彼得的聖誕假期也已經結束了兩天,離開是遲早的事情。

  這麼多人一起吃飯,多一餐就值得珍惜一餐。

  只是這樣暫時的溫馨,似乎也沒能好好彌補托尼缺失的睡眠。

  他今天晚上睡得也不是太好,吃了辛普森給的藥,閉上眼楮,沉進夢里。

  卻不想是個令人心驚膽戰的夢,無數雙手拉扯,一半在扯他,一半在扯黛茜,小小的寶寶哭得撕心裂肺。

  然後有個面目模糊的黑衣女人分開許多雙手,穿越而來,抱起黛茜,一轉眼就沒了蹤影。

  睜開眼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托尼坐起身,額頭汗涔涔地難受,抹一把,下床去看睡著的女兒。

  床頭小燈是非常溫暖的橙色,光線分散開來,灑了些在黛茜臉上,又輕又薄。

  黛茜睡得很香,縮在小被子里,兩只小手握成了拳頭,指甲蓋上透著淺淺的粉色。

  托尼靜靜地看著,探身進去,捉了她一只小手輕輕地親一親。

  大概被胡茬扎得癢癢,團子的五官攏了攏,一忽兒又松了,仍舊在夢里遨游。

  燈靜靜地滅在黑暗里。

  滅燈的人卻沒回床,放輕手腳,到廚房里拿冰水喝。

  “看來今晚黛茜的小牛奶保住了。”一人在身後道。

  月亮出來的時候,總有那麼些大人不願意在房間里好好地睡覺,一個兩個三個,要麼在廚房,要麼在客廳,靜靜等待著攔截另外一個不睡覺的大人。

  深夜會談這種事情,托尼已經做了第三次。

  今天不睡覺的是娜塔莎。

  她腳上套著毛毛鞋,裹了外套,看托尼暢快地一口氣喝完半瓶水,坐上廚房的椅子︰“又睡不著麼。”

  “你如果不來,我現在已經躺在床上睡了。”托尼道。

  “我不像史蒂夫,走之前要對主人打招呼的。”娜塔莎道,“我明天就走。帶著旺達和幻視。”

  托尼嗤一聲︰“喜歡半夜出來跟主人說話就很像他。”

  他把喝剩一半的水全倒進洗手盆里。

  “我是看你白天不太高興,猜想晚上睡覺也不會睡得太好,出來看看。”娜塔莎笑笑,“哪里知道是真的。”

  對方矢口否認︰“我沒有不高興。”

  “你在擔心什麼?”娜塔莎選擇性忽略了這一句,問,“擔心黛茜在世人眼里與眾不同麼?克拉克跟我說,你明明最願意接受黛茜的不同。”

  “她可以在我的保護下與眾不同,我什麼需要擔心。”托尼偏開目光。

  娜塔莎就沉默。

  沉默不了多久,再開口,一語中的。

  “你怕再有人盯上這種與眾不同,再出現半個月前的事故。”她說話輕輕的,“對嗎?”

  托尼臉抽搐了一下,沒有說話。

  “這不是你的錯,托尼。”娜塔莎抬手按按額角,“生為氪星人,也不是黛茜的錯。你什麼時候連這樣簡單的事情都想不清楚?”

  她一連拋出這麼多個問題,大概這個最切中要害,托尼站在陰影里,終于沒打算再站,抬腿就走。

  擦肩而過時,娜塔莎抓了他的手腕。

  “托尼。”

  小團子今晚睡著睡著,突然睜開眼楮醒了過來。

  臥房里暗暗地沒有開燈,她在床上打個滾兒,一翻身,揉揉眼楮,卻很快能分辨出大床沒有人。

  小小聲地叫句“爸爸”,小貓崽似的,賈維斯卻听得清楚,趕快開了房間的燈。

  托尼隨即推門而入。

  軟綿綿的寶寶找不見爸爸,睡意全無,看見托尼進來,骨碌地抓著圍欄的欄桿起身,把嘟嘟的臉蛋在欄桿擠著,等待大人來抱。

  她再長得高些,長得大些,小小的一張床就圍不住了。

  或者,以後能夠隨心所欲地漂浮,或飄飛得更高些,也能很輕易地出來。

  但黛茜總是願意讓爸爸來抱。

  一頭軟軟的小金發睡得亂亂,托尼伸手給她撥一撥,听見她聲音還帶著初醒的含糊,輕輕地說“爸爸沒”,回答道︰“我在這里。”

  團子扯過爸爸的外套遮了臉,放下來,見爸爸找著了自己,就很高興,蹦跳著亂動。

  到底中途突然醒的,動沒一會兒,瞌睡蟲回歸,一雙眼皮就往下墜,面團似的身子往托尼懷里縮一縮,黛茜打個呵欠,眼楮就全閉了起來。

  “快睡覺。”托尼道。

  老父親一雙眼瞧著女兒的睡臉,低頭親親那奶味兒的臉蛋,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慢慢說了句︰“我愛你。”

  才說完,發現黛茜又睜開眼楮。

  寶寶在迷迷糊糊里感覺爸爸的啵啵,困意纏身,也是高興的,小手放在嘴上拍拍,拍到一半兒,又睡了過去。

  實在惹人發笑。

  托尼把女兒換個姿勢抱,大手扯了被子蓋著,有節奏地一拍一拍。

  “飛在天花板上,好玩嗎?”

第102章

  “好玩嗎?”彼得笑著問。

  他背上背了一只穿瓢蟲馬甲的小樹袋熊, 整個兒放松地貼得扁扁,每當他在房間里轉完一圈, 背上的這個總是意猶未盡地說“還要”, 手里拿著不知道誰給的半個隻果,啃得 嚓 嚓響。

  這樣的游戲已經玩了快半個小時,權當早飯前的晨練。

  鄰家英雄習慣蕩著蛛絲攀岩走壁, 練就了小蠻腰的好韌性,背這麼久也不覺得累,只是看看時間,再看看還散落在床上的衣物,不得不把黛茜放下來, 繼續收拾東西。

  “皮。”

  小團子把半個隻果啃得只剩果核,知道把垃圾丟在垃圾桶, 但回來之後手上黏黏的不舒服, 伸了去給彼得看。

  彼得抽出一張面巾紙,替她好好地擦拭,看她肉嘟嘟的臉,總想伸手捏一捏, 按耐不住,到底還是悄咪咪輕輕捏了一下, 有些心虛, 下意識抬頭看門口。

  “我以後還會來玩的。”彼得道,“希望斯塔克先生搬家之後能給我發個具體地址……你說他會嗎?”

  “會。”黛茜應得倒是很快,學舌樣的說話, 不能作數。盡管不能作數,還是給了哥哥不小的安慰。

  梅嬸嬸這兩天已經打了幾次電話過來讓彼得回家,先前托尼的別墅出事,彼得手機震動就沒停過,哪怕蕩在半空中打氪星人,都能看見不停閃爍的通話彈窗,以至于蛛網好幾次射偏,差點兒直接飛到氪星人懷里去。

  事後他躺在醫院還得假裝安然無恙,為應付梅的視頻通話要求練出一身的奧斯卡演技。

  “我不明白。”梅在電話里說,“托尼‧斯塔克有什麼好?”

  董事長的魅力難得有失效的時候。

  “斯塔克先生很好,黛茜也很好,對嗎?”彼得問。

  他自己明明也還是個上高中的大孩子,見了斯塔克家這一個小小的,心里總是疼愛,每次跑過來,哪怕不看托尼,看看黛茜也是好的。

  正說著話,幻視敲門讓吃早飯,彼得一手拎包,一手牽著黛茜,帶寶寶到外面去。

  大家都是選的今天回家。

  “這樣你就不用一個一個送,省時又省力。”羅德拍拍托尼的肩。

  然後看見好友五官微微一皺,想起來他肩膀上的傷還沒好全,趕緊抱歉地伸手摸摸。

  滿屋子的人都知道一會兒要告別,唯獨小團子不知道。

  溫蒂手里的碗和調羹此刻都拿在娜塔莎手里,小娜阿姨很珍惜今天最後一次喂黛茜的機會,看寶寶嘴巴張得圓圓,吃飯吃得很香,一垂眸就有了笑意。

  保姆溫蒂感覺自己的地位越發岌岌可危。

  打掃有笨笨,喂飯有客人,就連做飯都有小黃人。

  她偷偷地打了好幾次電話給賈維斯,傷心地問能不能巧妙暗示斯塔克先生安排多一點事情做,每次都是賈維斯耐心安慰,最後振作精神來到雇主家,發現能干的活兒又少了。

  不過做飯這種重要的事情,連托尼都認為還是交給溫蒂好一點。

  自從小黃人們做一頓飯差點兒把整個廚房燒掉——更不要說做得還不好吃——之後,廚房門口就貼了張“小黃人禁止入內”的紙條,每只小黃人經過看見了,原本興致勃勃的高興臉都要垮下去,過幾分鐘拋在腦後,下次經過還要再垮一次。

  “我有禮物給你。”娜塔莎看黛茜吃得差不多,用拇指勾掉她臉蛋沾的一點蛋黃,放輕了聲音,說什麼秘密似的,從口袋掏出一雙小小的襪子。

  是毛線襪子,手織的,看得出來織得不太好,她拿慣了武器,沒怎麼踫過織針,卻總想做點兒什麼給黛茜。

  娜塔莎把襪子給黛茜穿在腳上試試,發現剛好,越發高興。

  “這是小娜阿姨送的襪子。”她道,“今天之後,大概有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別忘了我,好嗎?”

  團子乖乖地說了好。

  跟小娜阿姨說話的時候,黛茜也總是高興的,如果看見她笑,那就更高興。

  可惜高興沒一會兒就成了不高興。

  吃完早飯,黛茜跑去玩具箱里翻出球,要跟彼得踢著玩兒,轉頭卻發現大人都提了東西,站在門口說再見。

  她已經是個超過一歲半的大孩子,知道再見是什麼意思,捧著的球落在地上,咚咚咚咚地彈跳,隨即滾進了角落。

  小雛菊寶寶跑得飛快,還沒說話就成了眼淚汪汪的可憐樣子,過來看看爸爸,爸爸不說話,她就去拉扯彼得的褲子。

  一手扯著彼得,一手扯著小娜阿姨,只恨手太少,還有好幾個人扯不了。

  黛茜于是很傷心。

  這種傷心在看見推門而入的哈皮之後,就變成了更加的傷心。

  哈皮︰????????????????

  “哪里?”黛茜仰著頭問。

  這塊黏人糊糊的幼兒餅很快被老父親抱了起來,小手還堅持地拉著大人的衣服,心里知道是一定要走,一眨眼“啪嗒”地掉下大顆眼淚,還問︰“哪里?”

  “你有家,別人也要回家。”托尼道。

  做爸爸的說得直接又冷靜,伯伯阿姨卻心疼,娜塔莎擦掉黛茜落的金豆豆,笑道︰“以後一定會回來的,答應你。”

  彼得、幻視和羅德這八竿子打不到一點兒默契的三人組此刻表現出難得的默契,畢竟跟黛茜相處的時間久一點兒,沒有安慰,都在默默地從口袋往外邊掏零食。

  寶寶哭哭地捧了一捧的食物,最終也沒能留住回家的大人,轉頭看看突然之間空了許多的客廳,窩在爸爸懷抱里抹眼淚。

  托尼身後一群的小黃人跟著嚎啕大哭。

  吃飯吃得最多,哭得也最大聲,真是沒白白浪費了香蕉。

  老父親的頭好疼,耳膜也好疼。

  疼完之後,抱著女兒坐在客廳的沙發里,瞧著小黃人們拿手帕過來替黛茜擦眼淚,他反而忽然能體會驟然無人的那種空落落,動一動手指,一時之間不知道做什麼好。

  大人的不知所措,保質期向來很短。

  董事長即使搬到了復仇者基地養傷也還是日理萬機,要做的事情很多,轉眼之間就想起來一件。

  等小黃人扭扭屁股跳沙灘草裙舞轉移了團子的注意力,他打開超大全息投影,進了網站,點點畫面,把看中的東西加進購物車。

  托尼在網購。

  先前居住的別墅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他打算再建一棟房子,卻沒打算帶著黛茜回那里住,已經遵守諾言,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頓上城買了更大的別墅,隨時可以住進去。

  托尼‧斯塔克不缺錢,新家該有的家具都已齊備,在大戰中成了廢品的奢侈品也重新買過,唯獨黛茜用的小東西最瑣碎,他總是想盡可能地復原,盡量買跟原來差不多的,比如她喜歡的小凳子,比如很大的玩具熊,比如小火車,連玩具房的貼紙也要一樣。

  當然,還有很多忘了原本長什麼樣的,只能放飛自我隨心所欲地購買。

  這種瑣碎的事情本來不必托尼親自做,他樂于打發時間,卻也沒人攔著。

  擦干了眼淚的小雛菊寶寶扭扭地到爸爸身邊來了。

  小黃人的草裙舞很有趣,但她瞧見爸爸把實物投影一個一個地丟進大大的購物車里,草裙舞就黯然失色,滿眼地剩下這個搬運游戲,要過來一起玩。

  跳草裙舞的小黃人保羅拿著草站在原地,也黯然失色,背景都成了灰白的。

  必須承認的是用全息投影買東西確實好玩,不單黛茜過來看,幾分鐘之後,托尼身邊已經聚集了一群看熱鬧的小黃人。

  有這麼一群香蕉膠囊在,倒也真不覺得房子有多空。

  想想托尼前兩天要把新家的地下區域改造一部分當睡房,電話那頭問多少個人住,得到“六七十”這個答案後良久的沉默,也該知道養小黃人是件多麼了不得的事情,費時又費力,家里還吵鬧。

  黛茜看見托尼把一把傘丟進了購物車。

  導購目錄從眼前飄過,認識的不認識的東西,放大了看都很新奇,用手去踫一踫,手指穿過去,圖案還在,像個移動的魔法市場。

  她看上一個澆花的陶瓷水壺,並不知道拿來干什麼用,覺著好看,過去扯扯托尼的褲腿︰“爸爸,這個。”

  托尼看她一眼,買下水壺。

  小黃人在旁邊點點頭。

  黛茜再指一個︰“爸爸。”

  托尼還是買。

  小黃人再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樣子。

  黛茜要的不多,做游戲似的,看見東西投中了購物車就高興,後來懶得說話,悄悄去桌子上拿了一塊橙,邊吃邊看著托尼把手劃來劃去。

  但她這麼兩下,已經起了很好的示範作用。

  老父親劃過了一個金子熔鑄的香蕉塑像,听得底下又道︰“爸爸!”把塑像買了下來。

  看到香蕉的沙灘褲,听見“爸爸”,又買下來。

  然後覺得褲子的負擔異常沉重,低頭一看,褲腿被一串小黃人揪著,個個傳遞媚眼,喊話喊得真情實意︰“爸爸~~~~~~~~~~~”

  小黃人被丟出去時,拋物線可優美了。

第103章

  小雛菊‧斯塔克的新家比原來那個大了很多很多。

  市值兩億美元的豪宅, 擁山坐水,自上而下有超大的停機坪、天台高爾夫球場、私人泳池和花園, 房子後面還連著個小型游樂場, 在房子里轉一圈,恐怕很容易迷路。

  黛茜現在就很迷路。

  小小的寶寶牽著玩具馬,站在走廊里四處張望, 記得剛剛從書房走出來,才一會兒,就暈頭轉向地不知道去處。

  小黃人凱文抱著高高的一疊書從拐角過來,看見迷失人生道路的黛茜,吹聲口哨, 見她高興地轉頭來看,伸出一只手, 牽她到書房去。

  老父親正在書房里看書。

  他的身體還沒完全痊愈, 辛普森不讓劇烈運動,更不準他穿著裝甲滿天亂飛,勒令每天休閑養生,就差往咖啡里放枸杞。

  “我盯著你呢, 斯塔克先生。”

  醫生修長好看的兩根手指戳了戳他自己的眼楮,再戳戳托尼的眼楮, “沒指望你從超級英雄的崗位上退休, 但你好歹看看自己的身體,超級血清的注射名單上可沒有斯塔克。”

  托尼不是不遵從醫囑的人。

  陽光很好,他也樂得偶爾這麼輕松地看書, 雖然看的是納米分子技術的相關研究報告。

  然後被高高一摞的書塔遮擋了光線。

  老父親不知道女兒剛才在外頭經歷了怎樣的迷茫,翻個白眼把凱文放在桌上的書推開,轉頭見家里這小的牽著馬雀躍地過來,要坐在自己腿上,配合地伸手抱了她,任由綿軟的一團坐著,把資料翻頁,繼續看報告數據。

  黛茜也要看看爸爸看的東西。

  一老一小這麼認認真真地看字,倒非常和諧。

  從復仇者基地搬到新家已經有兩天,黛茜總還記著從前那個別墅,剛來的時候說要回家,現在知道這里也是家,待得就安心些。

  她這會兒把手放在報告上,慢慢地摸字,好像摸一摸,自己也能認得。

  “去。”托尼道,“把你的畫畫本拿過來。”

  黛茜有個自己的畫畫本,還在復仇者基地的時候每天拿著蠟筆涂鴉,一天天地積累,現在也有了十幾二十頁。

  托尼打算以後把它出個畫集,放在自己家里看。

  雖然小團子畫的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偶爾指著個黑糊糊的圓點兒說是爸爸,但心理暗示做久了,看著也確實有些老父親的神韻。

  黛茜一听,趕緊呲溜地滑到地板上,去一堆童書里翻找出畫本,興高采烈地又回來,把本子遞給爸爸。

  老父親翻開畫畫本空白的一頁,擰開鋼筆,在上頭龍飛鳳舞地寫了自己的名字。

  另起一行,再寫女兒的名字。

  黛茜‧瑪利亞‧斯塔克。

  團子坐在爸爸懷里,看得聚精會神,見爸爸寫完,把她的蠟筆盒也打開,趕緊去拿了她最喜歡的紅色蠟筆,也要學著寫字。

  可惜小小的手握吃飯勺子靈活,握筆寫字的時候卻歪歪扭扭,明明已經能夠畫出流暢的線條,要寫小蝌蚪一樣的英文字母就不行。

  鬼畫符似的縱橫,不知道寫了什麼東西。

  即便這樣,黛茜也得了樂趣,一邊寫一邊噗嗤噗嗤地笑,抬頭看看爸爸,還很願意展示自己的作品。

  被父母愛著的孩子總是自信些。

  “這里寫得不好看。”

  托尼在紙上點點,俯身坐得離桌子近些,大手把女兒面團一樣軟的小手抱住了,教著一筆一筆地寫字。

  “這是托尼。”他道。

  “托尼。”團子跟著學舌。

  “托尼是黛茜的爸爸。”

  老父親教師的姿態倒是端得很高,本來可以更溫馨些的畫面,他反而很認真,感覺掌心那沒一點兒的手輕輕地動著,學得也認真,眉眼間就有了松而軟的情緒,“所以你用膝蓋想也知道,現在要寫的這個是黛茜。”

  “黛茜。”

  “黛茜是托尼的小孩子。”

  “是我,爸爸。”黛茜腆著肚子,趕快指一指自己。

  “當然是你。”

  這麼學寫字,學了大半個小時。

  小小的團子動的時候好動,一旦靜下來卻也坐得住,何況她喜歡跟托尼待在一起,寫字寫得專心,最後雖然還是毛毛蟲亂爬的樣子,好歹已經能看出“Daisy”的樣子了。

  黛茜珍惜地把畫本合上,寫了這麼久肚子扁扁,想出去管溫蒂要小零食吃。

  才這麼想,就听見敲門聲,門口探進來一個扎著頭巾的腦袋。

  溫蒂的半張臉藏在門框後面,很不好意思︰“斯塔克先生,電梯在哪個走廊中間啊?”

  剛剛搬家,總是這樣。

  最認得路的除了托尼,居然是滿地底的小黃人。

  畢竟是一路靠著張寫了“斯塔克”就能找到復仇者基地的角色,才來兩天,香蕉膠囊們就把別墅里所有房間摸了個遍。

  桑拿房托尼還沒蒸過,推門進去,發現里頭已經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地的小黃人,雪天的游樂場也成了小黃人的游樂場,過山車一圈一圈地翻轉,高空尖叫響徹雲霄。

  就連家庭影院的第一桶爆米花,也是小黃人先爆了捧著邊看邊吃,邊吃邊哭。

  後來發現,不是電影太溫情,是從劇本到演員都太爛,生生把人膈應出的眼淚。

  沒把這群整天搞事的扔出別墅去,托尼的脾氣已經算很好。

  他漸漸發現自己一時腦抽,收留的不是什麼香蕉保姆,更像天賦異稟的小惡棍。

  小黃人用化學試劑做液體炸彈比做飯熟練,組裝槍支比組裝玩具熟練,就連重新設計、還沒讓彼得知道的鋼鐵蜘蛛俠裝甲,他們也想進去試用試用。

  唯獨對黛茜是最好的。

  托尼說的話,小黃人經常性當做耳旁風,黛茜奶聲奶氣地說些童言稚語,就成了把他們耳膜刮穿的八級大台風,什麼也听,大概黛茜要天上的星星,他們都能搞個縮小槍把星球從宇宙里偷下來。

  當然了,這種做法相當反科學。

  有小黃人在,溫蒂的效率高了很多,雖然需要時不時提心吊膽地防著他們取代她的工作崗位,但像今天,她收拾完健身房趕著做飯,就能把剩下的幾個房間交給穿女僕裝的戴夫和鮑勃。

  “午餐不急。”托尼道。

  說這話的時候,他人在客廳,團子在旁邊遛玩具小馬。

  溫蒂圍著圍裙往廚房走,听見雇主這麼說,很有些疑惑︰“斯塔克先生?”

  疑惑很快成了恍然大悟。

  門鈴響了。

  溫蒂跑去開,客廳里站著看黛茜玩玩具的兩個小黃人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嘿嘿嘿笑起來。

  一個用肩膀去撞另一個,另一個又撞回去,擠眉弄眼,學著什麼人噘嘴做親親狀,還要抱在一起。

  演技出群。

  溫蒂迎著客人進來了。

  是張熟面孔,女人穿一身干練的白套裙,金發扎成了馬尾,沒擦口紅,看看黛茜,再看看托尼,笑道︰“周末愉快。”

第104章

  黛茜呼啦啦地跑過來, 腦袋上扎的兩個小揪揪一蹦一蹦︰“阿姨。”

  肚子扁扁的寶寶相當雀躍,踮著小腳, 伸長了脖子看小辣椒阿姨今天又帶什麼好吃的點心。

  但她隨即有些失望。

  因為佩普笑而不語, 向她展示了空空的一雙手。

  “沒?”

  團子鍥而不舍,拖著小馬過去,骨碌碌地在佩普身側轉了一圈, 發現果真沒有吃的,一攤手︰“沒。”

  “公司餐廳新來的甜品師做甜甜圈非常厲害,又大又圓,淋的是草莓味兒的糖漿,我想你一定喜歡。”佩普彎腰蹲下, 輕聲細語地跟黛茜說話,“對嗎?”

  “知道你喜歡, 我當然要帶。”她轉身往門口一指, “放在櫃子頂上。”

  黛茜精神一振。

  跑去門口一看,果然是的,趴在櫃門上,等著大人給拿。

  不用溫蒂邁腳, 演愛情劇的小黃人斯圖爾特和戴夫已經一溜煙地跟著過來,搭人梯上去拿了裝甜甜圈的紙袋子。

  以後要是像這麼樣替黛茜拿些危險的東西可不太好。

  “所以你現在又養了這麼兩個寶貝。”佩普起身站好, 拉拉裙子, 對托尼笑道。

  她笑的時候總是很好看,微微抿著唇,藏了三分的笑意在唇縫里。

  “嗯。”托尼仰頭看了看天花板, “是養了幾個。”

  那“六七十”的數字在舌尖上打轉,最後還是給咽了回去。

  兩個人這麼面對面地說著話,瞧著和平又溫馨,彼此心里才知道,還是有些怪怪的。

  托尼不是沒有想過讓佩普回來一起住——他心里想了許多次,但佩普始終不開口。

  “你不用每次來都帶禮物。”托尼道。

  小團子拿著紙袋,自己站在那兒慢慢地撕開封口的膠紙,發現有三個,雖然嘴饞,卻也沒先拿著自己吃,快樂地跑過來,想讓爸爸也拿一個。

  老父親拿出甜甜圈,掰成兩半,一半給女兒,一半遞給佩普︰“你總不會希望她是因為喜歡點心才喜歡你。”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更好的方式。”佩普用右手拇指撫撫左手的食指,看黛茜吃得滿臉都是五彩的小糖粒兒,拿紙巾替這小的擦擦,“黛茜非常好,我非常喜歡。”

  她笑笑︰“但沒有什麼經驗,總會手足無措。你從前也從來不會帶孩子,當初肯定費了不少的功夫。”

  “你能做得比我好。”托尼道。

  “我很希望這樣。”佩普道。

  她很快把目光投向黛茜,見小小的寶寶吃完了甜甜圈,抓一抓黏糊糊的小手,滿臉寫著還想要,就搖頭︰“爸爸說只能吃半個。就吃半個,好嗎?”

  團子听了,把還沾著糖粒兒的手放到嘴巴舔舔,珍惜地吃最後一點兒甜味兒,非常好說話,乖乖地應好。

  佩普再看看旁邊站著的兩個小黃人。

  這麼多年,大風大浪都見過,這位斯塔克工業的CEO兼董事長前女友處變不驚的心理素質已經很強,但見小黃人的第一眼,她還是下意識咽了兩口口水。

  至少香蕉膠囊長得比浩克可愛。

  她不知道小黃人介不介意老被別人看著,出于禮貌,克制著本能,盡量不把視線望他們那兒轉。

  然後發現有些艱難。

  佩普是垂了眸,然而那兩條站立的矮矮的小香蕉目光如炬,就差沒在腦門刻一行“I am watching you”的大字。

  小辣椒耐不住,還是看過去。

  胸腔里憋著的一口氣頓時泄了大半——他們哪里是看她,分明在看她手里那半截還沒吃的甜甜圈。

  “一起分享嗎?”她把甜甜圈遞過去。

  小黃人擦擦口水,大眼楮亮起來,指指自己,得了肯定,歡天喜地過來拿了甜甜圈,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消失在佩普視線里。

  吃東西還要躲起來吃,是個容易害羞的種族。佩普這麼想。

  這麼想的她很快想拿起溫蒂做飯的平底鍋砸自己的腦袋。

  托尼把手背到身後,壓低聲音道︰“賈維斯,把門關好。”

  “很抱歉,先生。”智能管家遺憾地道,“這句話您要是在兩秒鐘之前說就好了。”

  佩普听見腳底傳來轟隆隆的聲音。

  團子也听見了,耳朵一伸長,揮舞著小胳膊叫起來。

  她知道什麼要來,佩普卻不清楚,一個激靈,想起從前面對的種種炸房子、綁架人、丟海底的操作,急忙俯身,把黛茜抱在懷里,護住了她的腦袋︰“快走!”

  “不用走。”

  托尼的聲音完全淹沒在走廊狂溢而出的齊聲歡呼里。

  小黃人軍團跑起來真是壯觀,像堵香蕉的牆轟然倒塌,砸在眼簾里,猛烈的視覺沖擊令人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拿著半個甜甜圈的斯圖爾特已經被擁在最頂上,儼然國王,倨傲又慵懶地把甜甜圈高舉過頭頂,仿佛拿的是偉大的石中劍。

  六七十雙大眼楮閃爍著饞饞的光芒,齊刷刷都把手伸過來,想要甜甜圈吃。

  佩普呆若木雞。

  直到香蕉膠囊們被托尼看了力比千鈞的一眼,灰溜溜夾著尾巴——如果有尾巴——地撤回去,臨走前還噗噗地吐舌頭,留下口水印子在地板,佩普才緩過神來,轉臉看托尼,看那又抿了一下的唇,顯然是把拿大錘子打托尼腦袋的沖動憋了回去,平靜地問︰“養了‘幾個’?……”

  “你懂得四舍五入的。”托尼道。

  佩普簡直氣笑了起來。

  她懷里的寶寶跟著眼楮彎彎地笑,讓人看了更生不起氣,小小的一只抱在懷里,她後知後覺,現在才覺出黛茜又軟又輕,拍拍小朋友的背,松口道︰“沒事就好。”

  小黃人轟隆隆嚇到了客人,今天中午的午餐,多了好幾個穿著女僕裝的圍著佩普轉,當作賠罪。

  飯用得差不多時,佩普拿餐巾擦擦嘴,看看托尼,有一瞬間的恍惚,想出口的話不由頓了一頓。

  這樣坐在一起吃飯,跟從前真是一樣。

  卻也有些不太一樣了。

  托尼覺察她的目光,抬頭問︰“怎麼?”

  “沒有。”佩普喝了一口水。

  然後道︰“我明天回歐洲。”

  突然說這麼一句,托尼一愣,臉色有點變︰“為什麼?”

  他遲疑道︰“因為我沒告訴你其實養了六七十個小黃人嗎?”

  “不是。”佩普啞然失笑,知道他不安,手伸過去,在他手背輕輕拍,“歐洲有好幾個項目,都因為我中途回來停了。我要回去完成,好嗎?”

  托尼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想什麼,托尼。”佩普漸漸收了笑容,“但你做超級英雄,我在經營公司,要顧的不止一個人,是整個公司。你看,我們都不是無所不能。處理完了,我就回來。”

  團子本來大口地吃飯,听見說話,發現爸爸的臉色不好,放到嘴邊的小勺子也停了,睜大了眼楮看。

  佩普道︰“不是因為小黃人,更不是因為黛茜。我有我要做的事情。好嗎?”

  她一連問兩個“好嗎”。

  托尼放下刀叉,沒有說話。

  佩普走的時候,他牽著女兒在門口送。

  小辣椒親親黛茜的臉,站起來,捧了當爸爸的臉印一個吻︰“在我回來處理我們兩個的事情之前,別再受傷了,托尼。”

  “我知道。”托尼閉上眼楮,也親她。

  小雛菊寶寶站得矮矮,卻也不妨礙仰頭好奇地看。

  她背後伸來一雙小黃人的手,悄悄地把她眼楮給捂上了。

  送走佩普,托尼沉默地坐在客廳,不看電視,也不看手機,望著窗外的風景發呆。

  黛茜趴在爸爸身邊,不知道他為什麼心情不好,連帶著她的臉蛋也耷了,牽牽大手,把腦袋擱在托尼腿上,等待他說話,等著等著閉上了眼楮。

  這個點兒,是睡中午覺的時間。

  溫蒂從旁邊經過,小心地放輕腳步。

  小黃人從旁邊經過,也小心地放輕腳步。

  “他怎麼肥四?”鮑勃扯著斯圖爾特站在牆角偷看托尼,咬耳朵說悄悄話,小黃人語嘰嘰呱呱。

  “失戀的男人總是這樣。”斯圖爾特聳聳肩,“他被女人甩了,就在吃飯的時候。連沙拉都沒有吃完,好慘。”

  鮑勃哭起來。

  “我都听見了好嗎?”

  傳聞中被女人甩的董事長在沙發沒好氣地道。

  一個成熟男人,想要獨自地黯然神傷也是不容易。

  前頭趕走了大聲說悄悄話的小黃人,托尼把黛茜抱回臥室睡,出來再想往沙發上坐坐,又听賈維斯說︰“先生,有您的電話。”

  老父親打開手機,屏幕投影出個穿花棉襖的老婆婆,正叉腰大聲道︰“托尼‧屎大顆!”

  一個成熟男人,想要獨自地黯然神傷真是不容易。

  住在維徹斯特的老婆婆羅克西听說托尼被氪星人狠狠揍的消息,上門來看望了。

  只是這作者更新還要緩慢的看望速度,讓人實在不敢恭維。

  托尼沒想到的是,羅克西這次騎著重機轟轟轟地來,車後座居然還帶了個青少年。

  “在那之前,我要告訴你。”黯然神傷屢次失敗的董事長對著全息視頻界面淡淡道,“你開錯方向了。我家不在那邊。”

  “猴里謝特!”

第105章

  羅克西大聲罵人歸大聲罵人, 等掛掉電話,還是一路風馳電掣, 開著重機躥到了托尼家里。

  小團子早在電話里就听見羅克西的聲音, 從沒哪個客人能讓她這樣慌張,拖著玩具躲到沙發後面蹲著,手捂著兩邊的臉蛋, 生怕婆婆突然從哪個角落冒出來,把她吸吸臉。

  “換了一個這麼大的房子。”身材嬌小的羅克西即便裹了厚厚的棉襖,從重機翻身下來,看著還是小小的一只,摘掉頭盔, 夸夸夸地踩著靴子上前,把小黃人托舉著的冰水喝了大半, “花不少錢吧?”

  “噢, 好孩子。”她瞧見小黃人凱文還舉著托盤,隨時等待水杯放回來,滿意又喜歡地挑挑眉,撫摸一下凱文的頭。

  論接收能力, 這位老婆婆大概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了。並不問小黃人“是什麼東西”,等凱文嘰嘰呱呱地說一通, 她也只是點頭, 狀似理解地道︰“好,好,好。”

  “我記得上次去維徹斯特, 你還有一輛掉牙齒的車。”托尼坐在沙發上,任由羅克西在自己的客廳亂轉,淡淡道,“今天來就只剩下二手的重機了。再過兩年,我可能到貧民窟去救濟你。”

  “我遲早會回本的。”羅克西不以為然,從大口袋里掏出叮叮當當的一堆錢幣,“上星期還贏了這些。”

  可惜只是游戲幣。

  她說要來看望托尼,此刻也確確實實把心情不太佳的董事長打量了一遍,總覺哪里空空,回想起來,開始滿屋子地找︰“我的小雛菊呢?”

  可憐的小團子到底沒有躲過這一劫。

  她跟別人玩捉迷藏也沒有玩得這樣認真,縮成個球,藏在沙發後面,一句話也不肯說,卻還是被裝了幼兒探測儀似的的羅克西嗖一下過來找到了,驚得她小身子一哆嗦,趕快站起來,邁著小胖腿就往爸爸那里逃。

  腿短了一點。

  跑沒兩步,被婆婆從後頭抱起,低頭就是一個結結實實的親親,把寶寶嫩嫩的臉蛋吸得扁扁。

  幼兒餅在半空中使勁兒掙扎,紅紅的嘴巴撇下去,承受不住大人這樣的熱情,像是要哭了。

  老父親瞧在眼里,終于還是起身,把女兒從羅克西手里搶了過來。

  他要是晚一步,恐怕黛茜等不來爸爸,自己飛也要從羅克西的手里飛出去。

  黛茜委委屈屈地縮在爸爸懷里,用小手把臉揉一揉。

  “好狠心的史大顆。”羅克西失落地道。

  一抬眼又看見不高興了的團子,一張老臉笑得褶子都開花,趕緊哄道︰“下次親輕一點兒,跟撓癢癢一樣輕。下午給我們小雛菊烤蛋糕,好不好?”

  黛茜還是不樂。

  “你有心情吸別人的孩子。”托尼道,“就沒空管一下帶過來的人嗎?站在門口已經很久了。”

  他說的是羅克西帶來的陌生少年。

  那少年在視頻投影里出現了半張臉,皮膚很白,瞳色很深,卻又不完全是黑色的,虹膜上一圈兒陰郁的灰,看人時總像沒有感情。

  他跟著羅克西進門,卻只停留在門口,羅克西嘴巴不停地說了許久的話,始終沒听見他吭一聲,連帽的黑大衣把他全身上下攏住,如同裹藏著不可說的秘密。

  這樣特殊,讓人想忽視也難。

  “埃文不喜歡說話。”羅克西道,“他站在那里是因為想站在那里,干涉也沒用。”

  她說著,對門口沉默的少年招招手︰“你想過來喝點兒水嗎?”

  名為“埃文”的少年就搖頭。

  “但是你擋住門口。”托尼道。

  這麼說似乎也沒起到什麼作用。

  埃文站得並不很直,單薄的背脊微微彎著,比起同齡人,瞧著多了兩分孱弱。

  “那你站著吧。”羅克西寬容地道,“想什麼時候過來,就什麼時候過來。”

  她話音剛落,卻見埃文動了動腳,開始朝這邊走。

  他走不是為了去沙發找位置坐著,反而徑直到托尼跟前,看看還在揉臉的黛茜,看著看著,把罩著頭的衣服帽子撥開,露出一整張臉。

  非常……非常漂亮的一個孩子。

  布魯斯‧韋恩家里的達米安之前露過臉,已經算是五官精致的小男孩,大概因為埃文長開些的緣故,看著樣貌更加出色。

  他的皮膚真是白,淡得幾乎沒有血色,仿佛外面飛絮樣飄著的輕白雪花都滲透進了他血管里,連呼吸也是涼涼的。

  托尼對埃文突然撥帽子的動作有些驚詫,再看他不說話地拿一雙眼楮直盯著自己懷里小小的女兒看,莫名感到有些古怪,後退一步,無表情地問︰“怎麼?”

  黛茜被這麼看著,好奇地回看,一時忘了臉蛋被婆婆吸果凍一樣吸的事情,藍眼楮睜得圓圓。

  面對托尼的疑問,埃文還是沒有說話,搖搖頭,站到了羅克西身邊。

  羅克西拍拍他的手︰“不要搗蛋,好嗎?”

  “我不記得你什麼時候收養過孩子。”托尼道。

  時針往後撥了兩個數,一晃兒到喝下午茶的時候,羅克西作為一個毫不見外、來之前也不打聲招呼的客人,自然也毫不見外地借用廚房,親自給黛茜烤蛋糕。

  溫蒂帶著兩個孩子到玩具房里玩,剩托尼和羅克西在廚房。

  這兩個小時里,埃文硬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安靜是安靜,安靜得異常。

  “你記性不錯。”羅克西道。

  她戴著粉色小花的隔熱手套,從開了門的烤箱里拿出熱氣騰騰的蛋糕,放到流理台上,用手扇著聞了聞,露出個滿意的笑容。

  或許因為隨即想到埃文,她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些,換成唏噓︰“他是個可憐的孩子。我想把他帶到維徹斯特,交給澤維爾先生看護。澤維爾先生不久之前成了一場病,現在才有精神重新料理學校的事情。”

  “所以你是順便來看我。”托尼板著臉揭穿了無情的事實。

  “不。”羅克西居然搖頭,豎起一根手指。

  她說的還要更無情些︰“主要是看看小雛菊,順便看看受傷了的你。沒想到不止身體受傷,還受情傷,真是讓人沒眼看。”

  “哦。”托尼道。

  他關注的重點不在羅克西看誰,也不在于生了病的澤維爾教授,停頓一下,還是追問︰“我看你帶來的不像個普通孩子。”

  托尼的觀點,溫蒂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很認同的。

  她帶了這麼久的小孩子,還從來沒有這樣小心翼翼過。

  埃文盤腿坐在地上,相對于黛茜,已經是個大哥哥了,自然不會跟著一起擺弄玩具。

  他主動跟過來,只是安安靜靜看著黛茜玩,給小餅干不要,給飲料也不要,好在臉蛋漂亮,稍稍減了些給旁人的壓力。

  唯獨黛茜不覺得有壓力。

  小雛菊寶寶對這個羅克西帶來的哥哥很好奇,手里拿著復仇者主題的玩具車,過去給埃文,埃文不要,她也不生氣,乖乖地坐回去跟溫蒂玩。

  玩著玩著,黛茜想換個玩具,看見櫃子里放的西瓜球,站起身去拿,太矮了夠不著,使勁兒踮著小腳。

  “我來。”溫蒂道。

  她的動作很快,但黛茜更快些——話音剛落,幼兒已經漂浮起來,伸長手臂,順利拿著了西瓜球。

  埃文倏然睜大了眼楮。

  那靜默無瀾的瞳孔似點開漣漪的湖,一下添了生氣,活泛起來。

  溫蒂沒覺察。她快快地抱住黛茜︰“小心掉下來呀。”

  這回飛得不高,下次要是飛到天花板上可不得了。

  團子不覺危險,咯地一笑,捧著球給溫蒂看。

  球是好球,孩子也是好孩子。

  黛茜跑回原來的位置坐著,把球放在地上來回地滾,居然也能玩出點兒樂趣。

  心提了又放的保姆撫撫胸口,打算回去跟黛茜一起坐,卻見一直安靜坐著的埃文舉起了手。

  她有些驚奇,問︰“有什麼能幫你的嗎,埃文?”

  更驚奇的還在後頭。

  黑眼楮的少年竟開口說話。

  是真的說話,連托尼也沒那樣的幸運听,此刻溫蒂卻听見了。那聲音啞啞的,音量也不大。

  他道︰“我想吃隻果。”

  簡直讓溫蒂受寵若驚,愣一下才快快地應︰“馬上給你拿。”

  她說著就往外面走。

  走出門口,想到房間里只有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還陌生,不太放心,叫了一只小黃人凱文過來看著。

  凱文把手背在身後,听話地進來,靠在牆上,百無聊賴地看黛茜玩。

  視線移開一會兒再看時,凱文已經坐在黛茜的玩具堆里拿著復聯的兵人在突突突地打仗了。

  真香。

  團子把球滾兩滾,不小心用大了力氣,小西瓜骨碌碌地滾遠,一路到埃文腳邊。

  她撐著身子起來,想去拿,抬眼看見這個不說話的哥哥搶先一步,把她的球撿在了手里。

  “我的。”黛茜道。

  埃文對她招招手。

  寶寶過去拿,他也願意給,等她捧了球在懷里,他就不做聲地伸出手,摸摸她的臉。

  他的手真是涼。明明別墅里這樣溫暖,卻還是涼得黛茜縮了脖子。

  她對這個哥哥好奇,他主動親近,她也不是不高興,幼兒的模仿天性,分出一只小手,學埃文的樣子去摸摸他的臉。

  “他究竟是個什麼來歷?”托尼問羅克西。

  “埃文是被人從實驗室里救出來的。”羅克西嘆道。

  “他是個……實驗體。”

  黛茜小小的手摸過了埃文的鼻子,摸過嘴唇,輕輕地一撥,埃文就配合地把唇啟開了。

  血色淡淡的雙唇之內,是無比潔白的牙齒。

  一對虎牙尖得異常。用手觸踫,恐怕被那尖銳刺得心肝砰砰跳。

  然後聯想里故事里寫了許多年、許多個版本的一種不死之物。

  心跳得越發厲害。

第106章

  吸血鬼。

  換了旁人, 看見這一幕,恐怕要大驚失色地尖叫起來, 但小黃人在旁邊玩黛茜的玩具, 黛茜自己……似乎並不覺得這樣很可怕。

  旁邊那個黃色香蕉保姆真是不太靠譜。

  她嫩嫩的手指伸去摸埃文的尖牙之前,埃文就已經閉上了嘴。

  他的唇又涼又軟,像冰過的果凍。

  那深色眼瞳垂下來, 靜靜地瞧著黛茜,活躍起來的些微生氣不減,因為黛茜的靠近與觸踫,還融融地升騰起一抹溫情。

  溫情得不明究竟。

  就算埃文一開始特地走到托尼跟前看了黛茜,卻也一直只是看看, 黛茜玩那麼久的玩具,他半句話都不說, 看見她飛才變的臉色。

  小團子蹲下去, 把球拍拍,手上用力,又把球拍得滾了開去,連忙站起身追。

  埃文坐在原地, 沒再去撿她的球。

  這時候溫蒂端著一盤切好了的隻果進來,見玩具房里一切如常, 表揚坐在地上的小黃人︰“照看得不錯。”

  小黃人凱文正拿著黛茜的復聯兵人演繹大戰, 听見夸獎,有些疑惑,隨即毫無心理負擔地接受了溫蒂的夸獎, 胸脯听得老高。

  落進溫蒂眼里,就有些怪。

  至少她不明白為什麼小黃人被夸獎要挺肚子。

  保姆體貼又熱情,果盤遞到跟前來的時候,埃文看她一眼,伸手從里頭拿了一塊隻果。

  他吃東西很斯文,也很慢,偶然間露出唇下白白的牙齒,如果溫蒂剛才見過他的尖牙,此刻必定驚詫︰那對虎牙成了普普通通的樣子,與常人的無異。

  這少年果然渾身的謎團。

  “吸血鬼。”托尼道。

  一番談話之後,老父親的臉色變得不是很好看,此時一邊說話,一邊調監控看玩具房的視頻畫面,語氣也冷許多︰“你知道他膽敢用那對牙齒踫我女兒一下,立刻會被打得扁過蝙蝠,丟出這棟房子。”

  羅克西也湊過來看視頻,臉上用什麼護膚品也平不了的褶皺顫顫,低下頭去,為老不尊的不正經隱匿了,流露出的同情不加掩飾︰“埃文從來不傷人。他在實驗室,就是因為不肯用改造出的能力傷害別人,才受了很重的折磨。”

  “那是個什麼樣的實驗室?”托尼問。

  他問完這句話,心里總還有幾分警惕,浮萍似的按耐不下,越過羅克西,走出廚房︰“我把黛茜抱過來吃點心。”

  老婆婆羅克西總是喜歡吸小孩子的臉蛋,這是不好的,但她在無論什麼樣的條件下都能烤出很美味的點心,這又是好的。

  小團子現在見著了羅克西好的一面,自然很高興,看見爸爸站在門口,讓出去吃點心,抱著西瓜球呼哧呼哧地就跑出去,小屁股一顛兒一顛兒。

  她跑到爸爸身邊,想起來玩具房里坐著的那個奇怪哥哥還沒有動靜,回頭一看,籠在黑衣里的埃文果然還坐在原地,安安靜靜地吃隻果。

  一小塊隻果吃到現在,竟然還剩下一半,蝸牛吃東西都吃得比他要快。

  後來才知道,埃文的身體經過改造,腸胃已經不能適應正常人吃的食物,這會兒吃下去的隻果讓他難受了很久。

  他什麼都不說。

  “吃派。”黛茜對埃文招招手。

  斯塔克家的寶寶小鳥似的,總閑不住,見埃文坐在地上不動,抱著球想去拉拉他。

  胳膊卻讓站在旁邊的老父親一俯身捉住了。

  托尼放風箏似的牽著總想飛出去的女兒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用目光打量埃文。

  這種打量很快,趕在埃文抬頭回望之前就收了回去。

  知道了隱情再看人,總看出些與眾不同來。

  此時此刻,埃文過于白的皮膚、過于深的瞳色和過分的安靜,似乎都變得獨特而深刻。

  “羅克西做的是蛋糕,不是派。”托尼道。

  他開口說話,埃文才緩緩放下吃了一半的隻果,抬眼望向這邊。

  四目相對,彼此瞳孔中像都藏了淡淡的陰翳。

  托尼咳嗽一聲,轉開視線道︰“出去一起吃吧。”

  “對呀,一起吃吧?”溫蒂也邀請。

  埃文沒說話,扶著牆站了起來,像個影子,跟在托尼後頭。

  小雛菊寶寶在聞見烤蛋糕的香氣時就成了個無比快樂的寶寶。

  她已經長大了,不像一歲的時候,見到好吃的就把晶瑩的口水流淌到圍兜上,這會兒舔舔嘴巴,看見端著盤子從廚房出來的羅克西婆婆,冒著再度被吸臉的危險主動地湊上去,伸長了小手,想要拿一塊蛋糕吃。

  “給你很多很多,好不好?”身材嬌小的婆婆嘴上這麼哄孩子,卻靈活地一扭腰,躲開了嗷嗷待哺小團子的手,故意拐著路走,惹得黛茜在後面痴痴地跟。

  做個寶寶也實在不容易。

  黛茜鍥而不舍地在羅克西身後跟了好一段路,追到客廳的小桌子,才見羅克西停下腳步。

  運動之後再吃點心,似乎比白白得來的更香甜。

  羅克西知道她愛吃,怕剛烤好的蛋糕燙了寶寶,特意放了一段時間,現在終于放了盤子在桌上,看黛茜迫不及待地伸手拿,笑得眼楮眯眯。

  羅克西烤的裸蛋糕很大,切開了最大的一塊也還能遮住黛茜的臉。

  團子聰明,拿的偏偏就是那一塊,臉蛋埋下去倉鼠一樣地啃,只瞧見兩道飛舞的淡淡的小眉毛,在無聲地說好吃。

  等斯塔克家的倉鼠狠狠吃得過了癮,抬起頭來,滿嘴的蛋糕渣。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沒給你吃過飽飯。”托尼調侃她。伸手去那嘟嘟的臉蛋上揩,揩了一手的蛋糕屑。

  埃文不吃東西。

  他原本默默地站在托尼身後,看見羅克西坐下,才跟著去了她身邊坐下。

  羅克西摸摸他的頭發,請溫蒂倒一杯冰水過來,讓他捧著喝。

  “你跟小雛菊玩得很高興。”

  埃文喝水的時候,老婆婆悄悄地跟他咬耳朵︰“對嗎?”

  語氣里有些心疼,也有些欣慰。

  少年垂著眼,秀氣的睫毛顫了顫。

  仍舊沒有說話。

  溫蒂切了一塊小小的蛋糕,坐在黛茜旁邊吃。

  她吃的時候總覺得哪里不對,頭轉來轉去,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麼,後來才發現奇怪。

  為著一個甜甜圈都要傾巢出動的第一小饞人,現在居然靜悄悄地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她哪里知道羅克西烤了不止一盤的蛋糕,除開大家吃的,剩下一堆,全讓小黃人運回地底下開蛋糕派對了。

  黛茜也不知道這麼回事。她要是知道,肯定很願意參加。

  比臉大的一塊蛋糕呼呼地就進了她的小肚子,再加半奶瓶的奶粉,吃得肚皮溜溜圓。

  肚子滿足,嘴巴還沒滿足,團子抬頭看看爸爸,發現做大人的正和羅克西婆婆說話,悄悄伸出手,想要再拿一塊蛋糕吃。

  卻不知道老父親哪里多長了一雙眼楮,明明目不斜視,等在偷吃邊緣瘋狂試探且即將得逞的小手快踫到盤子時,托尼出手如電,一下就把貪嘴的幼兒抓了個正著。

  “你自己摸你自己的肚子。”他無情地道。

  黛茜于是听話地摸摸,摸完又伸手拿蛋糕。

  閱讀理解做得不太好。

  出錯考題的老父親再不廢話,將裝蛋糕的盤子舉得高高,道︰“不準再吃。”

  團子一蹦。

  平時也沒少給吃的,家里這一老一小卻總要為吃多少東西過家家似的鬧。

  “不行。”托尼道。

  同樣的話說了三遍,小小的寶寶就算要撒嬌,也知道爸爸確確實實是不給,听話地安靜下來,那手指在桌子邊緣一摳一摳。

  “你的西瓜球呢?”托尼問。

  他轉移注意力轉移得不錯,黛茜才玩上的新球,正在喜歡的時候,因為著急吃東西,隨手不知道放在哪里,現在听見爸爸問,張圓了嘴巴一“哦?”,趕快抬起頭來,滿屋子地跑著找。

  等在沙發後頭找著了,她的玩心也起來,抱著球要回玩具房去騎小木馬。

  孩子的心思真是時時變。

  黛茜一走,原本坐在羅克西身旁喝水的埃文眼神一動,放下杯子,跟著站起身。

  沒人阻攔他。

  就這麼讓他一路地跟著黛茜去了玩具房。

  “過去看著,溫蒂。”托尼道。

  他探身從所剩無幾的盤子里拿起一塊女兒吃剩下的蛋糕,視線黏在埃文背後,直到他拐彎看不見了才算完。

  “他是童心泛濫,喜歡玩具。”托尼對羅克西道,“還是我女兒實在可愛到所有人看見都會喜歡。”

  “我當然很願意承認你後面那一句。”羅克西道。

  她對自己做的點心沒興趣,手在外套口袋里摸摸索索,摸出一盒煙,一個打火機,正要“啪”地點火,對面坐著的別墅主人適時地澆下冷水︰“禁煙,謝謝。”

  老婆婆一撇嘴,把火機收回口袋,仍舊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過過干癮,說話于是含糊起來。

  “埃文看著確實很喜歡黛茜。他這個年紀,不喜歡還在吃奶的小孩不奇怪,但他喜歡黛茜,我更不覺得奇怪。”

  她說這話的時候,溫蒂正在玩具房里給黛茜搖木馬。

  保姆有些疑惑,時不時偷偷看還坐在牆角的埃文。

  明明跟進來,卻不願意一起玩,怎麼琢磨也琢磨不出個道理。

  埃文只是瞧著團子坐在木馬上搖,搖得開心,她笑得彎出小月牙,他就把半張臉埋進臂彎里,輕輕地眨眼,似做了個夢,才醒過來,還在迷糊又無法抑制地回味。

  “埃文看見黛茜,大概想起他的妹妹。”羅克西道。

  “被抓進實驗室的時候,他的妹妹只比黛茜大一歲,還沒學會說多少句話。”

  “實驗過程異常慘烈,埃文挺住了。”

  “妹妹太小,沒有活下來。”

第107章

  托尼沉默了很久。

  他拉出賈維斯系統的操作面屏, 問︰“那是個什麼樣的實驗室?”

  這是打算幫埃文一把。

  “你想干什麼?”羅克西干巴巴地抽了半天空氣,實在沒嘗出什麼味道, 把叼在嘴里的煙又拿下來, 問還在修養康復階段的托尼,“行俠仗義嗎?小心你那身骨頭。”

  “我不出手就沒人出手了嗎?”托尼反問,“你說這麼多, 讓我想起個很喜歡拿活人當實驗品的惡心組織。”

  提到“惡心組織”,他眸光就倏然冷到了極點。

  九頭蛇。

  這個以骷髏頭與蛇足為標志的超級反派組織潛伏在歷史的陰影之下,二戰的德國納粹、消滅潛在威脅的洞察計劃、神盾局的腐化與分裂,都跟他們脫不了干系。

  托尼尤其痛恨九頭蛇。

  是九頭蛇洗腦了前二戰士兵詹姆斯‧巴恩斯,將他變成冬日戰士, 也是九頭蛇將暗殺任務指派給冬兵,直接造成了霍華德‧斯塔克和瑪利亞‧斯塔克的死亡。

  緋紅女巫旺達‧馬克西莫夫和她的雙胞胎哥哥皮特羅‧馬克西莫夫也是九頭蛇用心靈寶石制造出來的異能實驗品。

  皮特羅沒有旺達幸運, 死在了復仇者聯盟與奧創的戰爭中。

  如果這次拿孩子做實驗的真是九頭蛇, 托尼即便身上還帶著傷,也要動手除掉這個令人深惡痛絕的毒瘤。

  “你還是好好在家里養傷吧。”羅克西道,“進行改造實驗的是個無比瘋狂的博士,憎恨異能人, 卻又設計制造異能人毀滅世界,埃文獲救, 博士也落網, 現在恐怕正在CIA喝茶,孤島監獄也早早給他讓了位置。”

  她低頭看手里的煙,末了將潔白的一段揉搓揉搓, 丟進垃圾桶︰“埃文是唯一獲救的實驗品,也是唯一成功了的實驗品。他被救出來不久,那個瘋狂博士就被抓了起來。”

  “人怎麼到的你手里?”托尼問。

  羅克西老臉上擠出個有些欠扁的笑,還伴隨聳肩︰“被我撿到的。”

  埃文跟著羅克西在托尼的家里住了一天。

  除了看見黛茜飛起來那一會兒,其他時候,他表現得近乎沒有情感,總是不主動說話,不主動靠近別人,也不喜歡別人主動靠近。

  他身上穿的黑大衣很舊,也寬大,其實並不合身,衣服底下的身軀瘦而孱弱,晚上換了睡衣走出來一看,手腳都是縴細的。

  他大概不喜歡這樣毫無遮掩地出現在旁人視野里,溫蒂準備的薄毛毯被他裹在身上,長長的,籠罩住了頭。

  唯獨對小團子特別一點點。

  黛茜玩耍的時候,埃文喜歡在旁邊默默地看,黛茜吃飯的時候,埃文也在一旁默默地看,久了未免有些令人不適,他心里知道,不想惹黛茜不喜歡,總是看了一會兒就走開,坐到角落里瞧著別的什麼東西發呆。

  那雙深色的眼瞳放空時失了焦距,迷蒙起來,像籠罩了清晨帶著露水的迷霧。

  其實很好看。

  埃文就在別墅大人們的眼皮底下,主動接近黛茜的次數少之又少,想想也不過才趁著溫蒂出門拿水果的那一次。

  只是這個陌生的在家里住下了的哥哥不主動找黛茜玩,黛茜卻還是對他好奇得很,小黃人們躲到地下樂園不知道干什麼去了,她沒別的玩伴,老是想找埃文一起玩。

  埃文的舉動看在幼兒眼里,也是有趣的。

  他用薄毛毯把自己裹起來,陰影遮了半張臉,不看黛茜的時候,就干脆拉下毯子把臉全蒙住。

  蒙住也沒有用。

  過不了多久,跟前就慢慢地踏過來一雙小小的腳,緊接著有坨軟的身子蹲在了咫尺,伸進一根手指,輕輕地挑進毛毯的縫隙里。

  黛茜一挑就把埃文的神秘面紗給挑了開來,看見藏在里頭的哥哥的臉,他也瞧她,眼里蜻蜓點水後的一陣微波,沒有惡意。

  團子于是彎著眼楮笑起來。

  她笑沒一會兒,仿佛想起其他什麼好玩兒的,起身一溜煙地就跑走了。

  埃文仍舊坐在那里。

  他以為黛茜遠離,卻不想才過四五分鐘,又听見寶寶呼哧呼哧的跑步聲,撥開毛毯抬眼一看,那小的又回了房間,身後長尾巴似的,也拖著她睡覺喜歡蓋的小被子。

  模仿大人總讓孩子覺著有趣。

  黛茜推著機械手臂笨笨去臥室拿了被子,回來之後看見埃文還在那兒坐,莫名地高興,趕緊跑去他身旁坐下,學著他的樣子,也把小被子蒙在頭上。

  但她蒙得不是很好,整個腦袋都罩住了,滿眼都是黑。

  面團在被子里扭來扭去。

  埃文看一會兒,從毛毯里伸出手,把黛茜的被子拉拉好。

  一拉拉出來張無憂無慮的笑臉,那嫩生生的兩坨臉肉,真是讓人怎麼親也親不夠的。

  “你喜歡跟我一樣。”埃文道。

  他終于又說話,聲音低得站遠些就听不清。

  “你已經跟我一樣了,也有異能。”他張開嘴,抬手摸漸漸伸長了的兩顆尖牙,問黛茜,“痛苦嗎?我想你沒有那麼疼……”

  “那就好。”

  這少年說話,本來也沒要黛茜回答,瞧她又伸手過來,要摸摸他的牙齒,把臉轉到一邊去,“別像我這樣。”

  他說完這些,很快不再說話。

  團子一開始還頂著被子咿咿呀呀地說些不知什麼意思的幼兒語言,後來听旁邊安靜,探頭看埃文一眼,自己也安靜下來,埋著頭撥弄自己的腳。

  老父親走進房間時,就看見一大一小兩坨蒙著被子的人。

  還很安靜,氣氛怎麼品味怎麼詭異。

  “……”

  托尼很想把自己踏進了房間的腳收回去。

  想一想,還是沒有,邁著大步過去,把cos糯米粽子的女兒撈了起來,道︰“喝瓶奶睡覺。”

  再看看埃文︰“睡覺吧。熬夜對你的成長沒有好處。”

  鋼鐵俠並不擅長教育青少年,彼得‧帕克還算好教,對著埃文用大人的姿態說話,總讓人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大概因為這樣的孩子少而又少,他的遭遇也讓人五味雜陳。

  埃文看看托尼懷里亂動的黛茜,點了一下頭。

  團子本來還想玩耍,听見爸爸說要喝奶,掙扎的幅度就小了許多。等被抱到客廳里,給了奶瓶,立時成了躺在大人腿上的一張軟軟的餅,任由撮圓捏扁,捧著奶瓶,喝得咂咂有聲。

  喝完奶粉,黛茜眼皮子就有些松軟,被托尼帶去刷了牙齒,躺進小床里,還沒等翻幾個身,就甜甜地睡著了。

  埃文回到他自己的房間。

  托尼的房子非常非常好,比他以往住的所有地方都要好。床軟得躺下去,仿佛整個人要陷在里頭。

  但埃文不想睡。

  他關了燈,獨自裹著毛毯坐在窗台上,看外頭靜默的雪景。

  雪已經漸漸地小了。

  再過一段時間,被冰封了整個冬天的勃勃生機也該甦醒,能看見無比鮮嫩的綠意,像水滴似的滴下來。

  他閉上眼楮。

  恍恍惚惚之間,入了夢似的,整個人飄飄然。

  然後渾身打了個激靈,似一下子寒氣逼人,深入骨髓,令他忍不住咬緊了牙關。

  埃文趴在窗戶上往外看。

  外頭什麼都沒有,他長久不變的臉色,卻漸漸有了變化。

  小雛菊寶寶這兩天真是高興。

  羅克西來了,她的早餐變樣許多,早上起床,穿好外套就急吼吼地跑出來,看見桌上熱氣騰騰的面包,自己就知道推著寶寶椅到餐桌邊,雀躍地等著吃早餐。

  吃早餐之前,她倒還想起來昨天住在家里的哥哥,在餐廳里沒看見埃文,跟在笨笨後頭去找。

  埃文打開門,臉上沒有睡意,分明已經醒來很久了。

  然而這麼看著,他的精神頭似乎比昨天差了許多。

  黛茜拿著小勺子坐在寶寶椅里興高采烈地吃早餐,埃文還像昨天一樣在旁邊看,除了喝水,什麼食物都不吃。

  “他不吃東西,怎麼維持身體機能?”托尼問羅克西。

  羅克西往托尼跟前擺了一個盤子,看他一眼,再看埃文一眼,到嘴邊的話醞釀一圈,最後只道︰“他當然有自己的辦法,不至于餓死。”

  托尼面上帶點兒嘀咕,沒再追問,把土豆泥舀了一勺,放進黛茜的碗里。

  羅克西已經邊做早餐邊吃了一些,見別墅的主人吃得很香,悄悄離開餐桌,牽著埃文的手走了出去。

  她觸踫到埃文的肌膚時,下意識收緊了手指——這孩子的體溫比昨天摸著還要涼。

  “你昨天已經支撐了一天了。”她擔憂地道,“現在去吧。”

  埃文沒有說話。

  “不要太久,出去那麼一會兒……”羅克西掐著小拇指比了個長短,心里不忍,牽著埃文穿過客廳,走到陽台前,“就一會兒。”

  今天沒有下雪,外頭的陽光非常好。

  埃文慢慢摘了外套連著的帽子,隨後連著外套也脫了下來,放在地上。

  他站在門邊,伸了一只手出去。

  那樣和煦又溫暖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肌膚,卻頓時成了最灼人的熱度,將埃文白得雪似的皮膚燙紅了一片。

  一轉眼的功夫,已經都燙得發了熱,仿佛隨時要燃燒起來。

  埃文走到陽台上,整個人都開始冒煙。

  他的臉皸裂了,面目全非,丑陋起來,嘴角顫抖著,顯然承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

  “你在干什麼?”身後有人厲聲道。

  托尼即便見過再多常人不可見的畫面,看埃文此時的樣子,也不由得生出怒意︰“羅克西!你知道他的身體——”

  黛茜跟在後頭,吃完了飯,也想出來看看,被托尼叫溫蒂抱了回去。

  埃文全身都已快燙焦了。

  “我當然知道,托尼。”羅克西瞧著埃文,背脊似乎一下子佝僂了些,“他們改造埃文的身體,因為埃文的反抗,送了他一個笑話。”

第108章

  小團子被溫蒂抱在懷里。

  她明明听見外面的動靜, 也听見托尼大聲說話,不知道為什麼不讓自己看, 小身子扭來扭去, 要下到地板。

  等她終于解脫了大人的桎梏,如願以償跑到客廳,埃文已經被羅克西從陽台攙扶回了沙發上坐著。

  少年的一張臉離了陽光, 逐漸恢復正常,總算沒有血肉俱落時那樣可怕,只眼角唇邊還有灼燒的傷痕,看著很是可憐。

  埃文發覺黛茜扭扭地走過來,趕緊掙扎著抓起地上的外套, 罩在了頭上。

  他顯然不想讓黛茜看見他現在的樣子。

  小小的寶寶看看埃文,再看看爸爸, 滿臉的茫然, 想到埃文身邊,被托尼過來牽住了手。

  “哥哥。”黛茜就把埃文一指。

  “哥哥生病了。”托尼低頭道,“不要亂動他。”

  埃文改造後的身體擁有很強的自愈能力,哪怕灼傷深入到了真皮層, 就這麼把衣服籠在頭頂的功夫,也痊愈如初。

  痊愈的痛苦不可想象, 難對人言。

  他大概習慣了吶喊無用, 求助無門,哪怕再痛,也只咬緊牙關, 什麼都不說。

  “病了。”團子喃喃地跟著重復托尼的話。

  她瞧瞧大人們的神情,都很嚴肅的樣子,羅克西婆婆更表現得非常難過,漸漸地也耷拉下了臉,變得傷心起來。

  “他這個樣子,你打算把他帶到查爾斯‧澤維爾那里去?”托尼問羅克西。

  “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有很多異能學生。”羅克西點頭,“X戰警外出也免不了要受傷,他們治療異能人要有經驗得多。”

  她拿了水給埃文慢慢地喝,一轉頭,發現托尼眼神深沉,道︰“哪里不對?你是做裝甲的,又不會治病。”

  “生物學我確實不擅長。”托尼道。

  他停頓一下,似想起什麼不太好的回憶,眉頭攢了又松,空著的大手掏出手機,按亮屏幕,慢慢道︰“但我認識的人有個認識的人,認識一個能治療他的人。”

  埃文于是暫時留在了斯塔克家里。

  他並非一餓就要曬太陽,除非身體冰冷得不行,否則也不願意觸踫灼人的溫暖。

  黛茜听了爸爸的話,知道這個哥哥身體不舒服,開始做起埃文的小尾巴,圍著他團團轉。

  埃文曬了太陽的一段時間里維持著正常人的體溫。

  黛茜拿著玩具坐到他身邊來,他就把外套撥下了,露出一張已經恢復的臉,伸出手去,對著寶寶攤開手掌心。

  團子看看他的手,把捧著的西瓜球放了上去。

  埃文隨即搖搖頭,拿掉球,又對她伸出手。

  溫蒂站在不遠處,按托尼說的默默瞧著,並不干涉這兩個孩子玩耍。

  黛茜就懂了,小而綿軟的手放到埃文手里。

  真是小,手背還留著肉渦渦,讓大孩子收攏了五指,都不敢用力地握。

  “病了。”黛茜道,“哥哥。”

  “很快就會好的。”埃文道。

  “是嗎?”

  “我不騙你。”埃文道。

  他眼里又有了些微的生機與溫柔,看著小團子,像看見睡夢中為數不多的幾次美夢。

  夢里沒有恐怖的實驗,也沒有博士,他的妹妹摔倒了,抱著他嗚嗚地哭。

  哪怕哭聲,能再次听見也是幸福的。

  “我的妹妹,比你大一些。”埃文聲音低低,“她也喜歡蛋糕。”

  溫蒂極力伸長耳朵,隔著一段距離,听見的話語零碎,卻還能夠拼湊著猜出意思。

  她也覺著難過起來,很快把臉用力一扯,過來安慰︰“斯塔克先生一定會治好你的。別害怕。”

  她走過去,埃文就不再說話了。松開握著黛茜的手,放到心髒摸摸,點一下頭。

  托尼所謂認識的人認識的能治療埃文的人,原來在離美國很遠的地方,要坐私人飛機去。

  溫蒂這回總算沒有因為老板的出行又放假——她破例得了準許,可以一起坐飛機去帶孩子。

  羅克西留在別墅看家。

  第二天的早上,埃文換了一身新衣服,因為又有太陽,戴著帽子,還戴上口罩,臉捂得嚴嚴實實。

  黛茜被爸爸抱著上的飛機,在寬敞舒適的機艙里轉悠,最後坐到埃文身邊,乖乖地讓大人給自己系上安全帶。

  “不要搗蛋,好嗎?”老父親拿著一瓶果汁過來,放到女兒捧起來的雙手里,低頭叮囑。

  他女兒向來是個很讓人省心的,拿著果汁就快樂,晃晃小腳,乖乖地說了好。

  飛機在空中飛了很長一段時間。

  窗外的雲濃了又淡,埃文偶爾看一眼,更多時候看旁邊嘬果汁的團子。

  等待的時間里,寶寶睡了個中午覺,腦袋歪著,紅紅的小嘴邊滴下來一線晶瑩。

  埃文看看左右的大人,默默把手伸過去,替這小的把口水揩了。

  “先生,即將抵達終點。”

  機頭駕駛室里,智能管家對托尼道,“森林背後的區域被屏蔽了,我無法掃描,不能保證這麼撞過去的安全性。”

  “他給我的坐標不會錯。”托尼揮揮手,“撞吧。”

  飛機的操縱桿緩緩下壓,如他所言,整個兒都往草木森森的大山上撞。

  溫蒂從窗戶里看見,嚇得下意識閉了眼楮。

  生死一線,迫人屏息。

  幾秒之後,發覺什麼也沒發生。

  她睜開眼楮,低低的一聲“哇”不禁要出手。

  飛機沖破屏障,映入眼簾的赫然一座龐大又壯觀的夢幻之城。

  高樓林立,建築奇偉,呼嘯而過的飛船與戰機,地上螞蟻似的走動著的人群,飛機接近地面,看清他們身上與眾不同的裝束,不知道還以為一頭扎進了科幻片。

  原始與科技糅合得恰到好處。

  巨大的停機坪上已有一隊人在等待。

  為首的男人一身黑色長袍,脖頸上有條低調的銀牙頸圈,看見飛機落地,緩緩上前迎接。

  他身後拿著長槍的紅衣女護衛們也跟著上前。

  這個男人實在不陌生。

  不久之前,黛茜在自己家里見過的。她還無意中開著小火車壓了他的腳趾。

  瓦坎達國王特查拉——黑豹。

  他之前還上過電視,在多國首腦面前說要開放瓦坎達,把瓦坎達擁有的科技跟世界共享。

  當時不過像投了一枚石子在湖里,咕咚一聲,沒引起多大的反響,畢竟全世界都知道瓦坎達是個貧窮的非洲國家。

  臉大概很快會被打得啪啪響吧。

  托尼在進入瓦坎達境內那一刻,就嗅到了這個國家的強大。

  再看建築、飛船、武器,還沒等下飛機,他的心情就復雜起來。

  黛茜這時候已經睡醒了,被爸爸抱著下飛機,陽光照著,眼楮還迷糊,縮在爸爸懷里直揉眼。

  溫蒂帶著埃文跟在後面。

  她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個國王,未免有些普通人的惶恐——不知道要不要行禮,或者干脆下跪。

  她……不是很會下跪。

  特查拉即便之前為著振金去過托尼的家,也說過話,但此時此刻兩人見面,還是淡淡地生疏著,客氣客氣點頭致意,連手也沒有握。

  “多謝你。”托尼道。

  “史蒂夫‧羅杰斯說你那里有個孩子需要幫助。”特查拉說話時䱇啵䱇啵的非洲口音听起來很是帶感,“瓦坎達從不吝嗇于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他說著話,身後探出一個腦袋︰“需要動手術的是哪個孩子?”

  是個扎了很復雜辮子的年輕女性,話語活潑,比正經的國王看著要親和許多。

  特查拉話一頓,伸手把後頭藏著的妹妹拉到跟前︰“這是我妹妹,甦瑞。她負責我們國家前端科技的研發,我想讓她試試看。”

  托尼抱著黛茜,回頭對埃文一招手︰“過來吧。”

  不必他說,埃文已默默地走到跟前來了。

  停機坪沒有遮陰的地方,瓦坎達的太陽似乎格外好,他只在帽子底下略抬一抬頭,很快又把臉遮回去。

  甦瑞撥動手腕上的珠子,對著埃文掃描了下,面色微沉,心知他比常人要棘手,快快地道︰“跟我來。”

  埃文要做手術,托尼自然要跟著一起看。

  帶著孩子並不方便,他轉手把懷里抱著的小面團給了溫蒂︰“看好她。”

  黛茜不知道爸爸要去哪里,很不願意,又看埃文跟著甦瑞走了,更想跟著一起去,在溫蒂懷里把小手伸得長長︰“爸爸!”

  特查拉看黛茜一眼,把身旁板著臉的一名紅衣護衛撥了過來︰“奧科耶,替客人照看好小孩子。”

  溫蒂一看這名高大又威武的女性,莫名地有些心慌。

  等托尼好好地和黛茜解釋清楚,跟在國王身後走了,剩她抱著黛茜和女護衛站在一起,彼此不說話,總是有些尷尬。

  後來才知道,國王實在太客氣,給的導游不是普通護衛,是最威猛的護衛長。

  奧科耶看看面露倉惶的溫蒂,再看看溫蒂懷里扁著嘴巴的寶寶,挑挑眉毛,道︰“跟我來吧。”

  溫蒂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頭走。

  特查拉的領地真是很大,一眼望不到邊,即便到了王宮里頭,從窗戶望出去也是好大一片。

  “我們年輕的國王很喜歡做好事。”奧科耶走在前面,突然來這麼一句。

  她是自說自話,溫蒂不知道怎麼接,也就把嘴閉著。

  然後見侍衛長繼續道︰“這是救的第三個白人了。”

第109章

  溫蒂豎起耳朵, 听得很認真。

  她有些想問前面兩個白人是誰,但看著奧科耶頭頂紋樣神秘的刺青, 再看看那纏繞了脖子好幾重的金項圈, 忍一忍,還是把好奇心慢慢地按回肚子里去。

  小團子不見了爸爸,被帶到哪里都不太高興, 嘟嘟的臉蛋耷了下來,沒精打采地摳摳手指。

  出發之前,托尼不是沒有想過帶一兩個小黃人,但想想他們在家里就天翻地覆鬧騰得像一窩雞子,帶到瓦坎達不一定鬧出什麼麻煩, 最後板著臉,把眼淚汪汪的一群香蕉膠囊關在了家里。

  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富麗堂皇, 十分宏偉, 瓦坎達的王室風格與現代科技交相輝映,高大的螺旋立柱上描畫著色彩豐富鮮艷的人面,這里的人民似乎很喜歡往臉上涂抹漂亮的油彩,就像電視里看見的在歷史長河中留名的原住民。

  溫蒂還細心地觀察到, 王宮里的人彼此見了面,總要做個雙手疊腕交叉的手勢, 右手在上, 左手在下,很酷的樣子。

  奧科耶擅長打仗,用鋒利的長槍貫穿一切將危害或已經危害瓦坎達的惡意, 不擅長跟瓦坎達之外的陌生人打交道,更不擅長做導游。

  她帶著溫蒂和黛茜在王宮里轉來轉去,說的話不多,每每突然開口,總要唬得後面普通的紐約市民溫蒂一跳,還不如不說話。

  但不說話,似乎又很尷尬。

  團子把頭擱在溫蒂的肩上,如同揉搓得過了頭的面團,軟趴趴,走這樣久,還不見爸爸的影子,心里不樂,小小聲地說話︰“要爸爸。”

  溫蒂听得清清楚楚,從口袋里掏出哄孩子的鋼鐵俠手套布偶給黛茜看看,耐心地哄道︰“爸爸帶著埃文看病去了。很快就回來。”

  黛茜把鋼鐵俠布偶捏在手里,臉蛋湊過去貼一貼,對老父親的想念半點兒也沒減少,但還是乖乖地說了好。

  後面大客人和小客人的一舉一動都沒逃過奧科耶的耳朵。

  她撇撇嘴,本性里也愛護小孩子,卻未必看得上這樣的教育方式。

  讓她來養,可是要養出最能保家衛國的戰士,從小絕不捧在手心里,盡管放出草原上摸爬滾打,否則怎麼能夠成長。

  “你的主人不喜歡待在王宮里。”奧科耶轉身道。

  溫蒂正低聲和黛茜說話,親親那奶味兒的臉蛋,聞言趕緊抬頭道︰“不,這里非常漂亮……”

  奧科耶凌厲的眼神在她臉上一掃,就把保姆看得發虛,慫慫地閉上嘴巴,只能尬笑。

  然後見奧科耶一邊凌厲一邊道︰“瓦坎達的草原和集市上有很多孩子,空氣也很好,我可以帶你們出去看看。”

  護衛長抬手指指黛茜︰“想必你的小花骨朵會很高興。”

  溫蒂很願意讓黛茜接觸同齡的小朋友,打個電話問過托尼的意見,那頭的老父親也說了好,又有這麼個護衛在身邊,安全很有保障,于是對奧科耶點點頭。

  團子听見手機听筒里爸爸的聲音,眼楮睜得骨碌骨碌圓,一下子高興了,等溫蒂說完話,她趕緊把耳朵貼過去,對著笑笑地叫︰“爸爸!”

  “讓溫蒂帶你出去玩。”托尼對女兒道,“不能亂吃東西,也不能對人不禮貌。”

  他無暇哄孩子,快快地說兩句,就掛掉了電話。

  埃文正躺在掃描的台子上,身後監測的屏幕上數據不停變換,甦瑞一圈一圈地轉,把一個圖標移走,換上另一個圖標。

  反正搞科技的人,總要擺弄出些旁人看不懂的東西。

  埃文漂亮的臉上沒有血色。

  他被帶到瓦坎達,得知這里的國王和國王的妹妹打算救治自己,也沒表現出即將得救時的高興與感激,平靜得異常,像在看一部注定慘淡收場的電視劇。

  主人公是他自己。

  “我不會弄疼你,不用害怕。”甦瑞雙手如飛、不閑暇地操作之余,抽出點兒注意力瞄下埃文的臉,低聲開口道,“瓦坎達的科技非常發達,做手術早就不用麻醉劑和手術刀了。你只需要閉上眼楮睡一覺。”

  “不是。”埃文道。

  他在台子上轉過頭,看見樓上透明落地窗後的托尼和特查拉。

  沒有黛茜。

  “什麼?”甦瑞把耳朵湊過來,“大聲一點,別害羞。”

  “你治不好我。”埃文道。

  他這次的聲音足夠大,也足夠堅定,黑眼楮漠漠地看著甦瑞︰“也沒有治療的必要了。”

  —— —— —— —— ——

  “你想要嗎?”有人問,“想要嗎?想要就拿一塊。”

  說這話的是個人高馬大的女人,披著色彩鮮艷的長袍,風吹日曬,長袍已經稍微褪了色,她臉上的神采卻始終洋溢著。

  她是草原上的牧民,家里有很大很大的圍場,養很多動物,說話聲音大大的,好像嘴里塞了個喇叭。

  此時此刻,她蹲在地上,手里端著一個裝了烤餅的盤子,問站在跟前的金發小豆丁︰“要不要?”

  瓦坎達終年高溫,沒有冬天,美國還飄著雪,這里的太陽已經烤得大地熱乎乎,別說棉襖,在衣服外面套個馬甲還嫌太熱。

  小團子的衣服已經剝香蕉似的剝掉了兩件,換上長袖的小裙子,兩只手背在身後,看看這位女牧民的臉,再看看盤里金黃的烤餅,舔舔嘴巴,最終遵從本心地點點頭。

  奧科耶說得似乎不錯。

  把小孩子放到廣闊晴朗的大草原上釋放天性,比在王宮里繞多少圈都管用。

  黛茜一開始還想爸爸,等見了草原數也數不清的牛羊,呼啦啦地就跑起來,漸漸地笑開了,哪里還有不高興。

  像現在,眼巴巴地饞牧民家的烤餅,被問兩句,不怕生地伸手就去拿,捏著餅往嘴巴送,味道跟家里吃的不一樣,卻也不難吃,她吧嗒吧嗒地吃得很香。

  這片草原屬于奧科耶的丈夫——邊疆部落首領瓦卡比,奧科耶把客人帶過來玩耍,當然沒人阻攔。

  許多牧民對突然出現的白人小孩好奇,或冷眼旁觀,或拿著食物過來說話,黛茜是小孩,總歸比某些自視甚高的大人要討喜得多。

  因而要不是溫蒂委婉拒絕,黛茜的肚子不僅要填進烤餅,還有隻果,還有各種說不出名字的瓦坎達草原食物。

  “隻果別吃了。”溫蒂跟在跑動的團子後面道。

  小雛菊寶寶高興地捧著隻果,看見牧民拿了隻果去喂圍欄里晃悠尾巴的犀牛,也想過去喂一喂。

  這個部落居然養犀牛——不是普通的犀牛,成體長起來比人還高,披上鐵甲,是戰斗時的好坐騎,一頂一個人。

  大犀牛當然不能讓孩子靠近,牧民喂著的這一頭,還是小小的,跟頭小牛一樣的體型,性格也很溫順。

  瓦坎達人生性勇猛,不喜歡懦弱的孩子,牧民轉頭看見黛茜拿著隻果過來,還很高興,讓出一點位置,大聲地道︰“你也想喂嗎?”

  “想!”黛茜扯著小嗓子嚷道。

  她手里的大隻果水靈靈,一口咬下去想必很甜。

  因而即便心里想喂犀牛,捧著送出去那一瞬間,幼兒的心里還是有了微微的動搖。

  沒能動搖多久。

  犀牛的動作很快,嘴巴又很大,湊過來一口就把隻果抿了,吃得 嚓 嚓。

  黛茜被這突然湊近的大嘴巴驚得往後退兩步,隨後看犀牛吃得很香,彎眼楮跟著笑起來,把小手在衣服上摸摸。

  犀牛吃隻果那一刻,溫蒂差點兒沖上去救黛茜的手,剛邁一大步,不遠處風平浪靜,她維持那個像要當眾一字馬的姿勢,忽覺尷尬,趕緊把腳並在一起。

  奧科耶拿著不離手的長槍在旁邊看,眼底總算因為黛茜的舉動有了點兒笑,但很快看看草原上瓦坎達的小孩子,涌出無限量的自豪。

  草原的孩子活潑大膽,團子也大膽,脾氣還好。

  有臉上涂著厚厚彩色粉的小朋友跑過來,伸手輕輕地揪黛茜的小辮子,寶寶一扭頭,看見對方咧出大白牙在笑,並不生氣,往往跟著一起笑。

  草原好玩,她反而沒空挨近同齡人,光看動物,就已經足夠樂半天。

  這會兒喂完犀牛,斯塔克家的千金又看上咕咕叫的雞,邁著小短腿滿地亂跑,雞扇著翅膀撲撲地飛,她差點兒也飛起來。

  好在沒有。

  母雞雖然小小只,體力卻很好,半飛半跑,離主人家越來越遠,眼看要逃到挨著河流的那戶人家去。

  溫蒂趕緊跟在黛茜後面,一邊跑一邊道︰“別追啦……”

  前面的住戶不歸瓦卡比管,卻也跟邊疆部落沒有矛盾,還算親近的,奧科耶不像保姆那樣緊張,走得不緊不慢。

  雞溜進一間茅草頂的土房子,房子前面還曬著一張獸皮。

  團子漸漸地停了腳步,知道是別人的家,爸爸教過不能亂闖進別人的房子,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回頭看氣喘吁吁的溫蒂,手一指︰“那里。”

  奧科耶莫名覺得這房子眼熟,一時沒想起,看黛茜一臉茫然,開口道︰“里面的人會把雞趕出來的。”

  她說得很對。

  話音剛落,慌不擇路的母雞就又撲騰著翅膀,搖搖晃晃從掛起門簾的房子里跑了出來。

  一出來看見黛茜,又一個急剎車停了腳步。

  真是雞生艱難。

  跟在母雞後頭現身的,還有房子里住著的人。

  那圍著長袍的身影彎了腰,從門簾下探出,才露臉,就讓溫蒂的眼楮奇異地睜大了。

  她大概知道,眼前這個人也是上過特查拉國王救助名單的。

  那是個很高大的男人。白皮膚,綠眼楮,褐發垂了一縷在額前,似乎不常打理。

  他很可能不方便打理——藍布遮蓋著的左肩空落落,少了一條手臂。

第110章

  面孔還年輕, 眼角眉梢卻早早地沒了他這個年紀的生氣,仿佛經歷過無重數常人所不曾經歷的, 體味過許多種常人所不曾體味的, 眼神像下過一場雨後蒙蒙的水汽,茫然又溫柔。

  確實很溫柔,哪怕幾秒鐘之前有一只驚慌失措的母雞飛進小屋, 擾了他的清靜,他走出來,也沒見半點兒惱怒。

  溫蒂總覺得這張臉有些眼熟,似曾相識,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張張嘴巴,道︰“不好意思, 這只雞……”

  “他是白狼。”奧科耶打斷了保姆的話。

  她眉心一擰, 表情似乎比之前還要嚴肅許多——畢竟這男人走出那一剎,她也反應過來,里頭住著的是誰,要把溫蒂和黛茜帶走已經來不及, 臉就拉得有些長。

  溫蒂被搶話,停頓一下, 順著道︰“啊, 白狼。”

  她從沒听說過、更沒見過什麼叫白狼的人,于是心里雖然還覺得這男的眼熟,卻不免暗自嘀咕, 懷疑只是錯覺。

  如果溫蒂知道“白狼”的真名,就絕不認為是錯覺了。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中士的名字現在還保存在二戰英雄紀念館里,而巴恩斯中士本人被九頭蛇改造之後,成了一把無比好用的暗殺武器,叫做“冬日戰士”。

  這似乎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詹姆斯‧巴恩斯本來不是壞人,只是踫上絕頂的厄運,被徹底改變了人生。

  扭轉他命運的那只手叫九頭蛇。

  對于一個熟知復仇者聯盟內戰的旁觀者來說,冬兵這個名字一點兒也不陌生。

  他被九頭蛇洗腦,殺了霍華德‧斯塔克與瑪利亞‧斯塔克,是史蒂夫把他帶到瓦坎達。

  甦瑞消除了詹姆斯腦海里的洗腦咒語,為避免再起爭端,詹姆斯選擇留在瓦坎達,一直到現在。

  奧科耶的目光在溫蒂和詹姆斯之間掃來掃去,仿佛專業的拆彈人員,隨時準備上前一剪子剪斷觸發機關的紅線。

  她可能不用這麼緊張。

  溫蒂沒想起冬日戰士,詹姆斯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

  此刻,獨臂的男人正垂著眸,不出聲地瞧地上小心翼翼靠近母雞的團子。

  詹姆斯是二戰老兵,執行任務時掉下懸崖,永遠失去了左臂。

  被洗腦成冬日戰士的時候,九頭蛇給他配制過威力驚人的機械手臂,但機械手臂也在內戰中毀了,現在留在瓦坎達,就這麼獨臂地安穩生活,未嘗不是好事。

  他自己很知道,只有戰爭來臨,士兵才需要配備武器。

  黛茜不很關心大人說話。

  她今天在草原上見過許多陌生人,眼前的這一個,跟其他陌生人沒有區別,好奇地看一眼,滿心地又撲在縮頭縮腦的母雞上,微微彎曲著背,想伸手觸踫這只不安分的動物。

  小小的寶寶沒有惡意,單純地想要摸摸母雞的羽毛,如果還願意讓她抱一抱,想必更加令人高興。

  母雞卻不這麼想。

  大敵當前,前有狼後有虎,哪里都去不了,它早早地起了警惕心,瓦坎達的人民勇猛,動物危急關頭也勇猛,眼見黛茜一只手慢慢地伸了過來,它頭一動,尖嘴穩準狠地在那白胖的手指上來了一口。

  嚇得黛茜小身子一顫。

  她幾乎傻在那兒了,不明白怎麼突然被啄,也從來沒被雞啄過,慢慢地縮回手,低頭看看,又摸摸,想必是給啄得疼,轉頭去看大人時,眼楮里包了一層不知所措的眼淚。

  溫蒂的動作沒有母雞快,等到蹲了下來,可憐的幼兒已經舉著被啄了的手讓看,眼淚打著轉,忍住沒掉下來,看著反而更可憐。

  保姆心疼又自責,如果手里有把大錘子,一定拿來捶自己的頭,趕緊看看黛茜的手,見只是紅了一點點,沒有大礙,才松一口氣,張嘴替寶寶呼呼,順道把她的眼淚抹了,安慰道︰“沒事的。”

  肇事的母雞已經趁著嚇到黛茜的功夫,飛也似的逃離了作案現場。

  “沒事嗎?”團子噙著淚,慢慢地問溫蒂。

  “沒事。”溫蒂道。

  寶寶重復地問一句,得到了溫蒂重復的肯定,才終于放心,自己抬手抹抹眼淚,再度堅強起來。

  這兩個人的互動,奧科耶看了沒感覺,只想趕快離開,詹姆斯卻看得很認真,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一若有所思,護衛長的心里就打起小鼓,長槍在地上敲了敲,道︰“如果擔心,可以回去擦藥。也不用打擾別人休息。”

  這個別人,指的當然是放羊的百歲老人詹姆斯。

  “這兩個是美國人。”詹姆斯突然道。

  他滿是大胡子的臉上揚起一點兒淡淡的笑,不自禁感慨︰“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外面的人了。是特查拉的客人嗎?”

  “白狼。”奧科耶嚴肅地道。

  她雖然是個女人,嚴肅起來橫眉豎目,比十個男人都要可怕。

  “白狼”是孩子們淘氣給詹姆斯起的外號,她倒是叫得一點兒也不拗口︰“你是陛下留在瓦坎達的客人,但在提起陛下的時候,麻煩在特查拉後面加個國王,謝謝。”

  有個太守規矩的護衛長,偶爾也令人啼笑皆非。

  詹姆斯從善如流,改口道︰“她們也是特查拉國王的客人嗎?”

  “不錯。”奧科耶道,“很快就會離開。比如現在。”

  溫蒂輕聲細語地哄孩子,耳朵卻隨時伸得長長,听奧科耶和詹姆斯說話。

  她听得出奧科耶想走,就問黛茜︰“回剛才那兒去看犀牛好嗎?”

  團子已經不想哭了,睫毛上還濕濕地掛著細碎的淚珠,點點頭,剛要應好,忽然瞧見茅草頂房子後面轉出來的一只白色動物,精神一振,用手指指,讓溫蒂看︰“是羊。”

  在草原上轉一圈,學會了好幾種動物的名稱,回去念給老父親听,老父親也會高興。

  牧民那里也有羊,現在看見的這只,是詹姆斯的。

  “羊沒有什麼稀奇。”奧科耶道,“那邊還有很多,可以繼續看。”

  她說這話,急著要從詹姆斯面前離開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詹姆斯不由多看她一眼。

  黛茜是見過許多的羊,白羊,黑羊,花羊,再見多少只也不覺得稀奇。

  但詹姆斯的羊比別的羊要有趣些。

  還只是不大的小花羊,性子卻很活潑,原先自己在屋子後面吃草,轉出來看見主人,很高興地奔過來,親昵地用舌頭舔舔詹姆斯的手。

  一下就讓黛茜的表情生動起來。

  這個不熟悉的陌生叔叔,在她眼里也似乎有了動物之友的光輝,變得了不得了。

  畢竟黛茜長到這麼大,還沒有被小動物這樣地親近過。

  從前那只在動物園給她投喂香蕉的大猩猩波馬不算。

  “看。”團子輕輕地對溫蒂道。

  才說完話,小胖腿已經邁了出去,拉著溫蒂骨碌碌地到詹姆斯跟前,滿臉寫著期待,也想跟小羊親近。

  奧科耶橫眉冷對。

  詹姆斯不知道護衛長態度為什麼這樣奇怪,看見黛茜跑過來,撫摸小羊的頭,低聲道︰“它很溫順,不用害怕。”

  黛茜剛才遭了母雞狠狠的一啄,心里其實是有些後怕,但托尼平時教得很好,她勇于面對困難,這會兒慢慢地挨近,見小羊不凶,伸過手去也沒有咬,終于放松,輕輕地摸了一下。

  摸一下,跟得了什麼寶藏似的,樂得這小的一蹦三尺高,呼哧呼哧,滿臉都是笑。

  連帶對詹姆斯也有兩分親近。

  于是原本追趕母雞過來的小游客,到了這小屋子前有些不想回去,最後玩著玩著,還跟在詹姆斯後頭,去抓草喂給羊吃。

  家長完全可以不用擔心她的動手能力。

  奧科耶一張臉已經板得比鋼鐵還硬,雖然沒有阻止,卻讓溫蒂看得戰戰兢兢。

  保姆到底有些偏著自己帶的孩子,看黛茜玩得高興,護衛長沒發話,戰戰兢兢就戰戰兢兢,還是厚著一張普通市民的臉,站在那里看黛茜玩耍。

  看著看著,听見手機響,掏出來一看,屏幕上赫然是老板的臉,禮貌地請奧科耶幫著看看孩子,捧著手機到一旁去接。

  “斯塔克先生!”

  她走得不快,聲音被風吹著,傳到小房子前來,一路進了詹姆斯的耳朵里。

  彎腰折草的動作就一頓。

  黛茜喂羊喂得高興,還想過來要一把,見他不動,熱心地幫著一起拔。

  但這個大人好像一下子凝固在了原地。

  詹姆斯愣好一會兒,才直起腰身,把草遞給黛茜,轉過頭看滿臉寫著“我就知道會這樣”的奧科耶,抿抿唇,問︰“你听見她剛才的稱呼了嗎?”

  “我听得很清楚。”奧科耶道。

  詹姆斯再看看黛茜,又問︰“這兩個客人是什麼來歷?”

  “沒什麼來歷。”奧科耶道。

  她本來不打算繼續說,看一眼詹姆斯的表情,才指了放羊的團子一下,道︰“這個孩子姓斯塔克。你現在知道了。”

  詹姆斯就沉默。

  他垂下眼楮,眼里一瞬間分明掠過幾分說不清的苦澀與罪疚,慢慢地回答︰“知道了。”

第111章

  詹姆斯情緒的異變, 黛茜並不知曉。

  小小的寶寶拿著草喂羊喂得很好,看羊牙齒一動一動吃得有滋有味, 心里一動, 差點兒也把草放進嘴巴里嚼。

  溫蒂去旁邊打電話,回來看見老板的女兒在吃草,心態恐怕崩到地核。

  還好沒有。

  黛茜吃東西之前懂得用鼻子聞一聞, 草的味道不香,她看一看,也就作罷,仍舊送去給羊當飯吃。

  看小羊漸漸吃完了,剛上崗卻很負責任的飼養員跑到旁邊去繼續拔草。

  然後發現在角落里開了一朵小小的花。

  團子輕輕地“哇”一聲, 蹲了下去。

  詹姆斯自那句“知道了”之後就不再說話,怔怔看著身前廣闊的草原, 眸光卻明顯地黯淡下去。

  冬兵那段不能見光的歷史, 托尼忘不了,詹姆斯自己同樣也忘不了。

  史蒂夫曾經說過,做壞事的人並不是巴基‧巴恩斯,但詹姆斯每每閉眼, 閃過的都是那些無辜者的臉。

  “是我殺的,史蒂夫。”彼時詹姆斯放輕了聲音道。

  像現在拂過臉的微風一樣輕。

  奧科耶看他這樣的表情, 想說什麼, 照她的性子又說不出口,別扭地把頭轉過去,也默默地看風景。

  早知道這樣, 還不如一開始只帶著這兩個境外來客在王宮里亂轉,比現下尷尬的局面好得多得多。

  詹姆斯一個人站在那里,明明竭力挺直了背脊,望過去,還是莫名覺出幾分令人難過的孤獨來。

  他從二戰墜崖之後,就一直是一個人了。

  須臾,他垂落在腿側的大手被只小小的綿軟輕輕觸踫了下。

  詹姆斯輕輕一顫,低頭望去,瞧見團子天真的臉。

  還有握在小手里,顫悠悠的花。

  悄悄開在雜草叢里的一點兒白叫不出名字,隨意生長,卻意外地長得很好。

  “花啊——”

  黛茜感慨得奶呼呼。

  她鼓起臉頰,對著花瓣吹一吹,沒有吹動,小白花頑強得很,仍舊保存著那份微小又獨特的美麗。

  她把這花遞給了詹姆斯。

  詹姆斯瞧著她,心里千萬種滋味雜陳,扯扯嘴角想笑,沒能笑出來,見黛茜的手一直舉著,配合地伸手接過花。

  團子就很高興。

  那拿著花的大手在半空中猶豫猶豫,還是忍不住伸去寶寶的頭頂,輕輕撫摸了下她柔軟的金發。

  “多謝你。”詹姆斯道。

  他看著黛茜的臉,腦海里卻分明浮現出另一張永遠忘不掉的絕望的臉龐來,閉上眼楮,喉嚨有些干澀,輕輕地道︰“對不起。”

  溫蒂接完托尼的電話回來,想感謝奧科耶和詹姆斯替自己照看了孩子,走到跟前,卻發現氣氛似乎發生了某些微妙的變化。

  她說不太清楚。

  詹姆斯把對小羊依依不舍的團子交還給溫蒂,道︰“回去吧。”

  溫蒂本來也是要听托尼的話帶著黛茜去甦瑞的實驗室,聞言笑起來︰“斯塔克先生讓我們回去了。”

  黛茜還想跟小羊玩,听見爸爸的名字,卻很舍得把那一分玩心拋開,邁動小短腿撲到溫蒂懷里,快樂地道︰“爸爸。”

  奧科耶暗暗松口氣,拿起長槍,率先轉身︰“走吧。”

  詹姆斯站在小房子前面,默默瞧著這幾個人離開。

  小羊親昵地過來蹭他的手,看見手里鮮嫩的小白花,張開嘴巴要啃,卻見詹姆斯抬起手,把花護了起來。

  “見過國王另外一個客人的事就不用說了。”奧科耶在溫蒂跟前走著,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國王不願意別人打擾他休息,你說了我就倒霉。”

  “啊。”溫蒂正把懷里不住往後看的寶寶抱好,听見說話,忙不迭地應,“好的。”

  心里道,難怪她剛才急著要走。

  卻還是覺著白狼眼熟,要再仔細想一想,卻又听黛茜在底下說話,分了注意力去照顧小孩。

  甦瑞公主掌握著瓦坎達的核心科技,擁有一座規模宏大、科幻感十足的實驗室。

  她是個了不起的天才,這樣年輕,就已經有過很多不得了的發明,連黑豹特查拉的裝甲、武器都由她親自制造。

  團子從門口奔進去,沒看見埃文,先看見站在不遠處的老父親。

  她在外頭玩得很好,可也是真想爸爸,此刻見了人別提多高興,跑得耳邊呼呼作響,一下就黏上來,把托尼的腿牢牢抱住。

  “爸爸!”黛茜快樂地叫,隨後被托尼一彎腰抱在了懷里。

  外頭陽光好,她又跑動,小身子出了汗,連帶著額頭上也有一層薄薄的汗珠。

  托尼伸手給她抹一抹,問︰“去哪里玩?”

  溫蒂過來,見老板對女兒說著話,眼楮卻看自己,趕忙應道︰“在王宮里參觀了,這位護衛小姐還帶著我們去草原上玩。”

  她是想順帶感謝奧科耶,說著話望過去,發現奧科耶的表情很古怪。

  “你覺得我是個護衛。”奧科耶道。

  溫蒂頓時感覺自己踫上大事,改口道︰“這位小姐……”

  “是我沒介紹清楚。”特查拉緩緩從後頭走出,看見奧科耶的臉,笑道,“奧科耶是瓦坎達的將軍。她殲滅的敵人數不勝數,非常勇猛。”

  這位國王笑的時候牙齒真白。

  “別那麼嚴肅,奧科耶。”特查拉道。

  奧科耶撇撇嘴,雙手交叉,做個“瓦坎達萬歲”的手勢,退了下去。

  托尼發覺自己的小女兒地在做小動作。

  黛茜的裙子開了口袋,口袋這會兒鼓囊囊,顯然藏了什麼東西在里頭。

  團子低頭認真地掏一掏,掏出一團綠色的草來。

  連溫蒂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裝的草,看見不由大吃一驚。

  斯塔克家的寶寶從來都是個孝順老父親的寶寶。

  小羊吃得很香的草,黛茜聞著不香沒有吃,卻不妨礙她帶回來讓老父親試吃。

  她出去草原上見過了世面,學了很多新鮮的詞語,還帶回來好吃的東西,是個了不起的寶寶了。

  “這是什麼?”托尼眉頭一皺。

  黛茜非常熱情,把草往爸爸嘴巴里塞,笑得眼楮彎彎︰“爸爸吃。”

  但這樣的孝心,往往讓做爸爸的承受不能。如果托尼是只羊,或許好些。

  “我還沒有養生到這種程度。”老父親道。

  他一張嘴,險些把女兒捧著的好意吃進嘴巴,大手包覆住黛茜的手,連同她手里的草一起包得牢牢︰“好,謝謝。我會讓溫蒂加入斯塔克家的豪華晚餐慢慢吃。”

  小面團就心滿意足地偎著了。

  她還記得爸爸帶著大家到瓦坎達來是為了給埃文看病,抬頭張望,沒找到人,喃喃地道︰“哥哥。”

  說哥哥哥哥就來。

  甦瑞帶著埃文走出來,猛一抬眼瞧見這許多的人︰“我以為我的實驗室比走廊更舒服。”

  天才的手術做得真是迅速。

  埃文走在後面,看著跟動手術之前沒什麼區別,臉色似乎好看些,一眼就瞧見了黛茜,加快腳步,走到托尼跟前來。

  甦瑞發覺埃文一見黛茜,就瞬間褪去了毫無生氣的狀態,雖然也是不笑,但一下子像個正常的少年的樣子,暗暗稱奇,隨即想到什麼,借著抹臉掩蓋了流露的情緒。

  “看。”黛茜看見小哥哥也很高興,把原本要給托尼吃的草舉得高高,讓埃文看,“爸爸吃的。”

  “你想抱她嗎?”托尼突然開口問埃文。

  做父親的之前已然放下對埃文的警惕,卻一直沒主動給過這樣的好處,埃文愣了愣,下意識把兩條長長的衣袖拉了又拉,遮蓋住手掌,再看看托尼抱著的綿軟,慢慢抬起雙手。

  黛茜很願意讓埃文抱,老早地探著身子,撲進埃文懷里。

  埃文的手腳瘦弱,卻把寶寶抱得穩穩,低頭用額踫一踫黛茜的額,感受她皮膚上傳遞過來的溫溫的熱度,臉上漸漸有了笑容,對托尼道︰“謝謝。”

  漂亮的少年真切地笑起來,光彩奪目,叫人移不開眼楮。

  “可以在瓦坎達住兩天。”特查拉對托尼道,“你感興趣的那些數據,即便我不能給,讓你在這里看看,沒兩天就算泄露出去了。”

  “那你更不能留我。”托尼挑眉道。

  他伸手去牽抱著女兒的埃文︰“多謝你的幫忙。”

  特查拉一頷首︰“送你。”

  送行的隊伍規模特別大。

  瓦坎達人民由于歷史上的某些原因,不太喜歡白皮膚的外來客,但因為是國王的客人,紅衣的衛兵們還是排得整整齊齊,在停機坪上目送托尼等人離開。

  飛機起飛的時候,遼闊草原上,有個大胡子青年正把一朵小白花放進裝了清水的玻璃瓶子里。

  溫蒂坐在座位上,從窗戶里往外望。

  她忽然又想到今天見過的叫白狼的男人,那會兒她帶著黛茜轉身離開,無意中望了他一眼,當時不覺得怎樣,現在回想,那雙深綠眼瞳中閃爍著的情緒,清晰得讓人心肝顫顫。

  是個孤獨的人,她想。

  然後再回憶她掛了電話轉身,看見白狼輕輕撫摸黛茜腦袋的樣子。

  他垂著眼,動作很輕很輕,為著那一點兒的親近,嘴唇繃著難過,嘴角卻短暫地、微微地往上翹了下。

  但也是個溫柔的人呢。

第112章

  斯塔克家的獨女小雛菊一下子多了個好看又體貼的哥哥。

  這無疑很令幼兒高興, 整天地黏在埃文身後,埃文走到哪里, 她就跟到哪里, 小短腿邁得勤快,滿口的“哥哥”,叫得人心里綿軟。

  老父親又開始在失寵邊緣徘徊。黛茜連從瓦坎達草原上摘的草, 原本要給他養生,後來跟埃文玩耍玩得高興,扭扭地過來,把那團草又掏了回去,捧著獻給哥哥。

  可惜黛茜的寶到了哪個喜歡的人嘴里也不能吃。

  “我沒空徘徊。”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斯塔克工業董事長道。

  每每踫上女兒淘氣, 托尼的頭都要大一整圈,從瓦坎達回到家里, 更是幾乎成了長胡子的河豚, 整個人都炸起來。

  把小黃人留在家里顯然是個錯誤,退一萬步講,把這群香蕉膠囊帶回家里那一刻,就該想到今日的抓狂。

  小黃人們趁著托尼不在, 在別墅里開起了狂歡盛宴,音樂放得震天響, 穿著草裙舞扭來扭去, 妖嬈又魔性。

  放得那樣大聲,以至于托尼進門都不知道。

  斯塔克大魔王的腳步踏進客廳那一剎那,抬眼看見身影的小黃人們全伸直了眼楮, 隨即飛快地心虛起來,乖乖放下舞動的啦啦隊手花,一個接一個擠在一起。

  唯獨矮矮的鮑勃戴著耳機,無所知覺,還沉浸在律動的音樂世界里,砰砰砰地大聲跺地板,听得興起,還在已經黑了臉的托尼面前唱出一段RAP。

  可憐的鮑勃很快被主人她爸的大手捉了起來,丟到廁所里關小黑屋。

  鮑勃在小黑屋里放聲大哭。

  “我不在家,你們就高興了。”托尼淡淡道。

  小黃人們愧疚地低下頭。

  低頭有什麼用。

  按照他們唯恐天下不亂的秉性,恐怕是典型的“我錯了下次還敢”,這回乖乖地夾著尾巴,下次托尼再出門,一個個地還不知道要鬧出怎麼樣天大的動靜。

  余光里溜過另一個夾著尾巴的影子。

  托尼目光如電,一轉頭,準確無誤地捕捉了客廳角落準備逃之夭夭的老婆婆羅克西,毫不留情地點名道︰“還有你。”

  羅克西的身影就一頓。

  小黃人們紛紛搖頭嘖嘖,這使得花衣服老太彈簧似的飛快跳起,挺直腰板,大聲道︰“關我什麼事。”

  “我以為留你在這里,至少能夠好好地看家。”托尼道。

  他抬手指一指地上散落的草裙和啦啦隊手花,里頭赫然有個大人尺寸的,每一個亮片都寫著大大的“羅克西”。

  “我當然有很好地看家。”羅克西很不服氣,把腰挺得更直,直得幾乎要往前彎起來,“不然你以為,你離開的這段時間里,是誰保住的兩億豪宅。”

  “哦。”托尼嗤地一聲,“我差一點就信了。”

  他在這邊懟羅克西,頭頂上默默听了許久的智能管家賈維斯輕聲道︰“先生,羅克西說得沒錯。”

  “什麼沒錯?”

  “您不在家的時候,確實有人想硬闖,被羅克西和她的幫工們趕了出去。”賈維斯誠實地道。

  準確來說,硬闖的人是被羅克西和小黃人拿著狙擊槍趕出去的。

  比戰斗片還刺激。

  賈維斯補充︰“沒有人員傷亡,對方選擇離開。”

  托尼居高臨下看著羅克西的眼神才一變,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正跟埃文玩積木的小女兒,嚴肅地問︰“怎麼回事?”

  “壞人要做壞事,怎麼可能事先告訴你怎麼回事。”羅克西抖著腿道。

  說得似乎很有幾分道理,可惜跟沒說一樣。

  羅克西望望托尼,見托尼也同樣地望著自己,明顯在等個答案,而且很可能越等越不耐煩,放下兩分不正經,道︰“我不清楚。可能為了你的錢,也可能為別的什麼,不說話就硬闖,當然要硬踫硬。”

  “當然。”她道,“那兩個人很惜命,飛快地逃跑了。”

  “賈維斯?”托尼抬眼望望天花板。

  智能管家實在是朵解語花,很知道他的先生想要問什麼︰“面部識別過了,沒有犯罪記錄。”

  大人們說著話,一旁堆積木的埃文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動作在听,拿著綠三角的手在空中僵停,知道被黛茜綿軟的小手搭了手背,才慢慢地回神,把三角放到正方形上去。

  他的眼神令人琢磨不透,等認真去看團子玩積木時認真滿滿的模樣,又是溫和起來了的。

  埃文從瓦坎達平安回來,最高興的是羅克西。

  那會兒飛機還沒落地,她早早地就跑到別墅外面來接,看見脫掉帽子、在陽光下行走如常的埃文,眼里也亮晶晶地有了光,飛快沖上來,給了埃文一個快呼吸不過來的熊抱。

  “治好你了嗎?”羅克西不住地問,“他們治好你了嗎?”

  她這樣高興,但埃文是習慣了沉默的性子,一開始還緊閉著嘴巴不打算說話,被追問好幾次,才開口低聲道︰“不痛了。”

  這話一出,羅克西把他抱得比方才還要緊。

  從被那個喪心病狂的博士抓走做實驗開始,埃文的童年就徹底結束了。那樣短暫而不快樂,統共也沒笑過多少次,如今他能夠好好生活,比什麼都重要。

  羅克西這樣認為。

  托尼看羅克西高興,張張嘴要說話,埃文卻突然轉過頭去,第一次叫人︰“斯塔克先生。”

  四目相對,到底什麼也沒說出來。

  黛茜很喜歡埃文,他不說話的時候,她就有些喜歡,要是能跟她說說話,就更讓人高興。

  埃文待在斯塔克家的這段時間,跟黛茜相處得也很好,對旁人不言語,跟小小的寶寶獨處,卻偶爾能說些長句子,似乎活潑了些。

  只是黛茜不在身邊,他往往陷入比從前更漫長的發呆,眼神縹緲,漸漸地就黯淡了。

  羅克西還打算把埃文帶到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去。

  她一開始高興,後來發現,瓦坎達人似乎只治好了埃文的陽光灼燒癥,卻沒能解除他身上吸血鬼似的體征,埃文張張嘴巴,尖牙還是存在。

  “不過也比受盡痛苦好。”羅克西道。

  托尼資助過很多慈善事業,他家里卻不是慈善機構,為著黛茜養了一群小黃人,沒有再養多一個孩子的義務。

  羅克西知道埃文親近黛茜,試探著問了兩句,結果他自己也願意。

  “真願意嗎?”她問。

  埃文看看黛茜,再看看她,不做聲,只是點頭。

  團子有了小哥哥,更願意去外面溜達,看見同齡的小孩子也被父母牽著在公園走,她挺胸抬頭,非常自豪的樣子,步子邁得也特別大。

  彼得‧帕克第二喜歡的地位,漸漸有了受威脅的苗頭。

  但似乎也威脅不了多久——過了今天,埃文就要跟著羅克西去維徹斯特的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讀書了。

  大人們都沒有告訴黛茜。

  所以晚上睡覺之前,團子還跟埃文玩得興致勃勃,就玩他們兩個都喜歡的被子迷藏游戲,一大一小兩團在被子里鑽來鑽去,不時能听見黛茜興奮的笑聲。

  等會兒怕興奮地睡不著覺。

  “怎麼我看你從瓦坎達回來後的這兩天,情緒一直不是很好。”羅克西問托尼。

  她說的情緒不好完全出自第六感,托尼分明也有笑,然而她總覺得,他不笑的時候比笑的時候要真情實感許多。

  “你還在擔心什麼?”羅克西張著快退休的牙在啃餅干,細嚼慢咽,皮皮地說話,“難道因為我要走了,舍不得嗎,史大顆?”

  托尼抿了一口酒。

  他肩膀上的傷在瓦坎達被甦瑞看過,現在算是徹底痊愈,但才痊愈就喝酒,辛普森知道了恐怕要氣得跳起來。

  埃文不在身邊。

  “我想。”托尼道,“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羅克西洗耳恭听。

  不想听著听著,她就變了臉色,手指一松,連餅干也掉到地上。

  “是最後一次了。”埃文道。

  黛茜率先鑽出被子,成了游戲的輸家,可游戲的快樂不減,還是一樣歡得直笑,把被子呼啦掀開,看見里頭坐著的哥哥,手腳並用吭哧吭哧地爬過去,趴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手還那麼涼,她卻不害怕,也不抵觸。

  然後听見埃文在頭頂上輕輕說了這麼一句。

  黛茜抬起頭看他,不明白什麼意思,看見他低頭用額頭貼過來,很配合地把腦袋湊上去。

  “你真像我妹妹。”埃文道。

  “很像……但是我記得很清楚。”他把黛茜緊緊抱了抱,“我的妹妹已經死了。”

  他咬緊牙關,話語從唇齒間一點兒一點兒地漏出來,說得漸漸艱難,最後卻笑了。

  “你永遠像現在這樣快樂,好嗎?”埃文問。

  “好。”

  黛茜最喜歡應好。

  然後覺得脖子突然濕濕的,像有水滴了下來,弄得她不舒服,伸手去摸。

  果然有水。

  托尼進屋來抱黛茜去睡覺,埃文也不像前兩天似的跟著,見托尼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轉身也回了房間。

  團子的睡眠質量向來很好。今天早早地睡覺,還做了美夢,夢見跟她的埃文哥哥一起玩。

  仍舊玩鑽被子游戲。

  這回一掀被子,里頭卻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了。

  托尼沉沉睡著,突然听見女兒大哭起來。

第113章

  驚醒了所有的睡意。

  他猛然睜開眼楮, 倉促坐起,借著賈維斯打開的床頭燈光, 看見搖籃床里已經坐起的女兒。

  那小手使勁兒往外伸著, 五指抓握,只握住了空氣。

  即便是托尼,也有後怕又慶幸的時候, 心神稍定,翻身下床去抱孩子,大手摸一摸,摸著了濕漉漉又熱乎乎的眼淚。

  黛茜哭著醒來,眼淚流得格外凶, 緊緊扯著爸爸的衣服,一雙腿亂蹬, 怎樣拍背都不肯停, 嗚嗚的,還咳嗽起來,嗆得眼楮紅紅。

  這樣突然的大哭令大人不安,更加要心疼, 托尼抬手把那嫩嫩的臉蛋抹了又抹,低聲問“怎麼了”, 不見回答, 把綿軟的寶寶摟得更加緊。

  鋼鐵俠也束手無策。

  托尼買得起游艇、飛機、豪宅、珠寶,金錢足夠多,連生命都能兌換, 但孩子難受,一時間什麼也做不了。

  為人父母,強弱成了南北極,不停轉換,不能改變。

  他再耐心地說兩句“告訴我”,終于看見黛茜把身子探了出去,沖著門口,無比傷心地哭道︰“沒……”

  小小的寶寶沒分清夢境和現實,只以為剛才睡覺時看見的都成了真的,掙扎起來,要去埃文的房間看看。

  “出去可以。”托尼道。

  他把女兒放在大床上,拉好她的飛鼠睡衣,順帶著梳理了下她睡得亂糟糟的軟發,只覺稚嫩的生命在掌心中顫抖著,不由深吸一口氣,俯身道,“但先不要哭。”

  “答應嗎?”做爸爸的問。

  黛茜一開始指門,小身子一抽一抽,听見爸爸說的話,雖然嘴巴還傷心地向下撇著,但知道趕緊抹抹眼楮,然後再去指門。

  這麼小的孩子,讓憋著不哭,未免太過困難。

  團子已經很努力,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安靜兩秒,撲到爸爸懷里,嗚嗚地道︰“沒了——”

  托尼實在是商量不起來。

  湊過去親親臉蛋,再低聲地說些平時不說的軟和話,把淚噠噠的面團抱著,帶著出去看看什麼沒了。

  賈維斯什麼也沒說。

  別墅的隔音顯然很好,要是羅克西睡著睡著听見黛茜在臥室里哭,早就拿著掃把沖過來打人。

  打的是讓孩子哭得這樣厲害的大人。

  黛茜要下來自己走。

  她一手牽著爸爸,一手扶著牆,眼睫毛上掛著淚珠,不時地還抽噎,腳下卻走得很快,一路奔往埃文的房間。

  托尼這時候覺出些異樣,先黛茜一步去敲埃文的房門。

  深更半夜,這樣做似乎不太禮貌。

  然而似乎已經不存在禮貌不禮貌的問題。

  臥室里沒有人應答。

  托尼等待片刻,再敲,還是一樣的結果。

  “賈維斯。”他沉聲道,“把門打開。”

  “我想承認我的失職,先生。”智能管家道,“房間里沒有人。我檢測不到埃文,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別墅——”

  他說著“啪嗒”一聲開了門鎖。

  托尼牽著女兒大踏步進去,開燈,掃了一眼,果然半個人影也沒見著。

  臥室里所有東西都收拾得整整齊齊,仿佛從沒有人住過。

  夢境成真有時候不是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尤其黛茜繞著屋子找了一圈,還掀開被子看,哪里也沒找見埃文,轉頭問爸爸“在哪里”的時候,托尼啞口無言,撒謊也撒不出來。

  黛茜的第六感應驗,他恍惚之間,也有種十分強烈的直覺——埃文不會再回來了。

  心情陡然成了把隱瞞著的一些話告訴羅克西那會兒,看見她眼神黯淡,胸腔沉甸甸,仿佛塞了塊鉛在里頭。

  甦瑞沒能徹底治好埃文。

  世界上總要出各種各樣的英雄,拯救各種各樣的絕望,始終有挽救不了的。

  在實驗室,埃文說不用再救,甦瑞沒說話。

  她掌握著極其高端的科技,因為這種高端,心里從頭到尾也明鏡似的清楚和冷靜。

  埃文本來就快要死了。

  羅克西說他是那個恐怖博士唯一的成品,其實不對。

  最諷刺莫過于苦心改造出來、還僅存的實驗品其實也是個失敗的產物。

  埃文的身體因為實驗有了異能,只要他想,能避過一切人甚至機器的耳目,如果他還想,也可以做出許多毀天滅地的壞事。

  但炸彈爆炸的同時,炸彈本身也就不復存在了。

  埃文像炸彈,更像蠟燭。

  他哪怕什麼都不做,也很快要迎來無可避免的死亡。

  喜歡安靜,大概因為靜止的時候,更能體會身體里每一寸生命力的流逝。

  “這不叫生命,斯塔克先生。”

  彼時從實驗室出來,埃文請求托尼暫時不要把實情告知羅克西,然後說了這麼句話。

  “是行尸走肉,沒有意義的。”

  沒有意義的埃文現在失蹤了。

  距離天亮後的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新生活,還有僅僅不到五個小時。

  黛茜找她的哥哥找了很久。

  她不太明白,從前家里來了暫住的客人,無論彼得、幻視,還是小娜阿姨,總要把想說的話都說了,最後補句再見才走。

  埃文不說再見。

  她從來不喜歡不告而別,總要拽著爸爸,再到別墅的其他地方看看埃文玩捉迷藏躲在哪里。

  然後听見羅克西突然哭起來的聲音。

  婆婆倚著門,跳多少次草裙舞都快樂不起來,皺紋似乎一下子深了許多,連賭馬的結果都不關心,要等一個人,還沒等回來。

  她也有好久沒把黛茜吸吸臉。

  埃文的捉迷藏非常短暫。

  他不是一個好的玩家,只有在和黛茜的被子迷藏游戲里才屢屢獲勝;卻又成了最後的贏家,至少在離開之前,做了他一直以來想要做的事情。

  恐怖博士的名字叫伊萬‧道奇。

  他被捕之後,還心心念念著實驗品,甚至可以把手伸得很長,派了兩個人追蹤埃文的下落,想把實驗品帶回身邊。

  博士摧毀了不知多少孩子的願望,自己的願望卻似乎從來不落空。

  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

  他很快見到了主動送上門來的實驗品,在密不透風的監獄里,像從天而降的意外驚喜。

  “伊萬‧道奇死得非常痛苦。”賈維斯道,“殺他的人不知所蹤。”

  多少人找,也沒找見蹤影。

  黛茜回去睡了一覺,眼淚抹抹干,漸漸地不那麼傷心。但許多天里,她都還很喜歡玩捉迷藏游戲。

  玩著玩著,跑去埃文睡的那個房間看一看,仍舊沒有人,不厭其煩地問爸爸︰“哥哥哪兒?”

  托尼瞧著她,忽然想起從前偶然瞥見的、埃文看黛茜時的眼神。

  “哪兒,爸爸?”黛茜總想要個答案。

  他沉默半晌,緩緩道︰“在有陽光的地方。”

  “哇——”

第114章

  黛茜沒有忘記埃文。

  她知道沉默又好看的哥哥去了有陽光的地方, 可是每每跑到外面去找,找著了滿地的陽光, 找不到那個曾經陪著一起玩被子迷藏的人。

  雪化出了春天, 他也沒有回來。

  托尼把賈維斯安全系統里的監控截圖印了一些照片,裝在黛茜的相冊里。

  小小的寶寶常常會翻,吸溜吸溜地吃著糖, 滿心歡喜,把照片上的自己指給爸爸看︰“我。”

  再指指埃文的身影︰“哥哥。”

  托尼看她口水要滴到照片上去,伸手一揩,低聲地道︰“別忘了他。”

  “好。”黛茜快樂地道。

  她是個信守承諾的好孩子,照最後一次見面時答應埃文的, 時常保持著快樂,哪怕偶爾哭哭鼻子, 也很快地能自己擦干眼淚。

  相冊里的埃文將在往後的日子里和其他紀念品一起, 陪氪星寶寶度過漫長的歲月。

  人生悲歡離合,她早早地體會過了,卻要到再長大些才能明白。

  生命的意義。存在的意義。愛的意義。

  然後能更懂得,應該做個什麼樣的人。

  但如今托尼的小女兒還是太小了些。

  此時此刻, 黛茜正坐在紅色的小椅子上,面對著牆, 低著頭不出聲地擺弄手指。

  紐約的冬天來得突然, 去得也突然,仿佛驟然剝落了所有厚厚的霜雪,敞亮地透出原本在城市地底掩埋著的鮮活的綠意, 春天來勢洶洶,代換了冬天孕育出的戰栗,讓人骨子里都透出兩分懶懶。

  萬物生長,似乎連電視機播報的聲音都格外活潑。

  團子看不了電視。

  她剝掉了軟蓬蓬的冬裝,換上薄薄的長袖小童裙,淡金的頭發被溫蒂扎了兩條小揪揪,十分可愛。

  一晃春天來臨,她也已經是個又長了兩月的寶寶,比起從前,是更大一點兒,再比比同齡的,偏偏讓人覺著,還是那樣小只。

  老父親很為女兒的營養均衡發愁,可能喂了那樣多的飯,沒喂到體型,全用去助長了黛茜的淘氣。

  否則現在這小的也不會坐在客廳里受罰。

  托尼真的很嚴格。

  不怪他嚴格——黛茜跟小黃人玩耍的時候,踫倒了大花瓶,差點兒被砸,好在躲得快。

  沒有受傷是好事,但一樣要受罰。

  “在哪里都不能做危險的事情。”老父親嚴肅地道。把女兒按在椅子里,擺好她的手腳,正兒八經地進行家庭教育,“我說過了。”

  為了更深刻地記住這次教訓,團子得面壁十分鐘。

  她面壁的時間里,托尼叫來笨笨,讓它把昂貴的大花瓶的碎片掃進分類垃圾箱里。

  黛茜坐得很端正。

  爸爸雖然嚴肅,但是不凶,不至于把她嚇得哭起來,幼兒柔軟又單薄的脊背依照大人的話挺直了,還堅持好一會兒。

  小黃人們在旁邊看熱鬧。零食你傳給我,我傳給你,一點兒不顧忌把老大受罰當娛樂節目看。

  托尼也在旁邊看。

  賈維斯精確地計算時間,十分鐘一到,就嗶嗶地響起鬧鈴聲,然後戴著眼鏡看報紙的董事長馬上就瞧見紅椅子上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他的孩子,惹人喜愛是真惹人喜愛,但每每氣人,總要忍不住把那一團綿軟狠狠地搓一搓,才知道錯在哪里。

  團子是個好脾氣的團子,就算剛剛被爸爸責罰,也不記仇,把手一伸一指,道︰“爸爸,響了。”

  “我有耳朵听。”托尼道。

  他頓一頓,還是放下報紙,沖自由了的女兒一招手︰“過來。”

  裹在牛仔背帶褲里的小雛菊寶寶就呼哧呼哧地跑過來了。

  她還懂得爬到沙發上,替托尼關掉響個沒停的手機鬧鈴,攤著兩條小胖腿坐,很乖巧的樣子。

  “以後還做危險的事情嗎?”托尼問。

  “爸爸。”黛茜點頭又搖頭,自己很有講究地道,“爸爸氣得要命。”

  她最近不知道從電視還是哪里學的造句,說話總愛用什麼“得要命”,對號入座得蠻好,像現在,講得就很真實。

  長大一些,學的話也越來越多,愛䱇啵䱇啵地跟大人說話,弄不好以後是個話癆。

  “說得非常正確。”托尼道。

  他再問一遍,這次明令禁止了不準黛茜在玩耍的時候接近易燃易碎物品,教育得女兒乖乖點了頭才算完。

  布偶似的一只撒嬌地爬進爸爸寬闊的懷里,見他手里還拿著報紙,也要一起看。

  老父親到底不是真正鐵石心腸的老父親,給了懲罰,現在低頭用鼻子踫一踫女兒軟軟的頭發,叫笨笨拿了一碟子櫻桃過來喂食幼崽。

  紅而甜的櫻桃肉吃得黛茜嘴巴也紅紅。

  她覺得喜歡,兩條腿晃悠著,還像從前一樣孝順,把沾了亮晶晶口水的半塊兒櫻桃肉遞去給爸爸吃,收到個很嫌棄的表情。

  “爸爸怕得要命。”黛茜快樂地道。

  “並不是怕。”托尼更正。

  他看她自己能從碟子里拿著吃,就把手抖一抖,仍舊看報紙。

  美國有個物理學家發表了關于量子的新理論,佔了頭版頭條,照片放得很大,就在正中央。

  托尼從前也有個很說得上話的物理學家朋友,因為某個計劃集結到一起,從此一直有聯系。

  彼此都是天才,又都受了智慧的桎梏,還都是所謂的超級英雄,催生出對彼此的互相欣賞,托尼連復仇者聯盟昆式戰斗機的語音激活系統都給他設置了最炫酷的。

  可惜奧創一戰里,那個物理學家朋友被迫飛離地球,生死未卜。

  托尼翻過一頁。

  听見底下的團子在含糊不清地說話︰“爸爸。”

  黛茜塞了滿嘴的櫻桃,絲毫不影響她的表達欲望︰“彩虹。”

  老父親確實看見報紙上登的雨後彩虹照片,彎唇淡淡地笑一笑︰“是彩虹。”

  隨即感覺地面震顫起來。

  “先生。”賈維斯突然出現,道,“恐怕小姐說的不是報紙,而是……”

  他其實不必再說下去。

  別墅的落地窗很大,沒有窗簾,也沒有調成夜間模式,視野很好,能夠很清楚地看見外邊的一切。

  包括神降臨似的從天際貫穿而下、無比震撼的巨大彩虹,沖撞在地面,著實令大地顫抖了一下。

  彩虹橋。

  托尼對彩虹橋一點兒都不陌生。

  他第一反應是托爾又來地球,偏偏又降落在自己家——可能彩虹橋自帶導航系統,抱著女兒去落地窗前看。

  沒看見托爾。

  看見一個快被壓扁了的綠皮膚巨人,以及巨人身旁歪斜的一艘飛船。

  船艙被從里面踢開,冒出一個毛絨絨的、暗中觀察的浣熊腦袋。

第115章

  那浣熊伸著腦袋東張西望, 圓碌碌的小黑眼珠里滿是震詫與狐疑,仿佛突破了次元, 闖進一個認知之外的異世界。

  然後它似乎覺察什麼, 抬起頭來,正好看見別墅二樓高大落地窗後抱著孩子的托尼‧斯塔克。

  一大一小的表情像得出奇,楓糖的、蔚藍的眼圓睜著, 匪夷所思,仿佛在看現場版的動物世界。

  動物世界放在紐約豪宅區里,也是夠魔幻的了。

  托尼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心想事成的特殊能力,剛剛為下落不明一年多的科學家好友布魯斯‧班納嘆息,馬上就能從天上掉下一個暴怒狀態的布魯斯‧班納來。

  他最好是每天都幻想天上掉金子, 這樣斯塔克工業也不必來,坐在家里就能輕輕松松成為全球首富。

  然而比起平白地成為全球首富, 眼前還有更加魔幻的事情。

  黛茜出過事, 老父親對天外來的生物本就沒什麼好感,彩虹橋突降時帶起異動,他第一反應是全副武裝。

  要不是見到彩虹橋,隨即又見綠巨人, 鋼鐵俠的炮彈早就發射出去。

  然而隨浩克一起降臨地球的飛船,看著不是個善茬。

  這樣的直覺很快得到了證實。

  浣熊直勾勾看過來, 臉上逐漸有種似人的抓狂, 落在喜歡小動物的黛茜眼里卻有趣,它又毛絨,惹得被大人抱在懷里的團子喜愛非常, 小手一抓一抓,高興地對爸爸道︰“小狗。”

  托尼道︰“不是小狗——”

  他的話戛然而止,被眼前所見驚得卡在了喉嚨。

  浣熊靈活地鑽回船艙里。

  這一探頭、一對視、一動作,前前後後也不過十幾二十秒的時間,听得丁零當啷一通作響,再從搖搖欲墜大門里出來的不是浣熊,而是一截無比粗壯的樹枝。

  再仔細看看!——

  是樹人。

  內心一聲臥槽。

  樹人看著還是個青少年的臉,拿著游戲機,在啪啪啪地按,哪怕飛船墜落這樣的大事也沒能阻止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這樣的網癮少年,放在東方是要被個姓楊的人電擊的。

  浣熊很快跟在樹人的後面跳了出來,肩上扛著架碩大無比的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樓上的斯塔克父女。

  托尼眼色一沉。

  旁人不清楚,賈維斯很是知道,他這個樣子是已經生了氣的。

  如果浣熊的槍不是只對托尼的頭,稍稍偏移點尺寸,對到黛茜臉上,托尼現在就已經動手扁人了。

  “嘿——住手,火箭!”浣熊背後一個正義凜然的聲音道。

  外星飛船臥虎藏龍,不僅裝著會用武器的浣熊和樹人,還陸陸續續走出來好幾個人形生物。

  比如從魁梧到虛胖只差一碗飯的高大男人。

  綠皮膚的美麗女人。

  手持雙刀、身體爬滿張揚紅色紋路的粗獷漢子。

  還有個長觸角、穿得像昆蟲的女外星人。

  跟演科幻電影一樣。

  無論是不是科幻電影,托尼都不感興趣。

  他沒抱孩子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後,沖笨笨輕輕一招,機械手臂領命而去,眨眼的功夫,別墅地底就有了場不為外人知的大動作。

  而托尼暗中吩咐的時候,底下那浣熊的武器正被魁梧帥氣的大胡子男人奪在手里。

  “你總是這麼沖動。”彼得‧杰森‧奎爾一副領導者的模樣,揚聲勸阻同伴,“弄清楚情況再動手啊!”

  浣熊瞪著他,居然會說話,聲音還男人得很,輸人不輸陣,嗶嗶得更大聲︰“奎爾你是沙雕嗎?!踏馬我們飛船墜毀在這個鬼地方,你眼眶里瓖的那倆玩意兒難道是克拉格林的蛋?????”

  說話不是特別文明。

  好在老父親及時捂住了女兒的耳朵,嫩嫩的兩只耳連同臉蛋都攏在了大手底下。黛茜不明所以,不安分地轉動,想要逃脫大人的屏蔽。

  “你踏馬才是沙雕!”奎爾大聲嗶嗶,一邊說話,一邊把槍“ ”地上了膛,舉起手來,仍舊對著托尼,眼楮抬起來看人,高聲道,“朋友,這里是什麼地方?”

  合著是這麼個問清楚,簡直半斤八兩。

  奎爾的槍隨即被後面忍無可忍的漂亮女人卡魔拉奪了下來。

  托尼看到現在,表情已經快麻木了。

  他大概能判斷,即便彩虹橋帶來的除了浩克,還有幾個危險分子,那也是耍寶的危險分子,比起監獄,更應該去寶萊塢發展。

  “你們真的打算讓他一直躺在那里嗎?”被挾持了老半天的富豪人質在樓上淡淡道。

  綠巨人這麼龐大的一只,難得有存在感這樣弱的時候,扁扁的躺在那里,生出幾分令人動容的可憐來。

  耍寶六人隊的頭齊刷刷轉了過去。

  從天上重重墜落,浩克精疲力盡,托尼話音剛落,就見地上滿面痛苦的大個子緩緩舒出一口氣,身形漸小,縮成了個正常男人的模樣。

  那張臉托尼再熟悉不過。

  浩克退出大腦,清醒過來的就成了科學家班納博士。

  班納只覺渾身上下像被人拿大鐵錘來來回回捶了個遍,頭疼欲裂,眼皮黏得緊緊,好不容易強撐著精神睜開來,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地球蔚藍如洗的天空,而是擋了光線的六個腦袋。

  四張人臉,一張浣熊的臉,還有一張樹臉。

  看見這些,還不如直接昏過去。班納這麼想,也的確是這麼做的,兩眼一翻白,軟軟地又倒回地上。

  —— —— —— —— ——

  班納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記得自己做了個夢,身體動彈不得,滿眼萬花筒似的輪轉著六個古怪人臉,大喊大叫也無法驅逐,最後渾身一激靈,終于從怪夢中醒了過來。

  渾身是汗。

  “顯然不是什麼愉快的夢。”

  旁邊一人悠悠道。

  班納大夢初醒,正懵懵地把身上蓋著的粉紅凱蒂貓被子掀到旁邊去,防御力為零,听見說話,急急忙忙抬頭,才發現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老朋友。

  托尼‧斯塔克的小胡子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迷人。

  小雛菊寶寶跟著爸爸站在門口,好奇地探頭探腦。

  床上躺著的那個伯伯陌生,她以前從沒有見過,爸爸見了他,心情卻很好,讓笨笨把伯伯搬上床,還給蓋上被子。

  伯伯的心情也一定很好。

  幼兒的猜測不錯,只是低估了對方的高興程度。

  托尼慢慢走進房間,黛茜邁著小胖腿趕緊地跟在後面,還沒等伸手拉住爸爸的褲子,先見床上坐著的伯伯蹦了起來,飛撲著把老父親抱得緊緊。

  那一聲“托尼——”簡直蕩氣回腸。

  黛茜就有點兒懵。

  她抬頭看看被抱住的爸爸,再看看自己空蕩蕩的手,不肯落後,趕快學班納的樣子,把托尼的一雙腿給抱住了。

  一聲“爸爸——”喊得也很蕩氣回腸。

  不知道還以為在演什麼苦情劇。

  “……”

  當了夾心餅干餡兒的托尼臉頓時黑了一片。

第116章

  鋼鐵俠身上黏的兩塊狗皮膏藥久久地撕扯不下來。

  雖然說才到春天, 出門還得再添一件長袖的外套,站在別墅外頭, 樹木森然, 一陣風過,貼著皮膚,容易讓人打個冷戰, 但此時此刻,托尼已經過早地體會到了春天熟透之後的熱意。

  他覺得身上不僅很熱,還很沉重,像身上掛了一個麻袋,腿上還綁著鉛塊, 邁不開腿,也動不了手。

  所謂“上有老下有小”的負擔, 現在是體會得淋灕盡致。

  “我的脊椎要斷了。”托尼面無表情地道。

  班納聞言, 才驚覺自己的反應過了些,赧然地松開手,把險些窒息的好友穩穩地扶好。

  他是真的激動,松手之後還親昵地拍拍托尼的肩膀, 手下觸感真實,讓人生出滿滿的安全感。

  “托尼。”班納博士是個性情中人, 說話時嘴唇都在顫抖, 拳頭握緊了又松開,喜難自抑地道,“我終于回來了。你知道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在另外一個星球, 後來踫上托爾,被帶到他的星球,再後來又因為變故跑到新的星球,有多麼崩潰……”

  繞口令似的。

  要是拿上一杯酒,他的故事可以說個三天三夜不帶重樣。

  只是在那之前,老父親還得把腿上黏著的橡皮糖拉扯開,俯身抱在懷里。

  他家的這個好好培養培養,弄不好不僅僅繪畫出彩,在話劇界也能成為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團子熟門熟路地往托尼懷里鑽一鑽,小胖腿舒服地垂著,好好地抱住了爸爸的脖子,才抬頭看一看這個過分熱情的伯伯。

  班納後知後覺——自從奧創之戰浩克把昆式飛船開出宇宙以後,他對地球的認知就跟不上時代,總要慢半拍才能想到,他離開的日子里,地球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比如托尼‧斯塔克偷偷地生出個女兒。

  “這是你的孩子。”班納的表情就很神奇。

  神奇過後,透露出點兒淡淡的古怪。

  這種古怪轉瞬即逝,他隱藏得很快,可惜還是被托尼雪亮的眼捕捉得清清楚楚。

  “長得不像。”托尼輕描淡寫,“我知道。”

  “不。”班納仔仔細細把跟前的這對父女打量一遍,若有所思,“很像。”

  他補充一句︰“長得不太像,神態很像。”

  托尼意外,多看了他一眼。

  班納隨即捂住額頭,連連後退,退到床邊,腿一彎坐下了,道︰“我離開地球真是太久了……”

  “放心。”老父親把伸長了要來捂嘴的小手捉住,任由女兒在懷里鯉魚打挺也不松手,瞧著好友,緩緩道,“你現在有足夠的時間講故事。”

  這個故事大概叫做浩克漫游奇境記。

  彼時班納的意識被困在綠巨人的軀體之下,暈乎乎地坐著飛船,墜落在個叫“薩卡”的星球。

  浩克被薩卡的統治者高天尊訓教成競技場紅人,近乎無敵,直到天空一聲巨響,又摔下來個雷神。

  托爾帶著爸爸和弟弟回到阿斯加德之後,日子就一直比較難過。

  先是奧丁離世,後有死亡女神海拉降臨奪取王位,血親混戰,打得比較艱難,被丟到了薩卡。

  萬幸的是托爾最終戰勝了他姐姐,也把浩克帶離薩卡。阿斯加德遭受諸神黃昏無法居住,舉國搬遷到一個荒廢的小星球。

  阿斯加德人民依靠勞動的雙手組建新家園,等托爾正式登上王位,生活安穩,才把浩克送回地球。

  至于彩虹橋帶來的銀河勁舞團,完全是個意外。

  “誰是銀河勁舞團?”

  被稱為——更多時候是自稱——“星爵”的彼得‧奎爾橫著脖子,大聲地問。

  如果問話的時候沒有被五花大綁,腦袋兩邊也沒被小黃人拿著激光槍指住,或許能表現得更瀟灑一些。

  這群人比較倒霉。

  在外太空里駕駛著飛船飛得好好的,突然一道彩虹橋貫穿,比黑洞更強烈的吸引力把他們生生吸了進去。

  人在飛船里撞擊得七葷八素,差點兒吐一口,終于轟然落地。

  點兒背到這種程度,其實也是不容易。

  “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們。”浣熊火箭壓低聲音道。

  他臉上流露出的笑意十足的壞,放在電影里放反派正正好,最好還是要吃小孩的那種。

  听他現在說話似乎文明許多。

  當然要文明,家里有個小的,托尼在指使小黃人把人弄進來之前就吩咐過,一旦說髒話,就要用膠帶貼浣熊的嘴。

  星爵同理。

  托尼在房間里跟班納說會兒話,大概了解了情況,站起身到客廳來看看這群非主流的俘虜。

  班納博士如今不是博士,是十萬個為什麼,從黛茜問到娜塔莎,再問復聯解散的原因,最後這個問題出口,見托尼明顯地沉默了一下。

  無論過多久,內戰都是難邁的一個坎兒。

  但托尼畢竟願意踏出這一步,沉默也只那麼一刻,隨即道︰“你不能指望一輩子都不產生矛盾,布魯斯。”

  更多的細節,他讓賈維斯說。為免小黃人不靠譜把外頭的人放走,還是親自過來看看。

  黛茜當然也要跟著。

  她非常願意看銀河護衛隊。或者縮小範圍,非常願意看火箭和樹人格魯特。

  于是小腳邁著,竟比托尼還要走得快些,一溜煙到了客廳,看見露出大壞蛋笑容的火箭和依舊沉迷游戲的格魯特,跟著笑起來。

  她不知道什麼叫浣熊,這樣的單詞對不滿兩歲的孩子來說還復雜了些,按著自己的認知,輕聲地道︰“小狗。”

  聲音不大,卻顯然被“小狗”本狗听得清清楚楚。

  團子很快看見火箭變臉,本來看著壞壞,一下子凶起來,瞪著眼楮,頓時非常嚇人。

  更嚇人的是他粗粗的大嗓門︰“誰是小狗??!!!”

  火箭指著黛茜︰“你真他……”

  “踏馬”到了嘴邊,終究沒有出口,憋一憋,火氣更盛︰“你真討人厭!所以我最討厭小孩!跟人說話之前,問一句你叫什麼很難嗎!我叫火箭,不是小狗,也不是老鼠兔子貓!”

  一連串炮轟似的,把無心冒犯的寶寶嚇了一跳。

  她隨即被板著臉的老父親護在身後,可也被火箭的大嗓門喊得不知所措,低頭摳摳手指,再抬頭時,眼眶里蓄了一包眼淚。

  托尼冷笑道︰“誰給你的勇氣當著我的面這樣對我女兒?馬來西亞歌手嗎?”

  他一招手,早早候在旁邊的小黃人們就“撕拉”扯了一截膠帶。

  火箭還是那副火暴的模樣。

  然而膠帶未到,他先見被嚇到了托尼身後的黛茜探出腦袋,她眼里還是噙著淚,卻還敢看他,小小聲地學著叫了一句︰“火箭。”

  火箭就一僵。

  身後高高豎起的尾巴漸漸放松些,緩緩下落,他看看托尼,再看看抬手抹眼淚的黛茜,一叉腰道︰“叫我干什麼?”

第117章

  他這個脾氣暴起來, 連激光槍都擋不住。

  作為唯二的不被捆綁的俘虜,托尼先前本著保護動物的原則已經給了些容忍, 但火箭要是知道他這樣的原則, 恐怕更怒火三丈。

  所以老父親雖然來遲一步,還是在火箭知道之前很人道地表示了尊重。

  讓小黃人把火箭和格魯特都綁了起來。

  網癮小樹人的雙手被縛,玩不了游戲, 非常郁悶,發出一聲類人的噗嗤聲,卻不是笑,看表情也知道是在抱怨。

  他一雙深棕色的眼楮很快眯起來,像所有青少年叛逆期懟人時那樣, 怪里怪氣、極欠扁地說了句話。

  他說︰“I am GROOT。”

  “噢!——”

  托尼還沒說話,銀河護衛隊其他成員已經滿臉恨鐵不成鋼地嘆一聲, 把頭偏過來, 對格魯特怒目而視。

  “你現在說的話越來越過分了。”火箭尤其恨鐵不成鋼,“誰叫你說這麼髒的話?下次再讓我听見,我就用奎爾的內褲堵你的嘴!”

  “關我什麼事?”星爵莫名躺槍,轉了注意力去噴火箭, “我的內褲又怎麼了?!”

  “火箭的意思是沒有比用你內褲堵嘴更能膈應人的了。”旁邊皮膚上長了紅色紋路的粗獷漢子——“毀滅者”德拉克斯認真地一字一頓。

  星爵的白眼簡直要翻上天花板︰“你非要在這種時候做翻譯嗎?”

  他飛快地用目光在綠膚紅發的漂亮女人卡魔拉那兒溜一圈,強硬地撐起胸脯, 大聲道︰“何況火箭說的都是狗屎, 我的內褲非常干淨。”

  “奎爾。”德拉克斯具備了他們一族典型的腦子不轉彎的特點,听見星爵反駁,臉上沒半點兒動容, 不假思索,仍舊十分認真地陳述事實,“有一次你忘了晾……”

  “不是!”德拉克斯一認真,什麼人也拿他沒辦法,星爵偏要自證清白,“能不能說點別的?”

  最安靜的就是卡魔拉和長著蟲蟲觸角的螳螂女。

  但有這麼幾個男人在,越吵越大聲,仿佛隨時能夠把屋頂掀翻,渾然忘了自己是在誰的地盤,後來也忘了托尼說過的不準在孩子面前說髒話, 里啪啦地隔空用話對打。

  這個團隊真是史上最不像團隊的團隊。

  黛茜擦完眼淚,漸漸褪了對火箭剛才凶那一下的害怕,只覺才一會兒就熱鬧起來,不知道大人在說什麼,心里泛起些好奇,听得也認真,可惜還沒听兩句,就被爸爸的大手捂住了耳朵,嗡嗡的像小蜜蜂在叫,什麼也分辨不清楚。

  不到兩歲的幼兒,實在不應該學這樣的話。

  小黃人一擁而上,膠帶封了嘴,客廳里終于安靜下來。

  火箭的嘴巴長,用的膠帶尤其多,也不知道撕下來的時候會不會粘一嘴毛。

  掉毛是一回事,如今小黃人斯圖爾特看著少了一圈的膠帶,明顯感到心疼。

  “多謝。”卡魔拉淡淡道。

  作為整個團隊最冷靜的人,應付這樣的爭吵已經是家常便飯,要不是被小黃人綁著,這些男人音量高起來那一瞬間她就要動手了。

  見卡魔拉跟托尼說話,星爵的嘴在膠帶底下唔唔唔,眼楮睜得大大,不停眼神示意。

  示意也沒有用。

  他女朋友看他一眼,只當沒看見。

  “不客氣。”托尼道。

  他老母雞一樣護著的小女兒不安分,才被火箭凶過,看浣熊被貼住嘴巴,耳朵耷拉的樣子,又覺得他可愛,自動自覺地離了爸爸掩護的羽翼,一雙小手在背後背著,很想輕輕摸一摸火箭的耳朵,到底沒敢,只站在那里默默地看。

  火箭知道她在看,從鼻子里哼出氣來,別過頭去,態度相較剛才已經好了許多,可還是不願意理小孩。

  高等生物幼崽這種東西,無論在哪個星球都一樣地討人不喜歡。

  在火箭還沒被進行非法基因和神經機械強化、成為89P13號實驗體之前,他沒少見小孩玩弄動物。

  就算不玩弄動物,以他家里的格魯特為例,從前是個大樹人的時候多麼老實,後來遭了劫難,變成小樹苗重新生長,就長成現在這樣每天都讓人想打青少年屁股的德性。

  其實就養孩子這個話題,托尼和火箭完全聊得起來。

  然而相遇的時間和地點都尷尬,現在的狀態也尷尬,恐怕一時不能實現。

  “但我並不希望你一直這樣綁著我們。”卡魔拉臉上即便沒有表情,言語之間依舊有種難以言喻的逼人感,武器再漂亮也是武器,鋒不鋒利,出鞘就知道,“我有幾個問題要問。”

  “可以。”托尼道。

  他倒是好商量得很。

  听問題之前,做爸爸的先把總看火箭看不夠、還要分神看樹人的女兒交給了保姆溫蒂。

  溫蒂今天一上班就撞上大事情,先是浩克,後是外星人,不要錢一樣從天上一個個地掉,她震驚一會兒,很快淡定地接受了事實,躲在角落暗中觀察,把存在感降得很低,動作也輕。

  本來不是她能管的事情。

  這麼一折騰,就到了午飯時間。托尼還要問話,團子卻得正常用餐,一開始不願意走,隨即听見說今天中午煮了胡蘿卜,還有上回吃得很好的胖胖香腸,架不住嘴巴寂寞,乖乖地趴在保姆懷里,讓溫蒂帶到餐廳去。

  溫蒂走過拐角之前,黛茜還能看見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火箭,輕聲地道︰“是火箭。”

  記一次就記住了。

  “是嗎。”溫蒂笑道,“他叫火箭。”

  小浣熊站起來,比她家里的寶寶也高不了多少,小小只的還凶,凶起來其實也可愛。

  “不說髒話會更好,對嗎?”她問黛茜。

  這頭問話,托尼那邊也听著卡魔拉出口的問題。

  “這是哪個星系?”卡魔拉道。

  這個星球的文明並不算發達。

  她沒被綁進屋的時候,細心察看過周圍。

  原生質被,稀薄的大氣層,沒有防護罩,也沒有空中巡邏艦隊,沒有哨站,偶然飛過的一個飛行物防御力都低得可憐。

  彩虹橋在運輸的同時,也屏蔽了飛船的定位系統,她沒時間等系統恢復。

  以她的本事,完全能夠順利出入除泰坦星之外的任何一個星球,何況此刻腳下踩著的這個並不強大,更沒什麼好害怕的。

  托尼拿了一杯茶在喝,吹一口氣,掀開極輕極薄的一層水汽,隔著水汽看卡魔拉的眼楮,慢慢道︰“是地球。”

  這樣的對話在尋常人听來中二又離奇,但對于見過許多世面、家里時常迎來外星人的鋼鐵俠來說,實在沒什麼稀奇。

  他本人也不想要這種稀奇。

  卡魔拉聞言,臉上還是沒什麼變化,不過在托尼又一次垂眸喝茶的時候,把視線轉過去,看了星爵一眼。

  彼得‧奎爾听見“地球”這個詞的時候,原本還在使勁兒使眼色的眼頓時僵直了。

  他第一反應是放空,疑心听錯,再看托尼的神情,就知道沒什麼不可能,瞳孔中漸漸地浮上來些慌亂,轉頭環顧,果然看見之前沒留意的,沙發上的報紙寫著英文,他全看得懂。

  過了這麼多年,還是看得懂。

  就像無論離開多久,彼得‧奎爾的星際檔案里,出身地永遠是地球。

  變不了的。

  這麼一瞬間,他腦中閃過千萬種想法,千萬種想法都帶了同一張臉,捆綁在身後的手握成了拳頭,不知過多久,才逐漸平靜,松了力道。

  他把頭靠在牆上,安靜下來。

  這樣的情緒變化原本微小。

  托尼沒有注意,跟奎爾斗嘴斗得最激烈的火箭卻立刻覺察,手不能動,口不能言,悄悄地伸一條腳過去,借著格魯特的身體作掩護,去踢一踢奎爾的小腿。

  奎爾沒有理人。

  “第二個問題。”卡魔拉停頓一下,繼續問,“你想綁我們到什麼時候?”

  “我很抱歉,卡魔拉女士。”托尼道。

  他手里的茶似乎滋味格外好,一連喝了幾口才見他放下。

  托尼拿手帕擦擦嘴唇,抬手做了個把子彈上膛的動作︰“如果沒來這麼一下,我不至于對你們這麼不客氣。班納跟我分析過,你們恐怕撞上了彩虹橋才到這里來,是個意外。”

  “你現在就能解決這個意外。”卡魔拉道,“弄清事情原委,我們對你就沒有威脅,對地球更沒有威脅。”

  “拿什麼保證?”

  托尼這話一出,終于見卡魔拉臉上有了些笑容。

  這笑容很微妙,說是愉悅,更像面對不自量力威脅時挑上眼梢的一點兒寬容的嗤嘲︰“你覺得能綁住我,真是因為這一根繩子和幾把槍嗎?”

  —— —— —— —— —— —— ——

  兩個月以來,斯塔克家又有了一回熱鬧的時候。

  沒有客人來的日子,老父親在家里研究新的裝甲,偶爾出門去斯塔克工業辦辦公,寫個親筆簽名什麼的,余下的時間還要顧著小女兒的日常生活,孩子一天天長大,能吃什麼東西不能吃什麼東西,或者又調皮搗蛋,要怎麼教導,全是做大人的該操心的事情。

  養大個孩子真是不容易。

  但這樣的生活平淡而忙碌,卻一點兒不讓人覺著無趣。

  更別提除了日漸好動的女兒,董事長還要養一窩的小黃人。

  黛茜喜歡和爸爸待在一起,也喜歡家里熱鬧。

  如今一下來了許多的人,有爸爸的朋友,還有倒了大霉被從外太空傳送到地球的外星叔叔阿姨。

  團子顛兒顛兒管卡魔拉叫阿姨,沒得到像從前叫小娜阿姨時那樣溫柔又欣喜的對待。

  卡魔拉看她一眼。

  那嫩嘟嘟的臉蛋很是柔軟,黛茜每每高興,總要往上堆起兩坨粉粉的臉肉,笑得大眼楮都藏在彎彎的眼縫里,很是叫人喜歡。

  卡魔拉不說喜歡。

  她不過眼神溫和些,不應答,也不點頭,溫和完那幾秒,又把頭抬起來,看向別處。

  似乎是個性子冷清的人。

  但黛茜也是見過卡魔拉笑的。

  她跟星爵奎爾說話的時候,聲音比往常更輕些,會伸手去觸踫他的衣服,在以為沒人看見的空當,揚起嘴唇來,輕輕地笑一笑。

  這一幕被團子悄悄地見著了。

  相比之下,上午說話還很大聲的奎爾,下午被解開繩索、撕了嘴上的膠帶之後,話就明顯少了許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撕膠帶的小黃人太用力,把大人也弄疼了的緣故。

  小黃人就不敢把卡魔拉撕得太用力。

  畢竟卡魔拉證明輕易綁不住她時動的那幾下拳腳,打在香蕉膠囊上,也是會痛的。

  把小黃人身體里的燈都折得亮了起來。

  這群外星來的客人一開始看著是要馬上離開地球的樣子,後來卻說,要留一兩天。

  主要因為飛船摔壞了,需要火箭去修理。

  “難怪她願意站在這里看人。”班納道。

  科學家手捧一只老干部專用水杯,坐在沙發上悠悠地喝咖啡,重返家園的滋味,盡管過去了好幾個小時,仍然回味不夠。

  薩卡星亂得很,浩克生活得習慣,班納本人並不太喜歡。

  在靠競技才能獲得自由的星球,科學家的身份帶不來多少好處。那里的人對班納無感,更喜歡戰無不勝的綠巨人。

  阿斯加德很好,可惜才落地沒多久,就在雷神和死亡女神的大戰中熊熊燃燒,十分燙腳。

  托爾找的新星球也不錯,重建之後生機勃勃,阿斯加德人都很友善,因為班納是新一代眾神之主的朋友,得到的對待就更加友善。

  班納還是喜歡地球。

  如果不是溫蒂阻止說地板還沒吸塵,他大概想躺到地上去,近距離感受地球的呼吸。

  博士現在坐在這里看好友的小孩。

  黛茜怎麼來的,托尼跟班納說了個大概,班納的反應跟幻視的倒是很像,抬一抬眼鏡,生發出對外星生命濃厚的研究興趣來。

  黛茜是氪星人,不是托尼親生的,卻不妨礙她可愛。

  小小的一只拖著布偶站在那兒,認認真真看人,不時踮腳張望,找什麼似的,可惜老也找不著。

  她想看看火箭和格魯特去了哪里。

  小浣熊對她凶凶的,她也不介意,光看火箭做各種動作就很有趣。

  作為銀河護衛隊里的技術人員,火箭扛著工具、硬拽扯格魯特借用了托尼的裝甲育兒室修飛船,到現在也不見蹤影。

  毀滅者德拉克斯和螳螂女在旁邊說很大聲的悄悄話。

  “我們還要在這里待多久?”螳螂女問。

  “我不知道。”德拉克斯粗著嗓子,“火箭在修飛船,奎爾跟卡魔拉躲到別的房間去了。他們不走,我們也別想走。”

  “我從沒來過地球。”螳螂女又道,“這里的空氣很好。比我從前住在伊戈那里時的還要好。植物都是自然生長,讓人非常舒服。你想出去看一看嗎?”

  伊戈是螳螂女以前的主人。

  如果要介紹這個伊戈,就得扯出一大段枯燥又乏味的天神族歷史,挑個重點說,伊戈是奎爾的父親,為了延續天神族的血脈在各個星球之間廣泛播種,好不容易得了奎爾這個希望,卻因為無情地在奎爾母親腦里放腫瘤,死在兒子手里。

  對照起來,殺掉死亡女神的托爾暫時也不能算最慘的。

  “我不想。”德拉克斯道。

  螳螂女道︰“好的。”

  她沉默一下,大概在糾結,糾結來糾結去,還是忍不住又開口︰“我想出去。就在房子周圍看一看,你能陪我一起去嗎?我擔心見到其他的地球人。”

  “不能。”德拉克斯道。

  這下即便不說明,旁人也知道他的情商不太高,說話是直,未免有些太直了。

  最好笑的是他分明說每句話都很認真,像現在不假思索就拒絕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螳螂女,也是看著她的眼楮,正經地道︰“沒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他轉頭看看窗外︰“你也完全不用害怕。地球人跟你一樣弱小,長得也跟你一樣不好看。”

  “是嗎?”螳螂女馬上接話,“我不覺得他們長得跟我像。奎爾才是真正的地球人,他是最像的。”

  一千個星球有一千種審美,德拉克斯那個星球的陽光獨特些,螳螂女也沒少被德拉克斯說不好看,听到今天已經習慣了。

  “所以我從來沒有說過奎爾好看。”德拉克斯誠實地道。

  “你覺得。”托尼維持一個坐姿已經維持了很久,從旁邊兩個人開始說話那一刻起,現在才終于抻一抻手臂,同樣大聲地對班納說悄悄話,“我的客廳是不是需要加一堵隔音牆?”

  作為一個又弱小又難看的地球人,房子還不隔音,他真是對不起這兩位外星客人。

  與此同時,還有個弱小又難看的地球人坐在斯塔克家的餐桌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用叉子挑餐盤里的意面。

  奎爾是吃飯最慢的一個。

  溫蒂拿過廚師證,經歷了層層考驗才進斯塔克家工作,做的東西實在算不上難吃,連德拉克斯也呼嚕嚕地吃了兩份,奎爾卻好像沒有多大胃口,眾人離席,他還留在那里吃東西。

  “你知道這樣不太禮貌。”門口有人道。

  听見聲音,奎爾恍然醒神,下意識埋頭吸了一大口面,塞得嘴巴滿滿,抬頭看漸漸走到跟前的女朋友,說話含含糊糊︰“我以為你從見我第一眼開始就該知道禮貌跟我無緣了。”

  “是。”卡魔拉拉開椅子,在他身旁坐下,伸手過來拿了他的餐盤和餐具,“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現在非常不安,彼得。”她道。

  奎爾沒有好好地咀嚼,硬咽下了滿嘴的食物,抹抹嘴巴︰“那你該不該給我一個吻?卡魔拉。”

  他仿佛很有見識︰“足夠安撫我的情緒。”

  說著對她勾勾手指。

  卡魔拉瞧著他,並不說話,突然間出手如電,掰住了他不安分的手指。

  星爵嗷嗷叫起來。

  本來沒有多疼,他一叫,卡魔拉也就松了手,看他很快變得沉默,她道︰“你以前跟我說過你不願意回地球。”

  “這句話你又記清楚了。”奎爾笑一笑。

  他的笑容出現得很快,消失得也很快。

  “我真是討厭那個彩虹橋。”他道,“這里是美國紐約。離密甦里州一點都不遠。”

  奎爾用手指蘸著水,在餐桌上畫了一條線,“一點都不遠。”

  “你覺得你還沒有準備好。”卡魔拉握住他的手,“可是奎爾,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你現在人就在地球。”

  “等火箭把飛船修好我們就走。”奎爾由她握著自己,“我知道你想什麼。我不會去的。”

  強大的天神族曾經犯過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不該欺騙真心愛自己的所有女人,更不應該借著愛的名義,害死那個苦苦等待的痴心的地球女人。

  他也實在低估了“母親”兩個字在奎爾心里的分量。

  母親病死之後,小小的奎爾被“掃蕩者”帶到外太空,再沒回過地球。

  即便他從很久之前,就成了大盜星爵,在星球與星球之間來去自如,有一個地方,卻再沒有踏足過。

  彩虹橋來得真不是時候。

  “彼得。”卡魔拉道。

  奎爾拍拍她的手,停了她的話︰“我不會回去的。”

  —— —— —— —— —— ——

  “回去,回去,回去!”玻璃門外一只揮舞著大鉗子的毛手在招。

  火箭嚷得非常大聲,就差拿個擴音器循環播放。

  但即便循環播放,也阻擋不了坐著電梯下來的小團子的腳步。

  難為她能找到這里,也是很有毅力的寶寶了。

  當然,主要因為有個存在感低了許多、每到溺愛孩子就總有戲份的機械手臂。

  黛茜在上面好好地听大人說話听了很久,自己擺弄玩具,不吵也不鬧。

  只是幼兒的耐心有限,安安靜靜消耗著,遲早也是要消耗光的,滿屋子找不到火箭,外頭也沒影子,就知道到下面來看看。

  老媽子笨笨陪著下來一起看看。

  火箭感到一陣頭疼。

  他應付一個網癮少年已經足夠煩惱,摔到地球,修飛船還要被個更加不懂事的幼兒打擾,十分郁悶,黛茜還沒出電梯門,他听見動靜,就已經邊揮舞工具邊嚷開了。

  好像沒有什麼用。

  黛茜在電梯里一個勁兒地踮著腳,果然看見踩在飛船頂上的火箭,很是高興,再一看他沖自己揮手,就更加高興,電梯門一開,就呼哧呼哧地跑過去,兩只小手揣著,就差蹦起來。

  “你高興的點在哪里?”火箭拉長了臉問。

  “火箭。”黛茜老老實實地叫人,把他名字的發音發得很準確,自己先覺著了不起,繞飛船來回地轉圈。

  “給我停下!”火箭越發大聲起來,把黛茜一指,“你打擾到我了!”

  他一指,奔跑的團子就慢慢停了腳步。

  只是她停,卻不知道要干什麼,站在那里仰頭看用大英雄姿勢站著的小浣熊。

  “對,對,說的就是你。”火箭點點鉗子,“站到那里去。”

  他給迷途的幼兒指了個前進的方向,把斯塔克家的千金安排得明明白白,一路安排到了牆角。

  “站好了。”火箭道。

  他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好像忘了黛茜下來的時候自己是如何跳腳。

  想想看,小小的寶寶特地坐著電梯下來找他也是不容易,黛茜身高不夠,按不了按鈕,還得求助笨笨。

  現在來了這里,也願意乖乖地縮在牆角里,專心地看火箭工作。

  看看這小的,再看看游戲機還不離手、遞個錘子遞成了鉗的格魯特,火箭就很想沖過去敲他的腦袋。

  含辛茹苦養大的樹苗,還不如個一歲多的體貼。

  “我告訴你。”

  火箭的鉗子又指去了格魯特那里,“馬上把錘子找給我。你看我修好飛船之後拆不拆掉那台破機器?!”

  教育小孩真是不容易。

  網癮樹人聞言,抬頭看他一眼,才小聲嘟囔一句,不情不願地放下游戲機,拖著樹枝去工具箱里找。

  工具箱里什麼都有,卻單單找不到錘子。

  火箭給了這個任務,又埋頭在飛船里叮叮當當地敲打,沒發現找不到錘子的格魯特開始在育兒室其他地方翻箱倒櫃。

  樹枝伸去打開裝甲陳列櫃的玻璃門,只摸到了裝甲,沒摸到錘子。

  格魯特繼續找。

  摸來摸去,不知道摸著了哪里的開關,其中一個陳列櫃竟突然洞開,露出里面一個舊舊的球形飛船。

  “你在干什麼?”火箭喝道。

  他很快也瞧見了托尼藏著的飛船,有些吃驚,躥著過來,像發現新大陸︰“這個不是地球的飛船!”

  他第一反應是看看這個飛船上面有沒有可使用的零件,手伸過去,還沒踫到,突然一愣︰“這不是……”

  火箭的眼楮睜圓了︰“這不是快兩年前我丟掉的那個嗎?”

第118章

  靜。

  空氣靜得過分, 仿佛連呼吸與心跳都凝結,動一動眼睫, 能刮起一陣颶風。

  別墅大大的書房里, 收拾出的長桌邊坐著兩個身影。

  托尼在這一頭,火箭在那一頭。

  四目相對,彼此眼里都有無比犀利的鋒芒, 觸踫著刮擦出電火花,啪啪四濺,令旁觀者都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這麼不動作地互相看著,不知道看了多久,敵不動我不動, 都很沉得住氣,大有一直看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可惜沒有。

  因為一個觀眾不會看眼色, 不合時宜咯地笑出聲。

  針尖對麥芒、強撐著腰挺直坐了許久的兩個大人頓時像被針戳了的皮球, 垮垮地松懈了精神,彎腰抹抹臉。

  不會看眼色的團子笑得眼楮彎彎。書房里安靜的這麼會兒,她貓在桌子底下拼積木,好不容易拼得高高, 比從前拼的任何一截都要高,快樂地鑽出來, 要拿給爸爸看一看。

  “爸爸!”黛茜捧著拼出來的樓不像樓的積木, 兩只手伸得長長,“這個。”

  托尼把這只穿得綿軟又粉嫩的面團抱了,放到腿上坐, 看小小的女兒仍執意要把積木捧著,等個肯定,順遂她心意地開口道︰“拼得不錯。”

  他雖夸獎得不咸不淡,但眉目間流露出的對家里這個小的的疼愛,用膝蓋看也看得出來。

  可想而知,當老父親接到賈維斯的報告得知火箭陰差陽錯打開了藏在裝甲陳列櫃後面的氪星小飛船,匆匆坐電梯去到地下時,看見黛茜正被火箭指揮去牆角罰站,是怎樣臭臭的臉色。

  “比一年不洗的鞋子還要臭。”溫蒂這麼說。

  火箭于是被單獨請到了書房里見家長。

  這麼多年以來,可能還是頭一次。

  托尼主要不是為了對罰站的事情興師問罪。

  賈維斯給出視頻讓他看的時候,他分明把火箭那句“這不是快兩年前我丟掉的嗎”听得清清楚楚。

  黛茜賴在爸爸懷里撒嬌,腦袋滾著,把老父親昂貴的襯衫滾得亂糟糟。

  托尼抱好了她,抬眼看看對面坐著的面無表情的火箭,頓時也收起在黛茜面前溫和些的父親樣子,嚴肅道︰“你真見過地下室的飛船嗎?”

  “見過。”火箭也是一樣的嚴肅臉,“零件拆開了賣,可以賣不少錢。”

  算盤打得真是不錯。

  托尼眉一挑︰“照你這麼說,當時在外太空看見那個飛船,就應該轉手出售。”

  “難道你以為我沒這麼想過嗎?”火箭問。

  小浣熊說話的時候,兩只毛手抱著胸,盡管擺出的是一副成熟得不能再成熟的成年人說話模樣,架不住他自然萌,圓碌碌的小眼楮晶晶亮,可愛得很。

  當然,當著火箭的面,要想安全些,就不應該開口夸他可愛了。

  “你大可不用弄得這麼神秘,單獨把我弄到這里來。”火箭道,“這件事情奎爾他們也知道。”

  斯塔克家的小女兒是個了不得的寶寶,在離開飛船、睜眼見到爸爸之前,就已經經歷了常人不曾經歷的許多事情。

  法典隨卡爾‧艾爾離開了氪星,意味著創世庫的生命也將停止誕生,然而在那之後的某一天,有人竟听見從創世庫傳來的稚嫩的嬰兒哭聲。

  她是第一個脫離法典而生的氪星寶寶,被不知名姓的人發現,被不知名姓的人撫養,氪星彌留之際,想必也是那個養了她兩個月的人親手將她送上飛船。

  飛到太空安全地帶那一瞬間,氪星文明在大爆炸中毀于一旦。

  而被裝在飛船里的小雛菊,安安靜靜閉上眼楮睡著,渾然不知要去向何方,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能重新睜開眼楮的一天。

  她太小,不懂得憂慮,也不害怕,夢境如水波般平穩,靜靜推她在宇宙中漂浮。

  這麼一漂,就漂了很久很久。

  氪星消失那一年,卡爾‧艾爾落到地球,成了克拉克‧肯特。

  黛茜沒有他那樣幸運。

  她的飛船並未設置目的地,飛得久了,飛船節省燃料,自動休眠,干脆成了自生自滅的狀態。

  一晃三十年。

  準確地來說,應該是三十二年。

  期間飛船無數次被撿拾,又無數次被拋棄,輾轉流落,終于在某天,出現在了火箭駕駛著的飛船前。

  彼時的小浣熊正急吼吼地在趕路。

  銀河護衛隊的其他人在山達爾星停留,火箭到隔壁星系采買——不用錢的采買,或者成為“順”更恰當些——特產,不料返回的路上還能見到寶,很高興地撈到飛船里。

  跟他的大飛船比起來,裝著寶寶的飛船真是太小了些。

  火箭踮著腳,趴在飛船上往里看。

  任他把眼楮瞪得再大,都找不到一絲能窺探里頭的縫隙,再動動鼻子嗅,什麼特殊味道也沒聞見。

  樹人格魯特在旁邊,及時提出了他的建議︰“I am groot。”

  那時的格魯特還沒有沉迷游戲,是個實干的小朋友,話音剛落,自己就把樹枝狀的手延伸出去,拉開櫃子的抽屜,拿了一把大斧頭出來。

  啊。

  火箭抬起頭,心里閃過一句感慨。

  可塑之才。

  這句話放到現在來听,看看那個成天氣人的網癮少年,他恐怕啪啪地打臉。

  但那時候,小浣熊還是很滿意地接過格魯特給的斧頭,   地敲打飛船。

  飛船一動不動。

  他哪兒知道里面裝的是個氪星人,掃描也掃描不出里面裝著什麼東西,敲了兩下,發現外殼沒有絲毫損傷,于是更加用力。

  打雷似的。

  然後火箭發現,哪里是撿了一艘飛船,明明撿了一塊長著飛船樣子的石頭。

  刀槍不入,不動如山,子彈打不進,火燒燒不透,最後逼得上嘴用牙咬,飛船的殼沒動,小浣熊的牙先動了。

  他正琢磨著用別的方法把飛船破拆,駕駛座前的操作台嗶嗶地響,是在山達爾星等了很久等不來人的奎爾打電話催。

  火箭不得不放下手里的東西,跑過去視頻。

  “你是打算在那個星系住下了嗎?”奎爾問。

  “我在飛,好嗎?”火箭一下看他,一下看操作面屏上的飛船航線,發現偏離了幾度,悄悄地手動調整,“你什麼時候能對我拿出對卡魔拉的耐心。”

  “我為什麼要……”星爵看著屏幕里的這張小動物臉,忽然視線一偏,從火箭頭頂上發現了飛船里微妙的不對勁,“你把什麼東西放進飛船里了?”

  “一艘漂流的小型飛船,雖然已經很舊了,但也不是不能拆。”

  “拆開來有什麼?”

  “我剛才拆不開,現在——”

  “不要不要!”星爵還沒听完就已經連連擺手,“你這個星期已經撿了夠多東西了!它佔了我飛船里全部的空余位置。”

  “你根本不懂,奎爾!”火箭的火蹭一下就冒起來一簇。

  奎爾的火也不甘示弱︰“你為一個太空里撿的破爛耽誤了時間,打不開還要放在我的飛船上,那是我——的——船——”

  火箭“啪”地把視頻通訊切斷了。

  這兩個暴脾氣能和平相處到今天也是不容易。

  火箭掛電話也沒有用,他掛一回,奎爾打兩回,打到最後完完全全消耗了火箭的耐心,看看山達爾星就在眼前,後來嘗試了許多次也打不開這個破爛飛船,火箭最終將裝著寶寶的小飛船丟回了太空里。

  當然,飛船要是跟他在賭桌上順的眼球那樣小,他絕對不會丟出去。

  如果火箭知道里面裝著的是個小嬰兒,大概也不會丟出去。

  但討論假設對于他來說沒什麼意義,對又開始漂流生活的黛茜也沒什麼意義。

  飛船被火箭丟掉之後跟掉落的行星碎片發生了踫撞,萬幸的是,撞開了飛船的噴射引擎,這一回黛茜借著最後一點兒燃料穿越過長長的行星帶,進入地球軌道,沖破大氣層,一路去了復仇者大廈。

  踫瓷了現在養著她的老父親。

  火箭一開始講得很平靜,後來口渴,接過笨笨給的水灌了一口,還沒來得及咽下,就听見對面臉色越來越沉的托尼冷冷道︰“飛船里裝的是我女兒。”

  他一口水就噴了出去。

  好在書房夠大,擺放的桌子也夠長,水的射程不遠,還不足以噴到托尼臉上。

  天真的團子瞧見突然噴水,驚奇地睜大眼楮,紅紅的嘴巴張得圓圓,配合地“哇”一聲。

  火箭擦掉嘴巴毛上的水,直勾勾盯著黛茜看,表情像在五彩的染缸里浸過,一時之間什麼樣的情緒都有。

  保姆溫蒂在書房外面等著。

  托尼趕去地下室拽了火箭上來,她感覺她的老板是有些生氣的,黛茜要跟著爸爸一起進去,她本來想抱著孩子去別的地方玩,結果托尼開口說不用,也就作罷。

  談話進行了大半個小時。

  托尼突然開門的那一下,把溫蒂嚇得一個激靈。

  她趕快抬頭看看托尼的臉,見果然是一副嚴肅神情,下意識深吸一口氣,低聲地叫“斯塔克先生”,想要接過黛茜讓他自己一個人冷靜冷靜,手還沒伸過去,托尼就抱著女兒大步地走了。

  “把書桌收拾一下。”托尼離開書房之前這麼說。

  溫蒂趕快應好,轉身去找抹布,因而沒瞧見托尼一瞬間的情緒變幻。

  小雛菊寶寶安安樂樂地窩在爸爸懷里,把在書房拼好的積木又拆得一個一個,還不懂大人剛才交談的話,不知道自己多幸運,也不覺得自己多不幸。

  托尼眼楮一眨,忽然想到被飛船襲擊了的那一天。

  飛船打開,小小的女嬰被托送出來,哭得臉紅紅,軟得沒骨頭似的,他是超級英雄,卻被她嚇了一跳。

  “是我幸運。”托尼低聲道。

  “哦?”

  黛茜在底下好奇地道。

  她抬起頭來看爸爸,發現爸爸彎嘴巴笑了一下。

  笑容來得又輕,又快,又溫柔。

第119章

  黛茜覺得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家里來了一群鬧哄哄的客人, 雖然代價是別墅面前的草坪砸壞了一大片,客人們還動不動要吵架, 但是每個角落都熱鬧, 人多一點,吃飯的時候都覺得特別香。

  在書房跟火箭談完話之後,爸爸還破例地給了巧克力吃。

  老父親站在廚房的冰箱前, 像即將賜福于世人的天神,身旁圍繞著個快樂得滿地轉悠的小天使,一雙小手早早地就捧起來,等一個零食的降臨。

  “爸爸!”團子饞得直舔嘴巴。

  托尼打開冰箱,放了一股子冷氣出來。

  他拆開巧克力的包裝紙, 看看地上並著小胖腿站得筆直的女兒,掰了一半。

  臨了要彎腰給的時候, 再看看她, 忽然改變主意,把一半的巧克力又一分為二,最後只給了四分之一。

  大人總是舉棋不定,有時候真讓小孩傷腦筋。

  “不能多吃。”托尼道。

  黛茜虔誠地把巧克力捧了, 高興地呼呼,撒腿就跑去外面的沙發上坐著吃。

  火箭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飛船修好, 今天客人是不走了的, 托尼雖然不一定情願,少不得分幾個房間給他們住。

  螳螂女一個人坐在客廳里。

  她是最後一個加入銀河護衛隊的,戰斗力是弱了點兒, 但有著情緒感知和情緒舒緩的特異能力,關鍵時候總能派上用場。

  看著是個天真又淳樸的外星人,從前一直住在奎爾他爸那里,每到一個新地方,看什麼都新奇,像現在看個購物廣告,也能津津有味。

  電視上在推銷一種甩脂機器,綁在腰上,每天胡吃海塞都能減掉肚腩肉。

  世界上哪來這麼便宜的事情。

  螳螂女卻信了,嘖嘖稱奇。

  她覺得這個地方很不錯,捧著巧克力向自己走來的幼兒也不錯。

  幼崽的感情最純淨,感受著,仿佛身心都能得到淨化。

  團子把巧克力捏在手里,蹬著腿爬上沙發,坐得端正,低頭咬了一口。

  甜得濃郁,令人幸福。

  “噢。”螳螂女在旁邊看著她吃,本來對巧克力沒興趣的,見黛茜吃得嘴角都彎,額上的兩根觸角不由得輕輕動了動,“真那麼好吃嗎?”

  她也想吃,可惜不敢亂動別人的東西,也沒有一個給巧克力的爸爸。

  黛茜嘴巴動作,耳朵也沒有閑著,听見螳螂女問話,抬頭看她,見她直勾勾瞧著自己的巧克力,下意識要護住,又看看她,護食的動作就猶豫起來,不舍是真的不舍,但在螳螂女的注視下,還是小心地摳了一點兒巧克力,顫巍巍地遞過去。

  爸爸也才給了一小塊兒,吃完就沒有了。

  螳螂女左右看看,也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過去,接了黛茜那還沒指甲蓋大的饋贈,觸踫到黛茜的皮膚,忽然軟軟地“噢”一聲,心也要化了︰“謝謝你。”

  幼兒的不舍她感受得清清楚楚,這樣還能主動分享,實在是招人疼得不行不行的。

  巧克力融化在舌尖。

  螳螂女笑起來,一時之間也有幾分小孩子樣︰“真的好吃。”

  剩下的巧克力,黛茜吃得很慢很慢。

  很慢很慢,最後還是吃完了。抬起頭來,儼然一只不長胡子的花貓。

  老父親光給零食,忘了系圍兜,巧克力捏在手里,受熱融了,被黛茜抹得臉上、衣服上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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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死時速也沒這麼快。

  天氣漸暖,黛茜玩了這麼久,身上也出過汗,現在洗澡正好。

  等白嫩的團子在浴缸里游兩圈,被全副武裝的保姆用毛巾搓得干干淨淨,再擦干了撲上香香的爽身粉,就能盛在大毛巾里,一路運回臥室去。

  黛茜有好幾套小動物的連體衣,她喜歡浣熊,溫蒂就給穿了一身浣熊的,還有條扁扁的尾巴拖在身後。

  “是火箭。”團子扯著衣服,很有見識地對溫蒂道。

  說著自己先肯定了自己,不住地點頭。

  “也不是所有跟火箭長得像的都叫火箭呀。”溫蒂笑起來,“你把他好好地記住了,他一定很高興。”

  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黛茜在地上關不住,穿著小浣熊的薄毛絨連體衣,興沖沖地要去下面找火箭。

  笨笨還幫著她按電梯。

  不小心按著了負二層,于是團子坐在電梯里,門一開,看見的不是小浣熊和樹人,而是鬧哄哄滿地的小黃人。

  香蕉膠囊們正在開派對,黛茜一出現,全場肅靜,隨即爆發了更加盛大的狂歡,高喊著“BOSS”,向她涌來。

  可惜滿臉茫然的小老板站了回去,門一關,電梯又緩緩上升,把所有的熱情都格擋在了外頭。

  這回笨笨按對了。

  門再一開,團子果然看見背對自己站在飛船頂上的火箭,高興地跑出去,還沒跑幾步,就听見火箭的大嗓門在嚷。

  用無比生氣的腔調,暴跳如雷。

  “你走開!離我遠一點!”火箭大叫道,“別再讓我看見你!”

  他把手里拿著的一個什麼東西狠狠摜在了地上,“啪”一聲四分五裂,把想靠近的黛茜唬得站在了原地。

  碎的是格魯特的游戲機。

  這里顯然正爆發一場矛盾,格魯特也一副憤怒的模樣,看見游戲機碎了,更加憤怒,雙手樹枝纏作一股,憤怒地拍擊飛船,差點兒抽到火箭。

  他隨即看見下來玩的黛茜,覺得被人看見了丟臉,一甩手,憤憤地沖過來,進了電梯,果真像火箭說的離得遠遠。

  火箭把工具箱里的工具倒了一地。

  他回頭找格魯特,當然也看見黛茜,尖尖的牙齒齜起來︰“你又下來干什麼,還嫌不夠亂嗎?去找你的小狗!這里沒有小狗!”

  笨笨馬上不高興,把黛茜護在了身後。

  火箭更怒,把扳手一揣,揣得老遠,指著已經升上去的電梯道︰“連他也這麼嘲笑我!他、管叫我‘動物’!——連他也!!!”

  他大喊大叫,胸腔似填埋無數死灰復燃後的火,高昂一聲之後,音量突然降了下去,背過身,用手狠狠擦一下眼楮。

  黛茜已經是第二次給火箭弄得不知所措,但這次分明沒錯,揣著小手,低聲傷心地喃喃道︰“火箭。”

  “格魯特變壞了。”火箭的背一下子彎了不少,整個人都低落,腿一彎,坐在飛船頂上,“我讓他別玩那玩意兒,他就用這樣的話來傷害我。”

  黛茜慢慢地走了幾步,繞過笨笨的保護,還那樣小聲,道︰“火箭。”

  她是見過自己的爸爸發脾氣,可托尼發脾氣的次數很少,也不像火箭一樣凶。

  “別叫我火箭。”火箭的耳朵耷下來,又擦一下眼楮,表現得比剛才還要凶,“叫我小狗、臭蟲、被改造的小怪物——”

  他脫口而出這樣的話,緩解不了傷心,很快改口︰“你要是真敢說最後一個詞,小孩我也打。”

  團子听見“打”,馬上站在原地不動了。

  她身上還穿著小浣熊的連體衣,高興地進來,撞見了這麼一遭,共情力非常強,火箭第三次擦眼楮的時候,她就低下頭去,也默默地抹眼楮。

  嘴巴都扁扁。

  “你在哭什麼!”火箭又道。

  他粗暴地擦掉眼楮里的水,抬眼一看這個氪星小孩在學自己哭,本來就含著一口對格魯特的氣,再加一口,本想發怒,臨到嘴邊,卻又生生咽了回去。

  “你在哭什麼?”火箭問。

  他站在那里看黛茜一會兒,看小浣熊寶寶抹了一手的淚,沉默地彎腰溜下來,撿起地上的扳手,慢慢走到黛茜跟前,重復了第三次︰“你哭什麼?”

  他看看她的浣熊帽子,尖尖的嘴巴,毛絨耳朵,眼楮上兩道白眉——多像他。

  但他不是什麼低等生物。他有智慧、有自尊的。

  “你這個氪星小怪物。”火箭道。

  黛茜嗚嗚地哭起來。

  火箭的耳朵就耷得更低,似乎跟剛才傷心時的小動作一樣,但又有些不一樣了。

  “你叫我‘火箭’。格魯特卻叫我動物。”他道。

  仿佛一下卸了全身武裝,說話都放輕,“他是我的親人,我太難過了。沖你發脾氣,對不起。”

  他把額頭輕輕地貼過來,踫在了黛茜的額頭上。

  毛絨的,又溫暖,有種秋日里栗子烤好時的氣味,一點兒都不難聞。

  不是什麼小浣熊的體溫、觸感和氣味,是“火箭”的。

  “我的壽命本來就不長,他可能想氣死我。”火箭道。

  團子被這樣一貼吸引了注意力,兩只眼楮望他,把自己望成了斗雞眼,看著很有幾分搞笑。

  因而也忘了繼續跟著傷心。

  “我很抱歉,黛茜。”火箭道。

  他沒有紙巾,用自己的毛擦干了黛茜的眼淚,低低地嘆一口氣,轉過來準備撿拾散落一地的工具。

  不料一轉頭,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的格魯特。

  其實電梯升上去,沒多久就又載著網癮樹人下來了。

  格魯特站在那里,如同千千萬萬次站立在有火箭的地方,顯然將火箭剛才的幾句話听進耳朵,再不生氣,低著頭,眼楮里也悄悄地含了眼淚,萬分懊悔,慢慢地道︰“I am groot。”

  火箭聞言,身體一僵。

  他嘴巴輕輕地顫了兩下,似乎隱忍情緒,忍著忍著,還是忍不了,沖去桌上拿了報紙卷成筒,就沖過去打格魯特的屁股。

  格魯特不躲。

  火箭眼里亮晶晶,一瞬間不知是悲是喜,嘴上不住地道︰“道歉給我大聲點!大聲點!大聲點!”

  那報紙重重地揮起,落下去,卻輕輕的。

第120章

  晚飯吃得很豐盛。

  溫蒂研究了一個星期的意大利菜譜, 嘗試著做做,竟然很成功, 檸檬燴飯尤其出彩, 黛茜足足吃了小半碗。

  意大利餃子也不錯,給小孩子吃的那份沒有放黑胡椒粉,西紅柿跟芝士的搭配剛剛好, 蔬菜的清甜中和了濃郁,托尼用剪刀把大大的餃子剪成幾塊,讓黛茜自己用小勺子舀著吃。

  “爸爸。”團子嘴里塞得滿滿,還要望著大人盤子里的食物,對龍蝦肉饞得很, 小手伸得長長,使勁兒地指, “爸爸。”

  “先吃完你自己的。”托尼不為所動, 在女兒巴巴的目光注視里毫不留情張嘴吃掉了龍蝦,末了用餐巾擦擦嘴,對顧著臉頰失望的黛茜彎彎嘴角,“快點。”

  黛茜把勺子在碗里劃來劃去。

  火箭在旁邊, 也把勺子在盤里劃來劃去。

  他劃是因為早早地把菜吃完了,在等溫蒂換一盤新的餃子。

  再看看周圍坐著的客人, 個個吃得很香。

  托尼看黛茜沮喪歸沮喪, 還是好好地咀嚼了餃子咽進肚里,遵守諾言,讓溫蒂給了半只龍蝦肉, 用叉子叉了喂孩子。

  老父親喂食的時候,不動聲色把視線往左邊偏了偏,在火箭臉上逗留了幾秒鐘。

  這只浣熊並不喜歡小孩。今天他還大聲地吼了黛茜,晚飯前卻自動自覺坐到黛茜寶寶椅旁邊的位子。

  團子偶爾捏著咬了一口的餃子給火箭看,火箭雖然面露不屑,竟還是很配合地瞄上兩眼。

  哪兒發生了變化。

  這種變化倒並不讓人不高興,因而托尼看看火箭,終歸也只是看看,什麼都沒有問。

  吃過晚飯,溫蒂收拾收拾東西回家,銀河護衛隊的幾個人表示了對托尼借住的感謝,都回了各自的房間,留托尼和班納在客廳聊天。

  團子不肯睡覺。

  她穿著小浣熊的連體衣在沙發後頭興奮地跟笨笨玩捉迷藏,時不時笑出聲,跑起來小身影骨碌碌的,快活得很。

  “所以現在你聯系不上娜塔莎。”班納十指交叉,瞧著桌面出神,良久才來一句話。

  今天他惡補了很多的報紙和電視節目,大概想把失去的這兩年地球時光都補回來。

  總有彌補不了的遺憾。

  在被托爾從薩卡星發現之前,班納的身體長時間被浩克佔據,本我封存,記憶里一大片空白,薩卡的人只知道浩克,不知道班納,更不喜歡班納。

  還有什麼比被抹除了存在更可怕的事情?

  即便冷靜如班納博士,在這種情境之下也不得不感到心慌意亂,精神一崩潰,往往又容易讓潛伏在身體里的另一個意念佔據主動權。

  用班納自己的話說,這種感覺就像是“浩克把控著方向盤,而自己被裝在了後尾箱里”。

  “聯系不上。”托尼道,“你不是不知道她。”

  黑寡婦想要隱藏蹤跡,連FBI和CIA的眼楮都能逃過,除非她自己現身,否則全世界找一個女人,跟大海撈針也沒什麼區別。

  更何況,娜塔莎也不像史蒂夫那樣,特地寄個保存了電話號碼的老人機過來。

  “我知道。”班納就笑笑,眉目間幾分失落轉瞬即逝,“不知道她現在過得……”

  最後的“好不好”幾個字沒有出口。

  娜塔莎現在還是通緝犯,用膝蓋想也知道好不好。

  “你以後打算怎麼樣?”托尼一拍班納的肩膀。

  “我要先找個地方住,托尼。”班納抬手將托尼的手緊緊握了握,“得先清靜一段時間……無論在薩卡還是阿斯加德,浩克對我的影響都太大了,我要跟他好好談一談。”

  “我這里有很多房間。”托尼道。

  “不。”班納搖頭,“布魯斯‧班納回到地球的消息傳出去,對你和我都沒有好處。索科威亞協議還在生效,當初我下落不明,不用做選擇,現在同樣不想做選擇。”

  他打定了主意︰“過兩天我就走。”

  “是嗎?”托尼一攤手,“隨你。我會給你配備一切必需的物質,信號屏蔽器之類的。”

  大人們說著話,小雛菊寶寶暢快地玩了一通,生物鐘影響,漸漸感到困倦,邁著小短腿,揉揉眼楮,跑來找爸爸。

  “爸爸。”

  幼兒餅軟軟地趴在老父親腿上,眼皮子直往下耷拉,說話也小小聲,口齒含糊︰“我困得要命。”

  笨笨還窩在窗簾後面,等著黛茜來找,等半天沒見動靜,悄悄地探頭一看,才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局,溜達著也到沙發前來。

  他倒是個盡職盡責的好玩伴,除了不會說話,偶爾粗心,實在沒什麼可挑剔。

  托尼垂眸看了一眼,大手一抬,把女兒整個兒卷了起來,看這綿軟的一小團直往懷里縮,撥一撥她蹭亂了的金發,問︰“喝奶嗎?”

  困歸困,但凡有吃的東西,斯塔克家這個小的總一口也不舍得落下,這會兒在爸爸懷里舒服地滾一滾,閉著眼楮快樂地道︰“喝奶!”

  老父親于是對好友說一句“稍等”,拉扯過小毯子把貪吃的面團裹了,放在沙發,起身去廚房沖泡奶粉。

  剩下班納一個人暫且照看沙發上亂滾的黛茜。

  班納很願意照看黛茜。

  托尼一走,穿小浣熊連體衣的寶寶滾兩圈,趴著不動了,小小的手指摳著,抬頭來看他。

  “伯伯。”那小嘴吧嗒的,叫出輕輕的一句。

  班納瞧著她,笑了笑︰“我真替托尼覺得慶幸。那個時候想必他很不好受,多謝你來到地球,黛茜。”

  “好。”團子道。

  她根本也沒听懂,應得倒是很快。

  專注泡奶事業已經快兩年的老父親動作很快,拿著奶瓶從廚房回來了。

  托尼把奶瓶給黛茜捧著,將毛毯裹著的小女兒抱在懷里,任由她咂咂地喝奶,繼續跟好友聊沒聊完的天。

  “浩克對你的影響越來越大。”托尼道,“放任不管,他不是沒有取代你的可能。”

  “我知道。”班納道。

  他看見黛茜嘴邊淌了一點兒奶,彎腰抽紙,遞給托尼︰“藥物對浩克沒有作用,托尼。我做過無數次嘗試,你也是知道的。”

  他的手伸去摸摸心髒︰“現在出現了個突破口——浩克掌握身體主動權這麼久,如果他願意,我偶爾能跟他交流。我想這是個契機。”

  “那如果他對你提出‘唯浩克論’呢?”托尼問。

  班納松緩了些的表情又緊繃起來。沉默片刻,忽然又笑︰“我也是個自私的人,托尼。”

  大人們說話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而團子喝著喝著奶,還剩一小半,就已經入了甜甜的夢鄉。

  那小手還緊緊抱著奶瓶不肯松,怎麼甩也甩不脫,最後還是托尼掰了手才肯放。

  護食的本領一等一地強。

  她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被爸爸抱了起來,夢鄉里平靜的湖輕輕顫一顫,暈開幾圈漣漪,迷迷糊糊之中要醒,背脊被有節奏地輕拍兩下,听見托尼低而沉的嗓音︰“睡吧。”

  黛茜今晚不睡自己的小搖籃床,破例地在爸爸的大床上佔了一個被窩。

  托尼才掖好被子,就見那小小的被包無意識地縮過來,要和自己靠在一起。

  托尼躺下的動作就一頓,末了湊過去,在那奶味兒的臉蛋上親一親。

  胡子好扎人。

  夜色漸深,地下室叮叮當當的火箭也停了動作,拉燈睡覺。

  別墅籠在一片靜謐里,夜風是呼吸,群星閃爍,偶爾透過雲層,悄悄地往下窺探。

  窺到了個腳下無聲,悄悄走出陽台來的高大身影。

  他耳朵里塞著耳機,口袋里裝著個小巧的mp3——比起地球上越來越輕薄、功能越來越多的電子產品,已經遠遠算不上先進。

  外殼也舊了。

  奎爾的眼楮亮得驚人,表情也正常,因而不是夢游。只是大半夜不睡覺,跑到陽台上看月亮,不知道有什麼樂趣。

  他也不是為了樂趣。

  今晚的月光很好,水一樣從天際淌下來,落在臉上,覺出幾分涼意。

  他趴在欄桿上,不說話地看某個方向,只看到地平線沉沉的陰翳。

  奎爾今天查了地圖。他知道那個方向有密甦里州。

  在被擄出地球之前,他生活在那里。跟他的外祖父母和得了絕癥的母親一起。

  他的童年算不上快樂,但偶爾也有快樂的時候,短暫,卻真真實實地存在過。

  所有的快樂都在母親去世那一刻成了毫無意義的。

  奎爾把手探進口袋,調高了音量。

  音浪驟然洶涌,涌進耳膜那一瞬間,他卻分明听見身後有點兒雜音。

  一開始以為听錯,不料雜音越來越響,調到最大聲也咚咚咚地十分吵人。

  奎爾的惆悵也就不成惆悵,總要被身後的咚咚咚打擾,終于忍無可忍,摘掉耳機轉過頭去看。

  這一看不得了。

  眼簾里猛地填充進一張放大了的臉。

  不光因為距離近的緣故,是真有那麼大。

  狂人尼采曾經說過一句非常有名的話,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斯塔克家的客廳就成了深淵。

  奎爾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後退兩步。

  跟著他走出陽台的,是個身高超了兩米的巨人,白天的時候有過一面之緣,哪里想到晚上又能踫見。

  緣,真是妙不可言。

  班納博士莫名其妙地又變成了浩克。

  意識到自己身在地球,浩克格外暴躁,拍開房門一路咚咚咚地跑出來,橫眉豎目,像要打人。

  面前就站著個半夜不睡覺的人。

  奎爾心髒砰砰砰跳成了架子鼓,瞧著步步逼近的浩克,再後退,退到欄桿,再沒有余地,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第121章

  浩克一巴掌呼過來的時候, 他竟然還能不合時宜地分神想,這真是一個令人驚心動魄的奇男子。

  然後掌風帶到, 縱橫全銀河系的星爵反應也不慢, 身高瞬間矮了半截——

  躲得真是迅速。

  “他又出現了!”

  身後有人叫出聲。

  浩克回頭去看,客廳里頭不單單沖出來一整支銀河護衛隊,連帶著這別墅的主人, 也在最後面露了身影。

  托尼是最震驚的。

  班納今晚還說,有個跟浩克對話的機會,不想這個機會來得這樣快,快得班納來不及開口,就莫名其妙地被浩克取代了意識。

  這是個相當危險的信號。

  托尼低聲道︰“賈維斯。”

  做爸爸的懷里沒有抱著女兒。

  別墅的隔音比斯塔克家從前的任何一個房子都要好, 安保系統也一樣。托尼被智能管家從睡夢中喚醒,黛茜還窩在小被子里, 身子一動一動睡得正香, 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怎麼樣驚天動地的變故。

  火箭手里拿了一把很大的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浩克,尖牙齜起來,個子雖然不是最高的, 卻最凶︰“放開他!”

  大概是這樣逼人的氣勢,唬得浩克也下意識一愣。

  托尼家的天花板很高, 綠巨人也能有足夠的站立空間, 他直了直兩人合抱的腰桿,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再看看蹲在陽台的奎爾。

  誰說浩克就不較真, 浩克較真起來,在這麼劍拔弩張的關頭,也要用又粗又沉的嗓音大聲地道︰“他不在我手里。”

  然後才緩沖成功,探身一聲震耳欲聾的示威咆哮。

  仿佛地板都在震動。

  火箭一身的毛被這音浪刮過,根根向後,吹完口水風,莫名感覺身上有點濕潤,用手一拈毛,再一聞,轉頭去看格魯特,果然看見格魯特眯起眼楮的嫌棄神情。

  他這個暴脾氣上來,扛著槍就要一陣掃射。

  卻沒想到那龐大的對手在他掃射之前就果斷轉身,起跳越過仍舊蹲著的星爵,從陽台縱身跳了下去。

  落進戶外的私人游泳池里,濺起好大一片水花。

  後來火箭才知道,浩克的示威,對象不是他,而是站在後面神情嚴肅的托尼‧斯塔克。

  班納博士是復仇者聯盟的成員,但嚴格意義上,從戰斗力來說,浩克才算是復聯的一大支柱。

  畢竟“我們有浩克”這句話光是出口,就能夠很大程度地震懾像洛基‧奧丁森這樣的神了。

  由于共同用著一個軀體,班納見過的人浩克大多也見過,所以對托尼這個熟面孔再熟悉不過。

  那場跟反浩克裝甲的對決歷歷在目,被打飛出去的痛感,回憶著好像能鮮活地回到臉上。

  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所以浩克看見托尼,也不覺得多麼愉快,大步跑著,頭也不回。

  “他跑不出這里。”托尼道。

  “那究竟是什麼?”奎爾現在才站起身,拍拍衣服,“班納博士是會什麼變身技術,是嗎?”

  “他身不由己。”托尼道。

  老父親處變不驚,說完話卻臉色一動。

  隔音再好,架不住浩克弄出的地動山搖的動靜,又或者團子睡著睡著,感覺不到爸爸的氣息,醒了過來正在找人。

  托尼返身回臥室的時候,德拉克斯正對自詡銀河護衛隊隊長的星爵進行客觀評價。

  “奎爾,你剛才表現得真屎。”德拉克斯誠實又懇切地道。

  “對。”火箭深以為然,放下槍,用下巴點點奎爾,“真屎。”

  “什麼?”奎爾一攤手,“我總要弄清楚他想干什麼!何況他又傷不到我,蹲下來躲避不是本能反應嗎?”

  他求證似的,看看自己的女朋友︰“卡魔拉,你不這麼認為嗎?”

  卡魔拉嘆一口氣。

  她的目光很快遠起來,越過陽台,投到那個狂奔著,不知奔向自由還是奔向瘋狂的巨人的身影。

  某個瞬間,她覺得,這個叫“浩克”的存在,非常孤獨。

  然後又想,托尼說得沒有錯。

  浩克走不出這里。

  黛茜也被困住了。

  她已經長大了些,卻還遠遠沒能越過托尼這張大床周圍拉起的護欄,小浣熊的連體睡衣滾得皺皺,軟軟的一團坐在那里,在非正常的起床時間起床,還困得大眼楮都是迷糊的,但發現房間里沒了爸爸,硬要找人,撐著不肯睡回去。

  心想事成,老父親很快推門而入,抱起床上困得眼皮耷耷的面團,伸手摸一下她的尿包,還是癟癟的。

  “爸爸。”團子縮進托尼懷抱里,擠扁了一邊嘟嘟的臉蛋,好像睡在雲朵里。

  “我又不會走。”托尼道,“睡吧。”

  不會走的承諾對于一位英雄父親來說,可信度不太高。

  小雛菊寶寶用手扯住了托尼睡衣的帶子,撐起眼皮,探著往門外看,很有幾分執意,伸手指︰“看看。”

  “沒什麼好看。”托尼道。

  他大手在女兒背上輕輕地一拍一拍,黛茜本來還要堅持,架不住這催眠的動作真很催眠,小浣熊張開紅紅的嘴巴打個呵欠,再給用被子一裹,滿滿的安全感和困意戰勝好奇心,最終又成了個熟睡的面團,被托尼放回床上睡。

  寶寶的睡眠在大人保護下得以延續,大人的夜晚卻在浩克出現那一刻就結束了。

  而出逃的浩克,此時正在別墅外四面升起的防御牆前暴怒。

  他總是暴怒,生氣,破壞一切能夠破壞的,卻無法打破那一層空氣樣薄的牆壁,拳頭擂得震天響,捶到最後,甚至跳起來。

  什麼東西悄悄飛到頭頂上,遮蔽了月光,投下一大片的陰翳。

  浩克若有所感,抬頭望去,見一張鋪天蓋地的網,籠罩下來,像緩緩降落的瑩藍的發光水母。

  然後知道藍的不是水母。

  是電流。

  浩克轟然倒地,身軀戰栗不止,雙眼一翻白,失去了意識。

  —— —— —— —— ——

  “他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混沌中一個很MAN的聲音道。

  “就關在這里,感覺不是很保險。”然後是拍胸脯的聲音,“我可以借你一樣電擊器,在舊貨市場淘的,電流很大,帶來飛一般的感受,你不用再擔心他暴走。”

  他似乎一直在自言自語,說這麼多話,也不見有人應答。

  好在隨後另一個熟悉的聲音拒絕道︰“不用。我對我的技術足夠自信。”

  浩克皺緊眉頭,只覺胸腔里涌動著數也數不清的煩悶情緒,這情緒令他暴躁,躺著更令他暴躁,于是一下子睜開眼。

  動作突然,周圍頓時沒了聲音。

  綠巨人捂著額頭坐起身。

  在地球,他這個存在除了“浩克”,在普通人口中更多冠以“怪物”的外號。

  但“怪物”剛剛醒來的懵懂狀態,跟正常人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浩克很快發現自己被關在了個籠子里。

  說是籠子,其實是個獨立的房間,用柵欄隔開,而柵欄的另一頭,就站著把他關起來的當事人。

  “冷靜了嗎?”托尼問。

  顯然沒有。

  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現狀無疑更加激怒浩克,他才坐好,猛地又彈起,如虎嘯獅吼,無比憤怒地咆哮,試圖掰斷柵欄。

  口水風又撲面而來,火箭淡定地打起雨傘。

  “該怎麼說?”他轉頭看定定瞧著浩克的托尼,攤開一只手道,“你對他真是太仁慈了。”

  “我們兩個是盟友,外星人。”托尼斜睨火箭一眼。

  “我沒打算傷害你,浩克。”他沖浩克道,“我只是希望……”

  話語全淹沒在浩克的大聲咆哮里,什麼也沒听著。

  身經百戰的鋼鐵俠非常淡定︰“賈維斯,給我一個擴音器。”

  “好的,先生。”賈維斯無比配合。

  于是加了擴音buff的托尼再說話,音量就比浩克要大上兩倍︰“我只是希望你冷靜下來。那張網的電流不足以對你造成傷害,這個房間也不足以。”

  這話一出,浩克終于沒有再搖柵欄。

  他用那雙大手捂住耳朵,低頭盯著地板,怒氣未消,大聲地說︰“不要地球!要托爾!好朋友!”

  托尼眸光一閃,流露出幾分好笑來︰“什麼時候你跟托爾成了好朋友?”

  他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個隻果,走前兩步,遞給停了動作的浩克︰“吃水果嗎?想吃早餐也可以,雖然比正常飯點早了很多。”

  浩克一把把隻果抓進籠子里。

  隨後拋出一把碎了的隻果果肉。

  有些浪費食物。

  “你遲早要回到地球的,浩克。”托尼道。

  “你不要我回。”浩克盯著他,“你是班納的朋友。”

  “對,我是班納的朋友。”托尼承認這一點,“但你也跟我並肩作戰過,我沒有理由虐待你。”

  浩克看看為他設下的柵欄,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

  “你要班納,不要浩克。”他道,“不用騙我。”

  說完就轉過身,背對著托尼坐下,再不打算交談。

  “嘿,大塊頭!”火箭喊他,他也不回答,惱火地看著牆角,不得不胸膛起伏地壓制那股本能的怒意。

  什麼都不說。

  浩克也不僅僅總是生氣的。

  說無可說,他也選擇沉默,在無數個被困的日子里吶喊,吶喊之後,往往只剩了長久的沉默。

  跟誰說?

  沒法說。

  托尼默默地看他一會兒,抬手關掉了牆壁上的按鈕,升起柵欄,道︰“想要什麼隨時告訴賈維斯。要參觀我的房子,我也很歡迎。”

  然後听見外面啪啪地有人在拍門。

  伴隨隱隱約約的“爸爸”的連聲呼喚,令托尼一動,立馬轉身離開房間。

  火箭跟著離開。

  他們兩個轉身的時候,浩克回頭看了一眼。

  團子浮在空氣里,蹬著小腳,鍥而不舍地拍打房門︰“爸爸!”

  她的爸爸從昨晚開始就背著她做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被知道了還不承認,關在小黑屋里不肯出來。

  溫蒂才來上班,黛茜的早餐還以原材料形式存在著,跟格魯特瘋玩一通,發現爸爸跟火箭趁著自己玩耍偷溜,趕緊地來找。

  老父親開門的動作很快,眼一掃發現漂在空氣里的女兒,用手一接就接住了,嚴肅地道︰“不要亂跑。”

  黛茜被爸爸鉗著,但因為找著了爸爸,仍然很高興,笑得眼楮彎彎︰“我在這兒呢。”

  她隨即好奇地探一探頭,想看看爸爸在房間里藏什麼好的。

  一探恰恰跟里面回頭看的浩克對上了眼。

  黛茜先是一愣,臉上呆呆的,很快想起來這個人見過,輕輕地叫“伯伯”,嫩嘟嘟的臉肉上又有個笑容,一點兒不覺得浩克那張臉嚇小孩。

  從博士變成綠巨人,身量都大了幾倍,她還能認出來,真是不容易。

  托尼跟著回頭看。

  這時候浩克已經默默收回目光,繼續面壁,他也只看到個背影。

  浩克有時候看人、看事情,比誰都明白。

  他剛才脫口而出的托尼想要班納而非浩克,其實也不完全是個人的氣話。

  超級英雄也有感情,也會偏心,托尼心里的天平,顯然在班納博士的那一段添了更重的砝碼。

  托尼抱走孩子,心里還在思考一個問題。

  按理說,浩克陷入昏迷或沉睡,班納就回來,這次卻沒有。

  他眉心悄悄地攏緊了幾分。

  小孩子沒有大人這麼多的煩惱。

  黛茜早早地拿著勺子,在餐廳里等著開飯,等到溫蒂端著餐盤過來,整個人快樂得像要起飛。

  她大口大口地吃土豆泥,大口大口地吃胡蘿卜塊,再大口大口地吃水果,吃得小肚子溜溜圓。

  大人們卻吃得又慢又沉默。

  偶爾圍繞浩克交談幾句,說的又是很復雜的話,她听不懂,爸爸還沒把她從寶寶椅里抱出來,只能抓著腦袋滿餐廳地看。

  團子發現溫蒂還準備了一份特大號的餐盤。

  溫蒂在今天早上上班之前,萬萬沒想到會換來一位特殊客人,再想想等會兒要去給綠巨人送飯,腿就有點發軟。

  盡管斯塔克先生之前說過“他暫時不會搞破壞”,架不住這位是最強壯的復仇者,一個拳頭砸下來,能把她按成肉餅。

  保姆在這兒邊場景演練邊默默祈禱,沒發現黛茜的心思都飄到了自己這里。

  特大號餐盤的食物又多又豐富,煎了大塊培根和大條香腸,是黛茜的兒童餐不能比較的。

  幼兒學著爸爸平時的樣子摸摸肚子,深深覺得還能再吃下許多的飯,給塊兒肉也可以。

  要什麼來什麼,說話的老父親終于發現女兒握著勺子在發呆,把餐盤里還沒吃的三明治撕下一角,伸手過去喂了這個嘴饞的,道︰“就在客廳玩,知道嗎?”

  黛茜還在盯溫蒂遲遲不拿走的餐盤,聞到鼻子底下有香味,自然而然地張開嘴,再听見爸爸說話,揮舞著勺子,爽快道︰“好!”

  脖子上系的圍兜于是被解開了,整個人也被抱起,放到了地上。

  與此同時,溫蒂終于做好心理建設,頂著再正常不過的臉色,拿飯走出餐廳。

  小身影骨碌碌地跟在她後頭。

  托尼給浩克設了圍欄,不是沒有私心。在浩克冷靜之前,總有那麼幾分沖出傷人的危險性,何況家里還有一個兩歲不到的小孩。

  浩克還在面對牆角發呆。

  托尼不理解為什麼班納沒有回來,在那之前,還有個不理解的問題——浩克為什麼出現。

  浩克自己很清楚。

  班納掌控對身體的主導權,被塞進後尾箱的就成了他。

  但回地球的第一晚,班納睡前還在回味錯過了許多許多事情的煩悶、對浩克頻頻出現的慌亂,以至于睡覺睡得很不安穩,做了噩夢。

  夢里的班納是憤怒的,這種憤怒之強烈,給後尾箱的浩克遞了一把車鑰匙。

  浩克垂下眼楮,在牆壁上一戳一戳。

  他忘了控制力氣,把托尼家的牆戳出兩個小洞。

  後來發現房子破了洞的托尼臉色真是精彩得讓人不敢看。

  浩克戳完洞,听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不是托尼,也不是火箭,輕盈得很,後面還跟著一個更加輕的。

  然後有人敲門。

  門就敞開著,溫蒂禮貌些,發出聲音示意浩克有人來,輕輕地道︰“浩克先生,我給你送一下早餐。”

  她還是有點兒心虛。

  房間里像坐了一座小山,光那偉岸的背脊就賁著一處一處充滿力量的肌肉,再配上角落的陰影,哪怕對方不說話,都已經很有壓迫力。

  更何況她話音剛落,沉默的浩克就轉過頭來看。

  溫蒂捏緊了餐盤的邊緣。

  浩克長得真凶啊。她心里道。

  但果真像托尼說的那樣,浩克並沒有做出什麼要傷害人的舉動,他甚至連這樣沉沉盯著她的時間都很短,視線很快從她臉上滑落了,放在底下不知哪里。

  溫蒂遲疑著,順他的目光往下看。

  一看不得了。

  或者說,在瞄見那個穿連體衣的小小人影之前,她就已經听見了黛茜軟而輕的聲音︰“伯伯。”

  團子跟著溫蒂進來,這回算是把浩克看得真真切切,臉上的歡樂轉成了疑惑,再看看,就往溫蒂身邊站了站,仰頭告訴大人︰“不是伯伯。”

  似是而非的。

  她認出這是班納的臉,卻敏感地覺察到,人不是那個人了。

  “客人要吃早餐,你不能在這里打擾。”溫蒂低頭教育這小的,“爸爸讓你在客廳玩,對嗎?”

  黛茜就誠實︰“對。”

  溫蒂再一個眼神示意,她就懂得慢慢地往門口走,走兩步,還是沒能忍住,回頭再看看這個大只的陌生人。

  浩克也在看她。

  溫蒂過去,把餐盤放到桌上,對比一下才發覺準備的餐具太小,不好意思地抬了抬手︰“我會馬上買個加加加大版的。”

  浩克不用餐具。

  他不跟托尼說話,也不跟溫蒂說話,現在卻肯吃早餐,大手伸過去,直接拈了一塊油亮亮香噴噴的培根,往嘴邊送。

  才到嘴邊,被一道熾熱的視線迫得停了動作。

  培根看著真是很好吃的樣子。火候剛好,煎得兩面都逼出油脂剔透的顏色,黑胡椒的焦香先打開味蕾,舌尖都做好了起舞的準備。

  這麼好吃,成功令慢吞吞走路的團子止住腳步,站在那兒眼巴巴地看。

  浩克不以為意,張嘴再吃。

  瞬間感覺投過來的那道視線更加可憐,那股饞勁兒,隔著這麼一段距離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浩克沒能吃進去。

  他閉上嘴,拎著這片肉,臉上仍然是不高興的神情,對不遠處揣著小手、一下子雀躍起來的黛茜招招手。

第122章

  團子簡直樂不可支, 整個兒都歡快起來,瞬間把爸爸和溫蒂都說過的“到客廳玩”拋在腦後, 顛兒顛兒地就往浩克這邊跑, 至于溫蒂別過臉來悄悄使的眼色,她當然也看不懂,呼哧呼哧地去了, 還沒等到跟前,兩只手就捧起來,乖乖等待天上掉個比臉還大的培根。

  綠巨人臭臭的臉色,一時間好像也不是那麼可怕,甚至有些和藹可親。

  大概只有被饞勁兒蒙了眼楮的小雛菊寶寶才這麼認為。

  溫蒂沒有辦法, 趕緊地也走到浩克身邊,臉上帶笑, 兩只眼楮全粘在了黛茜身上。

  浩克這樣大, 黛茜卻這樣小,這麼一靠近,對比就更強烈。

  “你要吃。”浩克道。

  他手里那晃悠悠就是入不了嘴巴的培根快冷了,然而凝結起來的一層薄薄的油花看著也很美味, 小小的寶寶一雙藍眼楮望得發直,听見說話, 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浩克的大手終于又有了動作。

  培根在空氣里顫悠悠, 眼看湊了過來,要投喂的架勢,黛茜也努力踮起腳, 伸手去抓,只差一點點兒距離時,培根急速漂移,來個始料未及的大轉彎,一路進了浩克的嘴巴。

  溫蒂目瞪口呆。

  誰想到綠巨人也能做出騙小孩的操作,她看看大嚼特嚼的浩克,再看看沒反應過來一臉懵的團子,哭笑不得。

  黛茜踮著的小腳一歪,差點兒坐倒在地上,好在站住了,抓一抓空空如也的手,後知後覺到嘴邊的肉給截胡,終于流露出幾分幼兒式的憂傷來,說出那句經典台詞︰“沒。”

  遇到個壞壞的大人,有時候也真是煩惱。

  浩克揚起頭顱,半點兒不在乎黛茜的失落,非但不在乎,視線掃下去,瞧著那張耷拉的臉蛋,還要毫不留情地補刀︰“你,沒有。”

  “為什麼?”黛茜問。

  浩克粗聲粗氣︰“我不喜歡你。”

  溫蒂及時止損,伸手去摸圍裙的口袋,摸出來一個塑料紙包著的糖果,彎腰遞給黛茜,哄道︰“這是客人的飯。你如果吃掉,客人就要餓肚子了。出去玩吧?”

  黛茜拿著糖,雖然不舍,還有些失望,但听懂了浩克那句“不喜歡”,想一想,還是跟在溫蒂身後出了房間。

  “他不喜歡。”小尾巴跟得緊緊,出了房間門,還懂得扯著溫蒂的裙擺,把浩克說的話輕輕重復一遍。

  溫蒂想一想,屈膝蹲下,扶著黛茜的肩膀道︰“也不是一定要每個人都喜歡我們的。世界上那麼多人,每個人的成長環境不一樣,喜好也不一樣,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好。”黛茜道。

  她沒吃到浩克餐盤里的肉,失落一下下也就好了,被大人不喜歡也不生氣,或許因為成長在一個完全不缺愛的環境,少一點點的愛,也沒有關系。

  這會兒團子低頭剝糖紙,剝出來一顆圓圓白白的奶糖,含在嘴里,擴散開的濃郁奶香瞬間治愈了不滿足的腸胃,突然听見爸爸在走廊盡頭叫自己,骨碌碌地跑過去,在老父親“為什麼跑到這里來”的問話里張開了手臂抱住大腿撒嬌,然後如願以償被抱了起來,坐人力車一路暢通無阻地到客廳玩耍。

  浩克還是浩克,沒有半點變回班納博士的跡象。

  但可能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溫蒂送過去的早餐被他吃得干干淨淨,連果核也沒剩,最後打個飽嗝,雖然說還是待在房間里面壁不出半步,至少也沒有制造混亂,情緒還算穩定。

  唯獨讓浩克和溫蒂情緒都有點兒不穩定的是斯塔克家這個小的。

  黛茜是個心胸寬廣的寶寶,浩克說不喜歡她,她自己卻對浩克很感興趣。

  她感興趣的人實在太多了。

  火箭吃飽了在客廳遛食,順便翻翻桌上的雜志,按按牆壁上的智能面板,被團子邁著小胖腿追著跑了就吐槽,吐槽歸吐槽,居然默默放任了那只小手伸過來摸摸自己的尾巴。

  摸完尾巴,黛茜日常視察房子下面住著的小黃人。

  其實給浩克送飯的工作大可讓小黃人來做,然而想想小黃人一貫以來或有意或無意搞的破壞,萬一去挑浩克的鼻毛惹怒綠巨人,實在得不償失,所以托尼還是把這群香蕉膠囊都關在了下面。

  小黃人們正在全景模擬出的馬爾代夫度假。

  溫蒂帶著黛茜出現的時候,只覺眼簾里一片五彩斑斕,沙灘褲和草裙蕩漾出濃濃的夏日風情,還有太陽傘、冰鎮飲料和排球,再享受的也沒了。

  他們顯然更懂得什麼叫做及時行樂。

  黛茜不能行樂。

  她現在是不缺玩伴,往往一下來就要後悔,因為會像現在這樣,被發現了自己的一大波香蕉人呼嘯著撲過來團團圍住。

  小雛菊寶寶從團團包圍中擠出來的時候,嫩嫩的臉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兩個口紅印子,自己用手擦一擦,活脫脫像她老爸從前沾上女人口紅印時嫌棄的樣子。

  回到地面上,火箭和格魯特又跑走了,黛茜一個人鼓搗玩具,越鼓搗越沒趣,爸爸也忙,留了一個保姆看著自己。

  溫蒂發現黛茜往走廊探頭探腦,莫名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這種預感應驗得很快。

  浩克滿臉都寫著不高興,抱住雙膝,坐在角落里,把角落擠得滿滿當當。

  他其實很想隨手抓起房間里一個什麼東西胡亂打砸,這種破壞欲從被關進來的一刻就存在,壓抑著實在費了不少力氣。

  這是本能,不是他的本意。憤怒隨他的誕生一起誕生,是他的養分,讓他無所畏懼,才能這樣強大。

  靠著憤怒的力量,浩克在戰斗中贏過許多回了,甚至連班納飲的彈都能吐出。

  他獨自一個人在房間里費著費著力氣,忽然听見身後有什麼的小動靜,警惕的同時更加煩躁,轉頭去看。

  以為進來的是托尼,結果不是。

  門邊只有張露了一半的臉,藏在那里分明沒什麼用,湛藍湛藍的大眼楮早把主人的身份暴露了。

  還敢來。

  浩克從鼻子里呼哧出一口氣,舉起砂鍋一樣大的拳頭,狠狠握了一把空氣。

  像是示威的樣子。

  然後發現,好像也沒什麼用處。

  黛茜並不害怕。

  她非但不怕,還敢把身子往外挪一挪,看他更清楚些。

  她也把手抬起來,卻不像大個子一樣示威,而是沖著浩克顫巍巍地攤開了白嫩嫩的手掌心。

  那小小的掌心里躺著一塊用漂亮塑料紙包裹的奶糖。

  “給你。”團子瞧著他,輕輕地說。

第123章

  這顆糖果本來是溫蒂拿著哄黛茜的。

  玩具留不住寶寶的心, 房子這麼大,她卻總想往浩克待著的房間去, 保姆心里警鈴大作, 從神奇的圍裙口袋里又摸出一顆奶糖,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黛茜倒是好好地把奶糖接住了,手指搓著糖紙, 听那聲音沙沙地響。

  “你乖乖待在這里就能吃。”溫蒂笑著道,“好嗎?”

  團子瞧著糖果,眼楮彎起來。

  她一向是個愛吃的,為了一塊培根敢接近綠巨人,用糖果哄著玩再合適不過。

  溫蒂的算盤打得啪啪響。

  她不知道再神的神算子也有失誤的時候。不過很快就知道了。

  黛茜拿著糖果, 並了小胖腿站著,突然想起什麼, 呲溜一下轉身就跑。

  她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護食, 願意把手里吃的東西給什麼人,從來都是十分主動。

  溫蒂瞧著她,一路去了浩克的房間。

  于是出現此時此刻的這一幕,阻止也來不及阻止。

  浩克看看黛茜, 再看看她獻寶一樣送出來的糖果。

  還不夠他塞牙縫的。

  他陰沉著一張大人的臉,沒有說話, 也沒有站起身, 去拿黛茜的糖。

  團子耐心地把手這麼抬了很久,半點兒回應也沒得到,不由得踮一踮腳, 小嘴吧嗒地,提醒道︰“看。”

  見浩克始終沒動作,她大膽地踏進門,一路這麼把糖捧到他跟前。

  後頭還跟了個躡手躡腳的保姆。

  綠巨人維持著他的王之蔑視,面上虎虎的,手里卻沒動作,任由黛茜過來,低頭俯視,開口時像打了個悶雷︰“我不要。”

  拒絕得毫不留情,真是讓小孩傷心。

  黛茜看著……好像也不是特別傷心的樣子。

  浩克拒絕她的糖,她就自己把牛奶糖的糖紙剝開,白白軟軟的一塊放進嘴里,味道跟上一塊兒一樣濃郁香甜,吃得她眉開眼笑。

  富豪千金在線吃播,吃的是本來要送給別人的糖果。

  浩克一開始說了不要,卻沒料到黛茜接受得這樣干脆,雙手抱胸,從鼻孔呼出一口氣。

  他忽然覺得這個房間實在太小。

  小歸小,他也沒想過要出去。

  外面都是不喜歡他的人。再說了,托尼‧斯塔克也不會讓他離開這片私人住宅區。

  但浩克其實比任何人想得都要聰明。

  他的視線漸漸下滑,又落在無憂無慮、毫無戒心的黛茜身上。

  小小的寶寶把奶糖吃得咂咂響,左邊臉蛋鼓起來,一會兒又平下去,換右邊臉蛋鼓。

  她是沒什麼可怕的,一旁眼楮不眨盯著的溫蒂,心卻越提越高。

  保姆看見原先還不肯理小孩的浩克此時不知道為什麼轉變了心意,騰挪身子,大手如蓋,向團子蓋過去。

  溫蒂脫口而出︰“浩克先生——”

  尾音緊張拉長的時候,那大手中途轉了個彎,轉去身後,摸出來一個東西。

  溫蒂一個箭步,差點兒扎過去,再看見那東西的瞬間生生止住,于是保持著一個有些滑稽的姿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對上浩克沉默望過來的目光,只能尷尬地扯嘴角笑笑,假裝無事發生。

  團子的糖還含在嘴里,整個兒被沉沉如泰山的影子包住了,抬頭一看,高興地叫一聲,趕快把兩只手捧起來,順順利利接著了浩克投下來的一個隻果。

  隻果是溫蒂拿過來的飯後水果,浩克沒有吃。

  “你給我,我給你。”他道。

  這麼做未免成了典型真香,很快又相當直接地補充一句︰“還是不喜歡你。”

  “好。”黛茜好脾氣地道。

  她得了個隻果就足夠快樂,也不計較別人喜不喜歡她,捧著禮物給溫蒂看。

  溫蒂看完,吃完奶糖的寶寶就很滿意的樣子,突然一轉身,呼哧呼哧跑了出去。

  這樣無疑幫了溫蒂一個大忙。

  她正愁怎樣在不惹浩克發怒的前提下帶走黛茜,畢竟浩克也有自尊心。黛茜在這里無聊,自己跑出去玩就再好不過。

  溫蒂高興得太早。

  她才跟完全不打算回應自己的浩克打了招呼,正準備離開,就看見那奔波忙碌的幼兒抱著一本故事書,又快樂地跑了進來。

  小雛菊寶寶還是個投我以桃報以木瓜的好寶寶,從分享中得到的快樂遠比吃獨食得到的快樂要多得多,得了浩克的隻果,就願意把昨天晚上爸爸還沒給自己念完的故事書拿進來,跟綠巨人一起看。

  黛茜盤腿坐在浩克身邊,沒發現溫蒂某一瞬間哭笑不得的神情,把故事書打開了,指著上面一塊紅,親昵地道︰“爸爸。”

  她拿的是復仇者聯盟的故事書。

  人物還是那些人物,故事內核不一樣,用來哄孩子的晚安讀物,都畫些親和友愛的內容,畫風也很萌。

  這一本講復聯英雄外出聚餐,鋼鐵俠旁邊站著雷神,雷神旁邊站著浩克。

  有趣的是,在班納與浩克之間,似乎浩克才總是被公認的復聯成員。

  人們需要他,卻又害怕他,甚至討厭他。

  “為什麼?”浩克問。

  他對故事書不感興趣,黛茜翻開書本的時候,他還打呵欠,很快低頭發現插畫版的自己,大大的手指戳下來,一下擋了一半的內容。

  “把我畫得這麼小。”最強壯的復仇者相當不滿。

  他豎起小拇指,不屑地道︰“他們才這麼小。全都是弱弱的復仇者。”

  他這麼說,黛茜一下就把他跟故事里的綠色塊對號入座,指著圖高興地道︰“是你。”

  “是浩克。”浩克道。

  團子學舌學得很快︰“浩克。”

  她再翻一頁書,這頁開始爸爸沒來得及講,因為她昨天晚上听著听著,就睡著了。

  她不認識書本上的英文字,于是很認真地看圖,小手在書上拍拍,找著了爸爸就很心滿意足。

  浩克本來不看的,听那翻書的聲音一下一下,非常煩人,再討厭小孩也不到打人的地步,捂住耳朵,架不住聲音雖然小,還是源源不斷地入耳,內心小火苗騰騰地燃燒,探過頭去,要制止黛茜,制止到最後,就成了兩個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起看書的畫面。

  “爸爸吃……”黛茜道。

  她看書看得很是瀟灑,一手拿書,一手拿著浩克剛才給的隻果,嘴里說著爸爸吃,結果是自己 嚓一聲,把隻果啃出個小小的缺口。

  “浩克吃得更多。”浩克道。

  他說著話,忽然覺察到什麼,抬頭一看,略過默默站著的溫蒂,捕捉到了門口那個總是暗中觀察的影子。

  老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忙完了手頭的事情,知道女兒在浩克的房間,並不慌亂,腳步卻下意識加快了。

  賈維斯事先說過寶寶沒有發生任何危險,但房間里的一幕,還是跟托尼想象中的天差地別。

  “我還以為這樣其樂融融的景象要在美國國家宣傳片里見到。”托尼似笑非笑道。

  黛茜听見聲音,把舉著的故事書一放,書里的鋼鐵俠飛到現實,樂得她骨碌站起,扭扭地奔向老父親︰“爸爸!”

  “你打擾別人休息了。”托尼道。

  浩克一見盟友就恢復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黛茜跑過去,故事書落在了地板,攤開正是浩克跟其他復仇者相親相愛的插畫,他眼楮一瞪,“啪”地把書合上了。

  團子手里還大半個沒啃完的隻果,吃又吃不完,這會兒全拿去奉獻給爸爸,照理被托尼推開︰“到外面去玩。”

  “不——”黛茜一听,身子就扭,她現在跟浩克玩得正好,不想到外頭去自己玩玩具,掙扎著從托尼懷里溜到了地上,啃一口隻果,仍舊回浩克身邊去。

  她自認為跟浩克很熟了,不成想綠巨人看她,還是一副“你誰啊”的表情,但她慢慢地挨過去,浩克卻又沒有避開。

  大人有時候真是奇怪。

  浩克沒避開,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起初他腦海里冒出過一個離開這里的方法,忘性太大,一轉眼就拋在腦後,現在托尼站在這里,他一下就想起來。

  算不上什麼正牌英雄會用的手段,但是對方先把自己困在這里,為了等班納回來。

  不需要打架的時候,大家的眼楮就只看得見班納。

  “好吧,你跟溫蒂留在這里。”托尼道。

  火箭的飛船修理到最後一步,還需要某些特殊零件,動動手的事情,他還有點兒時間幫這個忙。

  他說著,轉過身去,就要離開。

  沒有轉身之間,浩克的表情就已經有些奇怪。

  綠巨人低頭看著黛茜,垂放在身側的大手猛然攥緊,像下定了什麼決心,緊繃著的臉部線條更加緊繃,像拉緊了隨時釋放的弦,又仿佛他自己這道閘門終于關不住體內叫囂的洪水猛獸,在做最後的、徒勞無功的掙扎。

  他一伸手,沖地上坐著又翻開書的黛茜探去。

  與此同時,才轉過身的托尼心中暗感不對,腳步一頓,轉頭來看。

  瞳孔陡然縮了縮,本能反應再快,要瞬移到女兒身邊,已經是不可能。

  “浩克!——”托尼道。

  然後听見底下黛茜“咯”地一下,發出輕而歡快的笑聲來。

第124章

  畫風轉得有點兒快。

  團子笑的時候真是惹人喜愛, 紅紅的小嘴往上翹著,笑出嘴角的兩個小渦渦。

  綠巨人的大手放下去, 沒能把這綿軟的一團拍成餅, 也沒能提起她。

  因為手還在空中,就被剛剛好抬頭的黛茜發現了。

  手掌心貼上一點兒顫顫的溫暖,是她學著他的樣子, 抬起小手,貼了他的皮膚。

  這使得起了壞念頭的浩克一愣。

  “哇。”黛茜輕輕地道。

  她活到這麼大,踫過最大的手是爸爸的手,又溫暖又寬厚,非常有安全感, 用途也很多。快吃撐的時候是爸爸的手來摸摸小肚子,每天晚上翻故事書, 給她蓋好被子, 輕輕把她放進搖籃床里的,都是爸爸的一雙手。

  浩克的手比爸爸的大很多很多,小小的寶寶還是第一次觸踫,感覺硬邦邦, 但實際上,跟普通人的手也沒什麼不一樣。

  她慢慢地摸一摸, 仰著頭, 瞧見那大掌中縱橫蜿蜒的紋路,用手指摳一摳。

  這麼一摳不得了,像嚇著了頂天立地的大個子, 浩克猛地把手一抽,連連後退,暴喝一聲,開始發脾氣。

  “出去!出去!”

  浩克哪里還有半點兒要抓黛茜要挾托尼的心思?

  幼兒的觸踫像羽毛,輕輕拂過,更像電,陡一接觸就傳遞到大腦皮層,刺激了所有經不起刺激的情緒,亂糟糟糾結在一起,他本來不擅長應付自己的情緒,這下更暴躁,連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憤怒,只剩了叫囂。

  團子給嚇得一哆嗦。

  她的故事書還沒看完,想跟浩克一起看的,現在看不成了。听見“ 當”一聲響,房間里的椅子被摜在了地上,然後桌子也倒了,剩下一張單人床,同樣沒能幸免。

  老父親剛才來不及護孩子,現在絕不能再慢,浩克發怒那一刻,他已經飛身過來,將嚇到了的面團抱在懷里,順帶一抬手,捂住了她的眼楮。

  浩克的咆哮聲很快消失在耳畔,是托尼帶著女兒和溫蒂退出了房間。

  黛茜手里還抓著那本故事書,看是沒有心情再看了,等眼皮上蓋的大手拿開,她睜眼瞧見爸爸,不知所措得淚汪汪︰“怎麼,爸爸?”

  她回頭去看浩克的房門,再沒有看見人,抬手把淚花抹一抹,傷心地問︰“怎麼?”

  “沒事。”托尼替她拿著故事書,也轉頭看房門一眼,眸色沉沉,須臾才又低聲地道,“你沒犯錯,不用怕。”

  “他生氣。”黛茜用手指一指浩克那兒。

  “他是這樣。”托尼道,“他喜歡生氣。”

  “不喜歡我。”黛茜道。

  “我喜歡你。”做爸爸的回答。

  他看女兒漸漸沒了傷心的神色,才把她放在地上︰“去找你的小伙伴玩。”

  生氣的浩克就這麼持續打砸,等到房間消音結束,再打開門看時,地板上幾乎沒什麼完整的東西了。

  托尼提前把貴重物品撤出來,也算是有先見之明。

  “我不認為他失去理智。”火箭道。

  小浣熊嘴里叼著一根草,很社會大佬的模樣,一手搭在縫縫補補終于補好了的飛船,另一只手叉著腰︰“要真失去理智,不會甘願困在沒上鎖的房間里。而且就算上鎖,就你那個門,他拆著跟拆積木一樣。”

  “大可試試看。”托尼道。

  “門的質量我不關心。”火箭把不知道從哪里找的草撲地吐了出去,看托尼的眼神明顯跟一開始的時候不同了,“但就機械師來說,你的工作質量非常高,當然了,跟我比還是有很大差距。”

  托尼嗤地一聲。

  在銀河勁舞團,火箭難得在修飛船的時候能有個幫手,還是個不用指揮、面對外星飛船也能輕松上手的好幫手。

  托尼‧斯塔克是個天才,毋庸置疑。

  “好,那麼我們現在要從這個亂糟糟的星球離開了。”火箭道,“落在你這里,或許讓這個星球變得不像想象中那麼糟糕。”

  “昨晚洗澡的時候你不是這麼說的,火箭。”德拉克斯幽幽道。

  他為了練習所謂的隱身術,在房間角落一動不動地窩了很久,但好像沒什麼效果,因為他開口的時候,地下室里沒有一張驚詫的臉。

  “你昨天還抱怨這個鬼地方,說托尼‧斯塔克長得不高還一副很吊……”

  在托尼黑臉之前,毀滅者及時閉上了嘴巴。

  閉嘴不是因為終于懂得看人家臉色,主要是火箭一個箭步沖過來,用扳手堵了他的嘴。

  銀河護衛隊沒在地球留下什麼驚天動地的壯舉,比起拯救山達爾星、除掉最後一個天神族,光留在托尼家里修飛船,實在平淡得不得了。

  “我已經很感謝你們了。”托尼道,“我不想再上頭版頭條。”

  他說著拍拍手。

  修理平台能夠自由伸展,得了指令,把飛船越托越高,從天花板開的通道出去,一路送到別墅外的地面上。

  “好了,再見,小怪物。”火箭對一旁跟格魯特玩得很好的黛茜道。

  團子正從格魯特手臂生長出的嫩枝條上摘一朵小花,拿在手里看,听火箭說再見,趕快跑過來︰“去哪兒?”

  “去外太空。”已經到說再見的時候,火箭目光溜過去悄悄看托尼一眼,發現老父親正盯著自己,嘴一勾,反而橫起來,再沒什麼好顧忌,伸手去把黛茜嫩嫩的臉蛋一捏,果然很軟。

  他低頭在背包里地翻,翻出一個圓碌碌還滴溜溜亂轉的眼球,想想就這麼給個孩子有些限制級,又放了回去,再翻翻出來個漆黑的金屬小圓筒︰“這個送給你。”

  “哇哦。”螳螂女跟在奎爾和卡魔拉身後,整理了著裝準備出發,不想一進門就看見這樣的畫面,十分驚奇,“我從沒見過火箭主動送別人禮物。”

  “可能今天天上要下紅雨。”奎爾道。

  黛茜把小圓筒接了,還沒拿熱乎,就被走過來的爸爸把東西收了去。

  “我們在這里浪費的時間已經足夠久。”卡魔拉道,“走吧。”

  一行人出了別墅,坐上飛船,隔著駕駛室里巨大透明的窗戶,跟斯塔克父女告別。

  火箭和格魯特上飛船的時候,團子拿著花,在後面骨碌碌地跟著跑。

  但無論現在,還是往後漫長的一聲,就算她跑得再快,幾乎超過了光,也有追趕不上的東西。

  比如注定要離去的客人。

  告別像樹的年輪,自然發生,無可更改,一圈一圈周而復始,在成長中避無可避。

  “別走!”團子高高地舉著花。

  “現在不走,以後也要走。”火箭難得鐵漢柔情,雖然柔情的表現不過是把手放在黛茜頭上摸了摸。

  軟軟的淡金的發扎成了小球球,還是他今天早上看著溫蒂給黛茜扎的。

  “听著,我很擅長說謊,今天不說謊。”火箭道,“以後應該不會再見了,好好長大,小怪物。”

  “火箭……”黛茜還跟著他跑,想把手里的花送出去,但沒能成功。

  托尼先一步把她抱起來,再看那小小只的浣熊的背影,已經帶著格魯特進入了船艙。

  飛船的引擎啟動了。

  團子從前經歷過許多,這一次表現得格外堅強,花沒送出去有些沮喪,但還願意沖著駕駛室里的幾個人揮舞揮舞。

  托尼後退幾步,抱穩了懷里這個,揚聲道︰“說再見。”

  黛茜沒說話。

  听爸爸再重復一句,她才跟著說了,說完嘴巴就扁起來,看著逐漸升空的飛船,把頭往托尼頸窩里一埋。

  于是沒趕上飛船咻一下消失的瞬間。

  現在家里就剩一個愛發脾氣的客人了。

  從外頭回到房子里,小雛菊寶寶的心情還有些失落,拿著的花也耷拉下去。

  她倒還記著   砸東西的浩克,因為對方在生氣,不太敢靠近,跟著爸爸坐在客廳,有一下沒一下地翻故事書。

  故事里的浩克卻總是開開心心的,跟真人一點兒也不像。

  翻兩下,她突然站起來,抱著書就跑。

  溫蒂本來在擦桌子,余光里瞄見了偷溜的小身影,再看一眼坐著沒動的老板,心領神會,趕緊跟過去暗中觀察。

  浩克已經安靜了很久。

  房門虛掩著,仍然能听見里頭大發雷霆之後呼呼的喘氣聲。

  團子抱著書停在門口,想進去又不敢進,想一想,坐了下來,自己在那兒繼續看書。

  似乎這樣就有了不久之前兩個人看書的樂趣,跟爸爸給自己念又不同。

  才翻一頁,听見房門響動的聲音,不遠處的溫蒂倒抽一口冷氣,黛茜抬頭看,發現滿面怒容的浩克探出半個身子來。

  他看著她,她看著他。

  他好像沒有之前那樣生氣了。

  黛茜的小手在書上摳一摳,輕輕地把故事書往浩克跟前推了推。

  浩克沒有看書。

  他抬起手,像才做過的那樣,向黛茜伸過來。

  溫蒂捂住了嘴才沒有尖叫,轉身要去找托尼,卻發現托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身側。

  他這樣來去無聲的功夫,恐怕很令德拉克斯羨慕。

  浩克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俯身湊得更近些,瞧著黛茜一張好奇的臉,大手靠前,輕輕在她的手上踫一踫。

  像她那樣。

  他突然表現出極度的痛苦,悶哼一聲,轉身往房間里逃,但逃沒兩步,身形搖晃,仿佛重影似的。

  然後發現不是重影。

  綠巨人巨大的身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膚色也改變,就這麼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由浩克轉變為了布魯斯‧班納。

  所有人都希望回歸的班納博士就這麼契機不明地回歸了。

  團子睜圓了眼楮。

第125章

  “哇——”

  底下一聲真情實意的感嘆, 奶顫顫,還帶點兒睡醒不久的小鼻音, 輕輕的, 喚醒了熟睡中的托尼‧斯塔克。

  億萬富豪的一天,從給女兒當墊子開始。

  深灰絲綢枕上揉著柔軟的褐色亂發,沒有梳攏, 散了幾縷在額前,被大手一撥撥到腦後去。

  那楓糖色的虹膜里映著晨光,他剛睜眼,睡意纏綿,晨光于是都氤氳成了霧, 間或一眨眼,把光影都藏在睫毛掃下的陰翳里。

  老父親的胡子兩天沒有刮, 胡亂地長了茬子, 用來蹭蹭臉,肯定像仙人掌一樣扎皮,讓幼兒很是不喜歡。

  托尼打個呵欠,看了一眼時間, 顯然還早,閉上眼楮, 想再睡會兒回籠覺。

  但很快, 懷里窩著的一團就又小倉鼠似的起來。

  黛茜昨天晚上沒在自己的搖籃床睡,在爸爸的大床上得了一個小被窩,一大早睜開眼楮, 也不用墊腳張望等著大人來抱——雖然她如今努努力,已經能夠把半個身子探到床外頭——呼哧呼哧地就能爬到爸爸的被子上躺。

  非常軟和。

  黛茜手里拿著幾張圓圓的超級英雄卡片,是“旺卡”這個牌子的巧克力里附送的,美國工廠這邊搞活動,集齊一整套可以換獎品,如果幸運,還能抽到神秘大獎。

  這些卡片,起初是溫蒂在收集。

  斯塔克家的保姆喜歡卡片上的Q版英雄頭像,閑暇時從口袋里拿出看,被開著玩具車路過的團子瞧見了,團子又喜歡,就當做禮物全送了出去。

  這兩天,家里的巧克力明顯多了許多。

  大概因為黛茜那時候捧著卡片給托尼看,一張張撥開,有美國隊長,有蜘蛛俠,有黑寡婦,有神奇女俠。

  “沒有爸爸。”她失望地道。

  坐在落地窗邊喝咖啡的董事長抬眼,似有意似無意,反正不管有意還是無意,他就是看了溫蒂一眼。

  溫蒂總覺得在那一眼里看出無限的深意。

  然後她拿到了托尼‧斯塔克的一張銀行卡。

  為附贈的小卡片買巧克力,做這件事情的人是托尼,一點兒都不奇怪。

  溫蒂拆出卡片,也沒浪費巧克力,每一塊兒她都好好地包回去,知道托尼不要,也不讓黛茜多吃,拿去送給想要這些巧克力的人,兩全其美。

  畢竟旺卡工廠的零食全球聞名,無論大人還是小孩,都會喜歡的。

  小雛菊寶寶舒舒服服地伸展了短短的手腳,在爸爸的懷抱里察看昨晚溫蒂給的新卡片。

  還是沒有鋼鐵俠。

  鋼鐵俠也不算限量款,限量款的是官方公告出來、誰也不知道長什麼樣子的神秘卡片,卻偏偏買了這麼多巧克力、拿了這麼多重復的英雄卡,都沒有一張鋼鐵俠的。

  但也不算太糟糕,黛茜今天早上得了一張新的浩克卡。

  綠巨人在卡片里暴跳如雷,因為畫成了Q版,看著還挺可愛。

  黛茜又輕輕地哇一聲,把卡片放在臉上貼一貼。

  下一秒,她就覺得身子陷下去,原本放在被窩里大人的手臂抽離了,隨即有只溫熱的大手伸過來,把她手里的浩克卡一拿。

  睡得頭發亂亂的老父親眯著眼楮看女兒的卡片,看半晌,架不住底下小手伸得長長要拿,再不給,被子上的小魚就亂蹦,手指一松,還了回去︰“你最喜歡的還沒抽到。”

  “是浩克,爸爸。”黛茜快樂地道。

  她現在吐字,比從前又清楚許多,還能說許多的長句子。

  孩子真是說大就大了,仿佛是十分長遠的事情,卻也只在恍惚一眨眼之間。

  時間過得真快。

  班納帶著銀河護衛隊降落地球,一晃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情。

  浩克沒再出現,班納在托尼的幫助下隱藏了下落,到目前為止都很安全。

  他想好好靜養,托尼也就不去打擾。

  這會兒老父親被女兒弄醒,睡回籠覺的念頭漸漸沒了,把胸口靠著的面團抱到一旁,他坐起身,抬手揉一揉眼楮,預備下床去洗漱。

  穿飛鼠睡衣的團子軟軟地一翻滾,趴在被子上,瞧著爸爸把圍欄拉起來,手腳並用地爬著,要跟在後頭一起去。

  她長大了些,睡衣也換過一套,脖子那兒系兩個小絨球,很是可愛。

  “你不要來。”無情的老父親把爬到床邊的女兒輕輕一搡,“我先刷牙。”

  “我也刷。”黛茜趕緊道。

  說了似乎也沒什麼用,還是被托尼關了起來,直到溫蒂走進房間,才把這小的抱出,牽著出去刷牙洗臉換衣服。

  溫蒂今天好像格外高興,做事情臉上總帶著笑。時不時望黛茜一眼,好似老阿姨一樣欣慰。

  不怪她這樣高興。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團子穿了條碎花的小裙子,底下搭白的蓬蓬褲,淡金的頭發全攏在後頭,扎個小包包,額頭往上還推了條發帶,扎不起來的細軟的碎發在空氣里飄著。

  “你說吧。”老父親在餐桌上仍然是一副大佬的模樣,只不過平時自己就做了決定的大佬,今天居然把決定權給小小的女兒,“今天想怎麼過?”

  黛茜正低頭吃一個白嫩可愛的水煮蛋,听見爸爸說話,抬頭看一眼,十分懵懂,不知道要說什麼,砸吧一下嘴巴,將左半邊臉頰還含著的蛋慢慢嚼了咽下去。

  今天是團子的第二個生日。上個生日好像昨天才過過,一轉眼就兩歲多了。

  “是這樣。”黛茜伸出兩根手指,比得很好,“爸爸。我這麼大。”

  “那叫兩歲。”托尼道。

  黛茜就把這個詞在嘴里輕輕地嚼︰“兩歲。”

  現在壽星才是家里最大的,憑她老爸在外頭怎樣呼風喚雨,還不是要听一個兩歲幼兒的主意。

  可惜幼兒似乎對怎樣過生日並不感興趣,好好地把早飯吃完才最要緊,水果筐里的大顆櫻桃,黛茜往嘴里塞了一個又一個。

  早飯吃到一半,听見家里的門鈴在響。

  只響一聲,賈維斯就開了門。

  托尼于是心里有數——來的是熟人。

  而且是熟得不能再熟、閑到一大早就登門拜訪的。

  “生日快樂!”餐廳門口探進來一個頭。

  “果然是你。”托尼彎唇笑笑,探身在黛茜的筐里捉了一只車厘子,揚臂投擲過去。

  百發百中,或者說對方接得準,穩穩把紅通通的果子夾在兩指之間,張口咬一口,真是甜得很。

  詹姆斯‧羅德上校跑斯塔克家跑得最勤。黛茜的上一個生日他沒能趕到,今天就起個大早,一定要做第一個慶祝的客人。

  團子高興得在座位里直蹦,尤其看見羅德接住了果子,歡呼道︰“伯伯!”

  笑得兩坨臉肉都嘟起來。

  羅德最愛這小的臉上的嬰兒肥,沖過來親一口,把手里拿著的禮物送給黛茜︰“我的黛茜實在越長越可愛。”

  他今年送的是一整套畫筆,各種各樣的畫筆,知道黛茜喜歡畫畫,挑的都是最好的。

  黛茜捧著絲帶扎好的禮物,飯後甜點也不願意吃了,小胖腿蹬著,要下來跟羅德一起玩。

  “我以為你們今天要出門,才提早過來。”羅德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一臉慈祥地陪黛茜傳球。

  “出不出門要看她的心情。”托尼道。

  團子抱著小紅球,突然發現自己跟羅德玩得高興,老父親獨自坐在一旁,好像孤孤單單,趕忙奔過去,整個兒窩在爸爸懷里,像小袋鼠回了媽媽袋,安逸又舒適︰“爸爸也玩。”

  “黛茜真是長大了。”羅德感慨道。

  人看著下一代,總要生發出許多歲月匆匆的慨嘆,如今上校瞧著兩歲的寶寶,只希望時間過得再慢些︰“我想看她長大,卻又總懷念她還包在襁褓里的樣子,我們黛茜再長大一點就上幼兒園,往後上小學、中學、大學,交男朋友,很快就結婚了。”

  他說著,勾勾黛茜下巴的軟肉,看團子怕癢地縮了縮脖子,笑道︰“不知道以後她會喜歡什麼類型的男人。”

  “你想得太遙遠。”托尼道。

  好友這麼說,做父親的不免跟著聯想了一下,但怎樣聯想,似乎都不太令人愉快,于是托尼說話也是板著臉。

  “不遙遠,時候到了你就知道。”羅德道。

  他就逗黛茜︰“以後找誰結婚啊?有喜歡的人記得先告訴伯伯,好不好?”

  團子懵懵地看羅德一眼。

  她這樣小,還不清楚結婚是什麼,但羅德問話,她依舊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

  “爸爸結婚。”黛茜高高興興地道,“我和爸爸。”

  她一邊說,還一邊指旁邊穿著寶寶熊睡衣的邋遢老父親,半點兒不嫌棄。

  羅德哈哈大笑起來︰“眼光好差……”

  然後感覺好友如雷似電的目光掃過來,咳嗽一聲,趕緊把笑容收到臉皮底下︰“差……差不多了。”

  當伯伯的笑,團子就跟著笑,拿了球趴在托尼腿上,搖晃著兩只小腳在撒嬌。

  撒著撒著嬌,听見外頭有響動,賈維斯在頭頂上道︰“有客人來,先生。”

  大人還沒動,懂事的團子先爬起,跑到門口去瞧來的是誰。

  這麼一瞧不得了,兩只大眼楮都彎起來,話才到嘴邊,人就先撲了出去。

  “皮!”

第126章

  彼得‧帕克長高了不少。

  他眉眼間洋溢著的那股少年氣總是容易令人怦然心動——美好靠近時, 無人不心動。

  仿佛吻朝陽。

  鄰家英雄的變聲期還沒過去,但相較以前被人戲稱像女孩子的嗓音, 現在說話已經沉了些, 放低音量,好似羽毛在耳畔輕輕地撩。

  夏天在指縫間沙一樣地溜過,彼得今天穿了一件藍色的無帽衛衣, 上面畫個地球儀。衛衣又寬又闊,衣袖有些長了,蓋過小半個手掌。

  自從有了黛茜,彼得在沒被邀請的情況下到斯塔克家拜訪早就不是什麼特殊事情,更談不上無禮。

  何況今天是大日子, 他跟羅德一樣,也是早早就出門。

  算一算, 彼得也有將近兩個月沒到紐約做客了。

  穿黑馬丁靴的腳停下了走廊, 彼得把左肩滑了的包扯一扯,還沒扯好,先迫不及待地彎腰伸手,將小跑著奔向自己的團子抱了起來。

  “皮。”

  黛茜高興得不得了, 使勁兒撲騰,笑得咯咯作響, 把手上拿著的球往彼得懷里塞。

  “生日快樂, 黛茜。”彼得低頭親親那嫩嘟嘟的臉,抬腿往她跑出來的玩具房里走,“斯塔克先生呢?”

  其實不必等黛茜回答。因為彼得走兩步, 一抬眼就看見了坐在玩具堆里的老父親和上校。

  “斯塔克先生!”彼得開口道,“羅德先生也在。”

  無論什麼時候,他看見托尼的前兩秒,總下意識要緊張一下,哪怕鋼鐵俠懶懶地靠在黛茜的大熊寶寶上,沒有半點兒要訓話的意思。

  長輩的威嚴在這種時候才有點兒用,遇上危險,哪怕托尼再三叮囑了不要摻和,按照彼得的性格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發射蛛網就飛到現場,一分鐘都不帶耽誤。

  “坐吧。”有威嚴的斯塔克先生道。

  彼得于是把包一摘,帶著黛茜坐到了地板上。

  “爸爸說我大了。”團子很聰明地把爸爸說過的話說給彼得听。

  “是。”彼得笑著道,“長大了,可以做更多大孩子能做的事情。”

  他轉身拉開背包的拉鏈,拿出一個精心包裝好的禮物,放在黛茜手里︰“本來梅也想過來看看你,但她今天很忙,所以托我說一句生日快樂。”

  團子接過禮物,一按發現是軟的,回頭看看爸爸,想要打開。

  托尼道︰“看我干什麼?你自己的禮物,想打開就打開。”

  黛茜于是扯了絲帶,把外頭的紙剝掉,發現彼得送的是一本用布縫的書。

  布書本來沒有什麼稀奇,她還是小嬰兒的時候就有許多布書,或翻或咬,是居家旅行必備之選,男女老少都很喜歡。

  彼得送的布書,每一頁都縫著幾個小口袋,里頭裝著不同的禮物。

  胸章,頭繩,小錘子之類,上面都有小雛菊,或畫的,或本身就做成小花的樣子,再用心也沒有了。

  “喜歡嗎?”彼得問。

  他眼楮里倒映著黛茜雀躍的臉,因她的雀躍,自己生出幾分雀躍,听見那句“喜歡”的回答,不由笑起來。

  “所以你今天就打算這麼過?”羅德跟好友一起懶洋洋,“讓黛茜坐在家里收禮物,吃個蛋糕就算完了?”

  “你知道我怎麼想嗎,羅迪?”托尼突然問。

  小小的女兒拿著從禮物書里撥下的雛菊胸章挨過來,自己不會打開別針,想讓爸爸幫忙,做大人的也就一邊說話,一邊拿了胸章,給她別在小裙子上。

  這就能讓孩子高興了。美得不行,特地跑出去,要讓溫蒂也看看。

  羅德上校為寶寶的生日操心,卻不知道別墅地底那一群聒噪的小黃人從一個星期以前就開始準備黛茜的生日派對,叮叮當當地鼓搗了很久,今天早上更是四點鐘就起床,把地下城堡每個地方都裝飾上了,就等著今晚讓黛茜切蛋糕。

  六七十個小黃人,等于六七十份禮物。

  小雛菊‧斯塔克大概是過生日最忙的兩歲幼兒了。

  思緒回到現在,羅德听見好友沒頭沒尾地問這麼一句,懵懵地應︰“我怎麼知道你怎麼想。”

  “我總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老父親掌握了被動技能[男人的直覺],眉心一蹙,慢慢道,“你在這里,彼得也在這里,那麼……”

  他下意識看看玩具房的房門口,然而從彼得進來到現在,再沒有什麼動靜,話頭隨之一收︰“沒什麼。”

  托尼說著話,手機震動,他拿著看了一眼,從地上站起身。

  “干嘛去?”羅德跟著起身,彼得來了之後,黛茜光顧著跟她的第二喜歡玩,冷落了伯伯,他本來要做好友的大尾巴一起出去,沒想到托尼噌噌噌走得飛快,完全沒有要被他跟的意思。

  上校不禁生出打爆好友狗頭的念頭。

  但這麼多年交情,托尼不懂事的時候還是羅德給他擦屁股,早就練出一副好耐心和好脾性,否則按照軍火商斯塔克的做派,恐怕一個朋友都沒有。

  黛茜再長大一點兒,羅德就要給她講她老爸從前的故事。

  只是故事說出口之前,上校還得幫忙給別墅的主人開個門。

  門鈴響了。

  上一年黛茜生日,是托尼跟她兩個人過,今年不同,來的客人格外多。

  托尼‧斯塔克個性張揚,當了超級英雄以後低調些,卻也從來不抗拒什麼派對和酒會,除非他自己懶得參加。

  然而有了女兒,就無論是過黛茜的生日還是過他的生日,他都更願意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在家里過。

  托尼是五月二十九過生日,正在春意融融,萬物生長的季節,彼時別墅外頭的花開得繁盛,別墅的大壽星帶著他的女兒,在廚房里做蛋糕。

  為了不讓那個生日過得太掃興,蛋糕胚子是溫蒂提前烤好的,老父親和寶寶的主要工作是往上面抹奶油,再放點兒水果做裝飾,簡單得很。

  “一點都不簡單,好嗎。”托尼面無表情道。

  不是什麼人往蛋糕上涂抹奶油的時候,都需要提防著自己的孩子先一步把用來當裝飾的水果吃掉。

  當然提防是不能提防,黛茜想吃,那紅紅的小嘴張著,讓人說不出狠心拒絕的話,可不是說給就給了。

  “爸爸。”團子吃著新鮮的獼猴桃,兩邊臉頰塞得鼓鼓,有話想說,一定要出口,于是說得含含糊糊,“爸爸的頭。”

  溫蒂鼓勵她用水果拼一個爸爸在蛋糕上,黛茜覺著有趣,就很願意拼爸爸。

  “不好意思。”抹奶油抹了一手的老父親淡淡道,“你剛剛把我的頭吃進嘴巴里了,小姐。”

  吃掉就吃掉。反正綠色的頭一點兒也不好看,最後換了隻果來做。

  蛋糕不能算做得不成功,除開少了大半水果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溫蒂插上蠟燭,請賈維斯關了家里所有的燈,讓托尼在燭光和生日快樂歌里吹蠟燭。

  這種簡單又隆重的吃蛋糕儀式托尼已經很久沒有做過。比起蛋糕,他更喜歡也更習慣久,但低頭看看桌子另一邊坐著的滿臉期待的小女兒,他還是配合地一口吹滅了蠟燭。

  燭光化作一縷輕煙湮滅于黑暗前,黛茜分明瞧見爸爸輕輕地笑了一下。

  “又是誰上門來送禮物?”羅德自言自語,走到大門前迎接。

  他忽然想起托尼剛才欲言又止的那句話,腦海里閃過一個人影,不禁要笑,又想哪里有那麼巧的事情,搖頭吁出一口氣。

  這口氣才吁一半,就生生卡了回去。

  羅德一抬眼,看見了從敞開的大門外進來的客人。

  四目相對那瞬間,他先是一愣,隨後生出幾分懊惱。

  心想事成這樣的好運可不是每天都有,哪怕用在抽超市獎品上,也比實現什麼神預言要好。

  可惜今天的心想事成,已經拿去兌換了後者。

  拿著一個小包的幻視站在門口,抬手跟羅德打招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分明從羅德臉上讀出失去了五百萬的肉痛。

第127章

  幻視︰?????????

  “今天不是黛茜生日嗎?”明明可以不走門卻表現得最有禮貌還要敲門的幻視提著包, 一邊說話,一邊伸長脖子找寶寶, “我想祝她生日快樂。”

  跟旺達生活的這段時間里, 他的人形幻化得越來越好,樣貌和身材無可挑剔,卻少了那種過分完美的不真實感, 多出兩分人情味。

  說不上來是哪兒多了,只覺得听他說話就十分舒服。

  即便以幻視那跟賈維斯同款的英式金屬嗓音,就算讀說明書也足夠令人陶醉。

  站都沒站熱乎的幻視搜索一圈,沒發現黛茜,先發現了從更衣室緩步走出的托尼。

  “啊, 斯塔克先生。”他頷首道。

  托尼換了身休閑的衣服,看見幻視, 眉毛一挑, 倒不是十分意外,微表情里流露出點兒“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意味︰“鞋子不錯。”

  幻視低頭看看自己腳上穿著的牛皮短靴。

  “好好地突然跑去換衣服。”羅德摸著下巴看托尼,“你要出門?”

  “禮物到了。”托尼道,“剛好可以上去坐一坐。”

  “坐……”

  上校還在咀嚼好友的用詞, 幻視已經穿過別墅的道道牆,找著了正在玩具房給彼得看卡片的黛茜。

  “是旺卡巧克力的卡片啊。”彼得饒有興味地把黛茜的卡片一一攤開, 發現Q版蜘蛛俠時很高興, 還有些赧然,“原來你在收集這個。”

  “是你。”團子把蜘蛛俠的卡片拿起來給他瞧。

  彼得剛接過手,不防坐在身前的寶寶一下站起, 瞧見什麼了不得的人似的,呼啦啦就拔腿往門口奔去。

  他跟著抬頭,果然看見了個不得了的人。

  鄰家英雄每每到斯塔克家都能踫見大人物,已經沒了一開始的拘謹,對上幻視的目光,如今能夠微笑回應︰“歡迎。”

  今天來的都是黛茜喜歡的熟人,幻視雖然不會帶孩子,但身上那股要研究孩子的認真勁兒,總莫名其妙能讓他跟黛茜打成一片。

  “我想主要因為沒多大的年齡差。”托尼道。

  爸爸一出現,再稀罕的客人,在團子這里熱度也減了,小小的寶寶撒歡兒繞著老父親轉圈,見他腰桿挺直,平視前方,跟幻視說話,沒有要抱抱自己的意思,趕緊把那西裝褲扯一扯,小手伸著︰“爸爸!”

  托尼低頭看她一眼,這才把撒嬌的小壽星抱了,任由黛茜把他西裝外套口袋的手帕拿出來玩,對難得又湊在一起的信號三人組道︰“哈皮在外面等著。”

  司機兼保鏢哈皮同志今天沒有到家里當大灰狼,而是按照頂頭上司的叮囑,提前把準備好的生日禮物開了回來。

  托尼‧斯塔克的禮物不送則已,一送就驚人。

  此時此刻,站在別墅外私人碼頭的幾個人瞧著海面由遠及近的五層豪華游艇,臉上的表情各異,但都很精彩。

  年輕的鄰家英雄嘴巴張得很大。

  他一開始沒有意識到自己嘴巴張得很大,意識到之後,看了一眼身旁,抬手把下巴合了回去,只覺得電視劇里也沒有這麼夸張。

  有錢人的快樂,果然是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到的。

  幻視倒還好。他這個人活得非常環保,吃喝拉撒睡可以全節省,跟旺達談戀愛之後才想著要有點錢送禮物,什麼飛機游艇大炮彈,對于一個攻防兼備的超級英雄來說,有跟沒有也沒什麼區別,住的房子小,還嫌沒有位置放。

  羅德上校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抱著胸眯著眼楮,看那游艇緩緩靠近,看到最後眼楮很累,太陽光照過來又刺眼,悄悄往幻視身後挪了挪。

  “爸爸,是船。”團子道,“哇”一聲,眼楮睜得圓圓。

  她抬頭看見甲板上站著的哈皮,一下來了精神,連連揮手,趕緊告訴爸爸︰“哈皮在上面呢!”

  樸實的富家千金還不知道哈皮腳下踏著的船標了自己的名號,就這樣站在碼頭上看著,沒船的快樂跟有船的快樂是一樣的。

  這艘游艇其實是托尼許久之前就開始建造了的,從設計、放樣、材料制造、船體施工、裝修到檢驗,老父親都會過問一遍,今天這麼開出來,他沒說什麼話,其實已經算很滿意。

  巡航艇停在了碼頭,像一座冰山靠過來。

  一行人登上游艇,出發之前開了香檳,隨意參觀過底下的一層,打算坐著在曼哈頓的海域里逛逛。

  黛茜很少坐船,被爸爸抱在甲板,只覺風在臉上呼呼地刮,環顧四周,空空蕩蕩的,趕緊把臉埋在大人懷里。

  游艇還是要許多人一起坐才有趣些。音樂廳、棋牌室、游泳池和電影院太大,多一個人多一份熱鬧,也不至于太空曠。

  午飯是在游艇上吃的,坐在餐廳放眼望去,曼哈頓海灘的無限風光盡收眼底,黑海白鱘的魚子醬新鮮甜冽,卻都比不上窗外的一只海鳥來得讓黛茜開心。

  游艇駛抵曼哈頓下城17碼頭,哈皮提前安排了車來接。

  紐約的富人聚居在上城地帶,下城則是十足十的世界經濟晴雨表,拔地而起的高樓堆疊出全美乃至全世界蓬勃的財富,夜幕降臨,燈火輝煌,尤其漂亮。

  下城有一家新的大型寶寶樂園,黛茜是去哪里都不要緊,就喜歡跟大家待在一起,做爸爸的于是想帶她過來玩一玩。

  “順便炫富嗎?”羅德道。

  “這不叫炫富。”托尼打開車門,把女兒放進安全座椅里,扣好安全帶,“我有錢,本來就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想想居然很有道理。

  豪車駛出碼頭,進了主干道,亮晶晶的巨大廣告牌和人群看得團子目不暇接。

  她蹬一蹬腿,滿足地把頭靠在靠背上,突然發現窗外一個熟悉的黑發的身影。

  “看!”黛茜手指出去。

  托尼聞言,跟著望出窗外,余光里什麼一閃,隨即看見了人群里那轉身欲走的雷神的背影。

  狐疑的一聲“托爾”喚出口時,托尼分明看見對方的身體僵了一下。

第128章

  托爾的頭發剪短了。

  比起從前那時不時要在打斗和奔跑過程中纏在一起的金黃金黃的長發, 現在利落的短發更能顯出雷霆之神的英氣,還染了褐色, 要不是看背影時一眼注意到過度發達、強壯如鋼鐵的手臂肌肉, 還真不一定能馬上認出來他。

  “……只是頭發嗎?”雙手抱臂站在幾人跟前的托爾听見幻視說的“頭發短了”,眼皮往上掀了掀,幅度很小, 大概想翻白眼,後來硬生生忍住了,似笑非笑地瞧著幻視。

  當然不只是頭發。

  托爾在諸神黃昏一役中失去了右眼,後來戴上眼罩,總算跟已經離去的眾神之父奧丁有了相似之處。

  這個“總算”, 建立在死亡女神海拉的所謂托爾一點兒不像奧丁的吐槽上。

  用她的話說,洛基的脾性還要更像奧丁些。

  中途遇見莫名其妙出現在地球的熟人, 小雛菊的親友團于是暫緩前往寶寶樂園, 轉頭來了咖啡廳說悄悄話。

  “你眼楮的事情,班納跟我說過。”托尼道。

  他說話時,正漫不經心低頭給女兒掰甜甜圈,因而沒發現自己提起浩克時托爾臉上掠過那一抹難看神色。

  “想必是慘烈又輝煌的一戰。”等到他抬頭, 托爾卻早已經把頭偏轉開,“不是嗎?”

  “也不是靠我一個人打的。”強壯威武的雷霆之神抱胸抱得胳膊累, 于是放下手, 拿了桌上白瓷盤里的蛋糕,慢慢咬一口,等奶油在舌尖化開, 才又不緊不慢地道,“危難關頭是洛基幫的忙,他很勇敢,也很果決。”

  話音沒落,突然感覺周圍氣氛奇怪起來。

  托爾抬手揩掉唇邊並不存在的蛋糕渣子,一抬頭發現周圍包括托尼在內的盟友都投來奇怪的目光。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怎麼?”

  “如果我沒听錯。”羅德道,“你剛才說的那個勇敢又果決的人,他是洛基。”

  “是啊,怎麼?”托爾一攤手,“他畢竟是我弟弟。”

  這種時候又不說洛基是收養的了。塑料兄弟情,變來變去。

  托爾說話的時候,總忽略不了底下轉悠個不停的小身影。

  是黛茜在人群里多看了一眼發現的他,現在把他領到咖啡廳,導致暫時沒能去寶寶樂園,黛茜也沒見不高興,滿臉驚奇地繞著他轉圈,不知道在找什麼。

  “沒有。”團子把手一攤,嫩嫩的手心空蕩蕩。

  “沒有什麼?”羅德問。

  黛茜指一指正居高臨下俯視自己的雷神,小手伸過去摸摸他的腿,隔著衣服,摸著了溫熱又健碩的肌肉,石頭一樣,抓也抓不起來。

  “大庭廣眾不要這樣,女士。”托爾皮笑肉不笑,彎腰捉住黛茜的手,放回她身側貼著,“對,站好。”

  斯塔克家的千金被他指導得服服帖帖。明明上次來的時候,托爾都不怎麼帶小孩,今天卻居然有點兒耐心。

  雖然這樣的耐心只是曇花一現,黛茜把手一放好,他馬上就站遠了兩步。

  團子“咯”地一聲笑,眼楮彎起來。

  托爾不閃還好,一閃,讓這小的以為在做游戲,趕緊又挨過來,把他的腿給抱住了。

  像一團棉花貼過來。

  托爾臉一僵,渾身都透著不自在,飛快地把黛茜一抱,往托尼懷里一塞,面無表情道︰“看好你的孩子。”

  托尼把還掙扎著想跑回去的女兒用手臂一攔攔在了腿上,黛茜不願意,一雙眼楮老盯著托爾,張開手要人,啊啊地叫。

  “爸爸!”團子扯著小嗓子,“他——”

  一個“他”字到最後也沒他出個所以然來。因為話說到一半,嘴饞的寶寶就看見爸爸從盤子里拿起剩下的半個甜甜圈,知道要給,頓時安靜。

  一塊甜甜圈入口,美得她差點兒把老父親的手指也咬一咬。

  甜甜圈塞滿了寶寶的嘴,大人才有說話的時間,高中生彼得拉來椅子坐在托尼身邊,跟黛茜一起吃甜食,等托尼一開口,他的耳朵就豎起,靜靜地听。

  “如果我沒記錯,班納說過你在新的星球重建阿斯加德。”托尼一邊喂孩子,一邊對托爾道,“怎麼有空跑到地球來?”

  “辦點事情,很快就回去。”托爾道。

  “什麼事?”

  他不是很情願回答,不知從哪里摸了一個勺子,左右手拋著玩,拋兩下,含糊道︰“不是什麼大事。”

  強行沒什麼大事,于是托爾獲得了一起去寶寶樂園的邀請。

  托尼這麼說的時候,雷神大概是想拒絕,嘴角動一動,再看看周圍一圈的超級英雄,沒說什麼,跟著一起進了車子。

  這下車廂里要塞好幾個大漢。

  “還好我開出來的是加長。”哈皮欣慰地道。

  機緣巧合,黛茜的幼兒安全座椅左邊坐的是爸爸,右邊坐的偏偏又是托爾。

  這兩個人今似乎格外有緣。

  其中一個已經成年的有緣人顯然不太珍惜坐在小壽星身邊的緣分,頻頻把頭側去看窗外,倒退的人流映在他海藍的眼瞳中,仿佛有了時間定格的魔力,只在輕輕一眨眼間,才掀到視線之外。

  托爾看窗外看了一會兒,換個姿勢,翹著腿坐。

  車內空間大得很,他的大長腿有足夠的伸展空間,但托爾的左腿才疊到右腿上,他自己就又放了下來,可能這個姿勢不太舒服,所以還像平時那樣粗獷大氣地坐。

  姿勢換了,目光卻一直粘在車窗上,也不是沒有來過曼哈頓,難道今天的風景格外好看。

  看著看著,托爾感覺手臂有一點點癢。

  是帶著溫熱的癢,輕輕在手臂踫一踫,一踫卻又遠離,沒一會兒又貼上來,小小的手指還一勾一勾,勾他的衣服。

  他轉過頭去,剛好跟偷偷摸人的黛茜四目相對。

  寶寶有點兒不好意思,見他終于理人,隨即又高興,笑出藍藍的兩道小月牙。

  她今天是真的很喜歡托爾了,小手一抓一抓,使勁兒在座位里抻長了身子,想要去摸摸他的臉。

  “不行。”托爾無情地拒絕了她的親近。

  被拒絕,團子也不生氣,兩只手縮了回去,做個洗臉一樣的動作,放在臉上搓搓︰“你。”

  她這個動作來得奇怪,跟托爾說的話也奇怪,羅德一直留心他的這塊心肝寶貝肉,一樣看不懂,一臉的懵。

  他看不懂,托爾某個瞬間卻像明白什麼,兩只眼楮眯起來,看黛茜的目光也多了幾分興致。

  新開的寶寶樂園非常大。

  因為要價比較昂貴,來玩的孩子比游樂場、動物園的要少很多,團子站在門口,手里提一個小包,仰頭瞧著上面大大的牌子,輕輕地“哇”一聲。

  樂園是很提倡親子互動的,架不住這位幼兒帶了一整個親友團來,黛茜邁著小步走在最前面,光顧著看各個游樂區,看得眼楮亮晶晶,沒注意旁人看她身後幾位身高腿長的大家長時,眼里也是亮晶晶。

  陪玩的人這樣多,黛茜都不知道要跟誰互動。

  她被引著去了小孩子的創意區,和大人一起用五顏六色的黏土捏房子。

  雖然對于黛茜來說,房子不用捏,現成的就有好幾套,家里不僅有礦,還有跨國合作的工廠,還有農場,還有私人碼頭,但這樣動手創造本來就是種樂趣,她又喜歡畫畫,對顏色很敏感,黏土一上手,就玩得不亦樂乎。

  幾個大老爺們兒圍坐在一起,跟團子一起捏黏土。

  幻視捏得格外認真。他做什麼事情都很認真。

  在動手之前,他已經通過非常人的運算速度算出了捏所有房屋配件需要的黏土量,又匹配過所有顏色,知道什麼跟什麼搭看著最舒服,于是下手如有神,刷刷刷,刷刷刷,捏出一幢四四方方、有稜有角還帶室外游泳池的大別墅。

  黏土捏得好的寶寶能得到樂園送的精美獎品,于是一行人從創意區出來的時候,幻視手上抱了好大一個布偶。

  他捏的房子,已經被作為優秀作品放進玻璃櫃里面展出了。

  老父親很無語︰“不知道是帶誰出來玩。”

  托爾一直興致缺缺。

  他不想捏黏土,不想造房子,周圍全是小孩,充斥耳膜的尖叫、笑聲和哭嚎,都令人相當煩躁。

  何況身邊就有一個小孩。

  黛茜捏黏土也想著他,把搓得紅紅的一條往他跟前遞,十分會照顧大人。

  這會兒托爾走著走著,落到了隊伍的最後面,腳步一轉,想悄悄離開,不想褲子被輕輕拉了一下,低頭瞧,是小小的團子正望著不遠處滿池的彩色圓球發呆。

  他一開始是拒絕的。

  但抬頭看看前頭停下腳步等待的家長,托爾眉頭一挑,露出兩分笑容,對托尼道︰“我帶她過去玩。”

  他一指旁邊︰“有休息區。”

  換著帶孩子也很不錯。畢竟這麼多大人陪著一個,總是很矚目。

  托尼沒說什麼,由著雷神把黛茜牽到球球池邊。

  托爾帶著黛茜去了球球池的角落,剛剛好避開家長的視線。

  團子趴在池邊,扒拉著小圓球,也想進去玩。

  然而比起玩球,還有更令她感興趣的。

  托爾願意主動帶她,實在在人意料之外。黛茜拿了一個球出來給他,在他彎下腰來接的時候,順利摸著了他的臉。

  軟的。

  托爾沒有躲。

  黛茜很驚奇,再去摸摸頭發,小手搓一搓,發現那發色還是褐的。

  “你想找什麼?”托爾突然低聲地開口。

  他臉上泛起的笑意難以捉摸,隨黛茜的動作越來越深,手包了她的手,帶著一起摸自己的頭發。

  金光閃過,團子小手踫著的雷神的褐色短發就成了黑而柔的。

  而站在她身前的雷霆之神,也已經換了個樣子。

  “你果然令我驚喜。”洛基笑笑地,帶了幾分促狹,“再次見面,認出爸爸,卻不肯叫嗎?”

第129章

  果然是他。

  黛茜就記得, 在車上看的第一眼是黑發的叔叔,一轉眼變成雷神, 她是不信的。

  何況在還小的時候, 她不是沒有見過洛基。

  那陰差陽錯的“爸爸”教學,讓真爸爸知道了,恐怕要當場打人。

  現在洛基壓低聲音說話, 誘哄著她喊爸爸,顯然不懷好意,團子聰明得很,雖然跟著洛基嘴巴彎彎地笑,但听見讓叫爸爸, 知道把手往池子另一邊指︰“爸爸在那兒呢!”

  洛基于是把手里的球拋回池子,伸手去捏她的臉。

  黛茜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想干什麼, 乖乖地任他把自己嫩嘟嘟的臉蛋掐一把, 然後感覺不對,才把脖子一縮,躲了過去。

  “記性好有時候不見得是什麼好事。”洛基收起笑容,想起硬生生被這小的截胡來了這里逛樂園, 說話時牙根都癢癢,“把人跟丟了, 我是不是該感謝你?”

  小雛菊寶寶是個謙虛的寶寶, 听見大人說要感謝,就有點兒不好意思,把小手擺了擺。

  洛基本來拉下臉, 她做出這個舉動,可笑又可愛,他沒忍住,也不用忍,嗤地一聲謔笑出來︰“听說今天是你生日?陪你這麼一會兒,已經夠夠的了。”

  他伸手一摸黛茜的頭,轉眼又變回托爾的模樣,說話也不同,原音低而流麗,現在沉了許多,帶點小鼻腔,甕甕的也很好听。

  洛基本來就不是什麼正派人物,他也不屑做正派。

  角落里只有他和黛茜兩個人,那群超級英雄卡在視覺死角,如今顯然是跑路的好時候。

  “再見。”洛基對仰頭望著自己的團子一招手,笑容比任何時候都要真摯。

  其實他頂著他自己那張臉,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當然這樣帶點兒邪氣的笑容出現在托爾臉上,違和感就比較強,看得黛茜打了個冷戰,小身子一哆嗦,露出懵懵的表情來。

  洛基轉身就走,把小小的寶寶一個人丟在球球池邊。

  團子還不知道這個大人是要拋下自己,以為是要到別的地方玩,轉頭看一眼還沒來得及進去翻滾的彩色球球池,很有些不舍,趴得扁扁,在池子里撈了一個球,抱在手里,見洛基已經大步地走出好幾步,趕緊邁著小胖腿跟上。

  洛基听見了身後的動靜。于是他腳步一停,半路剎車,害得黛茜跟著剎車,可她是跑著,距離太近,一下撞在了他的腿上。

  磕得黛茜鼻子很疼。

  洛基扭頭時,團子正慢慢地在撫摸鼻子,球在另一只手里還攥得緊緊,一抬臉,大眼楮里滴出兩顆眼淚。

  眼淚純粹是疼出來的。

  她堅強得很,本來就沒想要哭,摸完鼻子,順便把眼淚也摸一摸,發現洛基停下了在等她,高興地道︰“去哪兒?”

  洛基根本就沒有在等她。

  說她自作多情,似乎也不太能說出口,何況這麼小的孩子,還不懂得自作多情是什麼意思。

  “你。”洛基俯身一指黛茜,認真地道,“站在這里,不要動。”

  “好。”團子乖乖地應了。

  不要動,她是听得懂的,洛基再一次轉身走的時候,她就好好地站在原地,即便此刻也沒有懷疑大人是要自己跑路,抱著球左右望望,等著他回來。

  小朋友們都換了好幾樣玩具玩了,她喜歡的球球池卻還沒有去,洛基也沒有回來。

  他走過拐角,像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三四分鐘過去了,連人影都沒有看見。

  小雛菊寶寶耐心很好地等著,不亂跑,不吵鬧,其實很想回去找找爸爸,問洛基怎麼還沒出現,最後忍住了,低頭默默地擺弄小圓球。

  這麼把孩子獨自放在公共場所,是要出事的。

  這里未必有什麼壞人,卻有的是陌生人。

  黛茜跟前停了一雙擦得 亮的皮鞋。

  一位西裝革履的陌生男士路過她,停了下來,也沒問話,打算直接牽黛茜的手。

  團子抬頭看,還沒等看著那位男士的正臉,視線先被突然出現的一只大手阻擋。

  那手先男士一步,把她牽了,等她看清牽自己的人,高興得小腳一踮一踮。

  頂著托爾臉的洛基去而復返。

  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不知道為什麼又回來,替黛茜擋下陌生人,臉還很臭,好像被人欠了五百萬巨款。

  “不好意思。”洛基道。

  他突然出現,用意不明的陌生人就往後退一步。

  那人長著一張很普通的臉,普通得看過之後一轉眼就忘了。

  “看好你的孩子。”他或許是出于好心,要帶黛茜去找家長,又或許趁著沒有大人在,有偷摸拐走孩子的意圖,所有的猜測現在只剩了他悶悶說出的這麼一句話。

  陌生人說完就離開。

  他真是怪,來寶寶樂園,身邊也沒有帶著孩子。

  洛基牽著托尼‧斯塔克的孩子,其實並沒有真要做人家父親的自覺。感受到手心里那綿軟的小手輕輕動著,並不安分,他低頭看黛茜一眼,正踫上終于等到了大人的寶寶雀躍不已在笑,露著嘴巴里白白的小牙齒。

  “你真會給人惹麻煩。”洛基放開黛茜的手。

  結果黛茜又要伸過來牽,另一只手里抱的球已經被體溫貼得溫溫。

  她不住地扭頭去看又被小朋友佔領了的球球池,大眼楮里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渴望,比看見甜甜圈還要饞,輕輕地對這位並不很關心幼兒的神道︰“去那里,好嗎?”

  這一幕如果被托尼看見,老父親一定要暴走。

  他小小的女兒被帶過來這樣久,結果什麼也沒玩找,想在球堆里翻滾,還得問洛基的意見。

  更不要說洛基把黛茜拋在沒有熟人看管的地方好幾分鐘,算起賬來,樁樁件件都是讓人非常不爽的。

  “斯塔克先生?”彼得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跟幻視和羅德排排坐,一起旁觀托尼給跑來的小孩子簽了一個又一個名,伸長脖子望望托爾和黛茜去的地方,沒看見寶寶,正想說要不還是過去陪著一起玩,就看見揮手送別了小粉絲的托尼突然站起身。

  彼得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也跟著站起身。

  托尼抬手看下腕表上的時間,沒有說話,抬腿徑直往球球池里走。

  繞過屏障,大家長們看見了正在球堆里玩得不亦樂乎的寶寶。

  黛茜懷里抱著一堆彩色的球,往上拋得高高,圓球就像五彩的大顆水珠,啪啪啪地落下來,有些砸到她頭上、肩膀上,一點兒也不疼,反而惹得她一直笑。

  她也沒想要太多的快樂,有甜食,有許多的球,就足夠充滿一整天的快樂了。

  雷神抱著雙臂站在池邊看著她玩,臉色很深沉,像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

  團子一點兒不貪心,自己得到快樂,在球堆里撲騰撲騰,又抱起一堆,游到池子邊,要給洛基也潑一潑。

  “看。”黛茜叫他,“看。”

  “住手。”變成托爾的洛基道,“我不要。”

  他發現走來的老父親,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發現托尼的可愛,握拳在唇畔,咳嗽一聲,道︰“你們看著她,我……”

  “是托爾!”尾隨著鋼鐵俠過來玩的兩個大孩子看見雷神,眼楮一亮,簡直像撿到什麼人間至寶,趕緊把被鋼鐵俠簽過名、還沒捂熱乎的紙展開,跑過來,禮貌地問,“可以也簽個名嗎?”

  被孩子圍住的洛基十分不愉快。

  他一開始就不應該選他哥哥當掩護,做了壞事算托爾的很好,但同樣免不了要承接他的好人氣。

  如果做英雄都這麼累,還不如做個反派。

  “不可以。”洛基冷冷道。

  他的回答慢了一點兒,“不可以”淹沒在羅德搶先一步的熱情回應里。

  上校連聲道︰“可以可以可以!”把筆塞在了洛基手中。

  “……”

  洛基十分違背本心地在兩個大孩子的紙上涂了�潁  囁匆謊 膊輝敢猓 莨ゾ頭煽燜躉厥鄭 路鵡侵秸龐刑倘說奈露取br />
  大孩子滿心歡喜地接過紙,一起走出一段路才打開來看。

  “托爾的字原來這麼丑嗎?”一個問。

  “不僅丑,還要簽得這麼大。”另一個說。

  “比鋼鐵俠的簽名還要大。”起先問的那個說。

  兩人一起回過頭,看向雷神背影的目光就有些復雜。

  紙張哪里燙人,反而是托爾的簽名辣眼楮。

  洛基並不管這些。

  他簽完名,玩得高高興興的團子已經被托尼用手從池子里撈了出來,小小的一只額頭都出了汗,坐在爸爸堅實的手臂上,還在不停說話,要讓沒有見過世面的老父親也知道知道玩球是怎樣的快樂。

  “爸爸,圓圓的飛起來。”黛茜扭著小身子,做出拋花的動作,“呼啊——”

  她說著又往下一沉,沉進托尼的臂彎里,這是在模仿被球淹沒了身體︰“很多很多蓋住,爸爸。”

  “好玩嗎?”沒見過世面的老父親就問。

  換來女兒滿足地一點頭︰“好玩!”

  “你還想要逛哪里?”托尼又問,“再玩一陣子,就送彼得回家。”

  提到回家,洛基適時上前一步,用他哥哥的腔調粗聲粗氣︰“你們帶著她去玩,我有……”

  “你放心,我跟彼得今天得回家,你跟幻視可以住在托尼家里。”羅德替好友招攬房客,用胳膊肘懟了洛基一下,使個眼色,“我知道你上次來沒有地方住,托尼家的房間多得是,蹭多幾次就習慣了。”

  做伯伯的說著話,瞧見團子那一張快樂的小臉,心也要化了,順勢道︰“黛茜,他們住你家好嗎?”

  “好!”團子道。

第130章

  不知不覺中, 天色漸漸晚了。

  曼哈頓下城仿佛刷新了的電腦屏幕,一下從白天刷成暮色四合, 日光照耀時沉眠的無數燈火復甦, 齊刷刷照亮了整個城市,霓虹閃爍,閃得人眼楮一會兒紅, 一會兒綠,一會兒又紅又綠。

  “不要再晃了。”洛基冷冷道。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推開了眼前又紅又綠的熒光棒。

  以雷神的姿態做這種事情,好像有些過分高冷。

  “不好看嗎?”彼得道,“黛茜很喜歡。”

  他臉上帶著笑, 晃晃手,把手里的熒光晃出許多不同的線條, 逗得底下一聲興奮的叫。

  黛茜跟大人們一起站在廣場上, 瞧見彼得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哪里買的熒光棒,愛得不得了,自己拿在手里呼啦啦地揮舞,卻更喜歡看彼得玩。

  光跳躍的時候, 她就伸長了手要去抓,往往什麼也沒抓著。

  “皮!”

  彼得一停下, 團子就過來抱腿, 撒嬌讓他再揮一揮。

  連同快樂的時光一起揮走了。

  “彼得要回家。”托尼道,“他明天還要上學,不能曠課。”

  老父親說這話的時候, 已經要到晚餐時間,玩累了的寶寶窩在彼得懷里,下巴擱在那有力的少年的肩頭,臉上的肉軟軟擠著,眼皮子直往下墜,就快睡著了。

  十月初的紐約有點兒涼,彼得抱著團子,只覺得又軟又溫暖,低下頭去,聞見那淡金又柔軟的發里香香的寶寶洗發水味道。

  然後想起來,學校的作業還沒做完。

  “我回家了,黛茜。”彼得輕輕地道,“斯塔克先生會幫我吃掉我那份蛋糕。等到放假,我就過來找你玩,好嗎?”

  沒有回答。

  寶寶已經在他柔聲說話中進了夢鄉。

  被爸爸從彼得懷里抱走的時候,黛茜小身子動了動,但沒有醒,軟軟地躺進托尼臂彎,今天經歷過的一切快樂都在夢里重新嘗過一遍,比什麼蛋糕都要甜。

  羅德也要回家,于是廣場上只剩了帶著孩子的老父親,不著急回家的幻視,以及披著羊皮的邪神。

  洛基不想回托尼家。

  他上次被托爾抓到地球,就在托尼家里享受了貴賓級的囚犯待遇,不堪回首,想到就要打人。

  正打算鍥而不舍地繼續找借口離開,忽然見幻視轉過頭來盯著自己看,若有所思的樣子。

  “怎麼?”洛基不動聲色。

  “沒什麼。”幻視道。他手里還拿著捏黏土得來的布偶,打算帶回去送給旺達,“走吧,斯塔克先生的車已經到了。”

  托尼在前,幻視在後,夾心餅干一樣,把話沒出口的洛基給夾回了別墅。

  哈皮開著拉風的加長送彼得回家,托尼于是換了一輛車,他自己在駕駛座開,幻視和洛基坐在後邊。

  兩人中間還隔了一個安全座椅,里面睡著美夢酣甜的寶寶。

  洛基坐得很端正,目不斜視,一只手悄悄伸到背後去,在摸車座。

  他是想目不斜視來著,但時間久了,透過後視鏡看看托尼的臉,正好跟也抬頭看後視鏡的托尼四目相對。

  托尼或許沒覺得什麼,洛基卻很不舒服,心里冷笑一聲,斜了目光去看坐在旁邊的幻視。

  幻視跟托尼不同,沒空看洛基。

  他在看睡覺的小雛菊寶寶。

  小孩子一天一個樣,何況從上次見面到今天生日,隔了幾個月沒看見黛茜,幻視就又覺得黛茜哪里不同。

  眉眼長開了一點點,說話流利許多,小小的嘴巴一天到晚吧嗒吧嗒,看見什麼總要跟大人說,十分惹人喜愛。

  氪星的後裔,能在地球平平安安地長大,長成一個好孩子,做地球人跟氪星人的橋梁,那就很好。

  雖然從托尼的角度,未必希望黛茜成為什麼橋梁。

  為人父母,沒有不希望孩子健康、快樂的。

  至于什麼拯救世界的大事,托尼自己就在做了。

  幻視湊得更前,在黛茜臉側屏住了呼吸。

  他研究氪星人的興趣從來沒有衰減過,地球上那樣多復雜的物質、用龐大計算機也不一定能算清楚的成分,在他的腦子里清清楚楚地排好數列,唯獨黛茜是難解的方程式。

  他看不透,用什麼大數據都算不出她的未來。

  “如果能算,你現在應該拿個水晶球關在小黑屋里哄游客。”托尼道。

  “安靜一點,斯塔克先生。”幻視旋即示意前面開豪車的司機噤聲。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去勾團子耳朵前面柔軟的小發卷。

  這一勾不得了。

  黛茜睡得好好的,突然一下子睜開眼楮,跟幻視大眼對小眼,兩個人看看著都是懵懵。

  團子才睡醒,睜大眼楮瞧著幻視,沒瞧一會兒,一雙藍眼珠就眯縫起來,打個軟乎乎的呵欠,在安全座椅里抻著身子,喊一聲“爸爸”。

  “托爾。”

  托尼在前面打方向盤,听見後頭的動靜,知道是女兒睡醒,抬眼看一下,悠悠喊了盟友的名字。

  只是盟友的反應慢了一點點。

  洛基不關心黛茜有沒有睡醒——他今天格外喜歡看窗外,像坐車時總要把頭伸出去的貓,听見托尼叫他哥哥的名字,第一反應是雷神從新阿斯加德飛來地球,下意識板正了腰,隨即眼風一轉,若無其事地應︰“怎麼?”

  “袋子里有果汁。”老父親道,“你知道怎麼弄的。”

  從前的正牌托爾給黛茜喂過果汁。

  “是。”洛基把離自己很近的媽媽袋拿了,取出一個罐子,打開一看是奶粉,極其自然地又放回去,“我知道。”

  等他順利把袋子里的果汁倒進奶瓶,一旁等待的團子早就醒神,發現車子換了一輛,連人也少了兩個,在東張西望地找。

  “皮沒有。”黛茜扯扯幻視的披風,“伯伯。”

  “他們回家了。”幻視道。

  他只覺得是自己摸了頭發才把黛茜弄醒,現在坐得特別端正,一點兒觸踫寶寶的意思都沒有︰“像你現在也要回家。”

  五層的豪華游艇開出來,現在又停在了曼哈頓下城的碼頭,光停船費就要嚇死人。

  有錢人的心思向來很難懂。

  “回來嗎?”黛茜問。

  幻視接過洛基遞來的奶瓶,放在她手里,面部柔和些,輕聲道︰“會回來的。一直都在。”

  團子這才抱著奶瓶咂咂地喝。

  回家的這段時間,別人家都在吃晚飯,幼兒的肚子扁扁,還要一塊餅干吃。

  她要餅干的時候,身子在安全座椅里往洛基的方向歪,被洛基靈活地躲了過去。

  一點兒都不紳士。

  離小壽星的生日過去還有好幾個小時,車開進樹林,遠遠地就看見別墅張燈結彩,比過聖誕節還要熱鬧。

  “你換了房子。”洛基道。

  托尼那在氪星人戰役中被摧毀的房子長什麼樣子,他記得很清楚,現在踏足一個新地方,討厭的情緒于是少了一點點兒。

  終歸只是少了一點討厭。托尼他是怎麼都喜歡不起來的。

  托尼道︰“這是很久之前的新聞了。”

  他手里牽著的小手一扭,溜了出去。

  小小的身影殷勤地在前頭跑著,要第一個打開大門。

  門開那一瞬間,一個蛋糕飛出來,“啪”一聲,正好打在跟著走的洛基臉上。

  “啊!”黛茜驚奇地道。

  看來長得矮也是有好處的。

  詭計之神簡直要窒息在蛋糕里。

  他這麼直挺挺地站了許久,不說話,抬手把奶油抹了下來,臉色臭到了極點。

  承受他臭臭臉色的,是拿著彩帶和便攜禮炮興沖沖跑出、結果瞬間縮成一團的小黃人。

  把客人打了,小黃人們擠出心虛又諂媚的笑,露著大白牙,還想拿圍裙給洛基擦。

  洛基自己揩掉奶油,目光陰惻惻掃過去的時候,香蕉膠囊們都是一顫。

  這一顫,大概不是因為被嚇。

  他們原本擠在一起,現在卻都張大了嘴巴,眼楮也睜得圓圓,緩緩散開,仰視洛基。

  看著看著,臉上忽然都浮起紅暈來。

第131章

  防風鏡底下的大眼楮亮晶晶, 嬌羞地忽閃忽閃,閃得邪神背脊發毛。

  一段時間不來地球, 地球上的古怪生物越來越多, 還都集中在托尼‧斯塔克家。

  遇見他就沒什麼好事。

  “把蛋糕擦干淨。”托尼道。

  男主人說話,對披著托爾皮的洛基陷入莫名痴迷的小黃人們才一個抖擻,趕緊拿著抹布過來替洛基擦擦, 還要攀爬到他身上去擦臉,被洛基十分嫌棄地用手推開。

  推開就推開,小黃人大方,喜愛之情不減反增,尤其被推的那只, 皮膚觸踫,陶醉得快軟成一灘泥, 順從地跳回地板, 還對洛基擠擠眼楮,送送秋波。

  洛基打了個冷顫。

  這個冷顫使得他哪怕進了屋都無所適從——他從前什麼時候無所適從過,今天卻在斯塔克的別墅里,覺得哪里都不自在。

  洛基很不高興。

  “你看起來很不高興。”幻視在旁邊, 突然說了一句。

  他的觀察力倒是一絕。

  洛基抬起下巴,慢慢道︰“並沒有。”

  黛茜已經跟個女王一樣被小黃人請進了房間里。

  她出去玩的這麼段時間, 香蕉膠囊們在家中翹首以待, 等得脖子都長,趁生日還有好幾個小時才過去,要好好地給她慶祝慶祝。

  小雛菊寶寶連晚飯都是坐在王座上吃的。寶寶椅被改裝得金燦燦, 還貼了大塊寶石,一顆顆都是小黃人們自己打磨拋光,值不值錢是一回事,五顏六色的一大片,看得老父親嘴角抽搐。

  “請記得零點到來之前把它恢復原狀。”托尼道。

  凱文還滿心歡喜地把胸脯挺得高高,等一個表揚,听見這話,高興的神情一下子撇了,沒精打采,在托尼腳邊轉圈,整個兒成了灰色的香蕉。

  托尼眼楮往下瞥,不咸不淡地看了凱文一眼。

  抬腿走開之前,他道︰“也不是做得不好看。”

  說完就去給孩子喂飯。

  凱文剛听這句話,沒反應過來,還是灰色的。等下一秒腦子轉過彎,即刻蹦三尺高,呼呼地跑去地下,抱著一堆寶石上來,把所有看見的家具都貼了個遍。

  “……”

  托尼是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忍住那股想要家暴的沖動。

  什麼叫做不禁夸,看凱文就知道了。

  黛茜在今天晚上吃著了她的生日蛋糕,厚厚的奶油壘起來,上面還有大顆水果和巧克力,足足蓋了五層的蛋糕塔。

  小小的寶寶端著蛋糕盤子,蛋糕在盤子里顫巍巍地晃,一路到老父親跟前,獻寶似的,快樂地道︰“爸爸,吃蛋糕。”

  她說著,瞧見蛋糕上的草莓掉下來一個,掉在盤子邊緣,頓時忘記這是要給爸爸的蛋糕,愛惜糧食,伸手拿起草莓,放進嘴巴里吃。

  很甜,吃得她眼楮彎彎。

  洛基全程冷眼旁觀。但因為所有人都陪著家里的小壽星過生日,他也不能走,只好抱臂站在旁邊默默地看。

  他在角落里看風景,風景也在看他。

  小黃人最喜歡黛茜,這點沒有變,但第二喜歡的人一下就有了著落,把生日的團子哄得高高興興,得出空閑,一個個都在偷看站在牆角的洛基,看得面紅耳赤。

  這大概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怦然心動,像嗅見同類的濃濃荷爾蒙,整個兒都要飄起來。

  于是洛基雖然不是主角,他自己也不想在斯塔克家當主角,但收到的蛋糕,比房子里除了黛茜之外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多。

  被迫暴露在聚光燈下的邪神內心難受得一比。

  小黃人里,鮑勃的反應速度實在不能算很快。他興高采烈地把蛋糕咬了一大口,發現別人都在給洛基送蛋糕,趕緊跑過去,恭恭敬敬地獻上缺了一個大月牙的蛋糕。

  “不要拿給我。”洛基的眉毛要擰成麻繩,“拿走!”

  鮑勃哭著走了。

  團子在爸爸的陪伴下拆小黃人給的禮物,沒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小插曲。

  幻視注意到了。

  他沒有工作,不需要錢,所以不用匆匆忙忙趕回家,加上有一段時間沒見托尼跟黛茜,今晚住在托尼家,也說不上打擾。

  畢竟大家都這麼熟。

  “他們好像不太喜歡我。”幻視拿著手里一份孤零零的蛋糕道。

  他看著洛基,若有所思︰“卻很喜歡你。”

  今天也不知道若有所思了幾次,雖然不至于讓洛基害怕,但他每每露出這種研究的神情,都讓洛基不太舒服。

  “關我什麼事。”洛基道。

  他說話的時候,黛茜正打開不知道第幾個包裹。

  托尼顯然有些失算。

  小黃人給黛茜準備的生日禮物,都是他們親手制作的。

  作為動手能力強到逆天的香蕉膠囊,就不說什麼概念機之類的普通玩意兒,像團子現在滿臉驚奇、從盒子里拿出的強力激光槍,足夠讓做大人的牙根癢癢。

  再看看其他的禮物,全是過于實用——實用到拿著就能出去反社會。

  但姜到老了,到底還是辣。

  托尼面上不動聲色,讓黛茜一個個拆完禮物,等小黃人上來要給寶寶演示演示禮物的使用方法,他就往前一步,淡淡道︰“全部沒收。”

  小黃人“啊————————”得好大聲。

  一個生日,熱鬧到黛茜揉著眼楮說困了才算完。

  托尼去看洗澡水,換了衣服的團子在玩具房的地毯上滾來滾去地玩耍,幻視在外面看電視,于是默默陪在孩子身邊的又只剩了洛基一個人。

  洛基好不容易才擺脫小黃人的糾纏,忽然覺得,就這麼跟個小蘿卜頭好好地待著,已經算非常不錯。

  何況黛茜又不吵。

  他走過去,在團子身旁蹲下,恢復了本來面目。

  “因為你,我真是浪費太多時間。”他道。

  說著話,忽而一眯眼,伸手過去捏黛茜的臉︰“但怎麼說……你真是幸運得讓人妒忌了。我最不喜歡這樣的小孩。”

  吃喝不愁,還擁有這樣多的愛。

  多到能圍成一座象牙塔。

  黛茜的命,真是太好太好了。

  “既然如此。”洛基道,“我也送個生日禮物給你。”

第132章

  黛茜一被捏臉, 就停止了滾動。

  她趴在那里,小身子攤成扁扁的一張, 感覺臉被捏得皮緊繃繃, 嘴巴一歪,滴出一滴晶瑩的口水,拉得長長, 直往下墜,眼見就要落到地板上。

  洛基“嘖”一聲,十分嫌棄,飛快放開手,像摸到滾燙的山芋, 還往後退兩步。

  團子記得他剛才說要給禮物,好奇地張開小手, 往洛基跟前伸, 發現自己離他太遠,還蹬著小胖腿,吭哧吭哧地爬過去,手一抓一抓。

  “你倒是一點都不客氣。”洛基道, “不討喜的程度,跟你爸像了個十成十。”

  這話有本事當著托尼的面說。

  冷言冷語歸冷言冷語, 洛基是個神, 說了要給禮物,不至于違背對孩子的承諾,伸手在黛茜眼前拈一撮空氣, 一轉腕,一放,瞬間釋放了包覆住滿屋光線的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

  黛茜驚得小小聲叫出來。

  黑暗里,她更要靠洛基近一點兒,只是還沒等顫巍巍地扶著地板站起來,先看見眼簾里悠悠飄飛而過的一點浮光。

  “哦?”團子道。

  她伸出手指,輕輕把浮光戳了一下,以為是蟲,不料旋風忽起,呼啦掀起她的頭發,沖天而上的是煙花樣炸開四散的璀璨星河。

  真是星河。起初絢爛到了極致,塵囂俱下,剩了安靜的流淌的光輝,泛著淡藍,在房間內旋轉回環。

  仿佛一下置身無窮無盡的宇宙,又像在幻夢里,找不到盡頭,雲端漫步,每一步都踏著星星。

  黛茜就“哇”一聲,跑來跑去,小蝴蝶似的,用手撈星星,可用盡了力氣,也沒能撈上來一個,都從手指縫里飛快地流逝,再找不見。

  “在哪兒呢?”她扯扯洛基的褲子問。

  洛基壞不壞且不論,就幻術來說,阿斯加德除了弗麗嘉,無人能再出他左右。

  奧丁有兩個兒子,托爾驍勇善戰,洛基在武力上遜色,卻是當之無愧的天才法師。

  當然了,他不喜歡被叫做法師,該叫神才對。

  “漂亮嗎?”洛基問。

  他施法術的時候還保持著蹲的姿勢,實在有點兒不美觀。現在听見團子問話,他低頭笑吟吟地反問,眼角眉梢之間的笑意在漫屋星光映照之下,浮現出少許難言的溫度來。

  很是好看。

  壞人總是美麗的。

  “漂亮。”黛茜乖乖地道。

  她這麼回答,洛基笑意更深。

  “是嗎?”他道。

  說著把手握成拳。一握收攏了所有璀璨的星光,流動的星河盡入掌中,玩具房霎時間恢復原狀,再普通不過,什麼驚喜也沒有。

  黛茜轉頭望望,還想追剩的一點浮光,沒能追上,趕緊回來,又貼著洛基站,仰頭看大人︰“沒了。”

  “對,沒有了。”洛基眼楮彎彎,“告訴你,眼前的一切美好都是虛幻,什麼愛和快樂都是空的,現在擁有的,將來必定失落,小東西。”

  “你懂了嗎?”他問。

  團子沒有懂。

  她只為滿屋的星光消散了失落,小手鍥而不舍,有節奏地拉扯洛基的褲子,連聲追問︰“還有嗎?”

  邪神呼之欲出的話語就一頓。

  他滿腹的負面話語,正要對黛茜說出,低頭就看見那雙滿是渴望的大藍眼楮,一時語塞。

  黛茜問了話,遲遲得不到洛基的回答,那身形頎長的大人好像被強力膠水粘在了當地,她心里著急,又是真心喜歡洛基變出來的幻境,急得呼哧呼哧蹦跳︰“哪兒去了?”

  洛基抬手,把眉心捏了捏。再放下時,又釋放了比方才更美妙百倍的環境,連地面都成了螢火蟲的毯。

  把團子樂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捧了一堆又一堆,往空中潑灑。

  可惜還沒灑出去,螢火在手中又成了虛無的幻影,轉瞬成空。

  黛茜是竹籃打水,什麼也沒拿著。

  她愣愣地坐在那兒,下意識地又去看洛基,小手一攤︰“沒。”

  洛基邪邪地一笑,正要把剛才的消極道理再跟她說一遍︰“一切美好都是……”

  沒說完,又對上一雙渴求的大眼楮。

  團子砸吧著嘴,骨碌地從地上爬起,軟聲軟氣地道︰“還要。”

  洛基的禮物,無疑是今天小壽星最喜歡的一個。

  她也不知道邪神的出發點是什麼,只對漫天的幻象十分著迷,愛得不得了,現在發現又不見了,少不得要纏著洛基,再討一個好看的出來。

  洛基又變了一個︰“一切美好都是……”

  “哇!”黛茜快樂得轉圈圈。

  “都是虛幻……”洛基執著地,一定要把台詞說出口。

  可惜說的人很認真,听的人根本不放在心上,滿屋地奔跑,快樂得像朵盛開的小花。

  “……”邪神已經沒了表情,“打擾了。”

  他說著話,忽然听見門外的腳步聲,知道是給黛茜準備洗澡水的托尼靠近,抬手一抹臉,變回了托爾的模樣。

  老父親踏進房門,冷不丁發現,自己的小女兒正樹袋熊一樣掛在雷神的大腿上,甩都甩不開。

  托尼頓時有些黑臉,大步過來,把這抱別人大腿的小孩摘了,態度強硬,道︰“去洗澡。”

  黛茜還心心念念著洛基的幻象,一步三回頭,大眼楮里的崇拜和喜歡,看得洛基背脊發涼。

  他也不適應這樣的崇拜和喜歡,只覺麻煩。

  0點的鐘聲敲響,斯塔克家千金的生日終于過去了。

  夜深人靜之時,別墅里的一切都在沉睡,月亮仿佛也疲累,躲在雲層,懶懶地伸個懶腰,露著半張臉,嬌羞的樣子。

  嬌羞大概因為看見悄無聲息站在客廳的托爾的身影。

  洛基這次背著托爾來到中庭,根本上是為了尋找阿斯加德失落的女武神瓦爾基里。

  說起來是個很長又很復雜的故事,他現在不想復述,趁著月上枝頭,萬籟俱寂,千載難逢的大好逃離時機,他打定主意要離開托尼的別墅。

  神執意離開,世人無法阻擋。

  抱著這樣的念頭,洛基頂著托爾的皮,大踏步往陽台走去。

  這些超英或超反好像都不太喜歡走門。

  萬萬沒想到的是,洛基才走兩步,便覺身後異樣,還沒等轉過頭去,已經有一只手,幽幽地搭在了他的肩頭。

第133章

  在遭遇恐怖片劇情之前, 洛基還在對目前為止阿斯加德的最後一位女武神咬牙切齒。

  邪神的詭計天衣無縫,從來都是洛基戲弄別人, 還沒什麼人能戲弄他, 更不要說從眼皮子底下弄走本來屬于他的東西。

  宇宙魔方。

  諸神黃昏之戰中,洛基從奧丁的寶庫中取走甦爾特爾的角,成功復活甦爾特爾, 幫助托爾戰勝海拉。

  但托爾不知道,他弟弟還順手取走了另外一樣東西。

  如果沒有被女武神發現,洛基或許早就帶著宇宙魔方離開新阿斯加德,去別的星球稱王稱霸。

  就敗在“可惜”兩個字上。

  洛基的秘密不知道怎麼被女武神覺察,即便他反應得很快, 女武神也已經和宇宙魔方一起從阿斯加德消失了。

  降落地點在地球。

  托爾要恢復九界的秩序,很長一段時間不在阿斯加德, 所以並不知道洛基的貓膩。

  洛基也不想他哥哥知道, 不遠萬里來到滑鐵盧之地,要找回女武神。主要是找回她手里的宇宙魔方,如果能夠設計讓她永遠回不了阿斯加德,那就更妙。

  他如願找到女武神的下落, 正在人海中跟蹤,哪里知道會遇上過生日的黛茜, 還被黛茜他爸弄到了家里。

  不自由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只要邁出這個門, 沒人再奈何得了他邪神。

  洛基往前一步。

  然後被人拍了肩膀。

  事後想想,那一秒其實他心里大概也跟坐了過山車似的大起大落,更像離心力最強要被甩出去的那一下, 呼啦啦全是冷風,冷得人薄汗都出了一層。

  還好頂著一張托爾的臉。

  他腳步一頓,垂眸望望地面,臉上什麼表情變化也沒有,瞬息壓制了那一點兒慌亂,轉過身去。

  陰影里站著一個與他齊高的人。穿風衣,戴帽子,帽檐壓得很低,還叼了一個煙斗。

  煙斗里沒有煙。

  “嘿。”那人道。

  說話時,唇角一勾,勾起久經世事的滄桑感。

  說話不要說多這樣的道理,恐怕放在誰身上都是適用的。

  那人說話的時候,洛基的瞳孔都縮了一下,手背到身後去,已經變出小刀,隨時能捅上一刀子。

  隨即听見對方又道︰“Pare Tu。”

  說話的同時,另一只手也沒閑著,遞過來一個疊了好幾層肉餅和蔬菜的巨型漢堡。

  這才發現,對方的手真細。細得有些微妙。

  洛基還沒說話,那陰影里的神秘人先按耐不住,抬起頭來,露出大帽子底下一張黃燦燦的臉,大白牙雪白雪白,笑得好諂媚。

  然後瞧見那大衣底下也冒出三張臉,在沖洛基燦爛地笑。

  “……”

  洛基很想打人。

  他是這麼想的,也的確這麼做了。

  只是在動手之前,先挑挑眉,為剛才腦中一閃而過的危機感感到羞恥和不值,繼而似乎極其愉悅地,對四個送夜宵的小黃人笑了一笑。

  真是看得人心肝顫顫。

  那股壞人的氣息真是該死的迷人了,小黃人們“噢”地一聲,紛紛後仰,差點兒多米諾似的摔在地上。

  高興得太早。

  天上不會白白地掉餡餅,洛基也不會白白收他們的漢堡,伸手一拍一抹,把漢堡從頂上小黃人到底下小黃人的臉抹了個遍。

  屈尊降貴地還要彎腰,真是辛苦他老人家。

  小黃人們很傷心地跑走了。

  全程沒有驚醒在臥房睡覺的老父親和小女兒。

  洛基趕走煩人的香蕉膠囊,還耐心很好地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發現沒有人,才悄無聲息地又移動腳步。

  輕得像頭發絲落到地上。

  他走得很快,轉眼就到陽台門前。

  自由就在大門外,動動手而已。

  洛基把手搭在了門上,輕輕一推。

  與此同時,肩上又落了只手,輕輕一拍。

  他怒而轉頭,還要再抓漢堡去抹小黃人的臉,卻在下一秒微微變了臉色。

  來的不是小黃人。小黃人恐怕已經被他傷透了心,在底下城堡埋頭嗚嗚地哭泣,于是這一回就換了不聲不響的幻視。

  幻視大半夜不睡覺,又變回了他非人類的樣子,穿著披風,沒有頭發。

  雖然也是好看的。

  “托爾。”此時此刻,他瞧著周身微微僵硬的洛基,臉上沒有半點覺得異樣的意思,溫和地道,“你也睡不著嗎?”

  這個“也”字用得很奇妙。

  它揭示了幻視半夜不睡覺出來瞎溜達的深層原因,暗示了洛基——阿斯加德二王子、約頓海姆合法國王、詭計之神——接下來的悲慘命運。

  洛基的臉色當即就不好看起來。

  這個夜晚,他沒能成功逃離斯塔克家。

  睡不著的幻視和看似睡不著的假托爾在客廳里暢談了一宿,都是些雞毛蒜皮、不涉及機密的小事,其中夾雜著幻視的人生思考,以及“女朋友到底怎麼了”的千古一問。

  “旺達她很好。”幻視交叉著十指,坐在沙發,想到紅女巫,就情不自禁流露出一點兒微笑。

  他隨即赧然,收斂微笑,繼續道,“我喜歡和她產生感應。但是有時候我也摸不透她的心思。她一個人在吃飯,說不需要我在旁邊,我到書房看書,再回去就發現她好像不太高興。”

  “我能計算千萬個公式,唯獨算不準她的心。”

  他旁邊單身的神看起來不是很想听。

  洛基托著腮,整張臉都板著,說話也是咬牙切齒︰“女人說不要就是要了。”

  幻視恍然大悟。

  黛茜第二天早上起床,神清氣爽,穿著小紅裙子,在家里面跑來跑去地玩。

  爸爸還賴在房間里睡懶覺,早飯她是已經吃過了的,現在抱著一碗飯後的水果,自己找小凳子坐在客廳,一邊看新聞一邊吃,紅紅的小嘴吃得水潤潤。

  吃著吃著,客廳里多了一個人。

  站在走廊的邪神看起來特別憔悴,幻術都充盈不了熬夜之後透支的精神,沉默地獨自在那,頭上仿佛籠罩了一片隨時要下雨的陰雲。

  團子吃水果的動作遲疑起來,隻果停在牙齒和牙齒之前,眼楮卻瞧著洛基,發覺他只是這麼看著,並沒有別的動靜,才猶猶豫豫地“ 嚓”咬下去。

  “好吃嗎?”洛基陰惻惻地問。

  單純的幼兒听著問話,就乖乖回答︰“好吃。”

  一邊答,還一邊從碗里拿出一塊新的隻果,伸著手,願意給他也吃一個。

  洛基不吃。

  他還要對黛茜說點兒什麼影響人生觀價值觀的話,目光不經意瞥過正在播放新聞的電視,瞬間凝住了,像被強力膠粘在屏幕上。

  他下意識往前一步,臉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第134章

  新聞不是什麼大新聞。

  瞬息萬變的世界, 丁點兒大的事情都能上電視,信息充當養分, 讓吃瓜群眾活躍在肥沃的瓜田里, 偶爾摘兩個信息量大的果實當茶余飯後的談資,就算是有價值。

  而對于洛基來說,現在在電視上看見的這一幕, 可就太過于有價值了。

  記者就總統這一周發的推特隨機采訪紐約市民,拿著話筒在大街上轉來轉去,于是鏡頭也跟著轉來轉去。

  市民的回答很精彩,間或夾雜幾個要打馬賽克的手勢,只是邪神的注意力不在馬賽克, 而在半虛化了的群眾背景板上。

  什麼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現在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人群中滿面茫然仿佛丟失了人生目標、走路跌跌撞撞的褐發姑娘, 赫然長著一張女武神的臉。

  洛基昨天追蹤她追蹤到一半, 中途被拐來斯塔克家,雖然自有辦法找到人不至于著急,但目標就這麼明目張膽跳到眼皮子底下,還是讓他略略詫異了一會兒。

  以至于他盯著電視屏幕許久沒說話, 入了神,慢慢慢慢走到黛茜身邊來看, 又不知不覺坐在沙發, 還拿了幼兒水果碗里的一個草莓,放進嘴巴里咬一口。

  那是黛茜最喜歡、留著最後面吃的草莓,很大顆, 藏在許多水果的下面,好不容易把別的都吃完了,她滿心歡喜要享用,結果還沒等踫到,就有只大手先伸過來,毫不留情地拿走了它。

  團子眼睜睜看著草莓進了洛基的口,跟著張大嘴巴,卻只咬到無味的空氣,瞧洛基被草莓滋潤得紅紅的嘴唇,想必那一口一定很甜。

  她捧著空空的碗坐在那兒,小小的年紀,就知道了什麼叫悵然若失,手指一摳一摳,好可憐的樣子。

  洛基並不管她的悵然若失,他從新聞里得到個重大的、出乎意料的發現。

  女武神的表現不太正常。

  當然她在他眼里就沒有正常過,否則也不會有那個閑工夫偷他的宇宙魔方。

  但如今這個手撕過浩克的狠角色到了地球,居然換個樣子,拽得讓人想扁的氣質蕩然無存,失魂落魄,活脫脫是母狼變成了羊。

  原因不難找。

  現場話筒收音很好,路人跟女武神的對話也能听見一些,“你是誰”“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的三段式問話,有哲理得叫人肅然起敬。

  女武神一問三不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人再問,她情緒就激動起來,甩頭跑開。

  洛基抬手揩了一下嘴唇,心里有個猜測萌芽,越想越覺得搞笑,一低頭抿了點兒笑意在嘴角,倏然起身。

  “去哪兒?”

  黛茜的傷心勁兒還沒有過,看見洛基要走,趕緊捧著空碗站起來跟著。

  “關你什麼事。”洛基瞥她一眼,淡淡道。

  煩人的托尼‧斯塔克沒有起床,幻視也不知所蹤,大概還關著門在參悟愛情的玄機,現在不走,恐怕再沒有這樣的好機會。

  雖然被大人這樣冷冷淡淡地拒絕回答,但好脾氣的團子不感到生氣,洛基邁著大長腿走,她就在後面骨碌碌地跟著,誰也不礙著誰的事情。

  大的帶著小的,卻不是出門,首先徑直去了廚房。

  溫蒂在廚房忙活,從做完早餐到現在還沒來得及解下圍裙,听見門口有腳步聲,抬頭去看,跟前已經站著個小山似的高大男人,面無表情一聲不吭,驚得她下意識倒退兩步。

  “啊。”溫蒂道,“托爾。”

  高冷版的托爾她已經快習慣了,所以即便洛基不應她,踩著拖鞋夸夸夸地走過來,她也能笑容不減地往後退一退,任由他打開冰箱,拿了一袋子草莓出來。

  黛茜手里捧著的碗還沒有放下,只見洛基一轉身,空空的碗底就通通通地落下來好幾個草莓,洗干淨的,還沾著水珠。

  意外之喜,樂得寶寶眼楮彎彎,用手拿了一個出來,舉得高高讓洛基看。

  洛基皮笑肉不笑︰“能堵住你的嘴嗎?”

  已經堵上了。黛茜低著頭慢慢地吃,吃得有滋有味。

  她一時忘記去跟洛基,哪里想到吃幾個草莓的功夫,他就從她家里光明正大溜了出去,連個招呼也不打。

  自由的空氣呼吸在鼻腔中,哪怕混了汽車尾氣,也是好聞的。

  寶寶或許也想聞一聞帶著汽車尾氣的自由氣息,但在那之前,她滿屋子地跑著,要找消失了的客人。

  “托爾說他有事,不在我們這里待了。”溫蒂拿過黛茜手里的水果碗,見這小的跑來跑去找人,覺著好笑,溫柔地勸慰道,“以後還會回來玩的。”

  她說著,想起來什麼事情,把手伸進圍裙口袋里摸索摸索,再拿出來就握成個拳頭,神秘兮兮,放到黛茜跟前︰“說到托爾……猜猜我要給你什麼好東西?”

  移情移得不錯,一下把還探頭探腦的小雛菊的目光吸引過來。

  那小手沖她伸著,貼在她手背,試圖把手指撥開,看看里頭藏著的好東西。

  溫蒂再把手一抬,底下這個身高不夠的就使勁兒踮腳,急得直圍著她轉圈。

  發現轉圈也拿不著東西,黛茜就往前一撲,把溫蒂的腿給抱住了,嫩嫩的小嗓音嚷著︰“什麼呀——”

  一團綿軟挨過來,溫蒂就覺得心肝也要掏給她,哪里還能吊著黛茜的胃口,把手攤開,露出里頭藏著的旺卡巧克力的英雄卡片。

  是新的一張,上面畫著雷神托爾。

  依然不是鋼鐵俠。

  “我昨天晚上買的巧克力,卡片送給你,拿去跟其他的卡放在一起吧。”溫蒂道。

  黛茜瞧見新卡片,果然很高興,嘟著臉肉笑笑地,把卡片接過來,邁著小短腿呼哧呼哧跑去玩具房,打開一個裝甲頭盔——其實是個收納盒,里頭擺著好幾張卡。

  她珍惜地放進新卡片。

  然後想起來,要給爸爸看一看,于是捧起頭盔,又不怕跋涉地往托尼臥房跑去。

  睡懶覺的老父親還沒有起床,太陽都快曬屁股。

  這麼說可能有些誤會了托尼,畢竟在女兒跑向房間之前,他的意識已經清醒,只是不想動彈,懶懶地靠在床頭閉目養神。

  臥房的牆壁彈了一下,有個身影從牆的另一邊悄無聲息穿進來。

  幻視漂浮著靠近了托尼的床,見他閉著眼楮,動作放得更輕,等到了跟前,才慢慢探身過去,在托尼耳邊輕輕地︰“斯塔克先生……”

  “羅德之後,你是第二個對我吹氣的男人。”托尼倏然睜開眼楮,臉上好像不太愉快,抬手把幻視推後一點,“無論吹手指頭還是吹耳朵,都算不上什麼好體驗。”

  “我以為你還沒醒。”幻視不感覺赧然,也不知道托尼的不愉快從哪里來,順勢往後一段距離,雙腳落地,“托爾離開這里了。”

  “我知道。”托尼並不意外。

  “接下來做什麼?”幻視問。

  托尼抬手撥一下睡得凌亂的頭發,掀被起身,話說得意味深長︰“你知道。”

第135章

  黛茜推開門, 快樂地跑進臥室。

  還沒等看見人,她就大眼楮彎彎地叫︰“爸爸!”快活成了一只送喜報的小鳥。

  寶寶來的時候, 幻視已經離開房間, 剩托尼一個人在床邊漫步,寬大的寶寶熊睡衣睡得皺皺,連帶寶寶熊的臉也出現了皺紋。

  “爸爸起了。”黛茜輕輕地道。

  她也不用跑, 已經醒了神的老父親自己就抬腿過來,把她捉在半空,慢悠悠道︰“早上起床之後看見人要說什麼?”

  他的大手鷹一樣有力,鉗著軟綿綿的女兒,卻一點兒沒有弄疼她, 讓黛茜能夠舒舒服服地就這麼在空氣里蹬著腳。

  做爸爸真是不容易,一起床看見孩子就要考昨天教過的東西。

  教育是很長久的事情, 不能指望小孩一听就會, 總要有不斷重復、不斷溫習的過程。

  人生本來也就是一個循環的往復,從小學了好的受益無窮,一念之差教壞孩子,那就要吃終生的惡果。

  爸爸問話, 黛茜是听進耳朵,也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的。

  她忙得很, 每天要玩, 還要吃飯,做很多很多事情,要回憶的也很多。

  總歸是個聰明的寶寶, 想一下,團子就乖乖地道︰“早上好。”

  吐字顫顫地,還不算咬得很清楚,但知道要這麼回答,也已經很讓人欣慰。

  “對,早上好。”托尼重復一遍黛茜的話,只覺手里抱著的面團越來越滑溜,開始攬不住,就放她回了地板。

  黛茜始終穩穩地抱著頭盔,這會兒得了自由,就把又圓又硬的儲物盒放在床上,自己轉頭到臥室角落里推一只小凳子,一路推到托尼跟前,再抱回頭盔,站上凳子,縮短自己跟爸爸的身高差距,才把新的卡片掏出,給托尼也看個清楚。

  “托爾。”團子滿足地道,“爸爸。”

  打死也抽不到鋼鐵俠的卡片。

  老父親配合地拿過來看一眼,淡淡道︰“畫得像個維京海盜,不錯。”

  托尼說著出了臥室去換衣洗漱。

  幻視跟他剛才悄悄地嘀咕幾句話,這會兒人就不在家里,不知道去干什麼。

  “但他說他會在午飯時間趕回來。”溫蒂送上一杯果汁,瞧著托尼吃飯,低聲道。

  “以他的速度。”托尼拿餐巾擦擦嘴角,將杯沿湊到唇邊之前添了一句,“不用等到吃午飯。”

  溫蒂沒听清︰“什麼?”

  兩個大人說著話,玩卡片的寶寶又慢慢地挨過來,拉扯著爸爸的衣角,使勁兒往上爬,才吃完水果沒多久,現在看見托尼在吃飯,感到嘴饞,還想往嘴巴里再塞點東西。

  托尼撕了半個可頌,讓黛茜拿在手里,看小小的女兒樂于把自己當坐墊,也就任由她坐在腿上吃,彎唇一笑,對溫蒂道︰“沒什麼。”

  男主人的啞謎打得人雲里霧里,做保姆的理解不了。

  但很快她就能理解了。

  幻視是個很守信用的人,說在午飯之前回來,中午時分,溫蒂才進廚房,就听見賈維斯的聲音︰“有客人來。”

  智能管家這話,主要是對著托尼說。

  這段時間哈皮重新清點了一下復仇者基地里放著的各式各樣的武器,呈交上一個清單,托尼正在翻著看。

  指尖掃過“梅金吉奧德”的時候,幻視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

  一起出現的,還有去而復返的雷神,以及一個滿臉莫名其妙的褐發女人。

  場面突然搞笑起來。

  唯一感到高興的只有站在大人世界之外的小團子。

  黛茜本來在拆新玩具,發現洛基回來,玩具也不要了,快快地跑到跟前,就差載歌載舞。

  如果小黃人在這里,就真要載歌載舞。

  “走之前也不打聲招呼,托爾。”托尼面不改色,仍然坐在沙發看清單,對于跟洛基一起回來的褐發女人好似也不感興趣。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走還要經過你的同意。”洛基冷笑道。

  “是巧合,斯塔克先生。”幻視道,“我出去散步,剛好看見托爾和這位女士……”

  散步散得真是時候。

  洛基找人的速度向來很快,何況女武神的行蹤本來就在他掌握之中,如果沒有幻視半途出來截胡,當時他已經帶著女武神離開紐約。

  “是嗎?”托尼道,“好巧。”

  他的視線踫上洛基的視線,四目相對,湛藍的淺褐的瞳仁中都涌上些不知名的情緒,仿佛已經隔空過了幾招,又若無其事地偃旗息鼓,世界和平。

  大人的世界真是復雜。

  “我來地球本來就是為了找阿斯加德失蹤的女武神。”洛基並不打算就這麼脫下托爾的面具,眼楮一轉,道,“現在找到,當然要回去。”

  女武神長得很漂亮,高傲、聖潔、堅毅的形容詞用在她身上並不為過,就算現在站在斯塔克家,她茫茫然不知道來路和去向,身上長年累月形成的氣質也不變,A得不得了。

  洛基找到女武神時,不由分說要帶她走,也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險些挨沉重的一記拳頭。

  女武神現在听見洛基的說辭,眉頭一皺,打臉打得毫不留情︰“我不認識他。”

  邊說邊上下打量洛基,嫌棄之色更濃︰“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不得不說看人非常準確。

  洛基用手指下腦子︰“她記憶出了一點問題。”

  提到這位阿斯加德的女客人,托尼似乎生出點兒興趣,把清單一放,起身道︰“你說她是女武神。”

  “怎麼。”洛基一挑眉,“不像嗎?”

  他們說著話,沒人注意到後面走廊里排著隊走過三個小黃人。

  這是小黃人里的黃金組合,凱文、鮑勃、斯圖爾特。

  他們三個主要是上來找吃的東西,順便看看小團子和洛基,現在一下子望見人,瞬間忘了昨晚是怎麼樣被漢堡拍,大眼楮里盛著洛基的背影,閃爍成了一片星海。

  “Beauty。”鮑勃道。

  他的身體比意識反應更快些,先一步踮著腳悄無聲息地走過去,想要擁抱洛基。

  眼見越來越近,表情都蕩漾起來。

  可惜出師不利。

  鮑勃到了洛基背後,手差一點兒就挨上去,正在這時,神經敏銳的女武神覺察異物靠近,旋身用腳一挑、拳頭一揮,在場眾人甚至沒看見是怎樣動作,鮑勃就飛了出去。

  拍在牆壁,“啪”地成了一張小黃餅。

  凱文和斯圖爾特拔腿就跑,比兔子都快。

  “現在像嗎?”洛基旁觀完這一幕,轉頭去看托尼。

  托尼瞧著鮑勃輕飄飄飛到地上,頓了一頓才道︰“……像。”

第136章

  溫蒂滴滴滴地吹響了哨子。

  銀色哨子在她指間, 像要伴隨哨聲飛出的小鳥,里頭的珠子轉得無比歡快。

  跟哨聲一樣歡快的是踏進餐廳來的整齊腳步。

  小黃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排成隊, 手里端著餐盤, 有秩序地進餐廳領飯吃,等盤子里放了披薩、薯條、蔬菜和水果,就咧嘴向溫蒂道謝, 轉身將位置讓給同伴。

  下一個上前來的卻不是小黃人,而是扎著小辮子、規規矩矩端著餐盤的小雛菊寶寶。

  黛茜的身高放在小黃人堆里一點兒也不違和,跟大家一起排隊吃飯,對她來說格外新鮮,光端著空盤子就很快樂, 也很遵守秩序,不插隊不打鬧, 這會兒到了溫蒂跟前, 就趕緊把盤子遞上去,乖乖地等著給飯吃。

  “拿好了。”溫蒂把托盤還回來,瞧著團子笑,也跟著笑。

  黛茜穩穩地端好盤子, 跟在小黃人凱文的背後,拉開凳子坐, 伸手去拿勺子, 看見凱文手掌空空,貼心地也拿了一把給他。

  排排坐吃飯,好像進口的食物都變得特別香。

  集體吃飯也只是偶爾做游戲一樣地進行, 小黃人有自己的廚房,平時自己在底下吃飯,要是每天都跑到上邊吃,恐怕溫蒂沒等出廚房就得累趴。

  因為次數少,所以每次一起吃飯,黛茜都特別高興。

  團子用手捏起披薩的一角,仰著頭,嘴巴張得又大又圓,慢慢地咬上一口,塞得臉頰鼓鼓,臉蛋旁邊不知道怎麼抹了醬汁,成了小花臉。

  她一邊吃飯,一邊伸長脖子往餐廳門口望,惦記著家里還沒用上午餐的大人。

  爸爸跟客人在外面說話說了很久,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似乎總沒有結束的時候。

  結果等吃完了飯,托尼還沒有進來。

  黛茜低頭剝開香蕉的皮,白白的果肉放在嘴邊想要咬,忽然有些猶豫,再想一想,拿著香蕉“騰”地站起身,扭扭地跑出去找爸爸。

  托尼正在客廳看女武神喝酒。

  記憶存儲值為零但武力點滿的女武神原本看起來很不好說話的樣子,一拳把鮑勃打到牆壁之後成功冷了客廳的空氣,幾個大男人面面相覷,什麼話也憋不出來。

  但就是這樣一位不好說話的女性,在知道托尼家里有很多酒之後,瞬間變得平易近人,差點兒拍著他的肩膀稱兄道弟。

  她噸噸噸喝酒的英姿真是颯爽又帥氣。

  “你的酒窖要空了。”洛基在不遠處冷眼旁觀,抱著手臂,對托尼不咸不淡地說話,似乎不打算繼續替哥哥維持跟這位盟友的表面友誼。

  畢竟被幻視截胡,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如果這時候能亮小刀,就算幻視有十個腎也不夠他捅。

  “沒關系。”財大氣粗的董事長不以為意,視線輕飄飄掃過女武神的臉,“好酒送美人,應該的。”

  說兩句話的工夫,女武神手里的酒瓶又空了一半。

  她兩邊眼下浮起淡淡的紅暈,雙眼卻仍然亮得驚人,聞言揚唇對托尼一笑︰“有眼光。”

  正巧這時候,團子舉著香蕉從她旁邊跑過,顛兒顛兒地要找爸爸去吃飯。

  女武神發覺余光里溜過個水果,不疑有他,伸手一撈——

  黛茜跑到托尼跟前,叫著“爸爸”,叫完才發現手上輕很多,低頭一看,皮還在,蕉沒了。

  白白嫩嫩的一截在女武神手里,已經被咬了一口。

  小小的寶寶握著軟趴趴的香蕉皮,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不見。”她說,“爸爸。”

  “叫溫蒂再給你重新拿一條。”托尼道。

  他說著,把女兒抱在腿上,好整以暇地瞧著誤吃小孩香蕉的女武神,慢悠悠道︰“是你說的喝酒有助回憶過去,現在想起來什麼了嗎?”

  顯然沒有。

  重建阿斯加德之後,女武神已經很少沾酒,雖然她的酒量是整個阿斯加德女神中最好的,連西芙也比不上。

  也不知道是什麼腦回路,拿烈酒治失憶,除開喝得一身酒氣,不見得還有什麼收獲。

  “唔。”女武神眯起眼楮,不過看的不是托尼,而是洛基,臉上若有所思,“看著他的臉,似乎……”

  她說到一半恍惚忘了後話,晃晃腦袋,“似乎有種熟悉感。”

  怎麼樣熟悉,她還沒說,洛基就搶白︰“所以她該回阿斯加德。靈魂冶煉爐能夠恢復她的記憶。當然了,天生的暴力無藥可救。”

  “不著急。”托尼道,“我認識很多腦科專家。”

  不愧是超級英雄。這種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的精神非常值得學習了。

  簡而言之一句話,洛基想走,走不了。

  “從前不知道你這麼熱心。”洛基盯著托尼。

  此時此刻,本該來個眼神交鋒,可惜老父親的手被女兒用剛才女武神吃剩的香蕉皮貼了又貼,忍無可忍,大手伸去收繳她的無聊玩具,一低頭錯過了洛基眼中的探詢。

  等托尼抬起頭,已經是一副問心無愧的表情︰“我向來這樣。”

  女武神喝光三瓶酒,不能再喝,當服務員的笨笨十分識趣,載著剩下的酒瓶揚長而去,女武神要追,被洛基的一條手臂攔下。

  “我找個房間讓她休息。”洛基道。

  休息是假,找出宇宙魔方在哪里才最要緊,東西到手,她就算醉死在斯塔克家,他也沒意見。

  兩人一前一後在走廊里慢慢行進著。

  女武神走在前面,腳步有些虛浮,洛基在她後頭走得倒是很沉穩,哪怕速度越來越快,也沒見步伐有絲毫凌亂。

  拐過拐角,沒有監控,也遠離了去吃飯的托尼的視線。

  洛基不動聲色卻出手如電,飛快拽扯住女武神的胳膊,逼迫得她旋身倒退兩步,背撞在了牆壁上。

  她燻染了酒氣的眼楮里閃過一絲怒意,抬手要打人,拳頭揮出來,千斤一樣沉重。

  洛基是個法師,近戰不行,躲閃得還是很快,臉一偏避開她的拳頭,趕在她下次出手之前沉聲道︰“你帶出來的東西呢?”

  女武神不答,反手又是一拳,險險擦過洛基的臉。

  洛基的耐心再好,遇上只會打架的戰士也要短兩口氣,冷冷道︰“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想。”

  說著用另一只空閑的手去踫女武神的額頭。

  還沒踫到,他忽然嗅見空氣里的古怪,轉頭去看,動作就微微僵停在半空。

  拐角站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都目不轉楮在往這邊瞧。

  幻視直勾勾,黛茜也直勾勾。

  站在旁邊者的角度,這兩個阿斯加德人的動作是有些曖昧。

  兩雙充滿探究精神的眼楮太過明亮,即使在光線充足的走廊里,也讓洛基覺得太過刺眼。

  甚至想要把女武神丟過去打人。

  幻視追著黛茜過來,原本沒想著會看見這一幕。被洛基一望,覺察不妥,眼里流露出幾分歉意,快快地道“不好意思”,默默從拐角退了回去。

  過沒一會兒,幻視再度出現,對保持動作的洛基歉意更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這回退的時候,捎上了剛才被忘在原地、眼楮睜得呼呼圓的黛茜。

第137章

  直到被幻視帶離了現場, 充滿正義感的寶寶都還在對剛才看見的一幕耿耿于懷。

  她未必能明白洛基是在干什麼,也不知道這樣的動作在大人眼里充滿曖昧, 只是看懂了女武神臉上的怒氣, 一邊乖乖地任由幻視把自己抱著,一邊扭頭去瞧他,輕輕地道︰“他打人。”

  “那不是打人。”幻視道。

  小孩子有自己的主見︰“阿姨生氣。”

  “是啊。”這一點幻視還是同意她的, “但是如果她真要動手,他壓制不住她的。我用公式計算過她的武力值,遠遠在他之上,超了幾十個百分點。”

  他想著剛才撞見的那一幕,深感抱歉, 因為還跟著黛茜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熱鬧,于是更加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里還帶著一點兒新奇。

  畢竟他跟旺達從來不這樣。

  這對情侶的戀愛模式向來世界和平, 對于幻視來說,能跟旺達在一起,就已經足夠幸福,哪里還能把她粗暴地按在牆上。

  “所以說。”幻視抱著黛茜走了好一段路才回神, 把綿軟的小布偶似的寶寶放回地上,讓她回去拆她的玩具, 他則站在原地自言自語, “女武神下一次出手,他就躲不過去了。”

  洛基要是知道幻視說的這句話,丟掉形象也要狂奔出來堵他的嘴。

  一天到晚嘴叭叭的, 就會說大實話。偏偏實話還每次都應驗。

  幻視話音落了的同時,邪神的身影也被忍無可忍的女武神拍落在了地上。

  干脆、暴力、斷根肋骨的那種。

  瓦爾基里把洛基一頓胖揍。

  “你之前說我是女武神,我本來不相信。”酒意上頭的女人看起來危險又美麗,手一伸,把坐在地上的洛基的領口揪了起來,臉湊前去,險些鼻尖踫著鼻尖,說話可狠,“就我揍人的順手程度和爽感來看,說不定我還真是。”

  “除了相信你是女武神,還有一件事情我是篤信的。”洛基頂著的雷神的臉掛了彩,頰上一塊青紫,被他用手一抹,瞬間復原,仿佛無事發生。

  此時此刻,他不怒反笑,好像所有的不耐煩和惱意都在女武神的胖揍中煙消雲散,還能慢條斯理地說話,眼楮一挑,挑出亮亮的神采來。

  “是什麼?”女武神問。

  “你從阿斯加德落到地球,一定是頭先著的地。”洛基道,“智商不升反降,真的可憐。當然,如果你是裝的又另當別論。”

  他把手輕輕放在女武神揪著自己衣領的手上,用力一扯︰“那演技就好得讓我害怕了。足夠你無實物出演一部漫威電影。”

  有些人,嘴上放著狠話。但事實連女武神的手都沒扯動。

  洛基話說完,低頭發現瓦爾基里的手還在自己衣領上待著,嘴角笑意一繃,默默地把她的手再扯一扯。

  這次還是沒扯動。

  力量懸殊,讓邪神的臉頓時有些掛不住。

  女武神一眯眼,手上加了力氣,勒緊洛基的脖子︰“我殺了你。”

  “你不會。”洛基道。

  他說完幾個字,呼吸就有些吃力,只是一雙眼楮里始終沒有波瀾,好整以暇盯著女武神的臉,越是窒息,越流露出嘲諷的快意。

  神要殺人,就像碾碎一只螻蟻,而神要殺神,有時候也不過動動手這樣簡單。

  女武神跟洛基拉著意念的鋸,兩相對峙,居然是她先松開的手,剛剛被按在牆上、差點兒受洛基擺布的惱怒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因為現在命勝實敗的局面而更加升騰起來。

  她真是討厭洛基。

  明明他長著一張不輕易惹她討厭的臉,卻只要人出現在那里,就能讓她渾身不舒服。

  要做到這麼人神共憤,也實在是不容易。

  洛基要是脫了雷神的偽裝,恐怕女武神揍起他會更加得心應手。

  “憑什麼?”瓦爾基里怒得說話呼哧呼哧。

  “你知道你不屬于地球。”她一松手,洛基徹底坐回地上,知道判斷無誤,眼里那種欠扁的意味更深,“你要知道你是誰。答案在我手里。”

  女武神握一握拳頭,不甘示弱︰“話說得好听。”

  她是喝了酒,可意識還清醒得很︰“我就是把你揍得半死,你也不敢不恢復我的記憶。”

  洛基眼楮一眯。

  “我手里也有你想要的東西。”女武神一咧嘴,笑出兩排白白的牙齒,像隨時能咬斷敵人的脖頸,“看看哪個比較重要。”

  洛基聞言,抬手摸了摸剛才遭受重創的脖子,撐著地板站起身,還低頭拍一拍根本沒有灰塵的衣服。

  這樣看來,他似乎也有也有敗在別人口舌之下的時候。

  似乎。

  須臾,他一抬頭,看著靠在牆上得意洋洋的瓦爾基里,忽然一笑。

  “那場戰役里。”他輕聲問,“為你而死的那個女武神,她叫什麼名字?”

  瓦爾基里臉上的得意漸漸消失了。甚至于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收斂得意,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自抑的耳鳴。

  像刀刃踫撞時,尖銳又漫長的鳴金聲——

  她心里一痛,緊隨而來的是融進身體本能里的悲傷和暴怒,為了洛基口中那個不知名的、死去的女武神。

  她踉蹌兩步,站定身形,舉起了拳頭。

  “打得真是激烈啊。”托尼道。

  “烈啊。”

  “牆壁要花不少錢來修,今天的賬戶上又多一筆支出。”溫蒂憂心的是這個。

  “出啊。”

  “是我的錯,斯塔克先生。”幻視好不自責,“我是知道這回事情的。如果一開始就阻止,可能不會像現在這樣……”

  “這樣啊……”

  三個大人一下都不說話了,眼楮齊齊望向坐在沙發中間那個被小毯子抱著的面團,像聚光燈打過去。

  團子還興致勃勃地學大人說話,活脫脫成了中國相聲里捧哏的,可惜捧得不好,成了談話殺手,一下子發現周圍幾個都不說話,轉著腦袋左右看看,發現都在看自己,飛快地感到不好意思,往爸爸身邊縮一縮。

  “大人在說話,女士。”老父親把女兒的毯子掖一掖,伸手拿了裝奶昔的杯子送到黛茜嘴邊,沒等雀躍的寶寶張嘴巴咬就想起來是自己的飲料,于是收回手,咕嚕地吸很大一口。

  小雛菊作為億萬富豪的女兒,從做嬰兒的時候就應當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但她只覺得很多時候想一口吃的都很難。

  有錢人家的千金也時常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每天要為口腹之欲發愁,也是很不容易。

  黛茜也有自己的奶昔杯。

  她學著爸爸的樣子,往前伸著小手,把杯墊上面的小號奶昔杯拿過來吸吸,一口也沒有吸出來。

  剛才就已經喝了個精光。

  但這一點都不公平,她的杯子小小的,爸爸的杯子像雷神錘子那樣大。

  雖然雷神的錘子已經成了過去式。

  團子失望地搖晃搖晃杯子,捧著給做爸爸的看。

  老父親的眼往下一瞥︰“多一點嗎?”

  “多一點,爸爸。”黛茜很快地應。

  “還有呢?”

  問這一句話的時間,小手靈活的幼兒已經把奶昔杯的蓋子打開,眼巴巴等著再喝兩口甜的。

  她實在喜歡這些,不顧著肚子,能把托尼的那一杯全部喝掉。

  托尼問話,黛茜一開始沒听見,捧著杯子干等。後來听他補充了一句“還有呢”,她才想起來平時爸爸教過的,聰明地道︰“謝謝爸爸。”

  現在學會了說多多的話,小嘴吧嗒吧嗒,總是惹人喜歡。

  于是順利續了一杯奶昔,捧在手里快樂地喝,喝得兩邊臉蛋鼓鼓,也就不再接大人的話。

  “確實。”幻視道,“本來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說話的。”

  他手往前一直,屏幕上兩個少兒動漫人物正克服千難萬險,相親相愛地擁抱在一起︰“電影都快看完了。”

  這幾個人窩在家庭影院看電影,外邊的笨笨正在孤零零地收拾地上的狼藉。

  也不算孤零零,還有滿屋的小黃人幫忙,只是它嫌棄這群香蕉膠囊總是鬧哄哄,劃分了三八線,自個兒打掃自個兒的地盤。

  就像托尼說的,女武神第二次對洛基動手,真是動得轟轟烈烈。

  一個神的憤怒值到了點,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如果斯塔克家的牆壁會說話,一定要撐著最後一口氣,撕心裂肺喊出大寫加粗的“粉身碎骨”。

  至于洛基,他也沒好到哪里去。

  邪神很知道什麼樣的話最傷人,一刀扎進皮肉里不過流點血,扎進心里,才真是痛。

  他一句話就能挑起女武神的殺意,順帶挑動她混亂的記憶,最後要不是幻視出來攔人,托尼又及時擊暈了開始失控的女武神,局面還不知道要壞到哪一步。

  那打在他身上的每一拳都沉重得很,幻象只能蒙蔽別人的感官,不能保護他自己的感官。

  鮑勃踩著椅子給洛基抹藥,洛基什麼都沒說,他就十分傷心的樣子,等到洛基眉頭一皺,他的眼淚啪嗒掉下來了。

  “你是不是太夸張?”洛基往後一避,避開鮑勃的手,對他充沛的情感很是不喜,臉上也冷冷的,“離我遠一點。”

  其實鮑勃哭泣也不完全為了洛基。

  在這只小黃人的心里,洛基是唯二的領教過女武神拳腳的可憐角色,看見洛基,除了心痛,還想起自己被打在牆上扁成一張餅時的心酸,越想越心酸。

  這一重心理,還是不要讓洛基知道好了。

  鮑勃作為小黃人里最多愁善感的一個,眼淚流出來就止不住,嚎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拿擦過眼淚的濕濕的手給洛基抹藥,倒很盡職地沒有忘記工作,只不過把邪神嫌棄得腦袋像風向標似的四處亂轉。

  洛基被他哭得心煩,更何況這只香蕉根本沒把藥擦對地方,金光一閃,他就變回原本的模樣。

  鮑勃的動作一頓,哭聲戛然而止。

  早知道這樣有用,洛基一開始就該變回去的。

  然而他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鮑勃的動作停在那里,表情也有了變化。

  護目鏡下的眼楮睜得又大又圓,瞳仁里倒映著大大的一張洛基的臉。

  漸漸地,那臉變成了兩顆悠悠上浮的紅心。

  洛基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鮑勃的手伸去護住心口,心髒撲通撲通,像有只小鹿要撞牆自盡。

  然後他鼻子一熱,流出兩道鼻血來。

  詭計之神臉上難得有掩飾不住的詫異和驚惶之色,明明白白地浮現在那張漂亮的神的臉蛋上,一時之間顯得有些喜感。

  還沒等洛基收起驚惶,鮑勃就這麼捂住心,在對方的注視之下滿面笑容地直挺挺倒了下去,掉在地上,還QQ地彈了兩彈。

  “Bob!”門外的凱文和斯圖爾特听見動靜,圍著圍裙拿著抹布趕緊進來察看。

  一看不打緊。

  地上很快又多了兩只Q彈爽滑、昏倒過去的小黃人,用來紅燒正好,做成湯也不錯。

  在洛基走過的漫長的一千多年里,恐怕還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他的母親很喜歡他,他的哥哥也曾經很信任他,只是無論哪一種喜歡和信任,都好像遠遠達不到小黃人這樣狂熱的程度。

  看見他的真面目,能樂暈過去。

  他從未擁有過無比熱烈的喜歡,現在一下擁有了,只感覺抵觸,沒產生半分的幸福感。

  地球真是個無比恐怖的地方。

  有浩克,還有小黃人。

  洛基閉上眼楮,吐出一口氣。

  但一口氣還沒出完,他又忽然听見什麼動靜似的,目光如電,看向門口。

  門口有個拿著奶昔杯探頭探腦的寶寶。

  黛茜跟爸爸要來的第二杯奶昔還是很快地就喝下了肚子,電影也放完了,大人要說沒有意思的話,她就像條魚一樣呲溜地滑下沙發,一個人跑到家庭影院外面來玩。

  本來不知道洛基在這個房間的。

  主要是剛才凱文和斯圖爾特那一聲響亮的“Bob”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等她感到現場,就只剩下一臉厭世的洛基,和地上躺得橫七豎八的小黃人。

  團子居然還相當鎮定,可以算是心理素質非常好的小孩。

  洛基“嗤”地一聲。

  意識到有人靠近那一瞬間,他臉上的淤青是用幻術掩蓋掉了的,現在發現來的只有黛茜一個,淤青又慢慢長回臉上。

  對于地球人來說,他可能也就只剩下臉還能看的這一咪咪好處,現在一咪咪的好處也要被女武神的拳頭打沒了。

  團子慢慢地走到洛基跟前,途中先摸摸昏倒在地上的小黃人,發現他們還活著,只是不會動彈,不知道怎麼回事,茫然地看向洛基。

  “不用管他們。”洛基道。

  “沒事嗎?”黛茜問。

  “他們有事沒事關我什麼事。”洛基道。

  “這才像你會說的話。”門口一人插話道。

  托尼已經走了進來,洛基要想再恢復光鮮亮麗二王子的形象也來不及,干脆就這麼懶懶地坐在原地,對進門的鋼鐵俠反唇相譏︰“這也像你會做的事情。”

  他說著,低頭掃一眼把自己五花大綁的鎖鏈。還鎖了三重。

  從把他從女武神拳頭下攔走之後,托尼就一直把洛基這麼綁在房間里。

  什麼時候掉的馬、怎麼掉的馬,彼此心照不宣,現在見面,只剩假笑。

  “半年里,米德加爾德什麼都變了,剩一個你沒有變,來來回回都是一樣的套路。”洛基瞧著托尼,似笑非笑,“捆綁我你爽嗎,托尼‧斯塔克?”

第138章

  “看到你這張臉, 我就不知道爽字怎麼寫。”托尼反唇相譏。

  針尖對麥芒,視線接觸, 彼此眼里的不屑與鄙夷能踫出清脆的聲響。

  大人的針鋒相對, 小孩子並不能完全理解。

  黛茜看看爸爸,再看看洛基,感覺得出這兩個人都不太高興, 但不知道為什麼,彎了腰,拖起昏倒的鮑勃,一直拖到凱文和斯圖爾特身邊,才跑去托尼跟前挨著。

  “我能理解你這種情緒。”洛基舔了一下嘴唇, 緩緩道,“或許你更希望坐在眼前的是佩普‧波茲。”

  他永遠學不會正常人的和平相處之道。先前已經被女武神揍得這麼慘, 還不學乖, 現在還來招惹鋼鐵俠。

  “你盡管試試看。”托尼的臉部線條明顯緊繃許多,臉上表情倒還沒什麼變化,冷下聲音道,“我不會殺你, 但仍然有的是辦法對付你。畢竟不是每一次都有個哥哥把你護著。”

  洛基還是笑,只是閉上眼楮, 拒絕再看托尼這張臉︰“你的演技不錯。”

  知道他不是托爾, 還沉得住氣。

  “為達目的,有時候是需要強忍惡心。”托尼道,“你想從瓦爾基里手中拿的東西是什麼, 我很快就會知道了。”

  “噢。”洛基道,“我真是傷心。”

  嘴上說傷心,然而從他臉上一點兒傷心的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論演技,洛基在阿斯加德排第二,就沒有人能排第一了。

  托尼從洛基口中套不出那關鍵的物件究竟是什麼,也沒必要耐著性子跟邪神周旋,一俯身把軟綿綿的女兒抱在懷里,轉身大步出了房間。

  團子跟洛基才沒說兩句話,沒想到再不能一起玩,在托尼懷抱中蠕動蠕動,小身子轉一個方向,趴在爸爸肩頭往後看。

  她瞧過來時,洛基若有所感,眼皮一掀,睜開了那雙綠眼瞳。

  他的眼楮是很好看的,算得上他五官里最美麗的一部分,不能對視太久——遲早與自己的秘密一同陷進那神秘悠遠的密林中去。

  黛茜望著洛基,洛基望著黛茜。

  他一開始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盯著黛茜的眼楮出神,在托尼即將抱著孩子拐過拐角離開時,他忽而一眨眼,流露出幾分意味深長的笑意來。

  “那個房間以後別去了。”托尼對懷里軟趴趴的小面團道。

  黛茜把臉一扭,想看看爸爸,結果扭頭的時候嫩嫩的臉蛋擦著了老父親臉上的胡子,惹得她一哆嗦,趕快抬起小手來捂臉。

  托尼低頭看見女兒捂著臉,大手撥開她的手,揉搓揉搓那滑溜溜的臉肉,道︰“里面有壞人。知道嗎?”

  “壞人。”黛茜很驚奇。

  作為超級英雄的女兒,她是听說過壞人的。爸爸時不時要突然地出門,都說是出去打壞人。

  但壞人到底什麼樣子,是高還是矮,喜不喜歡吃胡蘿卜,她一概不知道。

  “哪兒?”黛茜到處地找,腦袋轉來轉去,“哪兒,爸爸?”

  “你剛才看見的那個已經算是壞人里的典範了。”托尼想起洛基的臉,又添了兩分不高興,“所有糟糕的詞都能用在洛基‧奧丁森身上。”

  “洛基。”黛茜有樣學樣。

  她還是第一次念洛基的名字,輕輕地在齒間咬著,忽然之間將這個名字跟洛基的臉對號入座,兩只大眼楮就彎起來。

  “笑什麼?”托尼把她的臉一抹。

  抹完了,底下還是張笑臉,高興得讓老父親頭疼。

  “賈維斯。”托尼道。

  智能管家回應得很快︰“我在。”

  “看好我的孩子。”托尼用空閑的那只手捏了捏鼻梁,“我總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鋼鐵俠的預感是不是靈驗,如今不得而知。

  能獲得的最新消息是,經受了洛基刺激的女武神終于從一片混亂之中拔足,稍稍恢復了清醒。

  “那是清醒的樣子嗎?”溫蒂站在門口,悄悄地往里面看,與一同暗中觀察的幻視咬耳朵。

  瓦爾基里坐在床沿,雖然沒有再動不動地捶牆,但一副出神的樣子已經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手里握著一支筆,大概本來是要在紙上寫些信息幫助回憶的,現在也不必用上了。

  她臉上的表情莫名讓人覺得有點兒難過。

  “她大腦的信息處理區已經沒有那麼紊亂。”幻視分析,“大概在整理,所以還不能夠對話。”

  咬耳朵正進行著,女武神突然“啪”一下折斷了手里的筆,令門口毫無防備的兩人一個激靈。

  “你們兩個。”她抬頭望過來,目光如電,“還要在門口嘀咕多久?”

  溫蒂的手有點抖。

  她想起自己原本是來給瓦爾基里送水的,趕緊轉身去端托盤,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跑進房間,笑道︰“感覺好些了嗎?”

  女神到底是女神。

  這麼近距離地接觸,瓦爾基里身上傳遞出來的壓迫力強得不是一星半點,更甚于她記憶還沒有恢復的時候,讓溫蒂這個地球的普通居民感覺壓力很大。

  “我不要水。”瓦爾基里推開托盤,“離我遠一點。”

  客人這麼說,溫蒂只得原樣退出去,恐怕再耽擱一下就又要壞一道牆,還順便帶走了若有所思的幻視。

  “你覺得她真是恢復了嗎?”溫蒂憋著一口氣,走出老遠才敢壓低聲音問。

  “我不知道。”幻視道。他回頭望了一眼。

  溫蒂不明所以,跟著回頭,什麼也沒看見。

  她去瞧幻視,發現他的表情漸漸古怪起來,又開始望天花板,于是跟著望天花板,還是什麼都沒見著。

  她有些緊張︰“你怎麼了?”

  “真是奇怪。”幻視喃喃道,“剛才那一瞬間,我感覺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是什麼事情?”

  “這種感覺難以捉摸。”難得也有幻視難以捉摸的事,他一眨眼,在思考中微微散了眸光,連帶著聲音也輕而縹緲,“就像釋放了某種氣體,你有點兒感覺,但是看不見,也不能確定……”

  幻視的啞謎打得太高深莫測。

  他迷惘的時候,有人輕輕推開了瓦爾基里的房門。

  女武神的靜思被擾,蹙著眉抬頭,表情也不是太客氣︰“我不是說離我遠——”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

第139章

  進來的那人身形頎長, 黑袍,綠披風, 深靴, 頭上戴著許久未見過的金頭盔。

  就像一只擬人的大角蟲。

  “你如果說我像大角蟲,我可能要生氣的。”洛基好整以暇道。

  他的幻術似乎比上次來地球時長進不少,撥弄是非顛倒黑白, 連托尼的眼楮都能瞞過。

  瓦爾基里的憤怒衍生得很快,隨手往後抓了一把,大概是想抓個什麼東西當武器丟過去,有些失算,床上空無一物。

  不過這沒關系。她干脆直接抓住了床沿。

  “洛基‧奧丁森。”女武神怒極反笑, 輕蔑至極,“我該在托爾面前撕下你這張偽善的皮, 讓他看看所謂真心悔過了的好弟弟是怎樣惡心。”

  “如果你感到惡心, 可能要多注意腸胃。”洛基對這樣的言語重傷不以為意,往前走兩步,隨手掩上房門,正色道, “宇宙魔方在哪里?”

  提起宇宙魔方,女武神的臉色就有些變化。

  這種變化並非因為心虛或加倍憤怒, 而是觸及從阿斯加德墜落到地球的記憶, 她腦中就跟攪漿糊一樣又開始混亂。

  亂得要向洛基扔床也顧不上,咬緊牙關,微微閉了眼楮。

  鋪天蓋地的畫面雪花一樣紛紛下落, 要捕捉,卻都成了無意義的符號,張著尖叫的深淵似的大嘴,吵得人耳膜嗡嗡響。

  洛基冷眼瞧著瓦爾基里被意念束縛的難受樣子,一絲悲憫也沒有,手垂落到身側,綠光一閃,已握住一把鋒刃涼如水的小刀。

  他欺身而上的速度很快,也很輕,幾乎眨眼之間就到了女武神跟前,出手如電,要去威脅她的咽喉。

  可惜威脅很快被扼在了瓦爾基里手中。

  洛基低頭,對上一雙眸光沉沉的眼。

  女武神道︰“你永遠別想得到宇宙魔方——”

  她膝蓋一頂,身形翻覆時直接壓制了洛基的攻勢,在洛基悶哼之中加重力道,順勢將他按倒在床。

  “房間里沒有異樣嗎?”托尼問。

  女武神把溫蒂和幻視趕了出來,一時半會兒不想被人打擾,托尼不方便進去,也沒興趣用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在別墅的射箭場上練箭打發時間。

  拿起復合弓的時候,他恍惚看見鷹眼的臉。

  一閃而過的念頭而已。不出意外,鷹眼現在應該被軟禁在家里。英雄內戰他站了美隊,戰爭結束之後顧忌家人,簽訂了索科威亞協議。

  與其說簽協議,不如說是自願給自己的雙手上了鐐銬。

  鷹眼的箭最好。百發百中。

  托尼把線拉緊,手指一松,冷箭直沖靶心。

  “通”一聲,偏離了幾分。

  這算不上十分安全的體育運動,所以黛茜被笨笨攔在了一段距離之外。

  小雛菊寶寶很喜歡老父親英姿勃發的模樣,一舉手一投足干淨又利落,還很帥氣,托尼不讓靠近,她也沒吵著要跟大人一起玩,乖乖地坐在小椅子上瞧,目不轉楮,等爸爸射中靶子,她就高興得把兩只小手拍一拍。

  斯塔克家的孩子向來捧場,鼓掌鼓得很好,總讓人生出無限的成就感來。

  “沒有,先生。”賈維斯道,“瓦爾基里睡著了,只是心率有些快。”

  偷看別人房間是侵犯隱私的,但至少用常規數值判斷女武神的狀態不算過分。如果不是情況特殊,托尼也用不著這樣。

  他不是對瓦爾基里放心不下,是對關著的洛基放心不下。

  然而從賈維斯的視角看去,被鎖了三重的邪神也沒什麼大礙,佛系地閉目養神,仿佛從容地接收了再度被俘的現狀。

  “用膝蓋想也知道可疑。”托尼道。

  他說著彎腰從箭筒里取出一支新箭,張弓搭弦,準備瞄準靶心。

  箭在弦上時,做爸爸的下意識再去瞄一眼好好當觀眾的小女兒,這麼一瞧不打緊,瞳孔剎時縮了縮。

  哪里有黛茜?

  笨笨還在原地,快樂的小面團卻一下子沒了蹤影。

  瓦爾基里行走在一片光怪陸離之中。她腳下是無數女武神為阿斯加德獻出靈魂後空蕩蕩的軀殼,縱使離世,張張臉龐依然聖潔而美麗,鮮血不能玷污,泥濘更不能。

  腳下是尸骸,頭頂有聖光。

  某一瞬間,她以為重回昔日浩劫,手腳發冷,一抬頭卻看見雲叢中翱翔的雪白飛馬,和撥開雲霧之後乍現的太陽。

  不是太陽,是一位金發的女武神。

  不久之前,洛基問過她,在戰場上為她而死的那位女武神叫什麼名字。

  僅存的這位瓦爾基里啞口無言。

  就算現在見到了那個人,還是啞口無言。

  她不說話,金發女武神笑著看她,卻願意向這頭緩緩走來,伸出雙手。

  “我以為你無所畏懼。”金發女武神道,“可你這次連還擊都這樣無力。”

  瓦爾基里被她抱住,她的話還響在耳畔︰“從阿斯加德墜落之後,你究竟遇見了什麼?……”

  “宇宙魔方,它在哪里?”

  瓦爾基里一顫,陡然睜開眼楮。

  所有的幻影潮水一樣褪去,意念歸位,哪還有什麼金發的女武神,連洛基都不在,只剩雪白的天花板。

  被邪神幻術困擾的不止瓦爾基里。

  溫蒂還看見放在鍋里煮的西紅柿跳出來,自己剝掉自己的皮,在蹦擦擦地跳草裙舞。

  她目瞪口呆,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應該尖叫,在那之前,已經被快步進廚房的幻視按住了肩膀。

  “好好看清楚。”幻視道。

  “我現在明白那種捉摸不透的感覺是什麼了。”

  他的所感僅僅是捉摸不透,輪到托尼那里,恐怕已經恨不得把洛基殺之而後快。

  射箭場之外,被邪神抱在懷里的團子使勁兒掙扎。

  黛茜看爸爸射箭看得好好的,忽然背後來了一雙大手,把她一下夾娃娃樣夾出了房間,這令她很不情願,轉頭一看,是洛基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忽然沒了對這個大人的好感,小胖腿蹬得呼哧呼哧。

  “要爸爸!”她扯著嗓子嚷道。

  “宇宙魔方被那個女人弄丟了。”洛基道。

  他很不高興,雖然是笑,總有幾分咬牙的意味︰“白忙活之後還要跑路,我最不喜歡。”

  團子還在亂動︰“爸爸!”

  “你如果不被托尼‧斯塔克養。”洛基道,“或許還是個可塑之才。”

第140章 (1)

  說起來, 這是洛基第一次抱黛茜。

  天漸漸涼了,團子的衣服帶點兒絨, 撫摸著毛乎乎, 用手一圈她的小胳膊,能圈到底下嫩嫩的肉,整個人又輕又軟, 也不像想象中滿身口水味和尿布味,寶寶霜的味道清香柔和,抱著她如同抱著毫無威脅的布偶。

  如果這只布偶再安靜一點兒會更好。

  洛基不感到喜歡,也不感到不喜歡。

  阿斯加德的二王子不耐煩跟他人肢體接觸,踫上討厭的, 事後還要仔仔細細擦手,何況一來二去已經面對成了仇敵的中庭人。

  但現在抱著中庭人的女兒, 他卻居然不抗拒, 看團子手腳並用在空氣里劃水,還生出些玩味,要逗一逗這小的。

  “你爸爸已經不要你了。”他剛才說的那句讓他來養黛茜不知道是真情還是假意,眸光滴溜溜, 轉出不加掩飾的惡意,調侃道, “他說把你送給我。”

  黛茜就停止了掙扎。

  她已經听得懂洛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一定相信,但還是感覺傷心,垂著短短的手腳安靜瞧著地面, 再抬頭的時候,眼眶里含了一包的眼淚,仍然轉著腦袋左右看著,聲音小了很多,囁嚅道︰“我的爸爸哪兒呢。”

  真是可憐巴巴得讓人心生不忍,要怨怪洛基話說得太過。

  不過也不用別人怨怪,團子的話才完,不遠處就響起個熟悉的聲音。

  說話說得冷冰冰,恨不能言語化作利箭,將拐帶孩子的邪神扎個對穿,一箭斃命。

  “誰允許你對我的孩子說這樣的謊言?”托尼道。

  他手里的復合弓早丟在射箭場,取而代之是開了電弧脈沖炮的手部裝甲,藍汪汪的光強烈如家長呼之欲出的憤怒,正對洛基那張討厭的臉。

  洛基處處撥托尼的逆鱗,現在還打黛茜的主意,簡直吃不了兜著走。

  但面對已經找到跟前來的鋼鐵俠,他眼里似乎半點兒懼意都沒有,仍然揣面包似的揣著黛茜,抬起空閑的那只手,將豎起的食指貼了貼唇,“噓”一聲道︰“凶相畢露也不怕嚇到你女兒。”

  而黛茜不知道是不是讓他剛才的謊話嚇著了,噙著淚呆呆瞧著地板,連爸爸出現也沒反應。

  “先生。”賈維斯突然在托尼耳畔道,“不太對勁。”

  在發現黛茜消失了的那一刻,智能管家也是這麼說。

  那會兒他的不對勁在于沒能從攝像頭里發現洛基的行蹤,現在的不對勁則是……

  “沒有熱信號。”賈維斯道。

  托尼眼神一動,將抱著孩子的洛基頭從上到下掃視一遍,楓糖色的眼瞳里倒映著洛基微笑的臉,雙眸一合,將這令人惡心的笑容狠狠揉碎在眼底。

  他五指大開,電弧脈沖炮呼嘯而出。

  炮彈直沖洛基的面門,轟隆一聲響,再看過去時,什麼也沒發生。

  除了牆壁炸開一個大洞。

  洛基和黛茜的身影仿佛鏡花水月,消失得無影無蹤。

  托尼看見的邪神和女兒分明又是幻象。

  真正的洛基抱著黛茜,躲在別墅的某個角落里。房子太大,有時候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找不著爸爸的團子沒了精神,兩只小手卻還是緊緊地抵著洛基的胸膛,不肯給抱,更不願意讓這個突然變臉的壞神把自己帶走,洛基的手再落到她軟軟的金發上時,她就鼓著腮幫子生氣起來,把臉蛋一別,扭來扭去。

  “剛才那句話說得沒有錯。”洛基道,“現在是有個人處心積慮地要把你帶走,如果是我教,現在你哪怕不用武器捅,咬也該咬上來了。”

  “托尼‧斯塔克的聖人道理難保不會害死你,可憐的小東西。”

  他居高臨下地瞧著黛茜,感慨出這些話,好像真要做人家的老父親。

  洛基說黛茜可憐,但仔細想想,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趁著諸神黃昏從奧丁的寶庫里偷盜出宇宙魔方,一轉眼魔方被女武神拿走,他千里迢迢追到地球,不僅陰差陽錯追進了托尼的家,還要給頭腦混亂的女武神做失憶恢復,竹籃打水一場空,最後才知道魔方已經不在她手上。

  那麼所做的一切不都成了無意義的循環?

  女武神弄丟宇宙魔方這一宗里,其實有很多細節值得探尋。

  洛基借著金發女武神刺激瓦爾基里的記憶,又利用金發武神迷惑她說出宇宙魔方的下落,金發女武神要是知道,即使靈魂飛到天上變成了星星,也要飛下來錘爆他的狗頭。

  瓦爾基里在洛基的幻境中一片混沌,分不清夢還是現實,然而分不清還不是最讓人困擾的,如幻象所問,她是在從阿斯嘉德墜落到米德加爾德的過程中踫見了強大到令人恐懼的存在。

  這種恐懼,連直面過死亡的女武神也無法逃避。

  “是一個穿黑衣的女人。”瓦爾基里道。

  “和一場星球屠殺。”

  除此之外,她說不出更確切的信息。印象中那些人物的面孔過于模糊,武器炸裂的碎片像隕落的星火,而她坐在飛船里,只一瞬間就被剝離出來,與為首的黑衣女人面對面時,大腦一片空白。

  之後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回憶起的太少,令瓦爾基里懷疑那不過是又一個幻象,但身體本能的抗拒說不了謊。

  “所以宇宙魔方現在在那個神秘女人手里。”彼時洛基借著金發女武神的口問。

  這個問題瓦爾基里還是能夠清楚回答的︰“不是。”

  只是回答有些跌邪神的眼鏡︰“在遇見那波人之前就已經不在我手里了。”

  洛基真是不指望這個女人除了打人之外還能做成什麼事。他哥哥神經也粗,可絕不會粗到這種程度。

  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糟糕的還能遇見更糟糕的。

  這兩天的經歷洛基不堪回首,如今已經沒有希望從女武神手中拿回宇宙魔方,最重要的是趕緊離開這個沒好事發生的斯塔克家。

  進龍潭虎穴容易,要出去就難。

  “一點都不難。”洛基道,“我是神。神無所不能。”

  他說著彎了腰,把極度不情願、快要擰成麻花的小面團放在地上,卻居然不是要帶黛茜走。

  這里畢竟是托尼‧斯塔克的地盤,他被找到只是時間問題。

  何況有賈維斯和幻視的幫助,托尼找人的速度不可能慢,走的時候要還帶著一個亂動的孩子,無異于自找麻煩。

  “分辨好人壞人的方法,你爸教得太籠統。”洛基對一沾到地板就呼啦啦跑出好一段路,躲在牆壁拐角後面、探出半張臉來暗中觀察的黛茜道,“正義與邪惡從來不是相對面,不過信的東西和追求的利益不一樣。自詡英雄的人,他們目光短淺。”

  他嗤笑道︰“看不到未來的無限可能,更不願意為這種可能付出代價。你長大就會知道的。”

  小團子不想知道。

  她被強行抱離家長身邊,現在只想飛奔回去找爸爸。

  她用小手抹一抹眼眶里的淚,腆著小肚子轉身就跑,跑得飛快,等快跑出洛基視線範圍,突然地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一眼。

  在幼兒的心里,洛基變成一個壞人,但或許還沒有壞到很糟糕的程度。

  至少不管出于什麼理由,他沒有狠心地把她從家里帶走。

  當然了,如果洛基真進行這樣的嘗試,下場不會比當初帶領齊塔瑞軍團進攻紐約好到哪里去。

  托尼‧斯塔克是有軟肋的。

  隨著時間流逝,或許失掉一兩個讓他投鼠忌器的人,但也讓眼前這一個顯得尤為寶貴。

  軟肋要是叫別人捏在手里,有個好歹,隨時會成為炸彈。

  洛基沒料到黛茜還有閑情回頭瞧自己,眉梢一挑,伸出手去,惹得寶寶以為又要來捉,不再猶豫,趕緊呼哧呼哧地跑掉了。

  她跑到走廊,迎面踫上拿著槍和火箭炮、氣勢洶洶尋仇似的小黃人隊伍。

  “嘿!”被架在最頂上、舉著望遠鏡左顧右盼的凱文第一個發現黛茜,高叫一聲,比發現法老的寶藏還興奮,帶領同伴脫韁野馬似的狂奔過來,把失而復得的小主人緊緊包圍了一圈。

  黛茜要找爸爸,小黃人牆擋得水泄不通,更通不過她一個孩子,急得直蹦跳,紅紅的嘴巴里叫著︰“爸爸呀——”

  說爸爸爸爸就到。

  從洛基擄走黛茜到找著女兒,前後其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

  老父親的身影出現在走廊,大步邁著,臉陰沉沉,手一攬把小黃人牆後面的女兒抱在懷里,任由這小的親昵地趴在肩頭滾自己脖子,低頭一看發現黛茜眼底下有道小小的淚痕,臉就又黑了一大片。

  與此同時,制造了諸多幻象和鬧劇的邪神獨自穿行過別墅前的花園,腳下如踏流雲,離自由只有一步之遙。

  跟他哥雷神比起來,他有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短處。

  不會飛。

  平時有座駕倒還沒什麼關系,踫上現在這種時間就是生命的時候,慢騰騰的走路速度真算不上什麼優勢。

  因而看見堵在前頭的幻視時,洛基臉上也沒多少驚訝。

  “斯塔克先生很生氣,洛基。”幻視緩緩降落在地,對洛基道。

  “我能想象他臉色有多難看。”洛基道。

  他是這麼說的,也這麼做了,眼底流露出幾分愉悅︰“那麼你出來攔我,是因為斯塔克先生很生氣,還是來主持所謂的正義?”

  “我不認為你做過什麼跟正義沾邊的事情。”幻視正色道,“你不能離開。”

  洛基應得懶洋洋︰“是嗎。”

  嘴上隨意,手中已經握了兩把鋒利的匕首。

  說打就打。

  幻視不是個喜歡動粗的人物,必要時候出手卻往往很迅速,身形一晃,倏然就到了跟前,握掌成拳,動手時帶起呼呼風聲。

  這一拳挨了,肯定很疼。

  拳頭臨到洛基臉上,幻視眼神一變,反應奇快,旋身一抓,抓住了險些從身邊溜走的邪神的披風一角。

  穿得太拉風也不是什麼好事。

  “你的幻象對我沒有效,洛基。”幻視語氣平平,“我的大腦構造跟人類不一樣。”

  “你少把功勞歸到你的大腦。”洛基被拽住披風,干脆抬手扯落了這個累贅,听見幻視說的話,眼楮眯起來,盯著他頭頂閃閃發光的心靈寶石,“沒了那顆寶石,你什麼都不是。”

  那顆寶石之前也在他手上的。

  洛基對黛茜說的話未必全對,放在他自己身上卻仿佛一一應驗,他從前擁有過的好東西,無不一一失落,到現在手里空空,什麼也沒有了。

  幻視凝神想了一下︰“或許吧。”

  他抬手撫摸撫摸額頭的寶石,對撒腿開跑的洛基道︰“我暫時不想殺你。但像你說的,寶石很有用,用來把你留下,也不算浪費它。”

  他說著,額頂金光一閃,心靈寶石開始蓄力,要像當初劈奧創那樣,現出一道金光來劈洛基。

  洛基哪能不知道身後的變故,急急剎停,一抹臉居然變了聲音,揚聲道︰“你下得了手嗎?”

  是個女人的聲音。

  他做女裝大佬也不是第一次,性別不受限,為達目的變個女的也無可厚非。

  只是這次變的女人長著一張幻視他女朋友的臉。

  幻視一愣。

  這樣的操作他還是第一次見,那通透澄澈的綠眼瞳中霧似的氤氳開一層茫然,稍稍卸了攻擊心,站在那里瞧著洛基變成的旺達。

  但腦子轉得快就是快,愣過之後,他也就恢復清醒,面對洛基那一聲“下得了手嗎”的質問,用行動作了回答。

  邪神躲幻視更加猛烈的進攻躲得有些辛苦,以至邊喘息邊怒道︰“我很替你的女朋友感到擔憂。”

  “我說過,你的幻象對我起不了作用。”幻視一面出拳,一面十足冷靜地道,“就算變成她的樣子,在我眼里你跟她還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或許在打架的時候說話。

  洛基有意誘導他回答,現在找著可乘之機,薄唇一樣,隨即在幻視的拳風下沒了蹤影。

  幻視動作頓了頓,要屏息再找,迎面飛來兩把匕首,他側身躲過,然後知道,這只不過是給了洛基更多逃跑的機會。

  大概像洛基說的,神無所不能,幻視這個半神化的產物也不用放在眼里,照樣來去自如。

  幻視握一握拳頭,起飛往洛基逃跑的方向去,卻飛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從天際橫貫過來一道巨大的彩虹橋,如神跡降臨,輝煌無比,看多少次都看不膩。

  邪神的話應該做一點改動。

  無所不能的前提是,這個神沒有踫上從阿斯加德怒氣沖沖飛過來找他算賬的哥哥。

  “我真不幸。”事後阿斯加德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邪神如是說。

  托爾‧奧丁森的心很累。

  任誰在結束了東奔西跑維護九大世界和平的任務之後回到家,發現自己的弟弟出去搞事,也不會感到高興。

  最讓他生氣的是,洛基不單單私自藏起宇宙魔方,還把寶貴的魔方給弄丟了。

  “你能做成一件像樣的事情嗎?”托爾憤憤問。

  他站在托尼家客廳問話的時候,手上也沒閑著,把被揍得臉上舊傷添新傷的弟弟五花大綁。

  “必須聲明。”洛基道。

  他一說話,就扯動嘴角的傷口,大概是很疼的,輕輕地“嘶”一聲,隨即若無其事,繼續聲明,“弄丟宇宙魔方的不是我。你現在當了眾神之主,怎麼還是任用一些垃圾當手下。”

  話音未落,身後啪啪地響起女武神掰指關節的聲音︰“我現在覺得你也很偉大。不管被揍多少次,你永遠都不甘閉上那張欠揍的嘴。”

  托爾抬手阻止了女武神和洛基的又一次大戰,轉身向盟友表達歉意︰“我會把他鎖在王宮里。他哪里也去不了了。”

  托尼抱臂站得筆直,冷眼看洛基。

  老父親的腿上粘著一只軟綿綿的幼兒掛件,黛茜躲在爸爸身後,偷偷摸摸地看洛基,知道這個人是做了壞事,要受懲罰了。

  她為洛基的變壞感到有些難過。在他變壞之前,她跟他玩得很好,雖然是單方面的。

  “沒關系。”托尼道。

  他這諒解來得令人意外,就連洛基都轉過臉來看他一眼,四目相對,彼此都領略了眼中不變的要把對方搞死的心意,于是又都滿意地把目光收回去。

  “他盡管來。”鋼鐵俠補充道,“能不能活著回去就看他的運氣。”

  為了能活下去,洛基到底還是跟著托爾回了阿斯加德。

  當然,回不回不是他說了算。

  紐約之戰後第二次體驗牢獄生活,這次恐怕要關很久很久。

  阿斯加德人走後,差點兒被拐走的團子情緒還好,萬萬沒想到家里的小黃人抑郁了。

  一個一個在客廳里東倒西歪,或趴或躺,全病懨懨的,仿佛剛經歷過生化危機,連吃香蕉的興趣都沒有。

  鮑勃掏出一張拍立得照的洛基的照片暗自垂淚,被其他的小黃人發現,一擁而上搶成了碎片,這下他更加傷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彩虹橋再度降臨的時候,場面依舊很壯觀,不過回去的這一趟,主要壯觀在別墅大門口排得整整齊齊給洛基送行的小黃人隊伍。

  有揮手帕的,有撒花瓣的,有送禮物的,有致辭的,場面之隆重,不知道還以為在歡送哪位英雄。

  “這是怎麼回事?!”托爾滿頭霧水。

  洛基看那擠得水泄不通的香蕉膠囊一眼,相當煩躁,更甚于發現宇宙魔方不見了的時候︰“能快點把我送進監獄嗎,哥哥?”

  這場歡送儀式最終還是被滿臉不高興的房東托尼終止。

  他把小黃人趕進房子,轉身親眼看著托爾和瓦爾基里把洛基帶進彩虹橋、消失在眼前才安心。

  這樣的壯麗景象黛茜一年也看不了多少次。

  小小的寶寶使勁兒仰著脖子,大眼楮盯著來了又去的彩虹橋,聲音太大,還知道兔子一樣捂住耳朵,紅紅的嘴巴張圓了,奶呼呼地感慨︰“哇——”

  彩虹橋尾巴消失的時候,她伸手想去夠,夠著夠著飛在半空,竟然突破了以前達到的高度,能飛越托尼的頭頂。

  大概注意力一集中起來,潛能總是無限激發的。

  這下站在門邊的溫蒂也跟著輕輕“哇”出聲。

  老父親此刻格外冷靜。他不出聲,只是看著女兒飛,等黛茜飛過他頭頂十公尺到了極限,失去平衡往下掉的時候,一伸手就把這小超人接在臂膀里。

  團子“咯”地一聲笑,粉嫩嫩的臉肉嘟起來,不知道剛才稍稍出點兒差池就要摔在地上屁股開花,覺得好玩,親昵地抱住爸爸的手臂,要再來一次。

  洛基的騙局被識破,人被帶回阿斯加德關押,幻視也該回他自己的家里去。

  “你們以後打算結婚嗎?”溫蒂在打包要讓幻視帶回去的點心,低頭笑著說了這麼句,隨即感覺有些失禮,赧然道,“不好意思……”

  “啊。”幻視原本在想事情,倏然回神,擺手道,“沒關系。”

  提起旺達,他的表情就很溫柔。人在想到生命里一切美好時,總是溫柔的。

  “旺達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伴侶,但是我還沒想過跟她結婚。”幻視道。

  溫蒂問︰“為什麼?”

  幻視一低頭,瞧見懷里抱著的在寶寶樂園做房子得來的大布偶,他要帶回去送給旺達︰“我還沒做好準備。只怕給不了她最好的。”

  溫蒂笑起來。

  幻視就抬頭看她︰“怎麼?”

  “沒什麼。”溫蒂搖頭,把點心的打包盒遞給幻視,“我想旺達要是听見這些話,會感到很幸福的。”

  —— —— —— —— —— —— —— ——

  小黃人用了好幾天的時間才從失戀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還不如不要恢復。”托尼冷言冷語。

  一恢復,六七十個膠囊的食量空前擴大,家里的冰箱瞬間空了好幾個。

  不僅要吃,還要吵人,呱呱呱地從跟前經過,電視里放的什麼新聞都听不見。

  “咦,在講旺卡巧克力。”溫蒂拉著吸塵器從旁邊經過,看見電視畫面,情不自禁停下腳步,“說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抽到巧克力里隱藏的神秘大獎。也不知道是什麼,全球只有一名。”

  她開始浮想聯翩︰“說不定是房子或者豪車呢。”

  “拿房子或豪車當獎品很稀奇嗎?”托尼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瞧溫蒂心花怒放的樣子,“如果你想要,年終獎可以發你一棟房子。”

  溫蒂點點頭。

  她點頭主要因為在看電視,一開始沒注意老板說的什麼。

  等一回神反應過來,吸塵器的頭“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這一天下班的時候,斯塔克家的保姆小姐是哭著出的門。

  回到家里,溫蒂還給賈維斯打電話︰“賈維斯先生,斯塔克先生說要獎我一棟房子……”

  “是的,溫蒂。”賈維斯溫聲道,“房子的樣式我已經在看了,請不要擔心,斯塔克先生不會爽約的。”

  溫蒂還沒有自己名下的房子。

  但無功不受祿,托尼這麼大方,她反而感到良心不安了。

  很久以後,無聊媒體研究斯塔克家的保姆為什麼從溫蒂上任之後再沒有更換過,列舉出無數的理由,都不如從老板給出的豐厚薪水下手。

  當然,還要算上溫蒂自己的職業道德修養。

  回到看新聞的這會兒,溫蒂想起黛茜的超級英雄卡已經收集了絕大部分,卻始終沒有抽到鋼鐵俠的卡片。

  小雛菊寶寶堅持集卡堅持了很久,從一開始爸爸讓溫蒂買了很多包巧克力回家拆,到現在每天只開一包她就很高興。

  今天的巧克力還沒拆。

  溫蒂打掃完客廳的地板,洗干淨手,從廚房的冰箱里拿出一塊巧克力,吹響了哨子。

  沒過一會兒,就有個穿小恐龍外套的寶寶飛快地從玩具房跑出,一路朝廚房奔來。

  途徑客廳,黛茜瞧見爸爸在偷偷地喝東西,還湊過去瞧了一瞧,聞見是咖啡,嫌棄地把腦袋一扭,掉頭又來找溫蒂。

  拆巧克力拆出儀式感,也是很不容易的。

  要把先把巧克力放在白餐盤里,默念三聲鋼鐵俠卡,再慢慢地用手撕開包裝。

  黛茜不懂什麼叫默念,這個環節往往由溫蒂完成。

  溫蒂今天沒有十分盡職地做好這件事情,因為剛剛托尼說要獎她一棟房子,給她心靈造成了極大的震撼,閑下來的時候腦子里還是有三個感嘆號在顫抖。

  等她顫抖完,黛茜也已經把巧克力紙撕開來了。

  溫蒂坐在寶寶身邊,跟黛茜頭踫頭地看︰“今天會是鋼鐵俠卡嗎?”

  團子一把抽出卡片。

  “咦。”這是團子在說話。

  “咦!”這是溫蒂在說話。

  很遺憾的是,今天也沒有抽到鋼鐵俠卡。

  但遺憾之中還伴隨著意外——黛茜拿出的卡片是長方形的,內容也跟其他英雄卡不一樣,閃閃發光,上頭印著大寫加粗的黑體字。

  “金獎券”。

  “這是什麼東西?”溫蒂拿著翻來覆去地研究。

  “喔!”她很快深吸一口氣,握住了滿臉懵懂、跟著想看看怎麼回事的黛茜的小手,十分激動,“你中獎了,黛茜!”

  這個世界就是充滿各種想得到想不到的境遇。

  就像今天早上溫蒂起床的時候絕沒料到自己會得到一棟房子,也像此時此刻,全球只有一個的超級大獎,出現在黛茜的巧克力包裝里。

  “獎品是參觀巧克力工廠。”老父親沉聲念出了獎券背後附加的小字,“很不錯。”

  他看完,把金光閃閃的獎券放在桌面上,將女兒的下巴肉一撓,好整以暇道︰“你運氣很好啊,女士。”

  “爸爸的卡哪兒?”

  這位年幼的運氣很好的女士卻只關心鋼鐵俠的卡片藏在什麼地方,趴在托尼腿上滿心期待地問,等听見大人說沒有,兩道眉毛就蠟筆小新一樣撇下去,很有些失望。

  所謂的神秘大獎沒有溫蒂想的那樣豐厚,卻也相當有趣,去看一看沒什麼不可以。

  獎券上面沒有指定日期,托尼打算等空閑了再帶女兒去逛逛。

  在那之前,黛茜已經有了一項有趣的活動。

  10月31日,萬聖節前夜。

  對于孩子來說,沒什麼比在萬聖節前夜變裝拿著籃子上討糖果更好玩的了。

  到時候,紐約街頭會走著許許多多打扮得古怪又漂亮的人,還有表演,場面盛大,往往令人津津樂道。

  人用天使鬼怪的面部做偽裝,也給非人提供了保護色。

  據說真正的鬼怪會借著萬聖節前夜真假不辨的機會走上街頭,跟人類一起狂歡。

  上一個萬聖節前夜來臨的時候黛茜話都還說不利索,糖果是托尼買回家,也是托尼吃掉的。

  今年的寶寶已經能夠自己裝成鬼怪去敲別人家的門了。

  只是住獨棟別墅也有獨棟別墅的煩惱,周圍有森林有瀑布,就是沒有別的民居。

  托尼提前跟黛茜說好,晚上會帶著她出去外頭敲門要糖果。

  私人農場里的管理員阿瑟早早地送來最好的南瓜,小黃人在家里閑得沒事做,叫上笨笨一起雕南瓜頭。

  那幾天黛茜的飯里總有用南瓜做成的各種菜。

  全家歡喜地要過節,金獎券的事情也就一時拋在了腦後。

  結果到了三十一號下午,視線透過別墅的窗子望進家里,卻只有黛茜和溫蒂兩個人在家。

  “爸爸工作了。”團子坐在地板上擺弄南瓜燈,輕輕地跟溫蒂說話。

  她身後一堆雕得稀奇古怪的南瓜,一開始的幾個還算正常,到後面,全成了黛茜稱王的雕像、小黃人將托尼踩在腳下的雕像、小黃人跟黛茜一起稱霸世界的雕像。

  雕得活靈活現,尤其那個被踩扁的鋼鐵俠,一看就知道融入雕刻師飽滿的感情。

  而托尼之所以沒有把這個南瓜雕用火烤了吃掉,是因為成品出來的下午他沒有在家。

  一輛客機被劫後墜毀,他知道之後,就穿著裝甲呼嘯而去,把才睡醒午覺的女兒留在家里。

  黛茜那會兒還抱著奶瓶咂咂地喝,看見爸爸站起來快快地走路,以為要出門玩,趕緊骨碌爬起身跟在後頭,哪知道裝甲一飛出來,就帶走了爸爸。

  “是去工作了。”溫蒂也坐著,給黛茜扎小辮子,瞧著小小的一個坐在地板自己玩,比起從前懂事許多,現在都沒含著淚說要找爸爸,心里涌起許多的憐愛,柔聲道,“但他很快就會回來。還要一起過節呢。”

  團子慢慢地往溫蒂身上一靠。

  寶寶今天給打扮成小女巫的樣子,眼楮涂上黑眼圈,穿了長長的黑袍,把一雙小腳都藏在底下。

  魔杖和飛天掃帚是標配,只是拿這麼多道具就拿不了裝糖果的小籃子了。

  就算是畫黑眼圈的團子,也依然是可愛的團子。

  溫蒂給黛茜這麼一靠,心里綿軟非常,真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糖果都搜刮給她。

  “好了。”保姆把梳子一放,替黛茜戴上女巫帽,笑盈盈地瞧著,“多可愛的女巫。”

  團子也高興,呼啦一下把南瓜燈放在一旁,站起來往房間跑︰“爸爸!”

  她想讓爸爸看看自己扮成什麼樣兒了,卻忘記剛剛才說過爸爸出門工作,等轉來轉去找不著人,才跑去趴在陽台門上,仰頭望天,不知道老父親什麼時候才回來。

  一等等到太陽下山,暮色四合。

  小黃人也要跟著黛茜出去拿糖果,都在地下城堡裝扮成鬼怪,戴上假牙穿上披風是德古拉,頭頂耳朵屁股拖尾巴是狼人,難得有一個平時不怎麼說話的,默默做了金紅配色的裝甲,在cos鋼鐵俠。

  托尼要是看見,不知道會不會有那麼一點點高興。

  小黃人們浩浩蕩蕩地提著南瓜燈從地下上來,高興不已,嘰嘰呱呱說話像菜市場,卻在第一只腳踏進客廳的時候集體噤了聲。

  客廳里只亮著一盞燈,賈維斯調暗了亮度。

  沙發上的小主人縮成個小小的團,包在薄毛絨毯子里,安安靜靜地睡覺,柔軟單薄的脊背一起一伏。

  她的女巫魔杖和飛天掃帚放在一旁,做好準備,隨時出發。

  可準備了一下午,托尼也還沒有回來。

  小黃人們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凱文往前一步,剛要說話,被坐在沙發上瞧著黛茜睡覺的溫蒂一個噓聲的手勢阻止。

  團子趴在陽台門上眼巴巴等爸爸等了很久,老也等不來,問溫蒂,溫蒂給不出確切的回答,拿一顆糖果哄她,她也不吃。

  等到後來實在累了,自己爬上沙發,臉還朝著外頭,想第一時間發現爸爸回家,可惜眼皮子越來越沉重,一睡睡到現在。

  說不定要錯過表演,也錯過上街要糖果的時間。

  溫蒂不讓吵鬧,凱文帶著同伴悄悄地從客廳退了出去。

  大概撤退的時候腳步聲大了些,熟睡的寶寶眼皮一動,讓房子里所有喘氣的一下子都凝神屏息,定在了當地。

  好在只是動動眼皮,團子翻個面,繼續遨游夢鄉,沒有醒來。

  溫蒂輕聲請賈維斯幫忙看一會兒黛茜,躲到客廳外頭給托尼打電話。

  電話連接聲響了幾下,托尼接起來。

  他那邊還有嘈雜的人聲,通話體驗不很好。

  “說。”托尼道。

  溫蒂問得小心翼翼︰“斯塔克先生,今晚還帶黛茜出去要糖果嗎?”

  托尼沉默一下。

  視頻界面里他轉頭望後面看了兩眼,仿佛還有沒做完的事情,再轉回來,問︰“黛茜呢?”

  “她睡著了。”

  老父親楓糖色的眼瞳里情緒沉浮,最終都壓進眼底,沒能看見女兒的臉,他只淡淡道︰“我會盡快趕回去。”

  這個“盡快”是多久,誰也不好說。

  溫蒂還想說什麼,托尼電話那頭有人道︰“鋼鐵俠——”

  談話被迫中斷。

  溫蒂掛掉電話,回到客廳瞧著還睡覺的團子,輕輕地嘆一口氣。

  她讓笨笨搬一張小床出來,用毯子裹著軟綿綿的寶寶,把黛茜放進小床里睡。

  一動,黛茜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抬手要揉,小嘴吧嗒一下,小聲地叫爸爸。

  “爸爸還要一會兒才到家。”溫蒂包住她的手,“繼續睡吧。”

  一連哄兩三遍,黛茜才又慢慢合上眼。

  趁她睡覺的工夫,保姆到廚房里做一點飯。她心里知道,托尼大概是沒辦法在要糖果的時間趕回來了。

  家里唯一的大人在廚房,客廳安安靜靜。

  片刻,門口鬼鬼祟祟地探出一個頭,往里面看。

  發現寶寶還在睡覺,周圍沒有別人,那黑影就伸出一只小黃手,神神秘秘地向身後招一招。

  然後從客廳門口躡手躡腳地溜進來一隊小黃人。

  每只香蕉膠囊還是原先的萬聖節打扮,唯獨與剛才來時不同的是,每人手里都提著個小小的南瓜籃子。

  凱文走在第一個,以跳芭蕾舞的步子無聲前進,走到黛茜身邊,悄悄伸出手去——

  打開了她的糖果籃。

  他從自己的南瓜籃子里抓一把糖,輕輕放進黛茜的籃子里。

  第二的斯圖爾特也從自己的南瓜籃子里抓一把糖,放進黛茜的籃子里。

  將近七十個小黃人,將近七十把糖果,將黛茜的籃子塞得滿滿當當。

  天上星星閃爍了許久的時候,鋼鐵俠披星戴月地從外頭回來了。

  他的裝甲上多了些劃痕,面甲升上去,額前的褐發還沾著汗珠。

  明明天氣已經涼了起來。

  黛茜在爸爸回家前大半個小時醒的,這會兒正坐在餐廳的寶寶椅里吃晚飯,滿滿一勺的南瓜塞進嘴里,吃得很香。

  她睡醒還是沒瞧見爸爸,其實哭了一陣的鼻子。

  不是因為沒能去外頭要糖果,實在是等了很久,還不見爸爸回來,心里著急,埋在溫蒂懷里嗚嗚地哭。

  小黃人在旁邊瞧著,也跟著嗚嗚地哭。

  多了六七十個陪哭的,溫蒂真是好辛苦。

  團子哭著哭著肚子叫,被溫蒂抱去吃飯,吃兩口眼淚自己止住了,雖然還淚眼朦朧,小手卻已經在認真地舀菜,叫人哭笑不得。

  客廳里響起腳步聲,黛茜第一個听見,耳朵豎起來,馬上勺子也不要了,撐著椅子要出去,嘴里塞著南瓜,含含糊糊地叫︰“爸爸!”

  別提有多高興,還沒“爸爸”完,已經滿臉是笑。

  托尼拆了裝甲,去盥洗室洗一洗手和臉,顧不上換衣服,大步走向餐廳,把從門口出來的團子捉個正著。

  黛茜被爸爸抱起來,油油的嘴巴蹭過去,蹭了他一臉。

  托尼由著她蹭,看她一身女巫的小黑袍,義舉過後,終于有時間體味心里那股歉疚,比倒了什麼味道的瓶子都要復雜。

  托尼‧斯塔克的孩子才兩歲,想要好好地過個萬聖節,扮成小女巫去別人家里要糖果,跟其他的小朋友一樣。

  鋼鐵俠不能實現她這個願望。

  “對不起。”托尼道,“下一年……”

  “爸爸!”懷抱里的寶寶突然亂動,扭著要下地,也打斷了老父親的話。

  老父親听話地把女兒放到地板,這個飯還沒吃完的呲溜一聲,跑得比狐狸還快,真像騎了飛天掃帚,一下就沒蹤影。

  但沒過一會兒,小女巫又飛一樣回到爸爸身邊,手里還捧著個沉甸甸的糖果籃子。

  “爸爸!”黛茜很高興,把籃子給托尼看看,“搗蛋搗蛋!”

  她“trick or treat”還不能發得很好,兩個詞都咬成了搗蛋,絲毫不影響她的興奮勁兒。

  團子並不知道怎麼一覺醒來多了這麼多糖果,溫蒂也說不知道,就像施了鬼怪的魔法。

  “好多,爸爸。”黛茜捧出一捧。

  究竟怎麼回事,托尼一問賈維斯就知道。

  然而老父親沒有問。他從女兒手心的一捧糖果里拿出一顆,剝開糖紙,放進嘴巴,笑了一下︰“很甜。”

  門邊偷看的小黃人凱文松了口氣,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慢慢地走回他的地盤去。

  在走廊上,他偶然往窗外一望,想看看外頭的好夜色,猛然發現月亮被朵迅速飄飛的烏雲蓋得密密匝匝,一點兒光也不透。

  天黑得有些奇詭。

  凱文不知道怎麼,打了個冷戰。

  這頭的老父親吃了女兒的糖果,將她淡金的小辮子撫一撫,打算讓她先吃完晚飯再說,才站起身,就听見賈維斯道︰“先生,您有客人。”

  夜幕已至,居然有客人。

  “什麼人?”托尼問。

  “他遞了一張旺卡巧克力工廠的名片。”智能管家道。

  除開每天一塊巧克力抽鋼鐵俠卡,余下的時間,這個家里的人幾乎都要忘記旺卡巧克力這麼一回事兒了。

  托尼眸光一轉,往餐廳外走去。

  黛茜骨碌碌地跟在後頭。

  客人已經在客廳里等待。安全是安全的,否則先過不了賈維斯那一關。

  但詭異……也實在詭異。

  這是個打扮與時代格格不入的男人。

  魔術師道具一樣的高帽子底下是剪成了蘑菇頭的紅發,發尾往里翹著,不時拂過他蒼白的面頰。

  他戴了一副深紫的眼鏡,嘴唇薄而泛粉,身形修長,卻偏偏要在高領的內襯外加一件深紅外套。

  那戴著黑手套的右手握著一把圓柄的木頭手杖。

  這種裝扮放在萬聖節前夜倒還說得過去,可總感覺哪里怪怪的。

  看見托尼帶著女兒出來,那人不緊不緩抬手摘下眼鏡,露出一雙好看得讓人忽略他身上所有古怪的黑色眼楮。

  來客微微一笑。

第141章

  他的牙齒真白, 上下兩排顆顆整齊,是托尼迄今為止見過牙齒最齊的。

  托尼還沒說話, 這人先從深紅外套口袋里拿出幾張卡片, 垂眸瞧一眼,仿佛上了台臨時忘詞的主持人,要靠手卡才能回憶起開場白。

  他一開口, 說話的腔調也有些奇怪︰“托尼‧斯塔克和黛茜‧斯塔克。”

  說著拿黑眼楮掃一掃獨身老父親和他的女兒,面不改色,繼續道︰“我是旺卡巧克力工廠的主人威利‧旺卡,恭喜你們從巧克力里抽到金獎券。同時很遺憾,你們沒在約定的時間來參觀巧克力工廠。”

  尾音總是放輕, 往上飄著,還有時不時要短促笑一聲的小習慣。

  听姓氏就知道是工廠的主人。

  威利一說話, 黛茜就笑, 兩只小月牙又出現在臉上,扯著爸爸的褲子,大眼楮一眨不眨,注意力全給了這位客人。

  小雛菊寶寶還沒面對面見過其他人的萬聖節變裝秀, 威利穿得詭異又華麗,對于她來說實在新鮮得很。

  托尼下午出門, 晚上回家, 忙了好幾個小時,沒換衣服沒有洗澡,晚飯也沒吃, 身體已經疲憊,大腦卻還清醒,但再清醒的大腦面對威利‧旺卡這番沒頭沒腦的話也要遲鈍一下子。

  “不好意思。”托尼抬手示意威利坐下說話,“我以為並不存在什麼約定的時間。”

  暗中觀察的笨笨很有眼色,悄悄溜去廚房端飲料。

  威利不坐。

  “金獎券上寫得很清楚。”他道。

  他說話,自始至終都保持可以用來做牙膏廣告的完美笑容,露八顆牙齒,一顆不多,一顆不少。

  但托尼說不存在約定時間的時候,威利的笑容就減淡了一點。

  他抬手看腕,是個看時間的動作,然而那手腕上光禿禿地沒有表。

  “金獎券上有。”威利豎起左手食指,“說了在萬聖節前夜太陽一落山就來,我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人。”

  托尼于是讓溫蒂拿出金獎券看一看。

  溫蒂翻來覆去地把上頭的大字要看穿孔了,也沒看出哪里寫著時間。

  “或許用摸的?”她具有敏銳的偵探嗅覺,“敲上盲文或者莫斯代碼,要考驗獲獎者的偵查能力。”

  最好是有商家願意用這種方法來消磨消費者的耐心。

  “你說的沒有一句是正確,女士。”威利將拐杖靠在沙發邊,緩步走向溫蒂,接過她手里的金獎券,手指向一處,“寫在這里。”

  靠近時,能聞見他身上香香的花生巧克力味兒。

  溫蒂大感驚奇,探頭去瞧他指的地方,隨即像梗了塊石頭在喉嚨,說不出話,臉色也怪怪的。

  比螞蟻還小的字寫在那里,可能是以為世界上每個人都隨身帶著把放大鏡。

  兩個大人的身形底下還站著個矮矮的踮著腳的團子。

  黛茜抱著溫蒂的腿,也想瞧瞧獎券上面有什麼奇妙。

  她之前或許期待過抽獎抽來的巧克力工廠之行,但這個機會現在白白地沒有了。

  “我很抱歉。”托尼道,“旺卡先生,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派車把你送回工廠。”

  抱歉是抱歉,老父親臉上卻沒有多少可惜之色。

  參觀工廠是想做隨時能做的事情,何況比起參觀,直接給一張鋼鐵俠卡片可能讓家里這小的高興得多。

  威利眸光一閃,提起手杖,微笑道︰“不用抱歉。我專程過來,是為了彌補你們的遺憾。跟我走。”

  這里是托尼的家,他倒來去自如,話音剛落,邁著長腿徑直往外走,仿佛外頭正等著八匹白馬拉的皇家馬車。

  跟上去之前,托尼想的是,再過兩個小時就到黛茜的睡覺時間了。

  要出門玩,團子很高興,牽著爸爸的手,走路快得女巫的黑袍子飛起來。

  這似乎是個相當魔幻的夜晚。

  溫蒂送老板和黛茜出門,門外沒有車,三個人竟走進的是一間透明的、憑空出現的電梯。

  說是電梯有些不恰當。因為大門閉合之後,威利‧旺卡按下按鈕,這個透明的大箱子底下竄出火焰,如同拔地而起的火箭,筆直飛往天際。

  一轉眼不見了蹤影。

  溫蒂呆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神,抬手撫摸額頭,整個人醺醺然,鼻端還飄著威利身上那股濃郁的花生巧克力香氣。

  天上的月亮還被雲遮蓋,一絲微弱的光線也不透,穹頂如同巨大無比的黑色幕布,給萬聖節前夜所有的詭麗和荒誕演出當背景。

  “我想我是不太清醒了。”保姆喃喃道,“賈維斯先生,是這樣嗎?”

  賈維斯沒有回答。

  托尼‧斯塔克是個天才。是個看一晚上資料瘋狂學習就能在第二天成為熱核天體物理學家的天才。

  他還是個發明家。

  種種事實可以表明,黛茜她爸是相信科學的。

  然而今天晚上,從腳邁出大門那一瞬間開始,所見所感就很難用科學來解釋。

  比如在天上亂飛的電梯。

  “我想你知道這不符合物理學原理。”托尼對威利道。

  威利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是一個科學家。”

  他隨即拉下臉︰“我不喜歡科學家。電梯在天上飛是完全符合原理的,先生。否則我們現在應該掉下去。”

  黛茜不知道什麼原理。

  她坐在電梯里,低頭看地上變得越來越小的房子,房子里的亮光漸漸成了拳頭大小,像能一下握在手里。

  幼兒的萬聖節前夜前半段可能過得不如意,但此時此刻,再沒有誰的萬聖節過得像她一樣酷。

  電梯飛行的速度很快,飛越無數的山川河流和樓房,底下的人群鬼怪或悲或喜,都跟所有倒退的風景流逝到沒人知道的地方去。

  終于,底下出現一大片錯落有致的建築。

  巧克力工廠正張燈結彩,廣場上到處堆著巧克力做的南瓜頭,音樂悠揚,糖果鋪撒成的地毯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廠房。

  某一瞬間,托尼跟溫蒂一樣,出現了短暫的醺醺然,雙頰發熱,眼楮閉合的時候,恍惚看見底下廣場上擠滿了奇裝異服的人群。

  睜眼再仔細看,卻空無一人。

  他的手伸下去,牽好了女兒的手。

  跟著威利‧旺卡出門或許是鋼鐵俠這一生做過的最爛的決定之一。

  濃郁的糖果香氣燻染得他仿佛也成了糖果,電梯開始降落,越是靠近廠房,這種錯覺越是強烈。

  “你把廣場布置得很熱鬧。”托尼道,“可惜似乎沒什麼客人。”

  威利只是微笑︰“客人已經來了。避免交通擁擠,我們從房頂進去。”

  他進屋的方式有些粗暴。

  本以為會有什麼大門從房頂打開,結果是電梯整個兒不管不顧地撞進去。

  轟隆一聲,把滿心歡喜看風景的團子給嚇一跳,趕緊扯扯爸爸的褲子,要讓大人抱起來。

  穿越屋頂之後,眼前驟然明亮。

  再看看驀地豐富多彩起來的世界——巨大的甘草棒上長著通透欲滴的紅隻果,花朵里盛著奶油,綠草地旁一條汩汩流動的深褐的巧克力河,居然連天空灑下的細細白雪都是椰絲。

  托尼徹底失語。

  他感覺這個世界過于魔幻,甚至像一腳踏進糖果屋。

  “我沒見過這種樣子的糖果工廠。”

  “是嗎?”威利聳聳肩,“什麼樣的糖果工廠都會有的。”

  他說著替這兩位客人打開門。

  黛茜是巧克力工廠接待過的最小的客人了。小小的寶寶到這里,比到什麼樂園都要快活,能觸踫到的一切全是糖果,小腳踩在草地上,踩得久了,發現草融化成甜甜的糖。

  “爸爸!”她如果知道哥倫布,此時的心情比起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時候也差不了多少,呼哧地蹦跳,呼喊爸爸,要讓爸爸也看看。

  “請便。”威利極其慷慨地一攤手。

  斯塔克父女沒有從置身糖果屋的或驚或喜中緩過神,托尼本身也不讓黛茜吃那樣多的糖,一陣茫然和失語之後,老父親從樹上摘了一個糖隻果,放在黛茜捧起來的小手里。

  威利見狀一挑眉,到底沒有說什麼。

  糖果屋算不上稀奇。

  在見過巧克力工廠奇奇怪怪的生產工具和產品之後,才知道用糖果做景觀只算得上最普通的。

  “這個是吃了能學會吹口哨的糖果。”威利從一堆五顏六色的口哨糖中拿起一個,笑吟吟放在托尼手里,“很多孩子為學不會吹口哨煩惱,只要吃一個糖果就能解決。”

  他仿佛知識最淵博的園丁,在炫耀豐收的花園,轉身再拿起一個,隨即發現拿錯,有些嫌棄地放下,“這個糖果是失敗品。”

  他道︰“它只能夠讓無聊的大人長出頭發,如果標上旺卡工廠的名頭放出去賣,可能會砸了我的招牌。”

  威利很快換上一個新的︰“這是做夢糖。”

  他的眼神縹緲起來︰“能做一切想做的美夢……我有一段時間,經常做一些神奇的夢。夢見我在加勒比海當海盜,或者換了一雙剪刀做的手,還有一次,是在另一個世界里,做一個瘋瘋癲癲的帽匠……”

  威利說著說著笑起來,依然是標準笑容︰“醒來之後我就想,如果能把夢裝進糖果里,一定會很受歡迎。”

  “這樣很奇怪。”托尼接過威利的糖果,放在眼下看,眉頭微微皺著,“也毫無意義。”

  威利十分驚訝︰“糖果要什麼意義?”

  “糖果是讓人快樂的,斯塔克先生。”

第142章

  托尼一怔。

  他倒沒料想威利這樣說, 一時抿抿嘴唇,雖然看上去還是覺得一切扯淡的模樣, 但也沒再說什麼, 把奇奇怪怪的糖果都替黛茜收起來。

  威利‧旺卡介紹了這麼多糖果的神奇作用,于他無異天方夜譚,科學家的心里並不相信, 不表態,一出于禮貌,二是家里的孩子很喜歡,三則因為自始至終隨巧克力香氣在感官中縈繞不去的似夢非夢的失重感。

  托尼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給自己念故事書的瑪利亞。

  是在他還小的時候, 一晃幾十年,听故事和吃糖的感覺具體是什麼樣的, 已經淹沒在成年人世界許多許多的忙碌和煩惱里, 模模糊糊地回憶不起來了。

  腳背上有什麼東西輕輕地踩過去。

  老父親低頭去看,是個小個子。

  未免太小了一點,連黛茜的身高也比不上,明明四肢健全, 還有成年人的體征,筆直地站著卻只有三十厘米左右, 目測連先前糖果屋里的糖南瓜都比他高些。

  “喔, 你踩到客人了,瑞安。”威利輕聲道。

  那小個子快快地走開,這才讓托尼看清, 他肩上還背著工具箱,大概行色匆匆地是要修理工廠里生產糖果的機器。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小的人。”托尼感覺匪夷所思。

  “能理解。”威利垂眸瞧著底下的小雛菊寶寶,神色莫辨,嘴上道,“畢竟倫柏地很危險,草叢里藏著猛獸,去那里冒險的人很少,也就見不到奧柏倫柏人。”

  這位廠長曾經獨自到倫柏地探險,尋找新的糖果口味——做夢夢見當海盜,現實里為了糖果以身犯險的做派也的確有幾分海盜的大膽——結果糖沒有找著,意外地找到喜歡可可豆的奧柏倫柏人。

  威利用可可豆當工資,成功換來一個部落的員工。

  這些故事要是說出來,恐怕托尼更覺得是天方夜譚。

  威利本來張了嘴巴要說,一抬眼瞥見托尼的臉色,頓時興致缺缺,只低頭專心致志地觀察黛茜。

  他不算個喜歡孩子的大人,自己卻像個孩子,那雙黑眼楮好看就好看在透出鮮活的童真和靈動,放在任何一個成年男子的臉上都違和,但因為威利已經很奇怪,有這樣的孩子氣反而不奇怪。

  如果非要馬上說出一條威利親近小孩的理由,只能是因為小孩喜歡吃糖。

  黛茜也喜歡吃糖。她在巧克力工廠里走了一路,高興了一路,卻總揣著小手,沒有隨便踫工廠里的糖果和機器,哪怕剛才看見奧柏倫柏人從面前走過,驚奇地睜大了眼楮,也只是輕輕地哇一聲,仍然乖乖地挨著老父親站。

  後來又走過許多廠房,拿了很多的糖果,諸如會孵出小鳥的巧克力蛋、覆盆子風箏和大餐口香糖,越奇越有,裝在工廠附贈的手提袋里,滿滿的一大包。

  走完整個巧克力工廠,團子有些犯困,蜷縮在爸爸的懷里打瞌睡,看見喜歡的就很快睜開眼楮。

  十月底的夜風越發涼起來,走出工廠大門,迎面的風呼呼鑽進脖子,涼得幼兒一哆嗦,把頭埋在托尼頸彎,等老父親溫暖的大手覆蓋上來,遮擋了寒意,她听見外頭熱熱鬧鬧的說話聲,反而恢復點兒精神,抬起小手揉揉眼楮,轉頭望外邊看。

  “你的客人到現在也沒有來。”托尼對威利道。

  他指的是張燈結彩卻空無一人的廣場,裝飾得再漂亮也沒有用,生氣無存,在咻咻的風聲里格外冷清。

  威利敲一敲手里握著的玻璃外殼包裹的木頭手杖,彎唇笑起來,十分誠摯,將先前回答過托尼的話重復道︰“不用擔心,客人已經來了。”

  空蕩蕩的廣場,看在黛茜眼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威利的客人從一開始就在。

  盛裝打扮,載歌載舞,糖果路上的糖果被潑灑往天空,落下來又是一場震耳欲聾的歡呼。

  有大人,有小孩,看起來非常快樂。

  “我很遺憾,斯塔克先生。”威利伸手揩了一下下巴,“顯然到你這個年紀,已經完全失去了那樣珍貴的東西。就像時間,一去不復返。所以難免會被表象蒙蔽,看不見表象之下的真實。”

  托尼皺起眉︰“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威利轉而去看瞧著人群瞧得要痴了的小雛菊寶寶,答非所問︰“很多孩子小時候都看得見。可惜後來他們長大,眼楮就一個比一個不好使,只能看見成了型的呆板的世界。不過也好。”

  團子今晚因為爸爸的工作錯過了萬聖節前夜的變裝表演,沒想到在巧克力工廠補了回來。

  她大眼楮里倒映著的景象精彩至極,近乎魔幻,穿黑衣、頂著南瓜頭的人把頭摘下來互相拋,而頭摘下之後,脖頸上空空,分明什麼都沒有。

  這就有點兒嚇人。

  旁邊有個坐在宴會桌前拿著糖果大吃大喝的老婦人,一不留神把目光放到威利三人身上來,發現黛茜在看,糖果梗在咽喉,那可憐的細細的脖子上顯出個撐起的蝴蝶結樣子。

  她很快拍拍胸膛,把糖果咽下肚,隨手抓了一把甘草根丟向南瓜人們,喝道︰“嘿!有孩子!”

  甘草根在空中長出雪白雪白的奶油花來,“噗”地落在南瓜人空無一物的脖頸上,幻化出一張張漂亮無比的面孔,只是頭發沒有顏色,眼瞳也沒有顏色。

  黛茜樂得直拍手。

  她隨即看見工廠大門口走進一對白了頭發的夫婦。

  這對夫婦從鐵柵欄門穿行而過,臉上一點兒變化也沒有,仿佛只是遇見陣頑固而冰冷的風。

  丈夫穿著黑白的西裝,妻子頸上的珍珠項鏈剛好搭配白禮服,歲月沉澱,優雅又高貴。

  在黛茜看來,這兩位老人很有些眼熟。

  她現在完全沒了睡意,看著老夫婦一路徑直走到這邊來,距離越發靠近,那夫人還用眼楮瞧她,亮晶晶地眨一眨,眨出溫暖的笑意,她就待不住,推推爸爸的胸膛,要到地板上去。

  托尼不明所以。

  做大人的完全處在一頭霧水的狀態,旁邊的威利也不說話,只有團子一個勁兒高興,現在又成了抱不住的小面團,他摟一摟無果,也就把黛茜放下來站著。

  老夫婦離托尼只有幾步路的距離。

  那位老先生不知道怎麼,臉上忽然流露出幾分不自在,腳步一頓,就在原地站住了。

  “霍華德?”

  做妻子的回頭看丈夫,眼神交匯,又好氣又好笑︰“這麼多年了,還要鬧什麼別扭?!”

  然而男人一 起來,拿槍頂住頭也不好使。

  勸說兩句無果,夫人就踩著高跟鞋快快靠近托尼,近得幾乎要把臉都貼在托尼臉上。

  托尼一無所知。

  她仔仔細細地把托尼由上到下打量一遍,目光游移得十分緩慢,似乎生怕遺漏了某處細節沒發現,一面看一面嘆息,欣喜又心酸,抬手捂了捂嘴巴,等到片刻之後緩和了情緒,才慢慢道︰“多了好多白發。我的孩子。”

  此時此刻,她的表情跟世界上許多女人會做出的表情一樣,眼含熱淚,心生憐愛,千言萬語說不盡,出口一句話,像說了千萬句。

  她們有個共同的名字,叫做母親。

  黛茜記事還不能十分清楚,辨認得出哪個阿姨是一起玩過的,哪個伯伯來過自己的家,但生活里的許多處細節,藏在小小的腦瓜里,一時半會兒挖掘不出來。

  如果能挖出,她現在一定知道,眼前的這對老夫婦,曾經在爸爸的相冊里出現過。

  三人合影里有托尼‧斯塔克,還有霍華德‧斯塔克和瑪利亞‧斯塔克。

  萬聖節前夜披著冷風前來的,是托尼的父母。

  “操心那麼多事情,當然會長白發。”霍華德‧斯塔克還站在幾步路之外,手插口袋,就算老了,說話也是帥帥的樣子,有一眼沒一眼地瞧托尼,撇嘴道,“我長白頭發比他早,沒見你這麼心疼我。”

  “霍華德!”瑪利亞扭頭喝住丈夫。

  她再把臉轉回去的時候,踫上托尼一動,驚得她縮回手,反應過來,看看兒子眼角眉梢增添了的細紋,再忍不住,身體前傾,將托尼緊緊擁抱。

  “我的孩子。”她抬手撫上托尼的頭發,觸摸著的空氣冰冷又虛無,卻令她無比溫暖。

  這是超級英雄,是斯塔克工業的鋼鐵俠,是全美獨一無二的天才發明家。

  所有的名頭加起來,也比不過一個“孩子”在母親口中的分量。

  “安東尼,我的孩子。”瑪利亞輕輕道。

  她回頭再看還站在安全距離之外的霍華德,又成了妻子的模樣︰“你確定要站在那里一晚上嗎?”

  霍華德‧斯塔克正在看地上站著的矮矮的黛茜。

  看黛茜一眼,再悄悄地看托尼兩眼。

  瑪利亞問話,他不作答,站在那里,倔強一如從前那個輕易不開口說我愛你的嚴厲的又冷漠的父親。

  “霍華德。”瑪利亞道,“你知道我們的時間有限。”

  霍華德一怔。

  他抬頭,再認真看看兒子,抹一把臉,走了過來。

  父親的手搭上肩頭時,托尼仍然不自知。

  他只覺得刮到臉上風很涼,一陣一陣的巧克力香氣往鼻孔里鑽,因為跟威利沒了對話,還分神想一想今天來不及救下就咽了氣的那名乘客。

  然後心髒一縮,鋪天蓋地的酸楚襲來,沒有緣由,強烈得他一瞬間微微紅了眼眶。

  “安東尼。”霍華德把頭低下去,輕輕地道,“我的驕傲。”

第143章

  時間流淌的速度恍惚緩慢起來, 慢成了磨人的鈍刀,偌大的廣場一時之間靜默得連風聲都停止, 唯獨听見心髒在胸腔中咚, 咚,咚的跳動聲。

  托尼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抬手擦一下眼楮,剛才那一下沒來由上涌的情緒是身體心血來潮, 不能自控,他並不喜歡在陌生人面前失態,擦完眼楮,快快地用余光掃一下威利的臉。

  巧克力工廠的廠長拄著手杖,筆直站立在旁側, 目不斜視,面不改色, 仿佛什麼也沒看見, 即便看見也漠不關心。

  大人落淚,是頂頂無聊的事情,哭聲不好听,樣子也毫無美感可言, 還會傳遞毫無意義的悲傷。

  威利工廠里的奧柏倫柏人就從來都不哭,所以能保證極高的工作效率。

  團子站在爸爸身邊, 仰起頭來, 能瞧見這個搭著爸爸肩膀的老先生的屁股。

  用屁股對著人,實在是不太禮貌。

  霍華德極輕極快地對托尼說完剛才的那句話,心里很不是滋味。

  二十多年一晃而過, 他的兒子也已經不再年輕了。

  瑪利亞為托尼多了白發傷人,心疼他在自我奉獻中消耗生命,而霍華德看見兒子的白發,猛然發覺,人生短暫。

  他的人生短暫,托尼的人生也短暫。

  人能活多長呢?最少是一天,最多是百年,為人父母,生老病死不可怕,親眼看著孩子經歷生老病死,才是最難過的。

  霍華德轉過身去。

  即便托尼看不見,做父親的在兒子面前還是不自覺要端著做父親的樣子,總是寡言,生前愛不出口,現在成了非人再見至親,真情流露也不過只有一句話。

  他也不像瑪利亞那樣將托尼緊緊擁抱。

  看斯塔克家的父與子,笑著笑著哭起來,悲聲過後,再瞧他們重聚首的情狀,又要忍不住破涕為笑。

  老父親的老父親一轉身,看見妻子臉上欣慰的表情。

  霍華德臉皮一繃,隨即渾身都不自在,板著臉道︰“我說完了。”

  這才發現,托尼別扭的樣子跟他老爸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都嘴 ,連微表情都很像。

  “每年都要見一次,不用每次都這樣有儀式感。”霍華德道。

  “可是。”瑪利亞問,“霍華德,我們還能這樣看多少年呢?”

  霍華德于是不說話了。

  完全不知情的托尼及時挽救失態,父親的手離了他的肩,那股匆匆來的情緒也就匆匆去,跟威利站在風里看廣場實在沒有什麼意思,何況還帶個小小的女兒,夜色漸漸深了,他生出離開的念頭。

  “不急。”威利道,“我看她就玩得很好。”

  這個“她”,當然指的是黛茜。

  他的話頭指向孩子,順帶著將斯塔克夫婦的注意力也轉移到好奇張望的小雛菊寶寶身上。

  瞧見孩子,瑪利亞趕緊揩揩眼淚,露出兩分笑意,向黛茜伸出手。

  “這是我的小孫女。”她道。

  團子把手背在身後。

  瑪利亞喜歡她,見她不要握手,只把手伸去摸摸那女巫黑袍的一角,溫柔地道︰“謝謝你,黛茜。”

  霍華德始終居高臨下地瞧著團子,沒有開口,高冷得很。

  片刻,他才緩緩道︰“居然選他當爸爸。你太沒有眼光。”

  這話算不上什麼好話,幸虧黛茜不懂什麼叫做沒有眼光,也幸虧旁邊有個游魂拿著覆盆子風箏默默地溜過來,轉移了黛茜的注意力。

  “這是托尼‧斯塔克,是嗎?”那魂問。

  一開口,還是個年輕人。

  瑪利亞開口說是,他就快樂起來︰“我喜歡鋼鐵俠。可以擁抱他嗎?”

  反正托尼也感覺不到。

  只是開了這一個頭,不知道哪里冒出來許多喜歡鋼鐵俠的魂,跟開見面會似的,爭先恐後要跟托尼親密接觸。

  老父親要是知道身邊圍了一大群非人,就為踫踫他的手,踫踫他的臉,踫踫他的頭發,恐怕惡寒得倒吸一口冷氣,雞皮疙瘩掉一地。

  因而漸漸長大失了童心,看不見威利所謂的更純粹的東西,對他來說不完全是壞事。

  這樣擁擠,簡直要把斯塔克夫婦也從托尼身邊擠開。

  但姜還是老的辣這個道理,古今中外都適用,在非人身上也適用。

  瑪利亞躲在丈夫身後,唯獨霍華德不慌不忙。

  這樣的場面已經經歷過多次,最初十年,被包圍的是他,後來他兒子成了鋼鐵俠,老斯塔克的粉就被吸得一干二淨。

  至于那些鬼捧著心肝喊出的諸如“啊啊啊啊啊啊啊托尼爸爸!”“妮妮看看媽媽吧!”“強勢承包我老公”的話,實在是沒耳朵听,次次讓瑪利亞憋得滿臉通紅。

  通紅主要因為托尼‧斯塔克的媽媽粉,每每遇見,都歸到霍華德年輕風流時的情債上。

  老父親的老父親有口難言。

  于是遇上這樣的場面,霍華德總會把手探進西裝口袋。

  拿出一疊美鈔。

  天女散花。

  生前愛的,死後一樣愛。幾乎所有的魂“呼啦”一下全沖過來,在漫天飛舞的鈔票中快樂撿拾。

  什麼爸爸,什麼兒子,什麼老公,全拋在腦後了。

  真是塑料追星。

  斯塔克家的小千金也去撿錢。

  黛茜還在努力地想是在哪兒見過這兩個人,沒等想出來,霍華德就灑了很多很多的鈔票,不能怨這小的愛財,主要是有趣,嘩啦啦的紙片掉在地上,她就邁著小胖腿跑過去,彎腰撿一個。

  在托尼的視角,是女兒跑離了身邊,蹲在地上撿起一個糖果。

  一片混亂中,隱隱听見指針在表盤上走時的滴答聲。

  瑪利亞走近托尼,再抱抱他,這回沒再流眼淚,輕輕地道︰“這話每年都要說,多希望你能听見,托尼。”

  “我們不怨恨。”她道,“只想你開心和平安。”

  霍華德不打算再對托尼說什麼。

  他已經將兒子看了許多遍,在鐘表滴答聲越發響亮、周圍靈魂都開始撤出廣場時,視線轉向已經拿著錢和糖果回到托尼身邊的黛茜,彎下腰去,表現得像一個無比嚴肅的固執老頭。

  團子依偎著爸爸,難得有被看得慫起來的時候,脖子一縮,像小兔子。

  “叫他少點酒吧。對身體沒什麼好處。”霍華德道。

  “另外。”他隨即伸出手,將黛茜嫩嘟嘟的臉蛋一捏,“黛茜‧斯塔克,我是你爺爺。”

  黛茜脖子就更要縮沒了。她很快發現給捏了臉也沒有感覺,新奇地探出頭,再听霍華德說話,紅紅的嘴吧嗒吧嗒,跟著學。

  “爺爺。”

  話出口那一瞬間,十二點的鐘聲響徹整個工廠。

  夜風席卷,撩得人微微閉眼,等再度打開眼楮,面前就什麼也沒有了。

  “我想該帶女兒回家了。”托尼轉身對威利道,“多謝你的款待,旺卡先生。”

  威利這次沒有阻攔,微微一笑,舉起手杖道︰“時間剛剛好。”

  托尼于是抱起女兒,瞧著威利一招手,工廠房頂又炸出來時的透明電梯,腦海中仍然有個抹不去的執念︰這完全不符合科學原理。

  想完這一點,他才低頭問在懷抱里動來動去的寶寶︰“你剛才說的什麼?”

  鼻端的巧克力味道越發濃郁起來。

  —— —— —— —— —— ——

  萬聖節前夜的巧克力工廠之行魔幻無比,更魔幻的是,第二天醒來,托尼發現除了自己和女兒之外,沒有人記得發生過這麼回事。

  溫蒂是親眼看著他們出門的,今天來上班,還隨口問說什麼時候去參觀巧克力工廠。

  面對托尼的問話,保姆一問三不知。

  “斯塔克先生,您的想象力不寫小說太可惜了。”溫蒂誠心誠意地道。

  賈維斯也不知情。

  托尼後來查過威利‧旺卡這個人,網頁一片空白,仿佛他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一點兒痕跡也沒留。

  網頁上,旺卡巧克力工廠的主人也不叫威利,叫查理。

  那張金獎券也神秘地從家中蒸發,無論溫蒂怎麼找都找不著。

  但不知該不該說幸運,能夠為這場奇遇作佐證的除了托尼和黛茜的記憶,還剩下一袋子從巧克力工廠帶回來的糖果。

  威利吹得天花亂墜的神奇糖,現在裝在袋子里,也跟普通的糖果沒什麼兩樣。

  托尼更像與女兒做了同一個沒有任何邏輯和理性可言的怪夢。

  黛茜的夢可能更精彩些。

  “您還糾結巧克力工廠嗎,斯塔克先生?”賈維斯問。

  智能管家問話的時候,董事長正看著袋子里的糖果發呆。

  听見說話,托尼就回神,隨手拿了一顆糖放進嘴巴,再拿起桌上厚厚一疊裝甲測試報告,漫不經心道︰“用不著為糾結無用的事情糾結。”

  他果真說到做到,看了一會兒書就洗漱睡覺,還能享有一夜無夢的高質量睡眠。

  夜色褪去,陽光進窗。

  第二天上午,托尼是在賈維斯驚慌失措的呼喚聲中醒來的。

  董事長迷迷糊糊睜開眼,帥臉上還有未褪的睡意,撐著坐起身,發現頭重了很多。

  忽覺不對,抬手去摸。

  此刻盡絲滑。

  不僅滑,還多,還長。

  好一頭靚麗的發。

第144章

  長長發的鋼鐵俠驚翻了天地, 連賈維斯呼喚“斯塔克先生”時都結結巴巴,恐怕智能管家見過大風大浪, 知道一夜白頭, 也知道一夜禿頭,卻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魔幻的畫面,現在托尼捧著他自己的頭發黑了臉, 賈維斯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連管家都這樣,更別提和爸爸睡在一個臥房的團子。

  黛茜已經又長大一歲,如果不是先前發生過好幾次超能力者為著或正或邪緣由入室的事情,托尼早應該把女兒放回改裝過的幼兒房去睡。

  團子睡前還總需要爸爸念故事,就算不念, 也該見著人,上回睡覺之前笨笨把搖籃床拖到幼兒臥房, 寶寶不習慣, 跑去使勁兒推,要推回爸爸的房間去。

  今天早上開始,黛茜或許就能減少些對老父親的依賴心了。

  托尼久久地維持著坐在床上的姿勢,沒有動, 也沒有說話,唯獨呼吸聲越來越粗, 像無形中有個旋鈕, 根據他的怒氣值在不斷提高音量。

  音量爬升到最高點,戛然而止。

  頭發長也有好處。

  這麼猛然起身,全披落下來, 遮住了大半張臉,無論怎麼咬牙切齒都沒人瞧得仔細,不用擔心破壞形象。

  “還有形象可言嗎?”事後托尼狠狠唾了這麼一句。

  而現在他黑著一張臉,眼中翻涌著的復雜情緒像萬花筒,找得見震驚,找得見憤怒,也找得見一掠而過不知怎麼辦好的茫然。

  畢竟作為一個現代人,就算是富豪,也習慣了偶爾掉發,從來沒享受過一夜育發的待遇。

  “該死的威利‧旺卡。”老父親低低地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他終于有了動作,抬手拂開發簾,想要翻身下床,卻在下一秒對上雙直勾勾又驚慌慌的藍眼楮。

  這不是平常的爸爸。

  小雛菊‧斯塔克思考得很清楚。

  她或許不該跟做大人的待在一個臥房,也不該比托尼早起,一睜眼楮,透過圍欄看見個滿頭秀發的老父親。

  很有幾分仙風道骨,好像披個破爛的披風,隨時能到加德滿都之類的地方朝聖修煉。

  幼兒的人生觀每天都在遭受巨大沖擊中度過,今天也不例外。

  瞧見長發的爸爸溜下床,邁著大步往這頭走來,裹在被子里的飛鼠小面團縮了縮,實在退無可退,可憐地給抱了起來,伸出小手,勾了爸爸的一縷長發搓搓,發現滑得很,小身子一激靈,再抬頭看面色不善的老父親,顫巍巍道︰“爸爸。”

  “變成這樣你以為我想嗎?”托尼皮笑肉不笑地問。

  他自我感覺發量已經足夠,發際線也沒有後退,不需要長成這種滑稽的樣子。

  更不想在抱著女兒邁出門去的時候,把外面正拿面小鏡子悄悄補妝的溫蒂嚇一跳。

  “斯、斯塔克先生……”

  溫蒂一抬頭,眼也直了,話也說不利索,手上一用力,睫毛夾直接帶下好幾根睫毛,疼得她捂著眼楮嗷嗷叫。

  “先生,您不用過于緊張。”

  早餐時間,賈維斯收拾好了情緒,依然是那個溫柔體貼的管家,輕聲細語對吃煎蛋的主人道︰“理發師已經在來的路上。事先跟他關照過,他絕不會把今天看見的事情說出去。”

  “事成之後,他就該回家在院子里挖個洞,每天喊一遍國王長著驢耳朵,是嗎?”托尼嘲諷道。

  小團子坐在餐桌底下,抱著她的彩虹小馬,每隔一會兒,都要探出腦袋來偷偷看一看爸爸。

  發量多少大概真能改變一個人的形象。

  斯塔克工業董事長的帥臉還是那張帥臉,但一看他扎攏了在腦後的頭發,怎麼看都感覺不太對頭。

  必須頂著長發一早上,對托尼來說還不是最難以忍受的。

  最難受的是,地板下面住著幾十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討厭鬼,平時太陽曬屁股也不見誰出來活動,今天居然早早地跑出一個鮑勃。

  鮑勃看見托尼,等于所有小黃人都看見托尼。

  將近七十只香蕉膠囊排著隊咚咚咚地跑上來看熱鬧,簡直鑼鼓喧天,笑聲要掀翻屋頂。

  被托尼冷著臉一個個丟回去時那   落地的聲音也十分動听。

  理發師如約而至,遵從商業條款和職業道德,表現得再正常不過,就算他今天經手的是被糖果惡搞了的鋼鐵俠托尼‧斯塔克,一樣能夠面不改色地洗、剪、吹,還始終沒有讓客人辦卡。

  敬業得令人肅然起敬。

  結賬完要離開的時候,恢復了原本干淨利落短發的托尼問︰“大腿掐得還疼嗎?”

  理發師一愣,隨即赧然︰“還行……”

  托尼點頭,抬手拍了一下他肩膀︰“走遠一點再笑。”

  至于從巧克力工廠拿回來的那袋糖果,托尼研究之後鎖進櫃子里,設了好幾重的鎖。

  整理出來的報告顯示,這些就是普普通通的糖果成分,沒什麼特別,更沒有復制的必要。

  彼時托尼拿著報告出神,再拿出一顆糖果,放在唇邊猶豫很久,到底沒有吃進嘴巴。

  長頭發不可怕,要是再變成個豬鼻子,他還得去趟韓國。

  爸爸剪短了頭發,團子就又屁顛兒屁顛兒地跑過來親近,給結結實實地揉了一通臉蛋。

  托尼今天本來應該到斯塔克工業去一趟,大早上搞出這麼個⼳蛾子,遲到在所難免,干脆聯系助理調整時間,空出一天陪女兒在家里畫畫。

  黛茜很高興,跑著去書房拿她的畫畫本。

  一個大本子畫到今天,累積了厚厚的一層,再畫幾天就該畫完一整本了。

  團子興致勃勃地抱來畫本和畫筆,回了客廳,發現爸爸還在講電話。

  “我沒有興趣。”托尼一邊說話,一邊從黛茜手里抽出一支畫筆轉著玩,“安排個人代表我去,禮物你看著挑。”

  他說著要掛電話,正逢助理在那頭添了一句,說到關鍵點,讓滑屏的大手一頓。

  黛茜乖乖地把兩條小胖腿並著站,等爸爸說完,突然發現家長把視線拋了過來瞧著自己,若有所思的樣子。

  助理提到斯塔克公司的一位長期合作伙伴理查德‧施旺邀請托尼參加私人宴會。

  這位施旺先生的女兒過八歲生日,他知道托尼也有個女兒,早早地發來邀請函。

  施旺公司主打新型武器制造和研究,也負責生產精妙昂貴的零部件,和斯塔克工業的合作項目一直順風順水,沒什麼可挑剔的地方。

  當然,托尼跟施旺的董事長關系也就那樣,去或者不去都不妨礙合作。

  他嫌麻煩,本來要推。助理卻說,“說不定黛茜能在宴會交到朋友呢”。

  于是傍晚時分,把目光投向斯塔克別墅,看見老父親在更衣室對著鏡子打領結。

  從他的大更衣室推門出去,走過兩間房,是黛茜的小更衣室。

  團子從來不缺禮服,香檳色小裙子精致又可愛,溫蒂正坐在椅子上,給她抹濕潤潤的寶寶面霜。

  “到宴會上要好好跟著爸爸,不許亂跑,別人給的東西也不要隨便吃,好嗎?”溫蒂叮囑。

  她的手又輕又巧,把黛茜嫩嫩的臉蛋抹得粉粉。

  哈皮已經在外頭等待。

  如今黛茜懂事些,看見她家正直的司機不再躲藏,偶爾幾次出門,手里拿著爸爸給的零食,她也願意分一點兒給哈皮。

  哈皮覺得已經沒有什麼不滿足的了。

  宴會設在施旺名下的酒店,邀請函上寫著七點開場,邁巴赫在夜色中疾馳,路燈拉出長長的影子。

  孩子的生日宴,到場的當然也有許多孩子。

  托尼帶著黛茜出現在宴會現場時,拿著飲料和點心到處走的人已經不少,見斯塔克父女出現,一位富商拿著酒過來親昵地說話。

  這富商也有個女兒,比團子大四歲,讀了幼兒園,看著很有見識的樣子。

  “斯塔克先生。”這女孩子不怕生,也不怕名氣在外的托尼,小大人似的道,“听說你喜歡跟聰明人做生意。”

  不說鋼鐵俠,只說斯塔克先生,以後她長大了,融入資本世界的速度恐怕比任何人都要快。

  “你以為你是聰明人。”托尼道。

  “我繼承了我爸爸的聰明。”六歲的小女孩說得一本正經。

  因為這幾分正經,反而顯出孩子氣來。

  “是嗎?”托尼的眼就掃去那富商臉上,意味深長,伸手到桌上給黛茜拿了個蛋糕,牽著女兒轉身,“我看不見得。”

  團子不懂大人之間的暗中博弈,也不在乎今天的主角是誰,有蛋糕吃就很高興,跟爸爸站到個清靜的地方,低頭默默地掰蛋糕,快樂得不得了。

  “你的追求真是比別人低太多了。”老父親低頭瞧家里這小的一眼,似笑非笑道。

  黛茜吃完最後一塊,小手黏黏,舉著給爸爸看,要手帕來擦干淨。

  正在這時,她眼楮一眨,仿佛從人群里瞧見個熟悉的影子,不禁探著腦袋仔仔細細地看。

  確實是熟人。

  對面宴會桌邊抱臂站著、漂亮臉蛋上寫滿不耐煩的男孩,很久很久之前在看極光的地方見過。

  那個時候,他的臉還沒有這麼臭。

  “你在听我說話嗎,達米安?”

第145章

  韋恩家的小少爺真是越長越好看。遺傳自塔利亞的綠眼楮冷傲如冰雪, 除了感興趣的人物或者他爸,即使對迪克‧格雷森也不屑一顧, 看人時又總是定定, 仿佛要一直瞧進對方心里去,把光和影一同連根拔起,事無巨細, 探知得清清楚楚。

  今天晚上他出現在這里,肯定是跟著布魯斯‧韋恩一起來參加宴會,高定的黑禮服減了他幾分孩子氣,黑頭發上抹發蠟,發尾囂張地打著翹, 像他生性,從來不安分。

  別的孩子在宴會上開開心心, 達米安不開心。

  別的孩子都在結交朋友, 這位少爺緊抿著薄薄的唇,半句話也不肯說。

  他煩躁得很。

  煩躁是因為身旁有個女的喋喋不休,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她長了一張嘴,達米安長達米安短, 永遠沒有停下的時候。

  索菲亞‧施旺現在是真的很失望。

  今天是她的八歲生日,爸爸舉辦宴會讓她做主角。

  “來的都是大人物, 索菲亞。”施旺先生道, “隨便打個響指,都能給美國經濟帶來颶風的。他們的子女也會是大人物。你該懂得跟什麼人打交道最合適。”

  資本社會,現實得很。

  在切蛋糕之前, 索菲亞換了禮服,從後面悄悄地溜出來,要看看其他大人物的小孩都什麼樣子。

  看來看去都無趣,唯獨瞧見韋恩家這個一臉高冷的,心生好感,抬頭挺胸地過來,要交個朋友。

  “我知道你的名字叫做達米安‧韋恩。”索菲亞道,“如果你覺得這里無聊,我可以帶你到別的地方去玩。”

  達米安冷冷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影武者聯盟的繼承人在刀口上長大,殺得了人見過血,輕飄飄一瞥威力不小,看得施旺家的千金寒從腳起,打了個冷戰。

  達米安那樂于用不義手段來實現正義的危險傾向在被蝙蝠俠撫養之後得到了約束,但他的自我定位始終的未來的全人類領導者,習慣了听從,很不喜歡別人違拗自己的心意。

  索菲亞顯然做的樁樁件件都不對。

  她喜歡達米安的身份,也對他的臉有好感——這個看臉的世界,孩子也會被好看的同齡人吸引——所以在一抖的驚嚇之後非但沒有走開,反而認定達米安是個寡言少語的,並不會主動地找話題。

  她可以主動。

  黛茜瞧見達米安的時候,索菲亞已經頂著達米安逐漸升級的不耐,東拉西扯說了許多的話。

  事倍功半,一無所獲。

  達米安甚至在她說話的時候走神。索菲亞發現這一點,就算有天大的好感,也要像被潑了冷水的火苗一樣熄滅下去。

  “你在听我說話嗎,達米安?”她臉色臭臭地問。

  回應她的是達米安更臭的臉。出門之前布魯斯說過不能在宴會上惹事生非,更不能對同齡人動手,被索菲亞攔著路走不了,忍到現在已經是極限。

  “你真是粗魯又無禮。”索菲亞道,“我在問你話——”

  達米安一直把臉偏著,她有些生氣,想踫踫他的手,卻不想對方幾乎在她手指一動時就覺察,出手更快,一恍神,手腕已經被達米安捏在手里。

  達米安的力氣向來很大,捏得碎定位儀鑿得開牆,要擰斷索菲亞的手腕更是毫不費力,恐怕連眉頭都不帶皺的。

  “誰準你踫我?”他問。

  指上一用力,索菲亞的眼眶就濕潤了。

  所幸在她扯開嗓子尖叫之前,有只大手及時從旁伸來,覆在達米安手上,阻止了即將發生的鬧劇。

  蝙蝠俠本俠頭痛得很。

  事實上,從踏進宴會廳大門的那一刻,布魯斯就開始懷疑帶達米安出門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

  這一次是達米安自己主動要跟著出來,出發之前約法三章,還三令五申說不準開他的車,這個兒子才算消停。

  對達米安三令五申要是管用,哥譚恐怕從此之後再沒有一個惡人。

  “達米安。”布魯斯道。

  達米安飛快抬頭望過來。

  布魯斯有時候會想,他這個最小的兒子哪里會是蝙蝠,分明是一頭厲害得不得了的狼。

  達米安不像他,卻很願意像他。這種時候拿出父親的威嚴還能奏效。

  對視兩秒,韋恩家的小少爺冷哼一聲,放開索菲亞已經被捏得紅起來的手腕。

  “我替達米安向你道歉。”布魯斯道。

  索菲亞哇哇大哭,驚動了一旁跟合作伙伴聊天的施旺先生。

  兩個大人少不得又一番斡旋。

  “真是亂七八糟。”托尼道。

  斯塔克父女躲在暗處默默吃了很久的瓜,此情此景,倒叫托尼開始慶幸他這個女兒的追求不高,不至于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事。

  “爸爸。”團子把達米安看了又看,覺著眼熟,但很久沒見,不知道喊人,小手指一指,“他。”

  “不管他。”老父親道。

  布魯斯韋恩出現在這里,托尼一開始是有些驚訝的。

  但想一想,其實也沒什麼好驚訝。

  他的生意能從紐約做到哥譚,韋恩集團的生意從哥譚做到紐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只是事前看過的賓客名單里沒有布魯斯和家屬,大概也是後來起意才加了上去。

  布魯斯怎麼替兒子向別人道歉托尼不想看,黛茜也不想看,她眼饞其他小朋友吃的大冰淇淋杯,回身一抱把老父親的腿給抱住了,親昵地道︰“爸爸。”

  “不行。”托尼道。

  他牽著女兒的手,要到別的角落看看,順帶讓這小的交個朋友。

  團子對達米安很感興趣,但達米安就算了。

  “爸爸。”小小的寶寶看見那大冰淇淋杯上的棉花糖,五顏六色,還有巧克力豆,實在愛得不得了,還要再撒一撒嬌,得了又一個“不行”,才垂頭喪氣地把手放到托尼溫暖又可惡的手心里,乖乖讓牽著走。

  不移動則已。

  一走動,不遠處滿臉事不關己听布魯斯跟施旺先生交談的達米安余光一掃,掃著了穿香檳色小裙子的黛茜。

  她這件裙子跟爸爸的領帶顏色正配,出門之前還得到了溫蒂的贊美。

  達米安神情一動。

  “我要上廁所。”他道。

  索菲亞已經被人帶走去好好地哄著,大人解決事情沒孩子的份,布魯斯應了施旺一樁生意,听見兒子在旁吐出來這麼一句,轉過臉看他一眼︰“上完廁所回來不準再離開我的視線範圍。否則你一個星期別想出門。”

  達米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早在布魯斯說第一個字的時候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腰背挺得筆直,背影利落又倨傲,像只小黑天鵝。

  黛茜果真在大廳的另一邊找著了玩伴。

  說是玩伴,其實不過因為小男孩願意把他冰淇淋杯上面的棉花糖分給她幾個,小手一捧,低頭一吃,團子對這位陌生的同齡人就有了笑臉。

  孩子的友誼有時候真是簡單。

  “我喜歡。”那男孩比團子要大一點點,說話還不如她說得好,慢慢地磨了半句,出口總要想一想。

  低頭吃棉花糖的饞貓听見說話,抬起頭來,大眼楮彎彎地︰“什麼?”

  玩伴看她吃得很好,伸手去杯子里再拿一個糖,手指縮回去之前,指了一下站得遠些的鋼鐵俠︰“他。”

  “是我的爸爸。”黛茜馬上道。

  她已經有了跟別人爭奪老父親的經驗,佔有欲作祟,快快地補充一句︰“我也喜歡爸爸。”

  話剛說完,眼前就落了一片陰影。

  托尼的身影被個抬著下巴俯視人的大男孩擋住了。

  黛茜下意識要偏頭找爸爸,很快發現站在她跟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十分眼熟的達米安。

  她看達米安,達米安也在看她。

  他的觀察能力相當不錯,眸光一轉,冷冷道︰“你不記得我了。”

  團子不知道要回答什麼,懵懵地瞧他,把捏在手里的棉花糖一摳一摳。

  “有段時間,你的新聞可是滿天飛。”達米安又道。

  他對黛茜說的話比索菲亞說得明顯要長許多,不過看他臉色,似乎算不得什麼好事。

  小少爺傲傲地說話,眼神里帶著探究,竟還飛快掠過一絲氣惱,見團子不說話,身體前傾,朝她彎了腰。

  再度開口之前,達米安終于發現旁邊還站著個同樣一臉懵的小屁頭,伸手一提,把黛茜那位慷慨的朋友提離了現場。

  “一個連奶都沒斷的,竟然有人說,你就是造成世界轟動的氪星人。”達米安壓低了聲音。

  他說的每個字,讓在場的人听見,都要再引起一場世界性轟動的。

  氪星人之戰異常慘烈,到今天仍然講起來歷歷在目,在那場大戰里,超人近乎強大到無敵,談到他日後做的救人于水火的種種,更有許多人直呼上帝。

  靠的還不是種族天賦。

  黛茜如果真是氪星人,那就是超人的同族。

  “你是嗎?”達米安問。

  黛茜還是茫然。

  她很快就不茫然了。

  這個眼熟的、令她生出熟悉感和親近感的哥哥俯身過來,卻不是要做朋友,而是一伸手,捏了她的臉。

  捏得很疼,說是親近或者玩耍,恐怕沒人相信。

  團子憋紅一張臉,嘴里嗚嗚地,使勁兒用小手去推,一下沒能推開,疼得掙扎,眼里很快汪了眼淚,大顆大顆止不住地往下掉。

第146章

  托尼哪能想到, 只是分神跟人說了兩句話,自己的女兒就落進韋恩家小惡魔手里, 話畢轉過臉來, 想看看那小蘿卜頭的棉花糖是不是全給黛茜吃光,瞬間就變了臉色。

  達米安臉上沒有表情,更沒有欺負了小孩子的成就感, 只是凝神注視黛茜的一張臉,脊背繃著,一邊兒觀察,一邊兒提起神經,對個寶寶有了備戰狀態。

  托尼把黛茜養得很好, 平日里吃了飯還要泡奶粉,果汁小餅干和大盆水果總沒有斷的時候, 全喂到團子紅紅的嘴巴里去, 雖然沒有喂出多大的個頭,臉肉倒又軟又嫩。

  溫蒂出門之前給黛茜抹了寶寶霜,達米安這會兒掐著,手上滑溜溜。

  可憐的團子想喊爸爸, 嗚咽著叫不了人,小小的手指在達米安手背使勁兒摳, 但這個突然起了壞心的哥哥好像根本不覺得痛, 也仿佛更不覺得她痛,仍然不肯松手。

  達米安等的是黛茜比摳手更激烈的反應。

  堂堂一個氪星人,感知危險, 難道還跟慫包一樣憋著。

  她要真是戰斗民族的遺民,本能地就要攻擊。

  達米安恐怕太高估了黛茜,也忽視家庭教育這一環的重要作用。除開他這個特殊的家庭背景,很難有家長從小把孩子當刺客聯盟繼承人來培養。

  他要失望了。

  失望到來得早一些就更好,團子的臉蛋給捏得紅紅,任誰看了也要心疼不已。

  萬幸這時候,老父親踏著怒火飛快走來。

  感知托尼靠近,達米安分神用余光去看,手上力氣也松了兩分。

  這里畢竟不是他的地盤,他當即想要撤手,卻沒想到歷史車轍周而復始,剛才跟索菲亞之間上演的一幕現在又來了一遍。

  這次出手更快的卻不是達米安。

  小少爺難得有被人反殺的時候,才一分心,隨即感覺什麼挨到手上,下一秒虎口就遭了殃。

  團子白白的乳牙啃得了骨頭咬得碎餅干,現在一口鉗在達米安手上,咬緊牙關,使了吃奶的勁兒,想必他的肉要很不好受。

  確實不好受。

  就算達米安,也一瞬間受驚地睜圓了眼楮,給那狠狠的一咬咬得眉心聚攏,下意識要反手一擰一摔把黛茜打倒在地上。

  然而他深吸一口氣,到底沒有,只是極快恢復冷靜,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由這個還沒斷奶的威脅他的肉。

  算起來,這是黛茜第一次咬人。

  托尼從來沒教過她咬人,長牙齒的時候要磨牙,她也只快樂地啃磨牙玩具,小倉鼠一樣。

  而此時此刻,兩歲的寶寶踮著腳抓著達米安的手不肯松,頂著個紅通通的臉蛋,一邊咬人一邊嗚嗚地哭,要說凶狠沒有,說可憐就實在可憐,周圍大人瞧見,眼里全是同情。

  早該來阻止的。

  “達米安!”才替兒子收拾完爛攤子的布魯斯聞訊趕來時,達米安已經被托尼毫不客氣地扯離了黛茜身邊,正不出聲地站著,在看黛茜哭。

  瞧見這一幕,布魯斯再怎樣風度翩翩也只剩了形于色的惱怒,伸手一抓,把兒子抓過來,厲聲道︰“我跟你說過什麼?!”

  好好的生日宴會,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一頭,索菲亞結束了哭鼻子穿著漂亮衣服重新出場,卻發覺自己好像成了這兩家孩子的配角。

  當著人的面不好說話,兩位老父親帶著孩子,在施旺先生尷尬的笑容里離開大廳,去了安靜的房間。

  團子窩在爸爸懷里,小手揣著,還在抽噎,卻能夠乖乖地讓大人給自己用手帕擦擦眼淚。

  那圓嘟嘟的臉蛋上兩個淡淡的印子還在,手伸去一踫,肌膚熱熱,又怕踫疼了她,趕緊把手收回去。

  “爸爸。”黛茜噙著淚,一抬頭瞧見老父親烏雲密布要下雨的臉色,輕輕地叫一聲。

  托尼把這小的放在腿上坐,理干淨她的臉,再撫一撫裙子上的褶皺,緩了語氣道︰“現在沒事了。”

  “爸爸,我咬人。”團子是個誠實的團子,現在躲在爸爸安全的臂膀里,沒來得及計較達米安做的壞事,先把自己的壞事對家長和盤托出,還張開嘴巴,讓托尼看看她的牙。

  這一口小白牙關鍵時候厲害得不得了。

  “咬得很好。”托尼道,“我從前說過,別人帶著惡意傷害你,那就盡管還擊。達米安‧韋恩動手欺負你,本來就是他的錯。”

  他家里的小面團,揉揉搓搓才搓得兩歲這麼大,被人欺負,做爸爸的心里很不高興。

  好在達米安下手還知道分寸,不至于把黛茜捏傷,剛才還疼,現在呼呼一陣,漸漸地也就不疼了。叫醫生看過,說是沒有大礙。

  氪星寶寶,皮實。

  但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孩子,欺負人的事情一定不能做的。

  黛茜還執意張著嘴巴讓托尼幫著看牙,老父親說知道了,她小手還一個勁兒拉,張半天嘴累,閉起來,自己伸手摸摸嘴巴,顫顫地問︰“牙壞嗎?”

  這問題簡直天真得惹人發笑,托尼這才面色稍霽,低頭道︰“沒壞。”

  一大一小說著話,侍應生在門口敲敲門︰“先生,您要的東西。”

  他走過來,托盤放下,里頭放著杯五顏六色的冰淇淋。

  小雛菊寶寶眼角還掛著搖搖欲墜的晶瑩淚珠,望見冰淇淋卻馬上笑起來,小胖腿晃著,知道要給心心念念的好東西吃,滿臉都寫著高興。

  “吃五口。”托尼把勺子遞給女兒,“自己數。”

  黛茜趕緊接過來,捧著杯子,認認真真地挖出一大勺,還懂得轉過身來,讓爸爸先嘗一口。

  甜食轉移了注意力,孩子的喜怒原本來得快去得也快,現在有冰淇淋吃,黛茜就把剛才的不愉快全拋在腦後,又成個快樂的黛茜。

  另一邊的韋恩父子之間,氛圍可能就沒有這樣好。

  布魯斯把大手握成拳,背在身後,瞧著站在跟前面無表情的兒子,就算撕下哥譚富豪的面具換成蝙蝠俠,也難免有一瞬間的力不從心。

  達米安的性子比一開始送來的時候要好一點兒,但想到什麼就一定要做到什麼的脾性有了天大的膽量支撐,很容易做出非正確的事情。

  “你知道她才幾歲嗎?”布魯斯沉聲問。

  “知道。”達米安道,“我不屑傷害她,用的那點力氣也不足以傷害她,只想做個驗證。”

  “你嚇到她了!”布魯斯加重語氣。

  “如果剛才我一個舉動能證明黛茜‧瑪利亞‧斯塔克是氪星人,你大概會覺得嚇一下是值得的。”達米安道,“明明你自己也懷疑。才會臨時決定參加這個無聊至極的宴會。”

  “你錯了。”布魯斯抬手捏捏鼻梁,胸膛起伏,須臾吁出一口氣,面上冷靜些,慢慢道,“要驗證懷疑有很多種方法,有榮譽感和同理心的人不會選擇傷害無辜者來達成目的。”

  “那樣最快。”

  “盡管那樣最快。”

  達米安不說話了。

  “迪克說得沒錯,你想成為羅賓,卻未必做好了成為羅賓的準備。”布魯斯道。

  提到夜翼——家里名義上的大哥,達米安明顯有些躁︰“你少在我面前提迪克‧格雷森。”

  “總而言之,你今晚就沒做過一件對的事情,達米安。”布魯斯道,“去道歉。”

  做了錯事的小少爺脖子一橫,眼楮里碧光粼粼︰“我不想。”

  他道︰“這件事沒完。”

  但過不了多時,斯塔克父女所在的房間門就被敲了三下。

  托尼把門打開,往下一望,目光就減了三分熱度。

  “斯塔克先生。”達米安道,“我來道歉。”

  韋恩家的小兒子有條寧折不彎的脊梁,做了錯事難得彎一彎,說話硬邦邦,十分不自在。

  布魯斯跟在後頭,並不言語,任由達米安在托尼視線下煎熬,煎熬得頭上都能滋滋攤雞蛋。

  團子听見說話,含著一嘴的棉花糖跑過來瞧,發現是達米安,不由躲在了托尼身後。

  真是可惜。明明許久之前在芬蘭見面時,她是很喜歡達米安的。

  “我接下來三個月的零花錢,會匯到她的賬戶上。”達米安看黛茜一眼,“對不起。”

  托尼低頭看慢慢探出半張臉來的女兒,問︰“你原諒他嗎?”

  黛茜看看爸爸,再看看達米安。

  這個哥哥視線對過來的時候,一雙眼楮總是特別亮,探照燈一樣。

  黛茜又把臉縮回去,輕輕點點頭。

  她冰淇淋已經吃夠,也沒了跟外頭那個給過棉花糖的小男孩玩耍的興趣,鬧一通漸漸犯困,要跟爸爸回家。

  牽著老父親的大手走在宴會廳外的走廊上,團子正回味那五大勺冰淇淋的美味,不防爸爸腳步一頓,她趕緊也跟著停下。

  才一抬眼,眼簾里跳進來個晃晃悠悠的屁桃玩偶,還有張笑吟吟的大人的臉。

  “你好,斯塔克先生。”那有著金棕色帶小卷的頭發的男人拎著玩偶輕聲細語打招呼,眼楮彎彎,似乎過分熱情,“我是萊克斯‧盧瑟。你肯定知道我。”

  他隨即看向矮矮的團子,眼中笑意更深︰“至于你。我記得你,小朋友。”

第147章

  黛茜把萊克斯‧盧瑟送的屁桃玩偶帶回了家。

  參加施旺家千金的宴會, 除了被人捏臉反咬回去、吃幾口冰淇淋、再得個免費的玩具,好像也沒做什麼有意義的事情, 連個朋友都沒交上。

  莫名其妙的人反而一個接一個地出現。

  先是達米安。後是盧瑟。

  這位盧瑟先生是盧瑟集團的一把手, 但盧瑟集團跟斯塔克工業並沒有合作過,所以他這麼突然湊上來,顯得非常突兀。

  至于他那句“記得”, 指的當然是一年之前的音樂會。可惜只有他單方面記得,當事人完全沒有印象。

  誰要專門記得一個沒有交集的過客。盡管這個過客很有錢。

  “我看見你剛才哭了。”盧瑟提一提西裝褲,毫不在意可能有人路過,曲腿蹲下,笑眯眯地對團子道, “真是可憐。”

  他說話的語速真快,臉上在笑, 眼楮里卻沒有笑。

  說完這兩句, 盧瑟問過托尼的意見,把手里的玩偶給了黛茜,起身離開。

  仿佛是個好心的大人,瞧見寶寶被欺負, 拿了玩具來哄孩子。

  托尼看著盧瑟的背影,眉頭卻不自覺皺一皺。

  回到別墅, 團子骨碌碌地推著小凳子去廚房, 停在冰箱前頭,踩上椅子,扳著把手拉開門, 熟門熟路,顯然不是第一回做這樣的事情。

  整個家里除了溫蒂,就她開冰箱門開得最熟練。

  回家路上在車里還鬧困,綿軟的一只用薄被子裹了放在托尼懷抱里安安靜靜睡到下車,老父親本想就這麼直接把孩子抱到臥房里去,哪知道哈皮才一開車門,黛茜就抻著小身子醒來了。

  睡過短暫的一覺,現在精神格外好,所以地在冰箱里東翻西找,像扒糧的胖鼠。

  老父親慢悠悠走近廚房,瞧見女兒這個樣子,想起來因為今天早上長長了頭發的變故,她和溫蒂並沒有進行一日一次的拆巧克力儀式。

  鋼鐵俠的卡片真是最難抽的SSR,到現在也沒有抽著。想想在見威利‧旺卡的時候,托尼應該掏出錢包買一個,也不用黛茜心心念念。

  世界上有用錢都買不到的東西嗎?

  太多太多了。

  托尼要滿足女兒的一個願望,不難,也難。

  “爸爸。”

  團子在冰箱里翻來翻去,一抬頭才發現巧克力給溫蒂挪了位置,放在頂格,轉頭求助老父親,手指指著︰“在那兒呢。”

  收到求助訊號的爸爸站在那兒,仿佛沒听見,舒展手臂,緩緩地抱在胸前,就這麼瞧著她。

  黛茜使勁兒踮一踮腳,踮完想起來自己會飛,慢悠悠地飄了上去,順利把巧克力拿在手里。

  “……”

  這不是托尼的本意。

  他本來想考考黛茜求人幫忙時該說的話,不想女兒雖然還小,但已經能夠做成許多的事情了。

  黛茜飄到爸爸身邊,落地穩穩,低頭用手指摳摳包裝紙,摳開一個口,“撕拉”扯下來一大片。

  那大藍眼楮很快睜得呼呼圓,像瞧見什麼天大的寶藏,寶寶沒等開口,先蹦跳起來︰“爸爸的卡!”

  躺在她嫩嫩手心里的赫然是抽了許多天沒抽到、夢寐以求的鋼鐵俠卡片。

  黛茜愛得什麼樣,巧克力也不要了,單單把卡片捧在手里,稱功一樣給托尼瞧︰“爸爸!”

  老父親看她高興,彎唇笑一下,再看看卡片,笑里就添了淡淡的嫌棄︰“畫得太丑。”

  這樣興奮,今晚更不要想早睡。

  團子興高采烈地把卡放進她的盒子里,同其他超級英雄的卡片放在一起。

  有鋼鐵俠才算完整。

  萬萬沒想到的是,今晚用鋼鐵俠卡片換了個完整,第二天真的鋼鐵俠就生病了。

  “沒那麼嚴重。”托尼淡淡道。

  說是生病,其實也就是體溫升高,降下去就沒什麼大礙。

  只是在辛普森提著他的醫療箱趕到斯塔克家之前,托尼的體溫一直居高不下,眼下泛起的淡淡紅暈看著迷人,但感慨完迷人之後,也免不了要擔心。

  “說了沒有那麼嚴重。”托尼又道。

  他端著一杯果汁在陽台門口吹風,說話時帶著甕甕的鼻音。

  大概是感冒引起的發燒。而這個步驟,身體在一夜之間就完成了。

  小雛菊寶寶難過地在旁邊搖木馬。

  她的爸爸生病,笨笨正把她的搖籃床搬到兒童房去,怕托尼的感冒傳染——本來她長到這麼大,也該睡自己的房間。

  “可是已經持續好長一段時間了,斯塔克先生。”溫蒂拿著抹布在旁邊道。

  她再一瞧底下連背景都黯淡了幾分的幼兒,擔憂里生出兩分好笑,一瞬間思考是不是像托尼說的,自己太小題大做。惹得黛茜跟著擔心。

  “爸爸生病。”團子搖木馬搖得沒精打采,仿佛那小木馬的眼楮也要沒精神地往下撇,發覺溫蒂在身旁坐下,趕緊問,“怎麼辦呢。”

  “辛普森醫生已經在來的路上。”溫蒂道,“好好地照顧爸爸,他的病很快就能夠好起來。”

  話音剛落,門鈴聲響,踏進家里來是辛普森的腳步。

  這位英俊醫生的茶色頭發剪短了,利落又干淨,只是皮囊變得再好看,也掩蓋不了他是個壞蛋的本質,進屋發現黛茜也在,笑眯眯地就要掏針︰“小雛菊還有個疫苗要補呢。”

  大屁眼子。

  黛茜趕緊跑到沙發後頭躲起來。

  她又擔心爸爸,腦袋時不時往外探,等被辛普森目光掃到了才縮回去,打地鼠一樣。

  辛普森給托尼做了檢查,神色輕松,想來不是什麼大問題。

  “現在,斯塔克先生。”他把听診器放回箱子,拿出個注射器,幽幽道,“脫褲子吧。”

  “……”托尼剛放下的衣袖又要卷起來,“你相信今天你被擔架抬著出去我也不需要負責任嗎?”

  辛普森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把做樣子的注射器放回醫療箱,揀出藥片,丟在托尼跟前︰“給我吃!”

  “多補充維生素,出去曬曬太陽。”他道,“按你的身體素質,一兩天就能恢復。兩天已經算很慢。”

  “我想也是。”托尼道。

  辛普森收拾好東西,抬手看了下腕表,臉上流露出幾分遺憾︰“時間剛剛好。還以為能跟小雛菊再玩會兒,真是可惜。”

  團子把他這話听得清清楚楚,才抱著玩具要走出來看看爸爸,小胖腿一頓,趕緊地又縮到沙發後面去。

  “怎麼你很忙。”托尼道。

  辛普森搖頭︰“不忙,有事情要辦,正好認識的人來接我。”

  他說著話,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掏出看一眼,笑道︰“萊克特醫生在別墅外面等著,我下次再來看你。”

  辛普森一頓,笑眯眯地補充︰“當然了,還要看看我的小雛菊。”

  黛茜一哆嗦,打了個冷戰。

  辛普森離開之後,家里的氛圍對幼兒來說明顯要輕松許多。

  小小的寶寶把溫蒂那“好好照顧爸爸”的話記住了,像只小蜜蜂,直圍著需要關懷的老父親打轉。

  溫蒂說要補充維生素,還要曬太陽,黛茜很願意跟爸爸一起出去外頭曬太陽,可爸爸吃下辛普森給的藥,過沒多時閉眼打起呵欠,回了他的房間去睡覺。

  賈維斯把房間里的光線調得暗暗,除開床上被子包裹的一條大人,什麼也看不見。

  “爸爸沒有太陽。”黛茜道。

  溫蒂也只好聳聳肩︰“那沒辦法,等斯塔克先生醒吧。”

  她有她的事情要忙,家里許多的房間沒打掃,于是把黛茜托付給笨笨看管,轉身拖著吸塵器去了別處。

  笨笨滿心歡喜地過來要跟黛茜玩。

  平日里他們兩個可以一起拋球,但今天,家里的小主人明顯沒了拋球的興致。

  團子安安靜靜地站一會兒,突然不做聲地又去廚房,翻箱倒櫃,把溫蒂收著的餅干罐子打開,拿掉餅干,捧著罐子呼哧呼哧地往外跑。

  笨笨疑惑地跟在後頭,免不了還要替她收拾殘局,把被剝了保護殼的可憐餅干放回櫃子里去。

  黛茜跑著跑著高興起來,推開陽台的門,把空罐子放在很好的太陽光底下,太陽把金屬罐子照得亮晶晶。

  團子坐在旁邊,陪罐子曬了很久的太陽,一直久到她覺著足夠了,才給罐子蓋上蓋,好好地收在客廳里。

  托尼一睡睡到傍晚,醒來時滿頭發亂亂,才讓賈維斯亮起床頭昏昏的燈,門外就跑進來他的女兒。

  黛茜真是等了好久才等到爸爸醒,可是這時候醒,外面的太陽都往西邊落,再沒什麼好的陽光了。

  “沒了。”她輕輕地道。

  “明天再出去也一樣。”托尼道。

  還沒等他說完,團子想起什麼,轉身往外跑,抱了一包的東西進來,嫩嘟嘟的臉上全是笑,在包里東翻西揀,揀出中午的餅干罐子,呼啦打開,要給生病的大人一個驚喜︰“爸爸的太陽這兒呢。”

  可等蓋子打開,黛茜臉上的笑就成了茫然。

  罐子里頭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她把罐子頭朝下抖摟抖摟,連一絲陽光也沒抖摟出來。

  白忙活一場。

  小小的寶寶窩在那兒困惑不已的樣子,真是可憐又可愛了。

  “哪兒呢?”黛茜有些難過。

  聰明如托尼,看她的動作知道是怎麼回事,嘴巴一動,正要說話︰“太陽在……”

  說到一半,見女兒抹抹臉,又去翻包,听見“啪”地一聲,光明乍起,白喇喇的強光幾乎要亮瞎老父親的氪金大眼。

  黛茜手里抱著個不知哪里來的手電筒,晃動著照爸爸,見這回終于奏效,方才的沮喪淡了些,笑容也重新起來,輕輕地道︰“太陽這兒呢。”

  最後是托尼閉著眼楮摸索到她小手,強行關閉了手電筒。

  他不太想發燒剛好就要去看眼科。

  “你真是……”老父親板著臉。

  他發現黛茜的包里還有熒光棒,要教訓的話忽然出不了口,瞧著床邊坐的沒一點兒的孩子,眼楮斂了,眸光溫柔起來,低低嘆息一聲。

  大手在團子柔軟的小金發上撫一撫。

  “我的太陽在這里。”他道,“謝謝你。”

第148章

  給小太陽這麼一照耀, 老父親的病好了不少,第二天再量體溫, 已經恢復正常, 只是說話還甕聲甕氣。

  黛茜開始離了爸爸自己一個人睡覺,兒童房裝飾得很好,到處是她喜歡的, 天花板吊下彩虹小馬的鈴鐺,大熊寶寶睡牆角,毛絨絨的地毯鋪著,房間雖然大,一點兒不覺得空曠, 溫馨又可愛。

  但她頭天晚上還是睡得不太好。

  老父親感冒,睡前故事是賈維斯給念的, 夢鄉里少了大人沉沉的呼吸聲, 總是不習慣,睡到半夜她就要醒,小小的一只縮在被窩里,知道不能吵生病的爸爸, 慢慢地數手指玩兒,數到第十遍的五根手指才又睡過去。

  既然這麼樣, 托尼就指派個小黃人陪黛茜兩晚, 讓她過了依賴期。

  為一個陪床的席位,小黃人大打出手,地板下面   , 不知道還以為發生自然災害。

  最後是凱文頂著滿頭的包,滿臉光榮地在黛茜的搖籃床旁邊搭床鋪,戰敗的同伴扒在門口目光幽幽地看,就差將凱文的背盯出個洞,轉臉看見站在身後無語的托尼,一雙雙大眼楮包著眼淚,好不可憐的樣子。

  “我管不著。”托尼無情地道。

  他還在康復期,得乖乖吃辛普森給的藥。往杯里丟一個泡騰片,瞧著那橘子味兒的一片翻騰著,咕嚕咕嚕冒出許多的小氣泡。

  團子拖著毛線狗站在旁邊,痴痴地看爸爸喝補充維生素的飲料︰“爸爸吃藥。”

  “是吃藥。”托尼道。

  泡騰片翻騰一會兒,越變越小,漸漸沉進水底,水泛起淡淡橙色來。

  老父親端起水杯喝一口,余光里瞧見家里這小的緊盯自己,一邊盯一邊舔嘴巴,知道她嘴饞,放下杯子,假裝無事發生。

  黛茜聞見了爸爸杯子里香香的橘子味兒,忍著沒說話,看他還喝,憋沒五分鐘,終于還是忍不住,拖著狗挨到大人身邊來,親親熱熱地問︰“藥好嗎,爸爸?”

  一張臉都快伸進托尼杯子里,最後倒了杯果汁讓她自己慢慢喝才算完。

  托尼感冒未愈,一扭臉又去公司,處理先前擱置了沒處理的工作,把女兒和溫蒂一起留在家里。

  “真難得看你生病。”哈皮在駕駛座上道。

  斯塔克工業的董事長閉著眼楮在車座上養神,听見司機說話,淡淡道︰“我又不是機器。”

  “你要是能在穿著裝甲拯救世界的時候想起來這句話,也不至于每次讓人擔心。”哈皮撇撇嘴。

  托尼沒接話。

  他不接,哈皮把方向盤往左打轉過路口,換個話題︰“你出門不帶小孩,我看黛茜可不太開心。”

  “我很快就回去。”托尼道。

  “說到小孩。”哈皮想起來個話癆,搖著頭,“彼得‧帕克最近的短信還是源源不斷。他不敢打擾你,卻樂于把每天掌握了幾個蜘蛛衣的新技能往我手機上發。這兩天的信息我還沒打包發你郵箱,你要是想看,手機在我口袋里。”

  托尼緩緩睜開眼楮,真坐直了探身到哈皮口袋里拿。

  打開信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映入眼簾,夾雜豐富多彩的顏表情和emoji,確確實實是彼得‧帕克風格的短信。

  ——“嗨哈皮早上好,我準備去上第一節 課[憨笑][憨笑][憨笑]”

  ——“順帶一提斯塔克先生設計的蛛網連擊模式非常帶感,我昨天練習很久,想出個更棒的組合攻擊(沒有說斯塔克先生設計差的意思)。”

  ——“你會把這件事情在不經意間說給斯塔克先生听嗎?[憨笑]”

  “他為什麼不能找個女朋友談一談呢?”哈皮仰頭問蒼天。

  托尼把短信一條一條地往上滑,看得倒是很認真,等看到上次已讀的內容,已經過去整整十五分鐘。

  “你沒回他短信。”他道。

  哈皮耳朵一豎,心虛起來——他曾經把鄰家英雄當做個愛表現的小孩子,對彼得的危險匯報並不很重視,差點兒釀成大禍,現在雖然覺得彼得話癆,發來的信息卻都老老實實看,簡直像看短信版的生活直播,偶爾還要回復兩下。

  這幾天他忙得每每意念回復,卻騰不出手來敲字。

  “我把你送到公司就回。”哈皮的求生欲十分旺盛。

  托尼看著手機屏幕上的顏文字,沉吟須臾,動手敲了一句話。

  他想起來,自從女兒生日之後,也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彼得。

  成長中的後輩總值得格外關照,每次都是彼得老老實實背著行囊大老遠坐車從皇後區來紐約,不妨找個時間去他家里做客。

  只要梅別做核桃紅棗面包,一切好說。

  “順便一提。”哈皮道,“你之前要買的科邁羅,他們應該是今天送到家里去。”

  托尼並不在意,見手機顯出“已發送”的信息狀態,把哈皮的手機往副駕駛一放,淡淡道︰“知道了。”

  說車車就到。

  幫董事長提車的人動作很快,托尼還沒到公司,這邊已經在溫蒂的問好聲中把一輛嶄新的雪佛蘭科邁羅開進了別墅的車庫。

  托尼的車幾周一換,除開特別喜歡的,或送人或放在公司,又或者車子在突遇的危機中光榮犧牲,因而就他這樣的收集速度,車庫里居然還有放新車的位置。

  黛茜跟著溫蒂一起站在車庫瞧爸爸的新車。

  這無疑是一輛極其漂亮、威風凜凜的科邁羅,全車身都噴涂了亮眼的黃色底漆,發動機罩上的黑色條紋流暢又醒目,還有獨特的半球形車篷,很符合男主人張揚的行事作風。

  “要很多錢的吧。”溫蒂默默在心里打小算盤。

  小黃人也很喜歡這輛科邁羅,呼啦涌出來一堆,要搶先托尼一步上去開開,可惜他們沒有駕駛證,身高也不達標,雖然有開飛機坦克的本事,但還是被保姆揮著抹布趕了出去。

  一句“斯塔克先生回來看見要生氣的”抵過千言萬語,或許因為托尼是大BOSS的老爸,日復一日,在香蕉膠囊們的心里已經有了絕對威嚴。

  團子喜歡科邁羅的顏色,並不像小黃人們一樣狂野,只在他們都被溫蒂趕走時,上前去,把亮晶晶的車身摸了摸。

  仿佛是種奇異的觸踫。在小小的手心底,那安靜待著的汽車竟然有生命似的輕輕晃動了一下。

  唬得黛茜飛快縮回手,放在眼前瞧瞧,再看爸爸的新車,分明還好好地停著,什麼動靜也沒有。

  她好奇地把手再放回去摸摸。

  什麼事也沒發生。

  托尼的午飯在公司吃,黛茜獨自坐在餐桌前面,喜歡的胡蘿卜也吃得不得勁兒。

  “爸爸回來嗎?”她嘴巴里含著飯,臉頰塞得鼓鼓,看著桌子邊屬于爸爸卻空無一人的座位,仰頭問溫蒂。

  “忙完了就會回來。”溫蒂對她一眨眼,笑道,“很快的。”

  團子是個有經驗的團子,爸爸也不光今天要出門工作,心里知道往往要費很長的時間,那嘟嘟的臉蛋就有些耷下去。

  她的爸爸為了支持這個家庭的生計,真是太辛苦了。

  吃完午飯,溫蒂在廚房里一邊收拾廚余,一邊跟賈維斯說家長里短。

  黛茜給笨笨哄著到外頭玩球。

  “這個星期,她們還要介紹新的朋友給我認識。”溫蒂擦干淨流理台,低頭笑著道,“可我真覺得無趣。我一個也不喜歡。”

  她其實是很漂亮的。身材高挑,臉蛋也好看,不然入不了托尼的眼來這里工作。

  可惜比起談戀愛,她更喜歡一個人待著。單身多好。

  “溫蒂,請允許我離開一會兒。”賈維斯突然道。

  “嗯?”溫蒂收起抹布,抬眼道,“怎麼?”

  “我在升級我的系統,就像進入短暫睡眠,所以不能對話。五分鐘後回來。”賈維斯道。

  他說完沒了聲音。

  “賈維斯先生?”溫蒂輕輕道。

  她試探著叫了幾聲,果然沒回應,垂眸笑起來,半晌道︰“新朋友要是像賈維斯先生一樣溫柔就好了。”

  客廳里的團子正彎腰撿球。

  笨笨作為強壯的機械手臂,力氣總是太大,球拋得又高又遠,少不得要黛茜邁著小胖腿呼哧呼哧地撿回來,才放到它手里,一揚又飛了出去。

  “我丟。”黛茜道。

  她原地轉個圈兒,肉呼呼的手臂一掄,小紅球呼呼飛得竟比笨笨剛才丟得還要遠,骨碌碌地翻滾,一忽兒滾出視線之外。

  笨笨對黛茜促狹地捏了捏爪子。

  小雛菊寶寶頓時不好意思,自覺地去撿球,跑出走廊,把不安分的小紅球抱在懷里。

  她原本要馬上跑向客廳的,走沒兩步,突然豎起耳朵,像听見什麼了不得的動靜,站在了原地。

  有東西砰砰砰地響。

  不是溫蒂,也不是笨笨。

  她猶豫一下,轉頭看客廳方向,好奇心壓過猶豫,又在自己家,所以還是慢慢摸著聲音往來源地走。

  仿佛是在爸爸的車庫。

  好容易走到門口,聲音卻感知來人似的一下子停了。

  小小的寶寶抱著球,往車庫里探頭探腦。

  看第一眼,她手里的球就骨碌掉在了地上。

  眼前的一幕,就算是個讀了幼兒園的有見識的大孩子,也絕對沒有見過,何況黛茜見的世面並不算很多。

  她看見爸爸的新車自己開到了牆邊,一蹭一蹭,借著牆皮嘎吱嘎吱地在撓癢癢。

第149章

  小雛菊‧斯塔克長到兩歲, 已經是個勇敢的寶寶。

  扛得住大戰挨得過揉搓,敢追雞敢逗猴, 數來數去, 平生最害怕的只有一樣東西︰蝙蝠。

  難得還有其他事物像蝙蝠一樣叫她小身子顫顫,今天偏偏就踫上,是爸爸剛買的新車。

  妖怪汽車。

  黛茜的球咚咚掉落在地那一瞬間, 撓癢癢的科邁羅僵直了車身,以四十五度角傾斜的哀傷姿勢靠著牆,下來也不是,不下來也不是。

  車生也很艱難的。

  團子的兩只大眼楮一眨不眨,只盯著科邁羅看, 心里害怕,腳卻頑固得很, 像給水泥粘在了地板上, 兩只小手在身後背著,將衣服扯出花來。

  敵不動我不動的道理,托尼從前未必教過她,但當下危機四伏, 聰明的幼兒無師自通,還懂得在遇見古怪時保持冷靜。

  如果汽車像蝙蝠一樣起飛, 這種冷靜大概很快就消耗殆盡了。

  空氣半尷不尬地凝固了好一會兒, 萬籟俱寂,唯獨听見黛茜小小心髒在胸腔里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

  直到後頭傳來溫蒂的腳步聲,伴著疑惑的呼喚︰“黛茜?笨笨說你到這里來撿球了。”

  保姆走得很快, 一晃神腳步近在咫尺,就要踏進車庫里來。

  說時遲那時快,科邁羅呲溜一下滑離了牆,輪胎旋轉著,無聲前進,不愧是托尼看上的好車,幾秒之內就滑回停車位,安靜如雞,沉著自持,仿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怎麼在這里站著?”

  溫蒂走進來,果然見一切如常,只有小小的寶寶呆若木雞,並攏著兩條小胖腿站在車庫門口,連球掉了也不知道。

  “怎麼了?”

  溫蒂覺著好笑,走兩步上前,俯身幫著黛茜把球撿在手里,握一握她沒一點兒的肩膀,問︰“看見什麼好玩的?”

  她一踫,才叫黛茜從剛才的世界觀沖擊里回神,黛茜用大眼楮看看車,再看看她的臉,低頭輕輕地道︰“爸爸哪兒?”

  “爸爸還沒下班……”

  溫蒂應到一半就收了話。

  綿軟的寶寶一下撲進她懷里,把臉埋在頸窩︰“爸爸回來吧——”

  “事情就是這樣,斯塔克先生。”

  溫蒂在跟托尼打電話,一只手拿手機,一只手伸下去,給腿上坐著的幼兒搓一搓橡皮泥,搓出個球,才還給張開手要的黛茜︰“賈維斯先生不清楚那五分鐘之內發生的事情,他的系統在升級,也不算他的錯。”

  電話那頭的老父親正一目十行地看文件,溫蒂的話說完,他也正好看完最後一份,旋開鋼筆利落簽字,末了將整疊紙往助理手上一塞,起身道︰“我現在回去。”

  黛茜的橡皮泥玩得不好,揉搓心不在焉,耳朵伸長長,一顆心全用在听溫蒂和爸爸說話。

  像現在,小手完全停了,抬起頭眼巴巴,等溫蒂把手里拿離耳畔,馬上把自己的耳朵遞過去,請求道︰“爸爸和我。”

  听筒里傳來老父親沉沉的嗓音,團子恨不能耳朵都長在上頭,抱寶貝似的抱著手機,听托尼道︰“你在家里做了什麼?”

  他不說話還好。

  一說話,從被科邁羅嚇直到現在都很乖的黛茜一下扁了嘴巴,眼楮朝門口看,想哭,但知道爸爸不在,硬是把滴溜溜的眼淚憋在眼眶里,慢慢道︰“爸爸車跑了。”

  “爸爸回嗎?”

  那頭的老父親已經坐著電梯下樓,听見車跑,費解地攢一下眉頭,听見那奶顫顫的小嗓音,心知是發生了什麼︰“在回去的路上了。”

  團子抹一把眼楮,掛掉了電話。

  她還知道要按哪個鍵,從前得賈維斯幫忙,現在學的東西真是越來越多了。

  哪一天學會爸爸不在身邊也不害怕才好。

  溫蒂把這小的摟在懷里,見她堅強,莫名有些自責,彎腰拿起黛茜搓了一半的橡皮,哄道︰“做個漢堡好嗎?”

  孩子的情緒去得很快,托尼抱著西裝外套從外頭進來的時候,團子正因為漢堡做得好被溫蒂表揚而高興,拿著玩具小刀把圓圓的漢堡切成四份,裝進盤子里。

  才裝一個,听見腳步聲,回頭一看是托尼,黛茜在溫蒂懷里就坐不住,魚一樣滑到地板,又成了小鳥,快活地飛到爸爸身邊。

  “是誰在搗蛋?”托尼問。

  他丟了外套,一彎腰把奶味兒的小布偶抱起來,轉身往車庫走。

  “先生,是我失職。”賈維斯道,“我該挑個您在的時候升級系統。”

  托尼眉一挑︰“照你這麼說,全世界的犯罪分子也該挑我在的時候作案,減輕我的負擔。得了吧賈維斯,你又不是預言家。”

  黛茜見大人要帶著去車庫,心里還有點兒像即將見蝙蝠似的害怕,但因為有爸爸這副人形裝甲,上刀山下火海也跟游樂園樣輕松,小手握著托尼的大拇指,也就放松地依偎著,任由托尼把腿邁進車庫大門。

  車庫里安安靜靜,豪車整潔如新,今天剛來的新伙伴也好好待在自己的位置,于無聲中彰顯肌肉線條。

  “看見什麼害怕?”托尼問。

  團子探頭瞧歲月靜好的科邁羅,把手一指。

  “它搗蛋。”她道,“飛在牆上,這樣,爸爸。”

  她把兩只小手合著搓一搓。

  “我記得沒叫人往發動機罩加兩道噴漆。”老父親沉吟道。

  他抱著女兒走過去,伸手摸車,再打開車門往里面看。

  “賈維斯。”

  智能管家心領神會,很快道︰“先生,小姐受了驚嚇之後我已經把車庫里所有地方都排查過,車子也掃描過,沒藏著奇怪的東西。”

  托尼往車里一掃,的確如此。

  他再把女兒放進敞篷老爺車的車座,拿了鑰匙坐進科邁羅,親自在車庫里兜一圈試車,也實在沒試出什麼異常。

  “它現在是好的,不會嚇你。”托尼打開車門道。

  黛茜被爸爸抱在地上,听見大人這樣說,慢慢放松了警惕。

  “摸一摸。”老父親道。

  團子不要摸,趕緊把小手揣進衣服兜里。

  她不摸,托尼卻往車前蓋上一坐,抬手拍拍科邁羅的車窗,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以後總有不得不面對害怕的時候。”他張開大手,給站在不遠處的女兒看,“心里的恐懼這麼大。”

  手握成拳,縮了一半,“其實這麼大。過來。”

  寶寶還是在原地站著。

  她不動,托尼不動。

  直到那小腳猶豫猶豫,往前慢慢地邁出一步來。

  黛茜害怕科邁羅,但跟著爸爸一起用手摸摸車的時候,她其實是高興的。一下子害怕都成了碳酸飲料開罐時跑走的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晚上爸爸留在家里吃飯,黛茜的晚餐就吃得格外香。

  “爸爸。”團子手里拿著半個面包,坐在寶寶座椅里晃悠小腳,“厲害爸爸。”

  老父親臉不紅心不跳地接受了女兒的贊美,知道她還在夸他摸科邁羅,勾勾唇角,伸手去揩了她臉蛋上沾著的面包屑︰“你也很厲害。”

  “明天還有工作,要出門一趟。你跟溫蒂在家里看家,周末到皇後區看看彼得。”他道,“同意嗎?”

  听見是要去彼得家里,黛茜更高興,嘟著小油嘴還要親親爸爸。

  這樣的盛情,被老父親帶著嫌棄拒絕了。

  晚上黛茜睡著以後,托尼在車庫里待了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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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慚愧。”溫蒂回家,在跟賈維斯通話時說,“黛茜的想象力很豐富,她說的話我並不完全相信。斯塔克先生卻相信。”

  第二天還有工作,托尼沒熬得太晚,離開車庫之前圍著科邁羅轉一圈,看那發動機罩上的蜂紋,覺得雖然在要求之外,噴涂得也不是不好看。

  他關上車庫里的燈。

  夜色漸深,別墅沉睡進淡淡的月光里。似乎有生的一切都在悠長輕柔的呼吸里擁有美夢。

  除開地底下搞事的一群香蕉膠囊。

  夜是最好的保護色。昏暗的客廳里,悄無聲息溜過三個矮而鬼祟的身影,弓著腰低著頭,一直溜到車庫門口,見左右無人,天賜良機,都仰頭無聲大笑起來。

  凱文、鮑勃、斯圖爾特。

  搞事精中的搞事精,頂風作案,白天沒有開成小黃人之車科邁羅,現在溜進車庫,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開一開。

  凱文一個手勢,斯圖爾特還沒動,鮑勃就先呲溜溜地滑到科邁羅車門前,開門竄進駕駛座,發現身高不夠,又往屁股底下塞了四五個抱枕。

  他學得聰明,知道戴上手套不留指紋,綁好安全帶,探出頭招呼同伴︰“Come on !”

  凱文和斯圖爾特美滋滋地也要上車,不料才邁一步,眼前倏然亮起兩道光,掠來白晝一般,還單雙閃切換,幾乎亮瞎眼。

  這種感覺托尼應該很能體會。

  凱文捂住眼楮,準備開口罵亂開車燈的鮑勃。

  還沒動張嘴,先听見鮑勃一聲扯著嗓子的尖叫︰“AAAAAAAAAAAAAAAAAA——”

  他再一睜眼,奪口而出也是一聲能看見齶垂的尖叫︰“AAAAAAAAAAAAAAAAAAA!!!”

  科邁羅自己動起來了!

第150章

  對于小黃人鮑勃來說, 今晚注定是個驚魂夜。

  豪車體驗項目成了炫技表演,他的雙手還不在方向盤上, 車燈大開儀表亂跳, 屁股底下坐的哪里是車,分明是魔鬼。

  魔鬼!!!!!!!!

  “停車鮑勃!”凱文親眼看著科邁羅原地三百六十度托馬斯回旋,像個巨大的飛鏢, 轉著轉著還踫過來,要不是有護目鏡罩著,一雙眼球早瞪出眼眶,扯著已經傻了的斯圖爾特翻滾到安全地帶,扯著嗓子道, “停——車——”

  鮑勃也很想停車。

  但困境升級,魔鬼變成了洗衣機, 在高速旋轉中制造出強大的離心力, 而他儼然洗衣機中一塊黃色破布,   地四處亂飛,磕得滿頭是包,哇哇大哭, 鼻涕眼淚往臉上抹,好容易抓住車座, 像抓住救命稻草, 再不敢松手,哪里還有能力停車。

  科邁羅大概發覺沒辦法把鮑勃拋出車廂,嘎吱一下停了動作, 音箱里傳出廣播電台的聲音片段,是個凶巴巴的男聲︰“離開我的車子!”

  喊完這一句,它調轉頭,開始往車庫大門方向開。

  驚魂未定的凱文追不了也沒法追,難得還能在驚慌中找到點兒理智,爬起身拖著靈魂出了竅的斯圖爾特,撒腿就跑。

  托尼‧斯塔克在他的臥室里睡得很熟。

  他的感冒還沒好,睡前吃了藥,腦袋一挨枕頭就睡過去,睡意沉沉,一下沒有被房子里的動靜驚醒。

  說不定還能做個久違的美夢。

  可惜美夢很快要被家里一群搗蛋的破怪得干干淨淨。

  車庫里的車成精,賈維斯這次當然不是沒有看見,科邁羅要往車庫外面沖,智能管家第一時間鎖死了大門。

  他還要向托尼匯報,只是在匯報之前,已經有個火急火燎的矮矮身影,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飛快奔進男主人房間,一路走一路敲鑼打鼓。

  “爸爸!”凱文扯著大嗓門,助跑起跳跳上托尼的大床,正中紅心,跌在老父親的肚子上,把正熟睡的托尼一下震醒,“救命爸爸!”

  被子里包著的鋼鐵俠呼吸驟變,但人還躺著沒有動靜,滿屋黑暗,凱文看不清托尼的臉,掏出大喇叭使勁兒呼喊︰“爸爸!——”

  “爸”的音沒來得及拖長,就有只熱乎乎的大手從被窩猛地伸出,扼住了凱文命運的咽喉。

  托尼頂著一頭亂發和一張睡眠不足的隱怒的臉坐起身,打開床頭燈,目光倒是雪亮,一瞬間似霍霍磨過的刀,要把這個午夜擾人清夢的香蕉膠囊大卸八塊。

  等他看清手里提著的淚流滿面的凱文,打人的念頭漸漸消了,臉還板著,沙啞著嗓音問︰“你搞什麼?”

  關鍵時候抱大腿,凱文顯然做了個正確的選擇。

  螳臂當車的覺悟他沒有,動作也不夠快,不要說等托尼趕到車庫的時候科邁羅已經強行撞開車庫大門沖向自由的曠野,就算車子還在,他也不敢上去給挾持了人質的壞車做墊腳石。

  “可以斷定是突然發動的科邁羅嚇到了黛茜小姐。”賈維斯道,“先生,沒有機器或者軟件在操縱車輛,那輛車是……”

  他頓了頓,“是自己在駕駛自己。”

  托尼眯起眼楮,看著一片凌亂的車庫。

  那輛科邁羅倒是很疼惜同類,大門撞壞,他其他的豪車還好好地,沒有受到任何損傷。

  “助理真是給我提了一輛好車。”托尼道。

  科邁羅載著鮑勃沖出托尼的地盤,在夜色中一路疾馳。

  周圍沒有別的住宅區,深更半夜,一輛無人駕駛的車在大路上高速行駛,也不算太過驚悚。

  最驚悚的是鮑勃。

  科邁羅擄走他不算,還在車里放兒歌嘲笑他,矮矮的小黃人抓著車座瑟瑟發抖,眼淚掉了快有一公升,正在絮絮叨叨地交待遺言。

  正念到“死了之後要埋在離家人近一點的地方,藏在坐墊下面的香蕉留給黛茜”,差點被科邁羅一個突然的急剎嚇得咬了舌頭,飛快閉嘴,再不敢說話。

  生死驚魂夜還要重新上演一遍。

  要是就這麼開下去,說不定到了目的地鮑勃還能跑,但現在仿佛不能。

  科邁羅出了問題。

  收音機消音,車子更是在一停之後不受控制,強行發動卻原地漂移,撞上了路邊的大樹。

  鮑勃嚇壞了,緊緊抱住車座,嗷嗷大哭。

  撞樹沒有撞壞車前蓋,但雪上加霜,剛剛還能啟動,現在發動機還開著,科邁羅卻怎麼也動不了了。

  那沉沉的車鳴,仿佛一個男人重重的喘息聲,夾雜著疼痛和疲憊,再浪不起來,只能在荒郊野外舉目無援。

  天無絕人之路,對于車來說也是一樣的。

  鮑勃卯著力氣推開車門,拖著軟了的腿爬出車廂,撒腿要逃,生怕這輛瘋車再有什麼異動,把他軋成餅。

  可他走兩步,听見車鳴越來越重,忽而減輕,像科邁羅漸漸沒了力氣,又不忍心,回頭去看。

  這麼一回頭,不但看見了車,還看見裹挾著焰火從天而降、威武無比的鋼鐵俠。

  “哇哦……”

  鮑勃睜圓了眼楮,一時之間連害怕也忘了,滿眼盛著老父親驟然高大數倍的身影,泛起亮亮的星光︰“帥啊。”

  “就算你夸我。”可惜這樣的崇拜很快被牙根癢癢的托尼一盆冷水澆過來,澆成了垂頭上升的輕煙,“回家我也要揍你。”

  鋼鐵俠落地,科邁羅的車輪掙扎一般滾了兩滾,沒能滾動,自暴自棄地熄火沒了動靜。

  早知道落得這樣一個丟臉的局面,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浪。

  托尼收起掌心炮,大步上前,掀開科邁羅的車蓋看了看,升起面甲,流露出個了然的笑容︰“還是輛受了內傷的車。”

  科邁羅和鮑勃最終都被托尼帶回了家。

  團子的房間隔音很好,本來也香香地睡著,架不住小黃人全跑到上頭來,其中一只還打開房門,要看看小主人安全不安全。

  這下安全是有了保障,一下把寶寶從夢鄉里吵醒,搓好的面團伸著綿軟的手腳翻滾,睜開眼楮,懵懵地要爸爸。

  于是一排的小黃人腦袋上都得了斯塔克先生親自賞的大包,鮑勃的包最大,哭喪著臉,還要頂盤香蕉站在牆角作懲罰。

  老父親左手搖晃奶瓶,右手拖著趴在懷里的柔軟的女兒,見黛茜盯著出去闖蕩天涯回來傷痕累累的雪佛蘭科邁羅直看,淡淡解釋道︰“他受傷了。”

  笨笨正拿著布把科邁羅清理干淨。

  “他淘氣嗎,爸爸?”黛茜問。

  “如果不淘氣,就不會弄成現在這樣。”鋼鐵俠自己本身是個十分出色的機械師,看機器的眼光犀利得不得了,對一動不動的科邁羅嘲諷道,“還拐人,還逃跑。現在病得恐怕連喘氣都難。”

  幼兒的臉上就有了同情,接過爸爸給的奶,含進嘴巴咂咂地喝。

  黛茜有奶喝就安靜,只一雙藍眼楮還在瞧大黃車。

  白天他嚇到她,她不敢靠近,現在听見車子生病,同理心蓋過害怕,倒也不覺得這個車子有多麼可惡了。

  “把工具拿過來。”托尼把女兒放在沙發,拿小毛毯裹了一重,本來該哄她回去繼續睡,看這小的實在精神,估摸一時半會兒合不上眼,不如先做正事。

  笨笨拖著叮當作響的一大堆工具過來了。

  機械手臂大概有個永遠值得自豪的地方,在于托尼對機器們動手術的時候,它總是最稱職的助手。

  像現在,托尼“焊鉗”、“放大鏡”、“配電盤”的指令一個個傳遞過來,它也能執行得有條不紊。

  雖然不是每次都做得特別好。

  “你的放大鏡不能擋住我的手,先生。”托尼推開機械手臂道。

  工作起來的斯塔克先生總是格外迷人,也格外讓人有安全感。

  他有最靈敏的嗅覺,能听見機械里每一個關節運作的聲響,仿佛最專業的外科手術醫生,總能直擊傷處,妙手回春。

  托尼‧斯塔克是個天生的機械師。

  “夸我是個天生的機械師也于事無補。”面對夸獎,老父親的臉皮厚厚,油鹽不進,反手一指,對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上來拍馬屁的鮑勃道,“回牆根去站著。”

  鮑勃很傷心地退了回去。

  黛茜的半瓶子奶早喝得干淨,瞧見爸爸在專心工作,她看得也津津有味,幼兒餅軟軟地趴在沙發扶手上,比看什麼樣的電視新聞都覺著有趣。

  不知過了多久,托尼才從發動機罩底下抬起頭,站直了腰身。

  半夜被吵醒處理爛攤子的惱火在這場流暢的修理操作中轉化為愉悅,他甚至能感受手下這輛科邁羅的微妙變化。

  至少現在,這個毛頭小子不會貿貿然撞開車門往夜幕狂奔了。

  “我感覺不可思議。”托尼道,“雪佛蘭做不出這樣的車。”

  他放下焊鉗,用沾了油污的手敲敲科邁羅的車蓋,揚聲道︰“打算繼續躲躲藏藏嗎?”

  話音落了,不見動靜。

  托尼正要再度開口,听見科邁羅車殼里機械聲響,隨即看到了比電影大片還要精彩震撼的一幕——

  科邁羅車輪脫出,軀殼迭換,仿佛破繭,一下由車變成了個擎天而立的巨人。

  這樣的情景,不要說黛茜,就算托尼也從來沒見過,心里預設了許多種可能,現實卻還是超脫于想象之外,如何不瞠目結舌。

  在眾人震詫的目光之中,科邁羅變成的巨人傲然直起腰身,抬頭挺胸,沒提防上方設限,“ 當”一下,腦袋撞上了天花板。

  “……”

  氣氛好像尷尬起來。

  于是在眾人震詫轉失語的目光中,這位汽車人抱著腦袋又緩緩蹲了下去。

第151章

  汽車人。也叫變形金剛, 來自遙遠的賽博坦星球。

  在見識過綠巨人、小黃人、變種人,各種奇奇怪怪的形態和種族之後, 跟一個會說話的大型機器面對面, 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怪誕。

  托尼甚至很心平氣和,還能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跟大黃蜂和平地坐下來說話。

  大黃蜂是這輛科邁羅的名字。

  托尼治好他的傷, 但他出現故障的發聲系統並不在發動機罩那一塊,所以現在雖然活蹦亂跳,但說不出話,除開利用電台的聲源發聲,他用手沾著汽車潤滑油在地上寫字, 居然寫得還蠻好。

  仿佛地球已經成了宇宙里唯一一個宜居星球,作為巨大的收容所, 地球表面風平浪靜, 底下不知道已經藏了多少外星的血脈。

  又仿佛所有到地球來的外星生命都有自己的苦衷——他們能夠存活,是幸運的,母星就沒那麼幸運。

  黛茜的老家氪星能源消耗殆盡炸得粉碎,大黃蜂的老家賽博坦星球能源也耗盡, 盡管後者主要由無窮無盡的星際戰爭導致。

  可見保護環境有多麼重要。

  大黃蜂來到地球已經有很長時間。

  汽車人靠著偽裝術躲藏在人類的交通工具中,默默通過互聯網學習人類的語言, 日復一日, 竟始終沒被發現。

  如果這次不是大黃蜂自己受了傷,又遇見的是托尼,或許汽車人的存在還不到被揭露的時候。

  大黃蜂在漫長的潛藏中進入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休眠。

  等他醒來, 時移世易,一睜眼就差點兒要被送進廢車場。

  換了一副新皮子尋找同類,誤打誤撞進入汽車生產廠,而被托尼的助理提走那會兒,他已經感覺自己身體內部有些零件不對勁,乖乖地沒動彈,才一路來到這里。

  “該說你幸運還是不幸?”托尼問。

  大黃蜂抬手撓一撓後腦勺。

  看著像個頂天立地的巨人,不久之前載著鮑勃狂飆,又以為是個暴脾氣的漢子,結果現在現出原形,反倒看著青少年似的,瞧著跟前這個妙手如神修理得他很舒服的機械師,大黃蜂兩只又大又亮的藍眼楮一閃一閃。

  他隨即抬頭,看向托尼身後藏著的小兔子一樣的寶寶。

  黛茜在瞧見大黃蜂變身那一瞬間就驚了,到現在也沒緩過神來,害怕大家伙傷害爸爸,拖著小毯子跟爸爸挨在一起,時不時探出腦袋悄悄地看大黃蜂兩眼。

  她從前以為,班納博士變身而成的浩克是她見過最大的人了。

  不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大這個詞不僅有最高級,還有比較級,大黃蜂站起來,比家里的一層樓還要高些。

  團子揪著爸爸的衣服,這會兒發現大黃蜂望過來,趕快把頭縮回去,以為安全了再望,不想那炯炯有神的大眼楮還燈泡一樣照著自己。

  “不用害怕。”托尼道。伸手一攬,把小面團攬到跟前來站著,“他不是壞人。”

  真是難得。

  鋼鐵俠同志本來不輕易對外星人產生好感的。

  可對方的身體構造對個機械師來說又實實在在產生著吸引力,如果義無反顧地拋卻人道主義精神和愛護生命原則,托尼說不定早就拿著扳手飛身上前,把大黃蜂叮叮當當拆成零件,來看看機械之中如何誕生能夠自主思考的生命。

  這樣的例子托尼不是沒有見過。

  奧創是一例,幻視也是一例。

  但無論奧創還是幻視,都由心靈寶石輔助孕育,變形金剛卻不同。

  “其實是差不多的,斯塔克先生。”大黃蜂用他不斷變換的電台聲音和影視台詞道,“都是人工智能。”

  黛茜被爸爸抱到前頭,開始還掙扎。

  然而當大黃蜂朝她俯身過來的時候,小小的寶寶一下老僧入定般,凝固在原地,動也不動。

  只一雙大眼楮骨碌碌地瞧著這個越來越近的巨人。

  對于大黃蜂來說,眼前這沒一點兒的生命真是嬌小又脆弱,好像一只手指按下去,就能把黛茜壓成扁扁的餅。

  他並不想把黛茜壓成扁扁的餅。

  相反,他甚至覺得這樣的生命幼體非常可愛。又綿軟,又稚嫩。

  不像他,渾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用手敲一敲,還會掉下彈簧和螺絲。

  他緩緩朝著黛茜伸出手。

  大黃蜂有著類人的骨骼,大手也是五根手指,一根不多,一根不少。

  凝固的團子終于隨他的動作有了動作,下意識地往爸爸懷里縮一縮,听見老父親話里帶點兒好玩意味地說“沒事”,才又勇敢地看看變形金剛遞到跟前來的手。

  黛茜慢慢地伸出手去,抓握一把空氣,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跟大黃蜂的手指踫了踫。

  一觸踫,她輕輕地“咦”一聲,原本給大個子勾出來的那點兒害怕神奇地消散在對方熱熱的體溫里。

  那機械的大手竟然是溫暖的,像她爸爸的手一樣。

  團子的整只手都放進了大黃蜂手心里。

  真是小。

  然而她彎著眼楮笑起來,白嫩嫩的臉蛋嘟著,笑容卻能夠把胸腔里那一塊似有若無的能源之地填塞得充實無比,不能說不神奇。

  最後還是大黃蜂忽然地感到不好意思,先把手收了回去。

  如果不是夜深,黛茜要給抱回房間睡覺,這小的還打算圍著高大的機械巨人載歌載舞。

  “我會找個時間修好你的發聲器。”托尼道。

  他說著打個呵欠。

  鋼鐵俠如果能有一副像變形金剛一樣的身軀,或許從此不怕病痛,更不必感到疲憊,需要受睡意驅使到床上一動不動地躺好幾個小時。

  “在那之後,你打算怎麼做?”托尼問。

  大黃蜂抬手往車庫外指了指。

  他一早就提到,和他一起從賽博坦星球來到地球的還有好幾個同伴。同類還是應該和同類待在一起。

  “你自己拿主意。”托尼道,“順便一提,如果喜歡我家里的汽油,可以隨便喝。”

  真是十分慷慨的待客之道了。

  大黃蜂在斯塔克家里待了兩天。

  托尼在公司處理完工作,回家守諾地替他修好發聲器,不想開口又不是少年音,是個沉沉的男聲。

  “一听就知道你在汽車人里不算是個安分的。”機械師在一堆工具里處理手上的油污,一面說一面搖頭。

  “有他在家里,斯塔克先生似乎很舒心呢。”溫蒂摸著下巴推斷道。

  汽車人的出現,著實嚇到了本該處變不驚的保姆。

  任誰頭天晚上好好地回家,第二天進門發現客廳里彎著腰坐了個龐然大物,也要花容失色地丟掉手里頭的購物袋。

  至少溫蒂沒有喊,已經被哇哇亂叫的小黃人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黛茜這兩天跟新來的大伙伴玩得很高興。

  喜歡一個人不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她越接觸大黃蜂,越喜歡這個大個子,喜歡他用手托著她在客廳里呼呼地飛,也喜歡他跟她玩拋球游戲,總是先去撿球。

  失寵了的笨笨在陰影里默默垂淚。

  小黃人也喜歡大黃蜂。

  鮑勃吃了大黃蜂這麼多的虧,還被托尼扣掉兩天的香蕉,牢牢騷騷地跟在大黃蜂後頭碎碎念,結果被一把撈起,同黛茜一塊兒享受了把空氣沖浪的刺激。

  于是什麼牢騷都在啊啊啊的歡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時間一晃而過,周末到來,大黃蜂要離開斯塔克家,低調地出發去尋找他的汽車人同伴。

  “你最好還是晚上行動。”托尼道,“我不太想在電視新聞里看見你,說有輛幽靈車在馬路疾馳。”

  “謝謝你,斯塔克先生。”大黃人頷首致意,矮身一變,又成了輛嶄新拉風的科邁羅。

  “這麼說,斯塔克先生是花大價錢買了一輛根本不存在的車。”溫蒂這幾天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出門送別,直到科邁羅在視線中遠去,才一拍手想起這麼一樁。

  但托尼好像根本沒發現這一點——或者說他發現了,並不在意。

  一輛車值不了多少錢。

  黛茜被抱進車後座的安全座椅時,還在翹首望窗外,指著能看見大黃蜂遠去時的一點兒車尾氣。

  出發之前,她抱了大黃蜂的腿,還拿到他給的一個當做禮物的螺絲。

  “還回嗎?”團子問爸爸。

  大概因為自己也要出門,而且去的是彼得家,這次送別,她倒不是十分難過。

  也有長大了的緣故。

  “可能回來。”老父親給女兒扣好安全扣,聞言也轉頭望一眼已經看不見車的大路,“不回來說明找到同伴,也不算壞事。”

  斯塔克父女坐著哈皮開的車前往皇後區看望鄰家英雄的同時,隔壁市有對兄弟也要出門。

  “誰跟你是兄弟。”穿黑衣的漂亮少年滿臉不爽,眼楮盯著駕駛座前的方向盤,手里癢癢,可惜年齡不夠,更因為駕駛座上那俊朗的黑發男人跟他爸一樣,嚴禁他踫方向盤。

  迪克‧格雷森攤著手︰“那我下車。你哪里也別想去。”

  達米安臉一冷︰“你試試看。”

  “你怎麼回事,小老弟?”夜翼發動車子,“是你求我辦事。布魯斯知道你要到皇後區去,恐怕不會高興的。”

  達米安拿出個平板,點亮屏幕,瞧著閃紅點的目的地,倒難得地有些認真︰“我說過了。事情還沒完。”

第152章

  皇後區是個相當有活力的地方。人口眾多, 文化多元,秋意深重, 街邊店鋪烤熱狗的香氣直上, 紅楓簇簇,伴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與喧嘩的車輛,叫人覺出十二分的熱鬧來。

  要不是有車窗擋著, 小雛菊寶寶的腦袋簡直要一直探到外頭去。

  尤其聞見香噴噴的熱狗味道,就這麼吸吸鼻子,也能想象烤得香酥無比滋滋冒油的外皮,夾上面包,再抹醬, 是幼兒記憶里少有的深刻極了的美味。

  黛茜喜歡這樣的季節。

  當然,只要有好吃的, 什麼季節她都喜歡, 像現在如果能跟爸爸窩在公園的長椅上吃燙燙的熱狗,有樹葉掉進衣服里,輕輕縮一縮脖子,也是十分令人愉快的景致。

  “爸爸。”團子舔舔嘴巴, 輕輕地道。

  她手里拿著一棵西藍花,是今天早上從溫蒂的新鮮菜籃子里摘的, 要拿來送給彼得。

  “我記得剛剛你才吃完一包餅干, 女士。”老父親哪怕不瞧這頭,用膝蓋也猜得出女兒是嘴饞,無情地否了她下車吃個熱狗的念頭。

  “你爸太小氣。”哈皮在前頭悠悠地說風涼話, “不如不要他。”

  他這話說得正是時候。

  老父親斬釘截鐵說不行也不能召回來的幼兒的視線,在司機話音未落的時候刷一下回到車里,黛茜著急忙慌,連熱狗也不要吃了,伸出小手去拉爸爸︰“我要我的爸爸。”

  “你怕什麼?”托尼任由這小的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袖,抬眼看車前面的後視鏡,慢條斯理道,“最多是換司機,永遠輪不到換爸爸。”

  明明穿得很溫暖,哈皮還是背後一涼打個冷戰,在後視鏡里對上後頭老板和善的目光,心有戚戚,趕緊閉上嘴巴。

  斯塔克一家還沒到,彼得早早地就到樓下來等。

  他今天穿一件黑的連帽衫,頭頂柔軟的褐發天然打著卷兒,一見街道拐角駛進來的勞斯萊斯,雙眼亮起來,快步上前︰“斯塔克先生。”

  車門打開,里頭飛出只穿天藍小衛衣的鳥兒,高高地舉著西藍花,滿臉都是笑︰“皮!”

  黛茜給高高地抱起來,一路飛過樓道上下的人,到了彼得家大門前。

  她很懂禮貌,窩在大哥哥散發著陽光氣息的懷抱里,伸出手去敲敲門。

  門開,是梅阿姨站在門口。

  梅看見托尼,臉色沒什麼變化,等視線到了黛茜身上卻有些柔軟。

  比起她家活潑好動整天丟包的男孩子,團子真是乖許多。

  何況軟綿綿的小寶寶,任誰看了也要喜歡。

  “進來吧。”她一側身,對客人道。

  黛茜上回來彼得家還是一歲多的時候,早不記得這里是什麼樣子,看一切東西都新奇,轉來轉去地參觀,也知道揣著小手不亂摸。

  她是住別墅的,比較起來,彼得的家顯得很小,但家又哪里有大小之分,只要跟家人在一起,都是一樣的溫馨。

  在一扇白門前,團子停了腳步。

  彼得打開門︰“這里是我的房間。”

  黛茜以前還在彼得的床上睡過覺,現在望進去,床已經換成了上下架的,上層放雜物,下層睡覺,更節省空間。

  臥房里格局也大不同,唯獨書桌上還是一樣亂,堆著許多的書和模型。

  今天中午的午飯要在彼得家里吃。

  鄰家英雄的梅嬸嬸多次嘗試在家里自己做泰國菜吃,每每失敗,今天不放棄地嘗試,依舊做得廚房烏煙瘴氣,不知道還以為失火。

  團子剛從彼得房門踏出,又被煙燻得縮了回去。

  “你的火候掌握得不對。”托尼道。

  這話從董事長的嘴巴里說出來真是沒什麼可信度。

  “我是做過飯的。”老父親胸有成竹,“何況賈維斯能夠掌握最好的火候。”

  如果把溫蒂做的半成品加熱就算做過飯,梅真可算米其林三星級廚師了。

  但托尼這樣肯定,梅就半信半疑,等濃煙散去,死馬當活馬醫地邀請他一起進了廚房。

  “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彼得道。

  團子坐在他房間的地毯上低著頭用樂高積木去拼湊沒拼完的死星模型。這個要用三千八百零三塊積木搭成的大家伙對于她來說還是太復雜了些,拿著積木對來對去,總覺著哪里都不是最佳選擇,一時之間徘徊不定,小臉瞧著倒有幾分認真。

  听見彼得說話,黛茜抬起頭,發現倚靠在門口的鄰家英雄視線投往廚房,臉色十分凝重。

  彼得的凝重不是沒有道理。

  不出半個小時,在做菜上不靠譜的梅嬸和更不靠譜的托尼就一起咳嗽著從再度起了的濃煙里逃出,鼻尖都蹭著灰,四目相對,都能從對方的眼里瞧出毫不掩飾的鄙夷來。

  黛茜來到彼得家里做客,要吃一頓午飯,真是好艱難。

  托尼本來想讓哈皮跑腿去外頭買個披薩,但梅終于改變主意,不做泰國菜,要做點兒家常菜給黛茜吃。

  “我的廚藝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糟糕。”梅用毛巾擦掉鼻子上的灰,盯坐在沙發喝紅茶的托尼一眼,“不會吃壞你女兒的肚子。”

  “我什麼都沒說。”托尼道,把卡通茶杯放回桌上,“不用急著暴露事實。”

  這兩個人奇異地針尖對麥芒,也不管什麼總裁不總裁,倒很有些和諧。

  梅重新整理好廚房要做菜,發現醬料不夠,探頭出門,讓彼得出去外頭的商店買。

  團子骨碌碌地跟在彼得後頭,也要出門。

  她這時候又想起外面滋滋香的熱狗,和大街上熱鬧的人流,總在房子里待著很悶,爸爸帶著出門,也不過是從一個房子轉移到另外一個房子里。

  要走在人群中才好。

  “出門可以。”老父親見這小的滿臉渴望,不是不答應,取了個扁扁鴨嘴獸的小包,把保護安全的升級版微型卡片和一點錢放進包里,掛在黛茜脖子上,蹲下叮囑,“牽好彼得的手,不能亂走,不能吃別人給的東西,也不許搗蛋。”

  能夠出門,黛茜當然什麼也肯,何況這些話是爸爸平時經常說的,一回不听也記在心里,眼楮彎出小月牙,好好地把鴨嘴獸錢包拿著了︰“好。”

  其實托尼那句牽好手的叮囑可以不必出口。

  鄰家英雄成了小雛菊寶寶的代步工具,彼得抱著這小小的一只走在路上,只覺懷中綿軟馨香,完全不覺著累。

  他更怕把黛茜弄丟。

  團子左轉轉腦袋,右轉轉腦袋,喜歡看店鋪里陳列的商品,也喜歡看人。

  等到了超市,她才被緩緩地放到地上站,小手伸去拉著彼得的褲子,跟他到貨架前挑鹽、白糖和胡椒粉,再要一瓶小香油。

  “買這些足夠了。”彼得道。

  他牽著到收銀台付賬,等佐料都裝進袋子,預備要走,發覺小手拉不動,低頭一瞧,黛茜正望著收付錢的顧客和收銀員出神。

  小團子長到這麼大,什麼都不缺,缺了也有人買,還沒自己付過錢。

  彼得在她身邊蹲下,笑道︰“你想試試嗎?買個隻果送給爸爸。”

  “想!”黛茜雀躍地應一聲。

  比做游戲要好玩。

  彼得于是抱了這小的去水果堆里挑個紅紅的大隻果,再到收銀台,黛茜就很知道現在要拿錢,也知道爸爸出門之前給了錢,把鴨嘴獸錢包打開,讓彼得看看。

  錢,的確是有的。

  只是斯塔克先生好大的手筆,給了張嶄新的富蘭克林,還有一張卡,想必里頭的余額也是不菲。

  財不外露,彼得默默把鴨嘴獸閃著金光的嘴巴合上了。

  “用不到這麼多錢。”他有些哭笑不得,“斯塔克先生對你實在是太過大方了。”

  “爸爸好嗎?”團子捧著錢包問。

  “很好。他是個很好的爸爸。”彼得道。

  他念出“爸爸”這個詞,聲音放輕些,眸光卻一瞬間黯了黯,隨即笑道︰“斯塔克先生也只是跟天底下所有面對孩子時的爸爸一樣大方,給再多,也覺得不夠多。”

  黛茜不明所以,卻知道什麼叫做“一樣”,快樂地問︰“皮的爸爸好嗎?”

  “他很好。”彼得的笑容溫柔又落寞,“他是最好的爸爸。只是現在不在我身邊,要過很多年,才能在另外一個世界見到他。”

  他看著不太高興,黛茜瞧著他,漸漸地也不那麼快樂。

  情緒傳遞的速度,有時比光還快些。

  彼得揉揉臉,很快收拾情緒,從口袋的零錢里抽出一張遞給她︰“給你爸爸買個隻果。”

  兩人到收銀台前去。

  團子有樣學樣,果然能做得很好,就算矮矮的一只,被收銀台擋住了也不氣餒,使勁兒踮著小腳,把鈔票舉得高高。

  收銀員沒注意,一抬眼看見有張錢在憑空揮舞,唬了一跳。

  “就買一個隻果嗎?”

  他探出身子來,發現底下努力增高的寶寶,啞然失笑,邊把她靜心挑選的大隻果在手里掂量邊問。

  “要皮的爸爸。”黛茜仍然把錢拿在手里揮舞,听見問話,慢慢地道。

  她還懂得伸出一個手指,“一個皮的爸爸,還要。”

  彼得跟在後頭,不想她說出這樣的話,一驚,隨即以手握拳抵額,低低地笑起來。

  收銀員也笑。

  團子不知道大人在笑什麼,茫然地縮了拿錢的手,不留神被鄰家英雄抱了起來,頓時又變得很高很高。

  然後听見彼得在後面深吸一口氣,輕輕地道︰“謝謝你。”

  “我有一個爸爸,雖然不在身邊,但已經足夠了。”彼得道,“家人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用多少錢也買不來的。”

  “像你一樣。”

第153章

  雖然最終沒能給彼得買到爸爸, 但黛茜轉過頭去,瞧見他臉上帶了笑, 跟著笑起來, 呼哧呼哧樂,也算如願以償。

  收銀員把隻果包好,放在團子捧著的小手里。

  回家之前, 彼得還帶著黛茜去了德爾馬先生的雜貨店,悄悄地吃一個全皇後區最好吃的三明治。

  “要加肉。”彼得趴在櫃台,對留著大胡子的德爾馬先生道,“黛茜在長身體。”

  德爾馬先生的店被恐怖分子失控的武器殃及過一次,幾乎削了大半, 還是蜘蛛俠救的命。重新裝修之後店面反而更整潔些,上過電視, 客人也多起來, 算是因禍得福。

  大胡子老板這會兒腆著肚子,好整以暇瞧大人樣說話的彼得︰“怎麼?多個妹妹就瞬間成年了?我看你毛都還沒長齊,帕克。”

  他說著,目光落去彼得護著黛茜小身子的手, 話里帶點兒笑,扭頭讓店員給好好地做個三明治。

  黛茜也趴在櫃台上。

  她腳下站的是店里沒有防護的高凳子, 人瞬間高了許多, 能看見櫃台後面琳瑯滿目的食材,只是怕一不留神要摔下去。

  有彼得保護就不怕。

  團子對店員手里的三明治望眼欲穿,挨著彼得, 手去撥弄他連帽衫的兩條衣服帶子玩兒,高興地道︰“好吃。”

  “這是我最喜歡吃的一家,在曼哈頓任何一個角落都找不到同款。”彼得笑道,“你如果喜歡,每次來我都請你吃。”

  幼兒脖子上掛著的鴨嘴獸錢包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好容易等到櫃台後面遞出用紙包裹的熱騰騰的三明治,彼得接過手,蹭出一個角,低頭吹吹,放到黛茜嘴邊︰“吃吧。”

  高中生這時候也能覺出幾分斯塔克先生育兒的樂趣。

  黛茜吃喜歡的東西,往往吃得很香,紅紅的小嘴巴張著,一咬居然能咬好大一口,把臉頰塞得圓鼓鼓,吃著吃著就彎了眼楮,叫人瞧著心情愉快。

  彼得說得不錯,三明治格外美味,溫蒂做不出來,有第二喜歡的人陪著吃更快樂,小小的寶寶呼呼地吃了一半,快樂得簡直要起飛。

  “送你妹妹的糖。”德爾馬先生跟著看半天,從櫃台後面推出一包糖豆,翹著胡子嗤嗤地道,“還真是像個大人了。”

  鄰家英雄喂著妹妹吃了大半個三明治,瞧那小肚子圓圓地腆起來,想起待會兒回家還要吃午飯,把手一抬,東西離了黛茜的口。

  “嬸嬸的飯也好吃。”彼得道,“雖然她偶爾燒焦東西,認真做起來也十分美味,你要是現在吃得太多,回家就吃不下。不吃了好嗎?”

  他抽了德爾馬先生的一張紙巾,替黛茜擦擦嘴巴上的番茄醬。

  能吃這許多,黛茜已經很滿足,三明治給收回去也不生氣,乖乖地說好。

  剩下小半截三明治被彼得兩口干掉了。

  開雜貨店的德爾馬先生覺得今天真是個奇妙的日子。

  先是彼得‧帕克今天光臨的時候帶了個小小的妹妹,這兩個人離開商店,不多時,又進來一對穿著光鮮亮麗的兄弟組。

  這兩人瞧著是生面孔,肯定不住在附近,再看直奔櫃台的架勢,也不像是要來買東西。

  達米安走近櫃台,身高不夠,只能仰視德爾馬先生,一張臉冷峭峭,開口問︰“請問剛才買三明治的那個人,你認識嗎?”

  對陌生人說話倒還是有禮貌的。

  德爾馬看他兩眼,淡淡道︰“不認識。”

  “你們剛才交談了。”達米安眸光一動,“我認識跟他一起的那個女孩,只是想問個地址。”

  “現在行騙都不這麼說,小少爺。”老板搖頭笑道,抬手指指背後的招牌,“我是做生意的,跟每個客人都要交談。來個三明治嗎?”

  “我不吃三明治。”達米安道。

  “我吃我吃。”

  進門就沒了蹤影的迪克抱著一堆東西過來,放在櫃台,笑笑地示意德爾馬先生結賬︰“給我一號餐。”

  “這樣做根本毫無意義。”從雜貨店出來,韋恩家小少爺的臉色更不好看,腰肢挺拔地站在門口,對隨後抱著購物紙袋跟出來的迪克道,“你來皇後區不是為了吃垃圾食品。”

  “我手不夠用,幫我拿一個。”迪克對達米安口中的毫無意義不以為意,注意力全在手掌擠壓著要掉出包裝紙的三明治上,連聲招呼,“快快快,掉在地上很浪費我的錢。”

  小老弟望過來的目光里于是帶了十成“沒出息”的嫌棄,奈何有求于人,迪克要是不跟著,布魯斯‧韋恩千里迢迢也要開著豪車分奔過來把搞事的小兒子捉回哥譚。

  達米安不得不低頭,即便滿臉寫著不情願,猶豫兩下,手還是慢慢地伸過去,接了迪克手里已經探出大半個身子、即將跳樓的三明治。

  “啊。有醬。”迪克搓搓手指,發現上頭沾了番茄醬,這時候倒能空出手來,在達米安干淨的手背上輕輕一揩。

  捏著熊孩子的短處,果然有朝一日能夠揚眉吐氣,作威作福。

  曾經被這小東西用刀劃得衣服幾乎掛不住身的大哥頓時覺出生活的無限美好。

  達米安有一點兒潔癖。不太喜歡肌膚接觸,更不喜歡迪克‧格雷森肥著膽子,把黏糊糊的醬汁就這麼抹在自己手上。

  蝙蝠俠的幼子幾乎瞬間冷了目光,整個人都似出了鞘的長刀,鋒芒銳利,分分鐘削人的低氣壓,令旁邊要進店的無辜路人渾身一凜,購物欲大減,慢慢地縮回了腳步。

  這樣的氣勢要是用在狂歡購物節,大概能幫群眾省下一大筆錢。

  德爾馬先生如果知道達米安不聲不響就勸退了他的客人,恐怕要心塞塞的。

  真是惹不起。迪克想。

  這還是被布魯斯‧韋恩訓過的,脾氣更暴的時候,現在已經拔出刀了。

  “你干什麼?”達米安問。

  看,連說話都凶得不得了。

  迪克心里慢慢地說風涼話,臉上也不見半點兒害怕,淡定得很,抱著買的小零食,悠悠道︰“你自己說的,來皇後區不是為了吃垃圾食品。與其現在為一點小事跟我發脾氣,不如快點上車,還能找到你的目標。”

  這話一出,果然轉移了達米安的注意力。

  “你已經跟丟了他們。”他道。

  “是。”迪克道,“但是德爾馬先生跟我說了他們離開的大致方向。開車去追,可能還夠得上個尾巴。”

  他擠擠眼楮︰“你說呢?”

  真是爽死了。

  達米安低頭看看被迪克抹髒了的手背,再看看四周,憋著一口氣,終于沒有削人,也沒再說話,加快腳步去開車門,再一轉頭,瞧步履輕松的夜翼︰“快點上車!”

  坐上車的迪克仍舊輕松,達米安拿紙巾擦干淨手,低頭默默地想事情,越想越不對,臉色也漸漸又臭起來︰“那個叫德爾馬的說他不知道。”

  “我要是面對你,我也說不知道。”迪克道,“你要學人際交往的藝術,可能還要再學個幾百年。”

  “不用你管。”

  “如果不是看在布魯斯的面子上,我才不想管。”偏偏蝙蝠俠生了這麼一個不省心的。迪克偏過臉看一眼不爽的達米安,順帶通過倒車鏡看看後方來車,“吃三明治嗎?我買了兩個。”

  “我不吃。”

  彼得感覺不太對勁兒。

  事實上,很久之前他就感覺不對勁,早到在超市買完東西出門,眼楮往四周一掃,雖然什麼也沒瞧見,蜘蛛感應告訴他,有人在跟。

  于是回家中途改變路線,抱著黛茜飛進巷子,抄了小路到德爾馬先生的店吃個三明治,出來再走,就沒了不舒服的感覺。

  但現在又來了。

  團子趴在他懷里,大眼楮瞧著旁邊過路的人,專門看他們手里拿著什麼好吃的。

  她倒是願意在地上自己走,可惜第二喜歡的人太疼她,始終把她攬在臂膀里,她要下去,彼得也只輕輕地道︰“一會兒就到家啦。”

  說是這麼說。

  幾步路之間,彼得已經改變主意,在岔路口走了跟家相反的方向,隔著衣服感覺黛茜錢包里裝著的護身小裝甲,心里稍定,再走出一段,停了腳步。

  後面跟著的車輛也停下來。

  “我們被發現了,達米安。”迪克在駕駛座上瞧路邊轉過身望這頭的彼得,慢慢道。

  而坐在副駕駛的達米安已經伸手“啪嗒”捏開安全帶,丟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和下車前恨鐵不成鋼的一句話︰“被發現的是你,不要加上我。”

  團子不知道彼得怎麼走著走著停下腳步,他轉身望車,她也好奇地跟著望車,卻不想車門打開,下來一個不久之前才捏過她臉的臭家伙。

  她往彼得懷里偎了偎。

  “怎麼?”彼得摟一摟這小的,唇線抿緊了。

  達米安下車面對黛茜,緩步上前,左手下意識摸摸那天晚上被她狠狠咬了的右手虎口。

  一個兩歲的孩子有什麼殺傷力,何況他戰斗力驚人,恢復能力也驚人,傷口過沒多久就恢復如初,一點兒痕跡也沒有。

  黛茜往彼得懷中靠,達米安看在眼里,不由哼一聲,也不知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這次,你就記起我了。”

第154章

  黛茜‧斯塔克跟這個高中生很是親近。

  她倒跟任何人都熟, 大一點的都是哥哥,再大一點的都是叔叔阿姨, 走到哪里都吃得開。

  “是黛茜認識的人。”彼得的臉色和緩些。

  他不知道對面站的是蝙蝠俠之子, 抗揍又能打,還對氪星人很感興趣。

  他問︰“你跟了我們一路,有什麼事情嗎?”

  彼得問話之前, 達米安的視線一直放在黛茜身上。

  很明顯,生日宴會之後,這小的就不喜歡他了。

  他不在乎一個沒斷奶的是不是喜歡自己,只是疑惑未解,得來的消息說黛茜是氪星人, 但追蹤一路,也沒從她身上看出氪星人的樣子。

  如果說吃得多列入氪星人的特征之一, 那黛茜才能勉強沾點兒邊。

  小少爺目光沉著, 听見彼得問話,才慢慢偏轉視線,去看這個平平無奇的高中生。

  身高劣勢,達米安很多時候看人都得仰視, 氣勢倒半點兒不輸給任何一個大人︰“我找她。”

  “是。”彼得和和氣氣地道,“找黛茜什麼事呢?”

  達米安沒有回答。

  一張白淨的臉上沒有表情, 唯獨那雙眼里翡翠似的眸光緩慢流轉, 仿佛組織詞匯,但組織來組織去,也沒見他開金口說出個緣由。

  他並不打算再上前去捏黛茜的臉, 也不打算做點兒別的事情嚇唬或者激怒這只面團,一路跟到皇後區,本意是暗中觀察,若非彼得感覺敏銳,現在根本不到現身的時候。

  欲速則不達,是他老爸布魯斯‧韋恩教的道理。

  耳提面令,總還能听進去些。

  黛茜上次反擊,用白白的乳牙狠狠咬他一口,當時不覺著怎樣,後來回憶,她的牙不厲害,眼淚反倒燙人。

  達米安的視線溜到旁邊,看了一眼靠著車身、老神在在的迪克。

  行蹤暴露,不排除有這個人車技不好的緣故。

  夜翼頓時鼻下癢癢,十分想打噴嚏,抬手摸摸鼻子忍住了,探身從車窗里抱出商店買的一大包零食,笑道︰“他上次欺負人家,回去反省很久,終于認識到錯誤,專程帶著禮物過來道歉的。”

  這個理由編得真不怎麼樣,馬上惹來達米安冷冰冰的一個瞪眼。

  大哥就是大哥,物盡其用,半點兒不浪費。靠買東西獲取情報,末了零食還能當幌子,一石二鳥。

  彼得沒料想是這麼一個回答,有些驚訝,低頭看看黛茜。

  小雛菊寶寶瞧見達米安,免不了要想起他捏她的那一下,彼得望過來的時候,她正撤了抱著隻果的其中一只手在搓搓臉。

  听見彼得輕輕地問“他欺負你了嗎”,黛茜就點頭,把臉肉推起來給他瞧︰“這里疼了。”

  但她很快想起來,達米安是道過歉的,把嫩嫩的臉肉又抹抹好︰“沒有關系,爸爸說。”

  老父親的確說過沒有關系。前提是,再有第二次,要打斷他的腿。

  當然了,原話沒有這樣暴力。

  達米安說好要賠的三個月零花錢,也如期打到黛茜賬戶上,數目可觀,托尼始終沒有動過。

  “認識到錯誤還是好的。”彼得道,“之前已經道過歉,禮物拿回去吧。時間不早,斯塔克先生在家里等著我們回去吃午飯。”

  “好的。”達米安道。

  說這話的時候,他犀利的目光還往大哥身上放,像開了個冷氣庫,道路旁邊駛過的一輛福特野馬S281警車都仿佛要受波及,結出厚厚的一層冰。

  “看吧看吧。”夜翼毫不吝惜自己一張俊朗的臉,抬眼望天,嘆出一口氣,“我本來也沒指望從你嘴里得到一個謝字。”

  彼得不想在大街逗留,正合他意,也知道是合達米安的意,于是抱著禮物轉身,要回駕駛座去開車。

  按理說,不應該在這地方停車,警車駛來的時候,迪克還在想今天恐怕一無所獲還得被同行開個罰單,誰料車子竟然不停頓地直接開了過去,真是幸運。

  他抬眼去望警車,正要收回目光,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勁,把漸行漸遠的野馬盯了一盯。

  “達米安。”迪克遠目著,喃喃道,“那輛警車駕駛座上似乎……”

  話音未落,臉色一凝。

  與此同時,正要開出不遠處路口拐角的警車若有感知似的,刷一下也剎停車輪,利落掉頭,慢慢朝這邊開回來。

  達米安一開始沒听見迪克說的話。

  他不放過任何一點兒觀察黛茜的時間,彼得抱著黛茜轉身要走,他不攔,只是蹙著眉認認真真將那抱著隻果的小東西掃了又掃。

  如果情報傳遞者現在就站在身邊,恐怕頸上要橫一把蝙蝠俠之子的冷兵器。

  給的信息仿佛根本沒有可信度,在生日宴會是,現在也是。

  黛茜除了有錢,跟普通的小孩也沒什麼兩樣,走路不靠飛,要用別人代步,一言一行,實在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但達米安從來不是個輕易說放棄的人,這一點跟布魯斯倒是很像。

  “達米安!”

  正凝神想著事情,達米安的肩頭突然被迪克搭了一把。

  他眸光一散,正要抬手把這個大哥撂倒,轉臉對上迪克無比正經的目光,動作頓時一停。

  “小心那輛車——”

  迪克的反應已經算很快,幾乎在話出口的一瞬間,抱著團子走在前頭的彼得硬生生轉了腳步,旋身飛快躲過鬼使神差沖到人行道上來的警車車頭。

  事情來得突然,黛茜在彼得懷里被保護得很好,只是這麼猛然地一動作,兩只小手沒有抓住,買來要送給爸爸的隻果拋出,掉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出去。

  黛茜往外探著腦袋︰“爸爸的隻果……”

  她很快再瞧不見隻果,眼簾一遮,是彼得給她拉上小衛衣的帽子︰“車子壞了,不用害怕,抓緊我的衣服好嗎?”

  “好。”黛茜乖乖道。

  她哪里知道遠遠不止車子壞了這樣簡單。

  路口掉頭、驟然加快速度靠近的警車十分古怪。

  借著這動機不明的一撞,迪克看清車內情形,更加堅定了這車子有問題的念頭——車上任何一個座位都看不見人,它像部大型遙控車,被無形的電波操縱,突然發難。

  達米安已經不在他身側。

  蝙蝠俠的幼子是個天生的戰斗者,發覺事情不對,飛快返回車邊,抬手拉帽擋臉,打開車門,拔出一把鋒芒雪亮的長刀。

  隨身帶著武器出門的孩子,在皇後區滿大街地撈也撈不上來一個。

  韋恩家的兩位少爺不知道警車發的什麼瘋,彼得也不知道,但黛茜清楚,如果托尼此時此刻在現場,也必定馬上就知道這東西的來路。

  因為撞空之後,無人駕駛的警車里傳來個悶悶的說話聲︰“的確是大黃蜂。你們在什麼地方見過大黃蜂?”

  之前大黃蜂在斯塔克家,說過他們星球的歷史,也說過賽博坦星上的一支反派,叫做霸天虎。

  霸天虎們跟大黃蜂一起來到地球,彼此隱藏蹤跡,只因為霸天虎的首領威震天下落不明,他們也一直悄無聲息,長時間相安無事,哪里知道今天走在大馬路上就能遇見一個。

  實在是三千萬人里唯獨自己被臭雞蛋砸中的壞運氣。

  如今這只壞雞蛋不僅僅要說話,逼問大黃蜂的下落——也不知他為什麼憑著擦肩的一點時間就能斷定這里有人見過大黃蜂,見這幾個都脊背緊繃眼神凌厲地準備應戰,還要車輪旋轉,退出一段路,零件迭替車體變幻,瞬間從一部警車變成個高大無比的汽車人。

  跟大黃蜂比,他顯得不那麼好看,又因為做的是壞事,反派氣息更加濃重,就差在腦門刻“邪惡力量”四個大字。

  “我是路障。”這只霸天虎道。

  確確實實是個路障,給人添了不少的堵。

  他把頭伸得很長,機動的兩只眼轉著,從底下幾個年紀都不大的人身上一一掃過,最終盯在彼得懷里,望著那天藍小衛衣抱著的寶寶,輕聲道︰“啊。是這個。”

  他伸手來抓。

  彼得急急往後退幾大步,敵人來得不是時候,眾目睽睽,他沒辦法變身蜘蛛俠,甚至沒辦法發射蛛網,思考應對措施之前,先下意識抱好了黛茜。

  他或許不必思考這麼多。

  在迪克一聲“小心”的急促呼喊里,敏捷靈巧的黑影迅捷如雷,借點跳躍幾下,憑著驚人的彈跳力高高地躍在半空,刀光劍影晃花人眼,下手的速度比思考還快些,電光石火間,已經朝路障砍過去。

  做大哥的十分頭痛。光天化日,“夜翼”不能出手,更是頭痛。

  在他頭痛的這麼一會兒里,達米安已經跟路障交手了好幾回,大家伙動作不比他快,下手卻完全不留情,厭惡突然殺出的程咬金妨礙找人,機械的大手狠狠往空中一抓握,抓住達米安的腰,是要用力捏碎的架勢。

  達米安的長刀砍在路障身上,金屬踫撞聲巨大,可見他的力氣也不小,一來二去,反而佔了上風。

  “你算什麼東西?”他冷冷問。再劈一刀,這回打的是路障的眼楮。

  路上的行人已經在夜翼的指揮下紛紛逃散,萬幸沒有人員傷亡。

  這個萬幸,或許也說得太早。

  達米安的刀本該命中目標,路障一偏頭,居然躲了開去,反手一抓,這次沒讓他再逃脫,一捏一摜,把蝙蝠俠幼子狠狠摜在地上,崩裂了一大片的路面。

  達米安用握刀的手捂著胸膛,咳嗽兩聲,還沒等起身,路障一腳踩來,黑了大半的天,轟隆聲中,將他踏在腳下。

  一時之間,萬籟俱寂。

  迪克變了臉色,火速拔槍,彼得也變了臉色,拳頭一捏,就要出手。

  路障踩踏達米安,踩得洋洋得意,只需要再用力碾一碾,就能碾死底下這只骨骼脆弱的螞蟻。

  還是只沒來得及長大的螞蟻。

  他是這麼想的,也打算這麼做,挨了迪克幾記槍子不痛不癢,卻在動腳時覺察不對,要收回已經太晚。

第155章

  “皮。”被鄰家英雄牢牢護住的團子毫發無傷, 那小小的臉埋在他胸前,什麼驚險的場面也沒見著, 奈何听力敏銳, 不遠處達米安和路障打斗激烈,她听得不安,軟軟的睫毛顫著, 對彼得道,“要爸爸。”

  彼得匆匆低頭看她一眼,拍拍背輕聲安撫道︰“沒事的。我們很快就回去找爸爸。”達米安遇險,他又匆匆把視線放投往路障。

  不得已活在面具底下的超級英雄,比托尼這種高調張揚的反倒更多掣肘。

  如果現在彼得有戰衣, 迪克有眼罩,不至于束手束腳, 就算汽車變的巨人也能合力擒住。

  不過這個情形, 大概不用他們兩人合力。

  達米安受壓制,迪克本來再忍不住,環顧四周,確認無辜民眾已經完全疏散, 一槍打爆監控攝像頭,要欺身而上把家里的小崽子救出, 卻忽有所感, 在路障神色有異時停了下腳步。

  路障方才叉著腰洋洋得意的神態現在再找不著,機械拼裝的腿不由自主打著顫,仿佛自腳底升騰而上一股難言的恐懼, 叫他連後退都忘了。

  後來才知道,升騰而上的除了恐懼,更多是拆筋剝骨的強烈不適,他也不是忘了後退,而是被底下該死的小鬼掌控著,根本沒辦法後退。

  “他需要幫助。”彼得帶著黛茜,實在不敢冒險,咬咬牙,上前對迪克道,“我打給斯塔克先生……”

  迪克沒有回頭,做出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

  “等等。”大哥道。

  緊急關頭,他的神態卻松懈些,像得了援助,更有些無可奈何地,笑著低低嘆了口氣。

  被路障踩在腳底下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

  但誰讓這個孩子叫達米安。

  正這麼想,路障終于忍無可忍,用力拔足,嗷嗷叫著踉蹌後退,離了達米安的腳讓人看得險些掉下眼球。

  機械組成的身體牢固、抗打,卻避免不了有缺點。

  長年累月會生銹……最要命的是,能裝就能拆。

  下陷的路面為達米安提供了喘息的空間,路障一腳踏下,他雖然來不及躲,但還有時間亙起長刀,在近乎掩埋了光明的暗視線中眯著眼楮,開始憑借驚人的力氣徒手拆卸路障的零件。

  此時此刻,路障飛退,仰躺在坑底的小少爺乍見光明,一雙綠眼楮亮得驚人,彎唇嘲諷地笑一聲,雙手齊拽要害,竟然借力生生拽扯下他的一只腳掌。

  達米安額頭被劃了一個口子,深紅的血冒出來,順著臉側滑落,他的皮膚本來白,看著有些觸目驚心。

  平時不怎麼笑,這會開曇花似的笑一下,叫人腦中閃過一句,美人生的孩子,果然什麼時候都是十足好看的。

  路障既退,迪克趁勢而上,彼得也左右看看,知道沒人,還是拉起連帽衫的帽子遮住頭,反手發射了個巨大蛛網替迪克作掩護。

  迪克沒想到高中生來這麼一招,十分驚詫,扭頭來看。

  但看也只不過一眼,大敵當前,他很快掠到達米安身側,與同樣回頭盯了彼得一眼的名義弟弟立在一個戰線。

  “我自己可以打。”達米安道。

  他戰意正濃,壞了一足的路障卻早早感知有援助力正往這頭趕,時間有限,四面包圍對他十分不利。

  以汽車人擎天柱為首的博派現身,狂派的路障確實想要知道他們的下落,但找死對頭是一回事,自掘墳墓又是另外一回事。一無所獲的前提下,他不至于再把自己賠進去。

  因而達米安握著長刀再度躍起時,路障身形一矮,飛快並作掩人耳目的福特野馬,虛晃一招,溜得飛快。

  達米安撲了個空,要追已是來不及,瞧著那受損警車屁股後頭一溜兒冒出的尾氣,憤憤道︰“孬種!”

  “不光他要跑。”路障跑得很快,迪克跑得也很快,只不過他是跑著去發動汽車,打開車門,還得招呼滾了一身髒的小老弟,“我們也要跑,警察可都要包圍過來了。”

  用膝蓋想也知道,這趟回哥譚,少不得要看布魯斯那張面色沉沉的臉。

  激戰過後非但沒有成就感,反而讓人十分地想嘆氣。

  “你怕了。”達米安把明晃晃的長刀收入刀鞘,抬起下巴看站在車門邊的迪克,神情很是不屑。

  “快點!”迪克懶得跟他爭執,再轉眼去看抱著黛茜的彼得,“你們也上來,離開這個地方再說。除非想上明天的頭條新聞。”

  這是彼得目前為止協戰最少的一次,萬幸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听見遙遙傳來催命一般的警笛聲,他顯然不想帶著黛茜上明天的頭條新聞,梅嬸會瘋狂,斯塔克先生也會瘋狂,于是猶豫半秒,點頭同意了迪克的建議。

  蜘蛛俠抱著團子走向汽車時,達米安正彎腰從地上撿起個什麼東西。

  小少爺瞧著手里那物,眸光閃了閃,听見迪克再次提高了聲音的“快點”,沒說什麼,把東西放進口袋,配合地走過去,上車。

  緊要關頭,迪克的車技好得不得了,七拐八繞帶漂移,警方趕到現場的時候,已經連個人影都沒有找見。

  “你受傷了。”

  後車座上,彼得對坐在身邊的少年道。

  經過這麼一場戰斗,他的話語里多了些關切,也有些自責。

  他自己並沒能幫上什麼忙。

  達米安的注意力本來不在傷口,彼得這麼說,他才感覺額頭繃得很,抬手一抹,抹了些殘血下來。

  “車上有藥嗎?”彼得問前頭開車的迪克。

  迪克還沒回答,達米安先道︰“不用。這點傷算不了什麼。”

  說話的口吻,仿佛受傷的是別人而非他自己。

  “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給你買藥。”迪克一面從倒車鏡里留意後頭車輛,一面還得分出神來看後視鏡,見面無表情的小老弟又去踫傷口,咬字重些,“血已經止住,不要再摸你的頭了!”

  達米安于是放下手。

  他少有這樣听話的時候,一時叫生死時速的夜翼有些驚詫。

  然後他發現,這種驚詫根本是沒有必要的。

  達米安完全沒在意他的話,而這位小少爺之所以放下手,是因為看見坐在彼得腿上那軟軟的一團自己伸了小手摘帽子,露出個金發亂亂的腦袋來。

  黛茜十分讓人省心,混亂的時候不添亂,現在上了車,不知道要被帶去哪里,由于不安緊緊依靠彼得,一張紅紅小小的嘴巴卻還閉著,沒有哭,也沒有哇哇叫。

  達米安其實有些失望。

  路障現身是意外,但這意外來得足夠有危機感,也足夠人做出本能反應,哪里想到這小的還是什麼超常發揮也沒有。

  反倒是他,危急關頭徒手拆器械,算發揮出正常水平。

  至于後續是不是要被他老爸關禁閉,他就不管了。

  “嚇著了嗎?”彼得伸手,動作輕柔地替團子把頭發梳一梳,見她轉著腦袋在車里四處地看,知道是要找爸爸,趕忙道,“我們現在就回家。壞人已經趕跑了。”

  黛茜揉揉眼楮,有大人安撫,扁扁的嘴巴放松些,一轉頭瞧見掛了彩的達米安,大眼睜得滾滾圓,不多時,好像是自己被打了一樣,也摸摸額頭,小臉上泛出一絲肉痛來。

  她去參加詼諧模仿秀不錯。達米安心里想。

  他轉過頭去,不看黛茜,也沒有說話。

  “他破了。”團子輕輕地告訴彼得,按著自己的額頭,說得很詳細,“這里。”

  “是。”彼得道,“他打壞人的時候受傷了。”

  黛茜嘆了一口氣。

  她這樣小婆婆似的,實在搞笑,恐怕自己也不明白是為著什麼嘆氣,彼得本來因為沒幫上忙心里有些沉甸甸,給這麼一逗,不由有點兒笑意。

  黛茜再看看達米安。

  他現在的樣子很是可憐。

  “今天你看見的。”迪克默默瞧著這三個人互動,兩歲十一歲十六歲,能談什麼大人的話題,大人該說的話,還得從他口里出。

  這會兒他已經甩開暴露的危險,平安駕駛,看後視鏡時的壓力也少些,平和地對彼得道,“你不說出去。那麼我們看見的,也不會讓任何一個人知道。”

  達米安當街動手已經算相當張揚,還好擋著臉,也還好,雖然這個高中生看見,但他發射出那張蛛網,也算彼此都露了點兒餡。

  等價交換並不過分。

  “我知道。”彼得道。

  保守秘密,心照不宣最好。

  彼得應完這一句,感覺跟迪克暫時無話可談,跟達米安也無話可談,正望出窗外要找個就近的地點下車,不想看見空中掠下的金紅的火焰,心里一動,背也坐直︰“方便停車嗎?斯塔克先生好像過來了。”

  托尼去得並不算晚,只是迪克先走一步,老父親到了滿是警察的出事地點找不到人,憑著定位飛速地來接回女兒。

  迪克欣然應允,靠邊停車。

  “我們不露面了。”夜翼看後座的小老弟一眼,“雖然那天我並不在生日宴會上,但我想斯塔克先生現在看見達米安,依然會生出修理他的欲望。”

  達米安冷哼一聲。

  彼得表示理解,抱著黛茜出了車門。

  團子還瞧那面冷冷的臭家伙,已經要走了,他才忽然地一轉臉,犀利的目光投過來,唬得她一愣。

  達米安搜搜口袋,摸出個什麼東西,從車窗伸出手,沖著黛茜︰“你掉的東西。”

  是個圓圓的大隻果,黛茜要帶給爸爸的,以為那會兒滾落了,再也找不著。

  小雛菊寶寶歡天喜地地接過來。

  車里那只手馬上收回去,升上車窗。

  “爸爸的果。”黛茜高興地道。

  可惜隻果跳樓之後飽受磨難,現在已經有些面目全非了。

第156章

  迪克的車開走之後, 鋼鐵俠從天而降,安全著陸。

  團子早早地就在半空中看見爸爸, 揮舞小手, 旁听了一場大戰的不安消散得一干二淨,滿臉都是笑,等老父親到了跟前, 更是在彼得懷里待都待不住,身子往外探,迫不及待要給爸爸抱著。

  托尼摘下面甲,不十分好看的臉色在瞧見女兒時才松緩些,從彼得胸膛前摘了他家這只綿軟的面團, 確認毫發無傷,才沉聲道︰“賈維斯, 追蹤他的信號。”

  “是, 先生。”智能管家在耳畔道,“隨時掌握最新動向。”

  “辛苦你,彼得。”托尼再看彼得。

  彼得不敢居功,慚愧地道︰“我沒幫上什麼忙, 斯塔克先生。”

  “你保護了黛茜。”托尼的大手在他肩膀鼓勵地一拍,對待朋友似的緊了緊, “非常了不起。”

  “趕走那個巨大機器人的是達米安。”彼得因他這一拍, 心里彌漫出獲得認可的欣喜與羞澀來,又自覺擔當不起這個“了不起”,耳朵尖悄悄紅了一點兒, 連忙解釋,“據說你認識他,斯塔克先生。我做得實在太少了。”

  提起達米安,老父親就淡淡“哦”一聲,隨即想起什麼,低頭在緊緊抱住自己脖子的女兒頭發上親親,暫轉回給彼得︰“我去現場看看,或許還需要援助。你帶著她馬上回家,別在街道停留。”

  托尼說完,即刻攜著焰火飛往天空。

  前前後後不過才說幾句話的工夫。

  彼得和黛茜回到家里時,做好飯的梅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為什麼買個調料要這麼久?”听見門響,梅像個百米沖刺的運動員飛奔過來,把略帶點心虛眼神往旁邊飛的彼得一拉,上上下下察看個遍,連著黛茜也好好地看過,確認兩個孩子都沒事,才大出一口氣,“你知道外頭已經鬧翻天了!”

  “我帶著黛茜去德爾馬先生的店。”彼得借著俯身把團子放下地的動作調整下表情——他不太擅長撒謊,尤其對著親近的人,每每怕梅擔心又不得不說些善意的謊言,一來二去,總感覺有一天會自我暴露,但能瞞住當下也是好的——笑道,“發生什麼事情?”

  “有個機器人襲擊了街道。”梅側轉過身,讓彼得看正在播報新聞的電視屏幕,好在攝像機拍攝的已經是事發之後拉了警戒線的大街,除了忙碌的警察和打斗痕跡,什麼也沒有,“離我們這麼近,你能想象嗎?皇後區最近的治安越來越差。”

  “是嗎?”彼得跑去洗手,走出來依言瞥一眼屏幕,“你放心,有事發生我一定第一個跑。”

  第一個跑去穿上戰衣,再第一個跑回現場。

  “這是當然的。”梅嬸嬸叉著腰,“何況你今天還帶著黛茜。”

  她一個性感又漂亮的辣嬸做這樣的動作未免太有失形象。

  彼得笑笑,悄悄伸手去餐桌拿一塊炸好的雞肉。

  他做小動作的時候,團子坐在地上,看新聞正看得入神。

  幼兒的注意力倒比這兩個大人都集中些,看新聞里的警察跑來跑去奔忙,視線一轉,發現這個街道無比熟悉,正是不久之前待過的,高高興興告訴蹲下來替她整衣服的梅嬸嬸︰“這里和皮……”

  梅還未听清說的什麼話,眼前人影一晃,彼得已半跪著停在團子跟前,將到手的炸雞塊喂了她的嘴︰“看梅做的好吃嗎?”

  “還沒開飯不要偷吃菜。”梅道。

  彼得這麼一喂,順順當當地把黛茜沒說完的話一同喂到那小肚子里,等黛茜有滋有味地吃完炸雞,伸著小油手要紙巾擦時,什麼街道都已經拋在腦後了。

  托尼回來得很快。

  大概因為當事的反派和英雄都開溜得飛快,也沒有人員受傷,現場的處理竟比以往都要順暢許多。

  黛茜正在彼得小床的被子海洋里游泳,翻來滾去。

  听見外頭的敲門聲,她和坐在床邊的彼得同時豎起耳朵,知道是爸爸回家,這小的趕緊呲溜滑下床,抱著渾身是傷的可憐隻果,呼哧呼哧往客廳跑。

  “所以。”托尼踏進門,除掉裝甲,順手從餐桌上拿起個勺子,借著曲面反光整理下頭發,對奔到跟前來的女兒道,“你跟彼得逛街逛得還開心嗎?”

  “開心,爸爸。”團子繞著爸爸轉圈,像只小蜜蜂,轉完兩圈,不忘把手里的隻果巴巴地捧上去讓瞧,“隻果。”

  “黛茜自己買的。”彼得看著也高興,補充道。

  做爸爸的很給面子,接過跌傷了的大隻果,拿在手里看看,揚唇道︰“出一趟門,就變得這麼厲害。回家之後也可以開始學著自己買車買房了。”

  “吃吧。”黛茜輕輕搡一搡老父親的手,很是大方,願意讓辛苦的爸爸一個人吃獨食。

  “我想,先吃梅做的飯。”托尼道。說著抬頭看默默旁觀的梅一眼,不知是褒是貶,“接二連三失敗之後,成品的味道難得不錯。”

  梅溫柔一笑。

  然後把他的餐盤收了回去。

  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做飯的。

  除開遇見路障發生點兒不愉快,黛茜的皇後區之行還算圓滿。用過午飯,她跟彼得在房間里拼了一下午的簡單拼圖,一大一小趴在地毯上,其樂融融。

  “那個汽車人找上小姐,可能因為她口袋里裝著大黃蜂給的螺絲。”賈維斯道。

  孩子們在玩,老父親躲在一處,默默研究無妄之災背後的緣由。

  托尼手里捏著從黛茜口袋里找出的螺絲,是今天早上大黃蜂離開之前送的禮物,怎麼看,也看不出稀奇來︰“就這個?”

  “上頭有些極其細微的文字,不屬于地球上任何一個語種,無法翻譯。”賈維斯道,“只是我的猜測,先生——”

  智能管家忽然閉上嘴巴,沒了聲音。

  托尼拍拍手機,正待追問,听見背後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你要在里面待多久?”梅在外面道,“就算我做的飯再難吃,吐也該吐干淨了。”

  董事長默默打開門,迎面而來一杯綠油油的濃稠液體。

  “你這是發現我平安無事,要再下毒手。”托尼似笑非笑道。

  “我倒想。”梅道。她手臂一伸,把杯子往托尼跟前再送送,“獼猴桃汁!”

  托尼的感冒幾乎要好了,不頭痛不鼻塞,只是說話還帶一點點鼻音。

  她是心細,也不知道皇後區的水果貴不貴。

  托尼伸手接過。

  梅往後退開兩步,面色稍霽,轉頭看彼得還好好地在房間里陪黛茜玩,慢慢道︰“知道你們今天要過來,彼得很高興。”

  托尼一挑眉,沒說什麼,抬手將杯沿湊到唇邊,喝了一口果汁。

  他的面色隨即有些古怪,被口中的奇怪味覺困擾,像喝了一口甜蜜的史萊姆,本來想吐,看梅如常的臉色,知道她不過發揮了做泰國料理的正常水平,忍一忍,硬生生吞咽下去。

  他感覺他的感冒很快要復發了。

  “多一個關心他的人,我想是件好事。”梅道,“多謝你。”

  她忽然這樣客氣,讓托尼不太習慣︰“彼得‧帕克值得我信任,我這點關系恐怕比不上你百分之一。”

  “我還想問你。”梅道,“……你怎麼不喝了?”

  托尼干咳一聲,掩唇道︰“問什麼?”

  “那個所謂的斯塔克工業實習項目,究竟做些什麼?他始終不肯跟我細說。”梅道,“我先告訴你,壓榨實習生是違規的。何況他還只是個高中生。”

  “沒你想的那麼復雜。”托尼道,“我只是幫助他做他感興趣的事情。他本來優秀,有些助力,經過歷練,會更加優秀。”

  梅不說話了。

  她低著頭,沉默須臾,再抬起來,眼里有了亮晶晶的堅定情緒︰“我不管他優秀不優秀。我只要他平安。”

  “……”托尼也沉默,緩緩道,“我知道。”

  晚飯之前,斯塔克父女就離開了彼得的家。

  “隨時來玩。”彼得把小小的寶寶舉得高高,背著黛茜下樓,等她坐進安全座椅,還在車窗前道,“最後一塊拼圖,留給你下次過來拼完,好嗎?”

  團子眼楮彎彎,伸著小手去,隔著車窗貼了他的手︰“好!”

  他的手很大,她的手很小。

  等手一放,哈皮開著車子絕塵而去。

  托尼回家還有工作。汽車人暴露行蹤,狂派的出現更叫人心里惴惴,需要查清他們的動向,和在地球活動的目的。

  地球也可算是宇宙間事故頻發、危機四伏的高危星球了。

  回到家里,黛茜還念念不忘跟彼得待一塊兒的美好時光,洗了澡不肯睡覺,趴在客廳的沙發上,握著畫筆在畫畫本涂涂畫畫。

  從窗外望出去,月亮又大又圓,就像德爾馬先生的三明治又厚又香。

  小胖腿一晃一晃。

  她還唱歌,雖然含含糊糊,誰也听不清楚唱的什麼,小嗓子奶顫顫,叫人心里軟軟。

  有夜風吹進來,笨笨過去拉上窗簾。

  臨到陽台門前,忽然黑影一晃,遮天蔽月,陽台探來一張超大的臉,嚇得笨笨連連後退,差點兒散件。

  兩只大大的機械藍眼楮轉悠轉悠,一眼就瞧見沙發上的黛茜。

  還能是誰,是早上才變成雪佛蘭科邁羅離開的大黃蜂。

  黛茜馬上發現是他去而復返,十分高興,抱著畫畫本跑到陽台門前來。

  托尼聞訊趕來,走出陽台,不走正門翻人陽台的大黃蜂蹲著,像個心虛的大孩子。

  “我的陽台可能要塌了。”老父親道。

  汽車人手里拿著一大把花,盛著夜露,嬌嫩欲滴。

  回來還送花,實在太客氣。

  托尼定楮一看,頓時更加沒了表情︰“這是我前天剛買來試種的新品種……”

  外頭被洗劫了的花地空得好可憐。

  重返斯塔克家的這一夜,大黃蜂彎著腰,種了很久的地。

第157章

  大黃蜂連夜趕回斯塔克家, 顯然不是為了除草,也不是為了給托尼造成財產損失, 而是知道黛茜在皇後區遇上狂派的路障, 雖然有驚無險,但因他而起,他十分內疚, 沒找到同伴就折返。

  “沒什麼可內疚。”托尼坐在沙發上,手里端個水汽裊裊的咖啡杯。

  大黃蜂貓著腰坐在對面,象征性地也捧個杯子,杯里裝著晃悠悠的潤滑油,他湊過嘴巴, 想試探著喝一口,不料杯沿一傾斜, 漏了些出來, 滴落在斯塔克家價值不菲的地毯,暈開一大片黯淡的油漬。

  億萬富豪已經想開,瞧見了大黃蜂臉上驚慌的神情,以及他往前挪著坐出一塊地, 自以為暗戳戳實則欲蓋彌彰地把手伸下去擦地板的動作,只當沒有看見, 隔著水汽望世界, 如臨水照花,什麼錢財都是虛。

  看破一切的斯塔克先生眼中閃著無欲無求的神聖光芒,叫大黃蜂望過來時心生敬佩, 更不敢直視。

  主要還是因為怕賠錢。

  托尼是商人,如果追究起來,這位汽車人也別想著要去找什麼同伴,穿上巨型女僕裝在別墅里種十年的地也未必能還清債務。

  “路障已經知道你們在這里,我覺得不放心。”大黃蜂默默把灑了的潤滑油杯子放回桌上,雙手十指交叉,乖乖地不敢再踫任何東西,“想保護你們的安全。”

  “你恐怕忘了我的副業是什麼。”托尼道,“不必因為這件事情止步不前,盡管做你要做的。你的同伴至今下落不明。”

  “這個你不用擔心,斯塔克先生。”大黃蜂轉身去看牆壁上掛著的電視屏幕,抬手一指,“路障的行蹤已經暴露,如果他能找到這里,我的同伴一樣能找到這里。動作應該能比他快一點。”

  電視上正重播白天皇後區的“巨型機器人襲擊事件”,影響很大,這種時候,演播室里往往要坐著一個滿臉寫著權威的新聞評論員。

  “這件事情需要引起重視。”評論員拿著話筒,像只貓頭鷹,眼楮睜得又大又圓,“別以為又是什麼人把自己塞在裝甲里,不是的!那是個貨真價實的機器人。”

  最出名的把自己塞裝甲的老父親默默將評論員盯了一盯。

  “這是一個信號,十足危險的信號。”評論員痛心疾首,把桌子捶得砰砰響,“無論是背後的有生力量在操縱機器人襲擊人類,還是機器人本身自發襲擊人類,都無疑會造成社會治安的極大破壞。我們的地球——”

  他站起來,打開兩條手臂,比了能比出最長的長度︰“遭受的破壞已經太多。我們不得不每天都生活在對危險突降的擔驚受怕中,這是非常可怕的。”

  新聞主持人默默搶回話筒︰“那麼就你看,剛才提到的兩種情況,哪一種危害性更大呢?”

  “當然是第二種。”評論員意識到失態,整理整理衣服坐回去,又是文質彬彬的模樣,“機器人是程序的執行者,沒有知覺,沒有感情,不懂什麼叫做生命,更不可能尊重生命。這樣的冷血殺手,只要出現一個,就幾乎是全球性的災難了。”

  他打個冷戰︰“我想,我們還沒忘記當年的奧創。”

  畫面驟然熄滅,是托尼關掉了電視。

  大黃蜂還認真地听評論員說話,作為被艾特到的所謂沒有感情的主體,他並不生氣,甚至想听听那什麼奧創的故事,結果沒听成,疑惑地把頭轉過來看托尼。

  一同轉過頭來的,還有地上本該睡覺了的小團子。

  今天晚上黛茜本來興奮,大黃蜂到來,她更加興奮,不願意睡覺,大人們說話,她就坐在地上拆積木,拆著拆著听見新聞播報開始,看得十分入神。

  那新聞評論員的情態,真比什麼滑稽表演都要有趣。

  電視被關,團子骨碌碌滾到爸爸身邊,爬起來到處摸索,要找遙控器。

  “你該睡覺了。”老父親道。

  他起身去廚房泡奶粉,留一大一小兩個在客廳大眼瞪小眼。

  電視遙控器被狡猾的爸爸藏到幼兒找不著的地方,賈維斯也不肯給開,黛茜覺著沒趣,過去把拆了一半的積木拿起來玩。

  大黃蜂蹲坐在旁邊看。

  他這樣折疊腰身的姿勢實在辛苦,自己卻仿佛不覺得,看黛茜把積木拆了重裝,一不小心錯了手,掉在地上一個,他趕緊幫忙撿起來。

  小小的積木還遠遠不及他一個手指頭大,而像他這樣的巨大,仿佛能夠輕易握住世間的一切微小。

  “好玩嗎?”大黃蜂問,“你把這個……放在這上面。”

  黛茜把積木舉起來,由著他把掉落的積木小心翼翼拼裝回去,由于手太大握不住,最後還是交由她來完成。

  團子道︰“做一個爸爸。”

  她拼得真是不太像,紅紅的積木做身子,可鼻子眼楮和嘴巴仿佛錯了位,怎麼看都看不出是個鋼鐵俠。

  黛茜坐在地上認認真真地拼,大黃蜂就認認真真地看,托尼去泡奶粉的時間不長,可架不住瞌睡蟲在一片安靜中趁虛而入,鑽了寶寶嫩嫩的耳朵,唱一支� 鑼碌陌裁  卑癢燔緄難燮ぷ映 猛羅搶   秩噯嘌劬Γ 灰換岫退 愴剩  野職值幕潮Ю次炎潘 br />
  爸爸還沒來,先有只大手從頂上伸到跟前,輕輕托住黛茜柔軟的脊背。

  大黃蜂的手十分溫暖,機械運作燃燒出的熱度和氣息,與托尼裝甲上的溫度和味道有些相似,黛茜本來晚睡了好幾個小時,這會兒覺得舒舒服服,閉上眼楮,呼吸像汽車人的目光,漸漸柔軟起來。

  老父親後腳拿著奶瓶走進客廳,奶已經沒了人喝。

  大黃蜂微微站直點兒身子,礙于樓層高度,不得不還是彎著腰,護著蛋一樣緩緩把手掌送到托尼跟前。

  合攏的大手把寶寶抱得很好,瞧那酣甜的小臉,透出安逸的淡粉來。

  托尼抬頭看大黃蜂一眼,接過女兒,感覺懷中一團輕輕地蠕動蠕動,習慣性輕輕拍背安撫,將這小的再度送進夢鄉。

  “你的花還剩兩朵。”大黃蜂想起這一宗,慚愧地道,“我想它們是不能再活了,對不起。”

  說罷彎著腰要出去,繼續種他沒種完的地。

  “不用去了。”托尼道,“車庫里準備了你的床,我想你不介意睡在那里。”

  這位天才機械師兼富豪瞧著汽車人彎著的脊背,不知想到什麼,眸光閃爍,卻不是不高興的樣子︰“我還在想。”

  “什麼?”他說話太小聲,大黃蜂只能轉頭來听。

  “那個評論員說的話不能全信。”托尼道,“你以後看新聞,不用什麼都听進耳朵。”

  大黃蜂似懂非懂,目送著托尼抱了女兒去兒童房,他走出門去,仍然堅持著把剩下的花都栽回泥土里。

  他的預想沒有實現。

  那些花經歷了辣手摧殘,重歸土壤,蔫了兩三天之後,竟重獲新生般越長越好,葉子水靈靈,花骨朵也孕育出好幾個。

  不過那是後話了。

  大黃蜂很喜歡托尼在車庫給自己布置的床。

  他偽裝成科邁羅在車庫里待著的時候就對角落里一輛亮晶晶的紅色保時捷很有好感。

  如果保時捷也能獲得生命,成為他的同類,肯定是個顛倒眾生的辣妹。大黃蜂把頭枕在輪胎枕頭上時這麼想。

  他是沉睡得太久了。從斯塔克家出去跑了一天,看見許多新鮮的事物,甚至人類說的某些潮流語言,他也不能完全听懂。

  托尼說評論員說得不全對,大黃蜂是認同的。

  這個星球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置身其中的地球人雖然渺小、脆弱、生命還很短暫,卻堅毅、智慧、富于創造,他們但凡獲得地球給予的哪怕一丁點兒耐心,都能譜寫出令人震撼的未來。

  他生于賽博坦星球,卻也不是不喜歡地球。

  比如喜歡地球的語言。

  翌日,大黃蜂跟黛茜一起趴在別墅外的草地上看童書。

  童書的字本來就少,黛茜看得很快,從圖片能猜出故事,何況這本《機器人心里的藍鳥》是爸爸從前講過了的,她呼啦啦地翻到下一頁去,知道小鳥很快要住進機器人的心髒。

  一只大手伸過來,要把書頁往前翻。

  “等一等我。”大黃蜂道,“這個……這個鳥……它感覺十分寒冷……”

  他慢慢地、執著地念完這一頁的所有字,其實統共加起來才一句話,才覺得十分滿足,順從地讓黛茜翻頁。

  團子喜歡這個故事,大黃蜂也喜歡這個故事。

  藍鳥住進沒了心髒的機器人心里,有了過冬的家,機器人從此也有一顆脆弱卻十分柔軟溫暖的心髒。

  這顆心髒還能啾啾地唱出動听的歌。

  大黃蜂撫一撫自己的心口。

  他並不能感受跳動。

  “他說。”團子把書上的圖畫給他看,紅紅的嘴巴吧嗒著,“謝謝。”

  “謝謝。”大黃蜂跟著道。

  托尼也覺得,塞博坦星來的汽車人未必就沒有“人性”的一面。

  在大黃蜂費力卻堅持地捏著游戲手柄,聚精會神盯著屏幕,通過一個個游戲的關卡的時候,他就該知道,無論人,格魯特樹人,還是機器人,總有些共通的地方。

  “他把您舍不得打的最後一關給通關了,先生。”賈維斯道。

  終于通關的大黃蜂十分高興,轉過來,要跟托尼來一個勝利的have five。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鋼鐵俠臉上浮起的笑,似乎總含著幾分牙根癢癢的意味。

第158章

  無意把托尼的游戲給通關之後, 大黃蜂就開始打憤怒的小鳥了。

  托尼捧著游戲手柄出神的樣子久久地在腦海揮之不去,令他感到很不好意思。

  即使是超級英雄, 也有被輕易打敗的時候。

  托尼不輕易神傷, 一旦神傷,褐發頹然垂落了一縷在額前,楓糖色眼瞳中那明滅不定的光沉浮著, 連薄唇也緊抿,渾身散發出英雄失意的令人又愛又憐的氣息來,忍不住要送上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這樣的腦補,在老父親轉臉銳利的一瞪中消散得無影無蹤,連渣渣都不剩。

  扒在門口邊偷看邊浮想聯翩的小黃人鮑勃一個激靈, 心虛地縮起肩膀,擠出一個露大板牙的燦爛笑容, 努力假裝無事發生。

  他只是上來冰箱里拿玉米片, 哪里想到能半路看見像黛茜她爸游戲被別人通關這樣的大好事,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又哪里想到吃瓜吃到一半就引火燒身,不得不逼著自己生出面對的勇氣。

  畢竟不久的將來, 他要成為陪著黛茜干大事業的得力手下。

  而這種難得的與強權對抗的勇氣,也在托尼放下手柄抬腿走來的時候飛快拋到千里之外, 什麼挺直的脊梁都比不上強烈的求生欲, 鮑勃扛著玉米片,轉身撒腿就跑。

  “我沒有神傷。”托尼道。

  他說著話,被溫蒂帶著換完衣服的黛茜呼哧呼哧從外面跑進來, 看見爸爸,親親熱熱地抱一抱,隨即馬不停蹄地去了大黃蜂那里,探著頭看汽車人玩憤怒的小鳥。

  大黃蜂伸出手臂,讓這小的攀爬著坐上來,能看得清楚些。

  黛茜現在喜歡跟大黃蜂待在一起,有時候免不了冷落了老父親。

  能到她家里來的客人,往往都是很好的人,從彼得到小娜阿姨再到大黃蜂,每一個她都很喜歡。

  當然,要除了那個喜歡用打針嚇小孩的壞醫生辛普森。

  “飛了。”團子低頭瞧著屏幕上飛出的紅色小鳥,驚奇地道。

  這樣的午後平淡,但也不乏溫馨,托尼站在那兒,默默地看女兒和大黃蜂友愛玩耍,看一會兒,本想轉身去工作室完善新裝甲的制作方案,卻听賈維斯道︰“先生,您有客人。”

  這兩天董事長不用到斯塔克工業去,助手得力,也沒有什麼緊要的項目,除了可能隨時來襲擊的狂派汽車人路障,想不出還有誰會在工作日來拜訪。

  至于路障,賈維斯的定位在他出了皇後區之後就神秘消失,後來嘗試種種重新定位的方法,也如大海撈針,不見蹤跡,只能守株待兔。

  “什麼人?”托尼問。

  “科迪‧沃特。”智能管家給了個信息界面,上頭有個一本正經的男人的頭像,“美國國務院。”

  托尼頓時面無表情,飛快掃一眼信息,抬手推開全息投影,抬腿出門,臨走之前想起什麼,道︰“大黃蜂,到車庫去。”

  來人是按羅斯國務卿指示,到斯塔克家了解情況的。

  托尼很煩這樣的拜訪,想必客人能從他淡淡的待客態度上看出點兒端倪,可惜對方並不在乎,推一推眼鏡,冷冰冰道︰“斯塔克先生,羅斯國務卿派我……”

  “有話直說。”托尼道。

  他翹著腳坐,左腿疊在右腿上,說完一句話,變化個姿勢,將右腿疊上來。

  背脊始終是挺直的。

  “皇後區發生的機器人事件,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托尼一挑眉︰“我以為你們會知道出事之後趕去援助的人是誰。”

  “是。”科迪笑一笑。

  他的笑容像掛了個嘴角上揚的面具在臉上,十分標準,但總覺著哪里不自然。

  “關于機器人,你知道些什麼嗎?”

  托尼抬頭環顧下四周。

  科迪不明所以,也跟著環顧四周,除了過于好的居住條件,什麼也沒看出來。

  “如果購房合同上沒寫著我的名字,我還以為這里是審訊室。”托尼道。他瞧見科迪的笑容一下子收了,俯身去桌上拿起茶杯,湊到唇畔喝一口,又道,“開玩笑。我不清楚什麼機器人。如果羅斯派你來這里,是專程問這種問題,恐怕他要失望了。”

  科迪這才正色,從隨身攜帶的公事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遞給托尼。

  “國務卿關心機器人帶來的動亂,也關心與這樁動亂聯系著的一個重犯。”他道,“他想你能幫上忙,也會很樂意幫忙,斯塔克先生。”

  托尼不以為意,拆開文件袋看一眼,視線卻仿佛踫了膠水,一下牢牢粘在薄薄的紙頁,須臾,才抬頭看科迪一眼,面不改色,慢條斯理地折疊紙張,問︰“我不太明白。”

  他表情的細微變化,科迪看在眼里,卻不宣之于口,攤手道︰“機器人在皇後區現身之前,他。”

  科迪伸手指一指托尼拿著的文件︰“他已經出現在軍方機密防護地點之外,雖然只是有人看見過他的臉,沒找到行蹤,但他跟機器人有關系,這是毋庸置疑的。”

  “這些年政府從沒放棄過對他的追查,我想你也知道,他現在已經不是個英雄,而是逃犯。”科迪道。

  他說完這句,臉上又有了硬邦邦的笑容︰“氪星人大戰的時候他也現身過,國務卿知道。很遺憾當時你受了傷,沒能將他逮捕,斯塔克先生。”

  “羅斯知道的不少。”托尼的拇指在紙張上輕輕碾壓,正視科迪,眼里燃燒起些熱度,“那麼國務卿也該知道,他現在下落不明,就算我也找不到人。”

  “當然。”科迪道,“只是想你留意一下,斯塔克先生。”

  托尼不說話了。

  他不說話,科迪也不說話,兩個人在客廳相對無言,氣氛一時尷尬到了極點。

  沒人在意尷尬不尷尬,輾轉著猜對方的心理,表面風平浪靜,心底里不知涌起怎樣洶涌的波濤。

  直到一個皮球骨碌碌地滾過來。

  “哎呀。”溫蒂在門口輕輕叫一聲,隨即捂住嘴巴,有些驚慌,卻架不住家里小小的寶寶從手底下呲溜地跑往客廳。

  黛茜追著球,一直跑到爸爸跟前來。

  大黃蜂好好地玩著游戲,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跑到車庫里,還要在保時捷的旁邊變成不言不語的科邁羅,她一個人玩得沒趣,爸爸又有客人,只能在走廊里滾皮球。

  皮球也不听話,要往客廳里鑽。

  團子彎腰抱起球,一抬頭瞧見老父親十分嚴肅的臉色,小臉頓時一繃——一般她老爸這樣的神情,是在她做了錯事要挨訓的時候。

  黛茜馬上並攏了兩條小胖腿,乖乖地在爸爸跟前站好,可站好之後再一觀察,發現老父親那雙眼楮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後這位瞧著也不太高興的叔叔。

  “你的女兒真是可愛,斯塔克先生。”科迪道。

  他站起身,扣了西裝外套的扣子,順帶提上公事包︰“我還有事情,先告辭了。”

  托尼沒有起身。

  送客人到門口的是溫蒂,她也不喜歡這個人的笑容,好在從托尼跟前離開之後,他的一張臉就沉下來,唇角連點兒弧度也沒有。

  “爸爸不高興。”黛茜軟軟地趴進老父親懷里,抬手摸一摸托尼生了悶氣,仿佛要吹上天去的胡子。

  這麼一摸,倒是順順利利地把老父親摸得變了個臉色。

  只是看著非但沒有高興起來,反而多了種要打屁股的意味。

  “女士,你的手很髒。”托尼把放在臉上的溫軟的小手捉了,讓黛茜自己看一看這小黑熊爪子,“去洗干淨。”

  “爸爸也洗。”幼兒放下球,用手在臉上搓搓——她學洗臉的動作總是學得像模像樣,漸漸長大,也可以自己接過爸爸擰好的毛巾,放在臉上擦擦干淨,“爸爸不高興。”

  “不高興用水是洗不掉的。”托尼道,“我沒有不高興。”

  他瞧著又要挨過來的女兒,無情地伸手隔開了親子之間的距離︰“很好。這下你的臉也弄髒了。”

  老父親瞧著還是一樣地嚴肅。但說完這兩句話,他眉心似乎舒展些,抱著女兒去盥洗室擦干淨,動作也是輕柔的。

  客人拜訪過之後,托尼一天都沒怎麼說話,囑咐了賈維斯去查某個人的行蹤,果然像他自己說的,什麼都查不出來。

  科迪給的文件就放在桌面,攤開了是一張畫像,以及監控攝像頭在夜色中拍到的模糊身影。

  大黃蜂以為路障會很快找到斯塔克父女,不料風平浪靜的日子竟過了好幾天。

  一晃,日歷就撕到了十號。

  “你的同伴也沒出現。”托尼道。

  大黃蜂的游戲漸漸地也不玩了,每天在別墅前翹首盼望,可除了遠方生長得很好、在逐漸冷了的季節里也努力保持著綠意的樹木,什麼也沒望來。

  “可能明天就到。”大黃蜂輕輕地說。

  夜深人靜。

  哄睡了黛茜,托尼也到房間睡下,別墅里漆黑一片,唯獨門口亮著燈光。

  一片靜寂里,遠處悄悄駛來幾輛車。

  領頭那輛紅藍配色的彼得比爾特重型卡車,即使夜色里也一樣耀眼。

  與身後幾輛駕駛座上無人的汽車不同,他的前座,給了個偉岸的身影。

  “就是那里嗎?”重型卡車問,“史蒂夫?”

第159章

  清晨, 水霧蒙蒙的天,撥雲不見日, 反而下起綿綿的細雨, 在冬日將臨的冷意與林木的蒼綠中凝結成清郁一片,打開窗戶,濕潤潤的空氣吸入肺腑, 只感覺渾身一激靈。

  史蒂夫‧羅杰斯懷中抱著的幼兒就渾身一激靈。

  黛茜今天早早地被從舒適的小床抱了起來,吃過早餐,在家里跑來跑去地運動。

  大概因為昨天半夜家里有遠道而來的客人,黛茜醒了一場,大人不睡, 這小的也不睡,硬是撐到爸爸再度熄燈才閉上眼, 所以今天的精力不很旺盛, 扯著彈簧狗,瞌睡蟲就又往耳朵鑽,眼皮子耷著,張圓了紅紅的嘴巴打個哈欠。

  雨天正適合懶懶地睡個回籠覺。

  此時此刻, 在趴在美國隊長寬闊溫暖的胸膛上,小雛菊寶寶睡成了軟乎乎的一團, 臉蛋貼著那衣服底下厚實的胸肌, 枕得正舒服,外頭的冷空氣飛進來,她才給弄醒, 懵懵地抬頭,揉揉眼楮看突然開窗戶的大人。

  “冷了嗎?”史蒂夫覺察懷里的小動作,低頭正對上雙澄澈的大眼楮,隨即意會,無聲一笑,趕緊把窗戶又關起來,“抱歉。”

  小小的寶寶伸個懶腰,身子抻成了胖胖的牛角包。

  黛茜睡覺之前只是灰沉沉的天,還沒下雨,現在清醒了瞧見玻璃上飄的雨花,很是驚奇,探著身子把手伸過去,嫩嫩的掌心貼在窗上。

  沒觸摸著雨,反而踫了滿手的冰涼。

  她飛快地縮回手,鼓著臉頰呼呼地吹熱氣。

  “是水。”黛茜輕輕地道,“好多好多。”

  她臉蛋上的睡痕未消,瞧著真是惹人愛。

  “下雨。”史蒂夫道,“沒听天氣預報說要下雨。你喜歡嗎?”

  美國隊長經歷一天一夜的長途跋涉來到紐約曼哈頓,昨晚睡的時間也很短,但瞧著仍然龍精虎猛,仿佛隨時能一拳打十個,超級戰士的體格實在叫人無比羨慕。

  “下雨。”團子跟著學舌,學著學著大眼楮彎起來,“喜歡雨。”

  一個早上,黛茜都乖乖地跟史蒂夫待在一塊兒,沒有找爸爸。

  並非老父親失寵,而是經歷過昨天令人啼笑皆非的一晚他睡眠不足,倒在房間的大床上呼嚕呼嚕,到現在也沒起床。

  昨夜本來個個都睡得很好。

  大黃蜂在月光下思念完同伴,回到挨著保時捷的特制床上閉目休息,斯塔克父女在各自的房間也入了夢鄉,入冬前的夜,顯得靜謐又安寧。

  直到幾雙機械的大腳悄悄踏足別墅前的草地。

  斯塔克家里哪怕所有人都睡了,也始終有個盡職盡責二十四小時不合眼的智能管家守在崗位,事實上,身份不明汽車人挨近的那一刻,托尼就在賈維斯溫柔的警報聲中醒了過來。

  再差一點兒,老父親就能在夢里出席女兒幼兒園的畢業典禮。

  這樣輕松的夢對托尼來說,來一個就要珍惜一個的。

  托尼驚醒,車庫里的大黃蜂跟著驚醒。

  我不動敵動,本以為會有場驚心動魄的正面對決,兒童房里的寶寶還睡著,不知道自己周身已經籠罩了爸爸的防護裝甲,更不知道最後什麼大戰也沒發生,全是虛驚一場。

  先是托尼發現,踏進自家別墅區域的幾個汽車人行動漸漸詭異起來。

  與其說氣勢洶洶,倒不如說鬼鬼祟祟,最終是躡手躡腳更為合適,一個個刻意放輕動作,倒不像襲擊,像要做個驚世的大盜。

  汽車人保持整齊的隊形和詭異的步伐慢慢挨近別墅。

  托尼站在客廳里,鋼鐵軍團已經悄悄從房子飛了出去,繞後靠近不速之客,隨時瞄準那幾個跟身體比起來小很多的頭顱,只等他開口一句命令,就咻咻咻地飛出小型導彈。

  大黃蜂來得慢了點兒。

  就算對方置身夜色,他也不難分辨等待了多日的同伴的身影,好在在他從車庫趕到托尼身邊來之前,賈維斯經過掃描,發現這群汽車人里的異樣。

  “先生,隊伍里有個人類。”賈維斯道。

  他停頓幾秒,等待對方走得更近,截取了暗光線中那站在為首汽車人臂膀上的高大身影,掃描面部,提取數據,再一對照,緩緩道︰“是史蒂夫‧羅杰斯。”

  托尼抵在唇上的手倏然用力,握成了拳。

  要知道賈維斯識別出的面孔,與今天科迪‧沃特來這里,給的所謂逃犯的面孔是同一張。

  永遠捉不住的美國隊長,听起來有些好笑。

  更好笑的是,托尼的“找不到”剛剛說完,人就自動自覺上門,連大海撈針的苦功夫都不必下。

  “斯塔克先生——”大黃蜂彎著腰,難為他這樣的姿勢還能在走廊奔跑,一路跑到托尼跟前,“外面是……”

  “我想你跑錯了方向。”托尼放下手。

  別墅後面逐漸形成半包圍圈的裝甲們悄悄地來,這會兒也悄悄地御著焰火回家。

  他轉頭看大黃蜂一眼,目光很快放回客廳望出去、那越來越近的汽車人身上。

  確切地來說,是在看那隨汽車人的靠近而靠近的美國隊長。

  鋼鐵俠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只對大黃蜂道︰“你現在應該在外面熱情擁抱同伴。我很樂意請他們都來一杯潤滑油。”

  于是深更半夜,斯塔克家里燈火通明。

  大大的客廳里彎腰坐著幾個大大的汽車人,令原本廣闊的空間好似一下擁擠起來。

  相對而立的托尼跟史蒂夫就驟然渺小許多。

  “這是擎天柱。他是博派的首領。”史蒂夫介紹身後比其他汽車人都要大的紅藍配色的領導,“在必要的時候,給了我很多支持。”

  平日化身彼得比爾特重型卡車的擎天柱微微頷首︰“史蒂夫是我們的朋友。”

  托尼微微一挑眉,跟著看史蒂夫一眼,很快移開目光,到底什麼也沒說。

  還有幾個伙計,介紹起來都有威風凜凜的名字,對于機械師來說,雖然都是機器人,但組建不同,面孔也不同,所以不至于臉盲,記住車型,就一下子把所有面孔都記在腦海里。

  更何況托尼是個天才。

  史蒂夫介紹完,他就能重復一遍名字,例如化身悍馬H2搜尋搶險車的“救護車”、化身通用Topkick 6500貨車的“鐵皮”、化身Martini Racing Porsche 93的“爵士”。

  變形金剛與地球英雄因為共同的目標——被美國軍方緊密保護著的賽博坦星的生命之源“火種源”相遇,科迪‧沃特說得不錯,史蒂夫確實出現在秘密地點附近,目標也很明確,只是在軍方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踫見了擎天柱。

  “這件事情需要從長計議。”史蒂夫道,“而在計議之前,擎天柱說他們有個同伴在紐約。”

  他低頭一呻︰“這個世界上總有些無法預估的巧合。”

  “我想不是無法預估。”托尼臉上淡淡的。

  而在他看見汽車人們端起裝著潤滑油的杯子要喝、卻都無一例外灑了些在重新換過的更價值不菲的地毯上時,這抹淡淡的神色就更有了種世外高人的超脫,只是視線放回史蒂夫臉上,就帶了微微的嘲諷︰“你那部老人機除了能打電話,恐怕毫無意義。”

  “而現在,它顯然已經做到了毫無意義。”

  史蒂夫摸摸口袋,張嘴正要說什麼,賈維斯適時開口,提醒托尼原本睡著的黛茜醒了過來。

  老父親要從汽車人分開的路走去抱女兒,對史蒂夫道︰“有事明天再說。自己找個喜歡的房間休息吧。”

  結果今天他就成了家里最晚起床的。

  帶孩子的事情,也莫名其妙落在美國隊長這位不可公開名姓的客人身上。

  但史蒂夫喜歡跟黛茜待在一起,就像這小的喜歡跟他待在一起一樣。

  “離開這麼久,你還記得我。”史蒂夫抱著斯塔克家軟綿綿的千金,瞧那小臉蛋上掛著的笑,跟著笑起來,“都是些還算好的印象嗎?”

  像泡壞了奶之類的,就盡管拋在腦後,不用再回憶了。

  這個大人一笑,眼瞳里湛湛地泛著光,天生有親和力,叫人覺著十分溫暖。

  他換下戰斗時的制服,穿上件普通的格子襯衫,仿佛就是個普通的伯伯,過普通的生活,昨夜不過是來串門,順便蹭幾餐飯。

  但黛茜不這麼覺著。

  史蒂夫問留了哪些印象,她果然想起泡壞的奶,還想到這個大人上回不知怎麼就找不著了,連個再見也沒有說。

  “沒再見。”團子道。把小手招一招。

  “分離是常事,再見說多,就不說了。”史蒂夫道。

  “不好。”黛茜道。說得還蠻有底氣。

  “沒有再見不見得不好,分離也不見得不好。總有不得不告別的時候。”史蒂夫道,“我想你並不喜歡說再見,對嗎?”

  前面兩句話,團子听得不太懂,但見他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聲音低沉,傳進耳朵十分好听,也揣著小手認認真真地听下去。

  然後听見他問,老老實實地搖頭。

  “你還小。”史蒂夫就笑,“雖然遺憾,但以後總要習慣的。有個方法能讓告別變得好受些。”

  “心里想到某些人,就算隔開很遠的距離,有千萬種苦衷,也會安穩很多。”

  他道︰“時常想念,分離就不是無意義,也不那麼難以忍受。”

  “伯伯想我嗎?”黛茜似懂非懂,慢慢地問。

  這小的接收得倒快,史蒂夫聞言,偏著頭認真想一想,道︰“想。”

第160章

  他這樣的答題態度, 讓做小孩的感到十分滿意,臉湊過去, 與他親近地踫踫額頭, 伸出手指慢慢地數︰“爸爸和皮。阿姨。”

  阿姨自然指的是娜塔莎。

  她與史蒂夫一樣,自上次告別之後許久不露臉,現在何處是否平安, 旁人一概不知。

  很多時候,舊相識就這麼在輾轉流離中失落,經年累月成了不相識,十分可惜。

  “想嗎。”黛茜搖晃搖晃小腳,問史蒂夫, “伯伯?”

  沒等大人說話,她倒先自問自答起來, 回答得還蠻好︰“我想爸爸。想皮。”

  說著說著有些難過, 臉蛋耷拉下去,小手往史蒂夫面前一攤︰“阿姨哪兒呢。”

  史蒂夫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看懷中幼兒小婆婆似的神情,溫聲安慰道︰“她會過得很好的。”

  這句話說出來恐怕他自己也不信。

  時移世易, 羅斯國務卿始終沒放松對他們這些通緝犯的搜捕,最近因為火種源, 更是加倍重視, 只要一天不低頭,昔日風光無限的超級英雄就永遠得過躲躲藏藏的生活。

  “握緊拳頭是為了救人,從來無關風光不風光。”史蒂夫後來這麼說。

  現如今, 他本來要回答黛茜的問題,卻似忽然感覺到什麼,閉了嘴巴,轉過身去,正與抱臂靠牆看著的托尼面對面。

  托尼不知道醒了多久,頂著毫無形象的亂糟糟的頭,穿著毫無形象的寶寶熊睡衣,看著這頭,眼底無波無瀾。

  “爸爸!”黛茜高興地道。

  她很願意讓史蒂夫抱,但看見老父親,馬上伸長了兩條手臂,要從這個溫暖又寬闊的懷抱轉移去另一個溫暖又寬闊的懷抱。

  “所以。”托尼走來接過女兒,任由那小手攏在自己脖子上,溫軟的一點兒貼著,摸得癢乎乎,“你現在是個獨行俠了。”

  團子趴在爸爸懷里,一低頭,發現爸爸說話時喉嚨有個圓圓的球一動一動,往日不注意,現在注意了,像探索到新大陸一樣驚奇,用手摸一摸,還打算摳一摳,疑心是吞了個糖在里頭。

  在把皮膚摳紅之前,忍無可忍的老父親終于抬手一攏,把這搞事的手捉了,好好貼放在她身側。

  “實際上不是。”史蒂夫道,“山姆和我還是很好的拍檔。他有他的事情,何況只是接回擎天柱的同伴,用不著一起行動。”

  “你和大黃蜂的首領很有話聊。”托尼道,“配色相同,話題應該也相同。”

  “擎天柱尊敬生命,也尊重地球人。”史蒂夫頷首表示認同,“他說狂派的首領威震天要利用火種源在地球制造機械軍團,一旦成功,地球勢必生靈涂炭。”

  兩個大人正說十分重要的話題,黛茜沒在听,什麼火種源什麼軍團,她也未必听得懂,轉頭看看爸爸,再看看跟自己玩了一早上的伯伯,漸漸生出幾分疑惑。

  托尼不是個不會笑的人,史蒂夫也不是。

  他們兩個面對她,面上總是溫柔,也肯彎著唇愉悅地笑笑,不知為什麼看著對方的臉,嘴巴好像被膠水粘住,翹一翹也不能。

  但又不是不高興。

  大人真是世界上最復雜的生物了。

  比起同齡人,團子是小只了些,但已經能記住許多同齡人記不住的細節,話說得流利,偶爾思考問題還舉一反三,但要思考人際關系,她的腦瓜子就再怎麼轉也轉不出答案。

  “我和汽車人很快就離開。”史蒂夫道。

  “能不能換個地方說話?”托尼問,“我的肚子非常餓。”

  平常的斯塔克家,除開來上班的溫蒂,黛茜算是起床起得最早的。但昨晚來了個生活極其自律的百歲老人,天剛蒙蒙亮,就能看見從客房走出的高大身影,把走來走去自娛自樂的笨笨嚇一跳。

  史蒂夫起得早,順帶做了早餐,倒省了溫蒂的一項常規工作。

  托尼坐在餐桌邊,垂眸一掃溫蒂送上來的餐盤,光聞味道就知道食物並非出自她手,叉子一頓,看一眼正給黛茜分奶酪條的史蒂夫,還是叉起三明治送入口中。

  同樣是軍人,羅德做的飯就明顯比較黑暗。

  當然這話最好不要讓遠在千里之外的上校听見,他最近打電話過來的時候還對嘗試做出的兒童餐津津樂道,說下次過來拜訪要親手做給黛茜吃。

  老父親第一次對無辜的小女兒產生這樣深厚的同情。

  “你想我幫你做些什麼?”托尼咽了食物,伸手拿起果汁抿一口,問史蒂夫。

  美國隊長坐在黛茜跟前,身形真是大極了,像一座無比穩重的山,而這山听見托尼的問話,不為所動,沉默一會兒才緩緩道︰“什麼也不用,托尼。”

  他舉起裝奶酪條的袋子示意,見托尼皺著眉搖頭,繼續道︰“我在他們的地盤露了臉,想必現在更鐵了心要找到我,給你的壓力也不會小。上次你已經做出過艱難抉擇,這次不用。選也不用選。”

  “我沒打算選擇。”托尼叉起一塊火腿,“我從來沒在家里見過史蒂夫‧羅杰斯,也不知道什麼汽車人。”

  “這正是我要說的。”史蒂夫馬上接話,“火種源的事情我會幫助擎天柱,你不用出手。”

  “我沒打算出手。”托尼道。

  史蒂夫一呻。

  自昨晚見面到現在,對著托尼,他臉上總算有點兒淡淡的笑,雖然笑中夾雜些無可奈何,無可奈何源于對這個盟友——或說前盟友——相當的理解︰“我不用問賈維斯,也知道你連夜查了所有能查到的關于火種源的資料,可能還嘗試搜尋其中一個霸天虎的位置。”

  老父親的唇一繃。

  他把剩下的一點兒早餐吃完,拿餐巾擦擦嘴巴︰“做得有點咸了。”

  抬頭看史蒂夫一眼,繼而道︰“賈維斯什麼也不會告訴你。”

  “笨笨,電視遙控器呢?”外頭傳來溫蒂的聲音。

  黛茜有大人帶,笨笨閑得無聊,自己在外面看電視,音量太大,被保姆勒令開小聲些,結果找來找去,遙控器下落不明。

  用完了早餐的大人帶著跑得骨碌碌的團子到客廳來,正見溫蒂在電視的觸摸屏上調音量。

  托尼的視線在電視屏幕上一掃而過,見那演講台上演講的人軍容整肅,隨即想起什麼,抬手借著腕表看了下日期,對史蒂夫道︰“今天該是你的節日。”

  十一月十一日,美國退伍軍人節。

  今天全國各地都放假,舉辦巡游、演講或者別的什麼活動,來表達對歷場戰爭中保衛國家的軍人們的敬意。

  沒有比戰場更殘酷的地方,生命轉瞬即逝,用滿腔的忠誠與血肉之軀做牆,給無數平民和國家利益做屏障。

  至于保衛國家是否等于保衛正義的命題,從來爭論不休。

  托尼站在家里,也不打算爭論這些。

  史蒂夫也在看電視。

  他在看軍人們身上整齊的軍裝,看他們背後的星條旗,湛藍眼瞳中情緒微微涌動,有那麼一點點兒懷念,卻沒有羨慕。

  說來諷刺,軍人史蒂夫‧羅杰斯七十年前為保護成千上萬條無辜生命毅然獻出自己的生命,七十年後,連退伍軍人節也沒法兒過。

  不僅僅因為史蒂夫‧羅杰斯的檔案上已經蓋了確認死亡的章,更因為即便大家都知道他就是那位偉大的超級戰士羅杰斯,但更知道他是個被通緝的逃犯,光榮不再,自然也就不必去追求那份太陽底下的榮光。

  “不,托尼。”史蒂夫搖頭,“我沒打算過這個節日。擎天柱他們起床了嗎?”

  汽車人何止是起床了。

  等托尼和史蒂夫走到車庫,還能親眼目睹他們在斯塔克別墅的愜意生活。

  當然,這種生活並非他們主動追求,而是昨晚晚上好不容易關了燈,幾位大佬開完內部會議,準備熄掉引擎閉目休息,卻感知有許多的腳步輕輕踏進門,再度睜眼,就受到了前所未有、即便東道主也沒能提供的高級禮遇。

  “這樣不太好吧。”爵士趴在臨時用許多輪胎堆起的按摩床上,享受十個小黃人力度得當、無比舒適的馬殺雞,開始還拒絕,漸漸“真香”起來,放松了筋骨,那句“不好吧”早吃回肚子里,化成尾氣排了出去。

  大黃蜂端正地坐著,凱文、鮑勃、斯圖爾特這搞事三人組正給他做汽車美容,又洗又刷還打蠟,把他弄得亮晶晶,推出去能當汽車人里的顏值擔當。

  擎天柱作為一股清流,不需要什麼服務,站在車庫中心環視這群同伴,嘆了一口氣。

  小黃人作為歷代壞蛋的跟班,並非什麼無私奉獻的典型。

  他們這麼盡心盡力,當然也有喜歡變形金剛的緣故在,更主要的是,想要在馬殺雞之後,能開車汽車人變身的汽車出去兜風。

  這個願望,在大魔頭——黛茜之父踏進車庫的那一瞬間,就該破滅了的。

  托尼瞧著這香蕉膠囊帶來的熱火朝天的景象,太陽穴隱隱跳動。

  後來才知道,太陽穴跳不是因為生氣,是對即將發生的不太好的事情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他站在那兒,看著倏然噤聲的小黃人們,還沒來得及說話,先听賈維斯道︰“先生,您有客人。”

  “是昨天拜訪過的科迪‧沃特。”

  “他越過我的安保系統,直接進來了——”

第161章

  前一句倒還無關緊要。

  等賈維斯急急忙忙報告這位不速之客的行蹤, 托尼面上一凜,神色凝重起來, 眼中將燃未燃的隱怒, 因時機不對強行壓了下去,轉身就走,抬手掃開監控界面︰“怎麼辦到的?”

  神盾局那群家伙找不到人, 偶爾會在托尼能容忍的限度之內突破賈維斯的防線進門,但先決條件之一是他們有修改程序的能力。

  而這個科迪‧沃特,不要說他只是羅斯國務卿手下一個職位高不到哪里去的跑腿小弟,就算羅斯本人,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輕易越過賈維斯的安保系統。

  除非有備而來, 或者他的偽裝能力過分好,連托尼的眼楮也能騙過去。

  無論中了以上哪一條, 都叫人十分惱火。

  “爸爸哪兒?”黛茜站在托尼身邊, 見老父親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趕緊邁著小胖腿跟上。

  她倒是想跟,可惜大人不讓,很快就見托尼俯身過來抱人, 一轉眼放在溫蒂懷里。

  溫蒂也算警醒,趕緊接過孩子, 狂奔而去。

  狂奔之前, 男主人叫停她的腳步,深吸一口氣,轉瞬間就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有了應對之策。

  不愧是鋼鐵俠。

  要不是看時間緊迫, 溫蒂該好好對老板吹一吹彩虹屁。

  “來者不善,科迪‧沃特的目標百分百是他們。”托尼看一眼嚴肅的史蒂夫,以及部件重組成武器的汽車人,“以防萬一,你……”

  他附在溫蒂耳邊低低說了兩句話。

  “這種時候還說悄悄話嗎?”爵士道,“我們現在離開這個房子還不遲。”

  “不能走。”

  “不能走。”

  史蒂夫與擎天柱異口同聲。

  他說得不錯,是跟博派的首領聊得很來,關鍵時刻的判斷也一致,哪怕出發點不大相同。

  “恐怕外面有埋伏,我們走出去就得開戰,只會拖延時間,這時候敵我的傷亡根本沒有意義。打殘了我們,霸天虎恐怕馬上就開一瓶香檳。”擎天柱道。

  “科迪‧沃特跟托尼提過我。一旦我們被發現,托尼脫不了干系。”史蒂夫道。

  “好極了。”爵士一攤手,“那怎麼辦?”

  辦法在托尼大腦里,已經宣之于口。

  科迪‧沃特進入別墅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暢通,走到客廳,堪堪停下腳步。

  沙發上懶洋洋坐著的鋼鐵俠正舉起咖啡杯對這位來意不善的客人無聲致意。

  動作友好,但那褐瞳里逼人的眸光要是能實體化,恐怕已經化作嗖嗖的冷箭,把科迪‧沃特扎成仙人掌。

  可惜對方有那樣厚的臉皮,能不能扎穿還不一定。

  “你好,斯塔克先生。”科迪微微一笑,又是戴了面具一般。

  “你好,沃特。”托尼垂眸抿一口咖啡,等那點兒苦澀在舌尖完全蔓延開,才坐直腰身放了杯子,手腕一轉,旁人甚至沒看清是怎麼樣操作,那手上就覆蓋了一層標志性亮紅色的裝甲。

  “我做過改良,納米技術十分有利,更輕便,威力卻更大。”托尼挑挑眉,“你不介意試一下。”

  科迪不假思索,順從地高舉雙手,配合鋼鐵俠的示威︰“我得先跟你道歉,斯塔克先生。但我收到消息,重犯史蒂夫‧羅杰斯出現在你的宅邸,我也檢查過手機,似乎沒有收到你的任何舉報信息,實在擔心你的安全,所以以最快的速度趕來確認,並非有意私闖民宅。”

  “是,但你已經闖了。”托尼道,“我的律師正在準備告你。”

  “別緊張,斯塔克先生。”科迪揣度著托尼的憤怒程度,緩緩放下手,在公事包里拿出一張紙,“搜查令。”

  “你沒有證據,我還是一樣要告你。”托尼不吃這一套,攥緊拳頭,機械擠壓聲咯吱咯吱。

  “有沒有證據,很快就知道了。”科迪還是微笑。

  來的果然不止他一個,他抬手按按耳後,隨即有一隊黑衣特工進了別墅,分頭搜查。

  托尼沒有作聲。

  真正讓他忌憚的,不是小小一個科迪‧沃特,也不是什麼羅斯國務卿。

  問及賈維斯科迪怎麼改的程序,賈維斯出示的視頻才叫人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不久之前科迪‧沃特站在門口。

  他的手規規矩矩在身前搭著,完全沒動觸控板,也沒動掃描器,身後走來的節肢動物樣的機器人,動作熟練姿態狂亂地替他完成了入門操作。

  “是他入侵的我的程序,先生。”賈維斯道,“作為回報,我在他的語言編碼里發現了種十分生僻的文字,地球上沒有,但對照大黃蜂留給小姐那份禮物上的文字,相似度百分之一百。”

  “他也來自賽博坦星球。”

  “我以為汽車人都應該是大個子。”托尼道。

  敵不動我不動,科迪在客廳跟他僵持,倒真半點兒不畏懼鋼鐵俠的威名,也不畏懼那手甲上隱隱發光的電弧脈沖炮。

  這位令人厭煩的來客十分理智,知道托尼的武器向來威力不小,卻也知道托尼輕易不殺人,就算真打起來,他雖然手無寸鐵,但並不怕死。

  搜查的特工進了車庫。

  車庫里沒有異常,除開過多豪車晃花眼,車座上沒有人,車底下也沒有人,大體轉一圈,也就謹慎地撤退。

  托尼‧斯塔克喜歡的顏色似乎多了些。

  其中一個特工離開之前,掃了眼角落里安安靜靜待著的紅藍配色大卡車,順帶掃過亮黃的卡邁羅和它旁邊的保時捷,心里這麼嘀咕。

  也就嘀咕一句,隨即通過通訊器,對客廳里的科迪確認無誤︰“車庫沒人。”

  托尼的家比想象中要大很多,或許一開始就該多帶些人過來。

  特工們搜查的時候,托尼跟科迪在客廳靜坐戰,因而沒人注意門口擺放的一台手提電腦影子一晃,變魔術般變成個銀色的節肢動物。

  “迷亂”在早些年用的還是手提CD音響的造型,如今與時俱進,可惜樣子沒變得更討人喜愛些,憑一手入侵系統的本事搗了不少亂。

  這足有大半個成年人高的機械蟲子就唯恐天下不亂。

  人類的感覺不靈敏,他卻敏感得如同掃雷工具,哪怕待在門口,也能感覺到汽車人的存在,哇哇地低聲咒罵兩句,也不知道在咒誰,自己撲騰著就進了托尼的家。

  要他來找擎天柱,比張嘴吃飯還容易。

  科迪‧沃特卻只拿他當開門鑰匙,真是愚蠢至極。

  “你覺得羅斯發現得了你心懷不軌嗎?”

  客廳里,托尼默不作聲地喝了大半杯咖啡,抬頭拋出這麼個問題。

  科迪的表情總算變得讓人喜歡些,收斂了假假的笑容,開始流露出幾分探尋。

  他甚至不吝表達對托尼的那麼一點兒佩服︰“人人都說你是天才,我見識得也不算太晚。”

  “我以為你在上次拜訪的時候就該有這個覺悟。”托尼道。

  “國務卿會理解我。”科迪道,“畢竟他從未放松過對這幾個逃犯的追捕,尤其是史蒂夫‧羅杰斯。”

  “你知道搜查過後找不到人意味著什麼?”托尼問。

  科迪好似胸有成竹︰“等著瞧。”

  這兩個人說話的時候,迷亂正從客廳外面的走廊悄然溜過。

  他的目標很明確,要直達斯塔克的車庫,越是靠近,越是興奮,只是太愛說話,一路罵罵咧咧沒個停。

  走路不集中注意力的壞處有許多,不僅容易摔跟頭,還容易被從旁伸來的黑手一把扭住脖子,拖進小黑屋里去。

  笨笨很樂意當這個黑手。

  作為一條機械手臂,他曾經在沒事干的時候苦練抓娃娃技藝,還曾經被托尼笑。

  “但多點無所作為的愛好不算什麼丟臉的事情,笨笨。”老父親彼時這麼說。

  今天,笨笨就要用這個抓來的鬼東西向全家證明他的愛好並不是無所作為。

  事實上,還發揮了大作用。

  迷亂被抓,蹦得像即將要下鍋的小龍蝦,嘴巴里更是嚷個不停,尤其在看見房門關閉時,反應加倍激烈。

  再激烈也沒有用。

  一雙白而瘦弱的孩子的手從背後伸來,撫在他的嘴巴,看著手無縛雞之力,誰想居然十分神勇,“ 嚓”一聲掰掉了迷亂的下巴。

  這個家里的人似乎都很喜歡從背後下手。

  失去下巴的那一瞬間,迷亂這麼想。

  他隨即被用布蒙住了頭,一頓狂風驟雨般的暴打。

  暴打之中,還听見有人歡快地吹起口哨。

  簡直是喪盡天良。迷亂想。他快失去意識了。

  “這里不用查了吧。”

  特工走近個畫著小動物的門時,守在門邊的保姆溫蒂上前道。

  她長得好看,說話也溫柔,並未對這些闖進門的人冷臉︰“這里是黛茜的玩具房。你這麼闖進去,會嚇到孩子。”

  特工面色緩和些,態度卻依舊強硬︰“以防萬一。”

  說著越過溫蒂,徑直往玩具房里走。

  還沒走到門口,先看見個探出來的小腦袋︰“伯伯。”

  小小的寶寶站在那兒,手里拿著玩具,西紅柿款式的小裙子真可愛極了。她也不認生,瞧特工一身黑衣,好奇打量,還懂叫人。

  “進去玩吧。”溫蒂唯恐這個人要伸手踫黛茜,狀似無意快步上前,抱了團子進房間。

  特工見了斯塔克家里這個小的,心里一松,本來要走,只是多往房間里再望一眼,隨即停了腳步。

  房間里還有人。

  一個瘦小的金發男孩,穿著寬大的黑長袍,低頭擺弄地上的拼圖,似乎不很感興趣。

  即便斂了眼瞼,那雙藍眼珠依舊很亮。

  他身上的長袍太大,蓋過一雙腳,看著也不很合身。

  “這是誰?”特工問。

  “啊,這是。”溫蒂把黛茜放在地上玩,抬頭應道,“斯塔克先生的佷子。”

  特工正听她介紹,心中疑惑稍減,突然看見那低頭的男孩肩膀一抖,飛快轉過身去。

  他警惕又起,剛要往前一步,隨即听見那孩子仿佛強忍著卻沒忍住,噓噓噓地吹起口哨。

  “???”他茫然起來。

  搜查結束,特工們無功而返。

  科迪‧沃特那眼底的勝券在握成了震驚,再三確認,得到的回答還是“沒有”。

  他分明不信,要自己去找,還未轉身,托尼已經走到跟前,冷冷舉起手︰“我數到三。”

  科迪心知再查已是不能,閉了閉眼,很快笑起來︰“打擾了,斯塔克先生。”

  直到不速之客的車開到別墅外那片樹林外頭,溫蒂才能松一口氣。

  她是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樣,站在陽台落地窗前的托尼臉卻還板著。

  同樣板著臉的,還有慢慢走進客廳、穿黑袍的小男孩。

  那個特工真該蹲下來好好看看他的臉。看個清楚,或許震驚之後,心頭能涌上獵物得手的大喜。

  小男孩嚴肅地走到托尼身後,開口正要說話,臉色又是一變,這回來不及捂嘴,嘴巴已經撅起來,吹出一段流暢無比的旋律。

  他的臉色真是比打了顏料罐還精彩。

  而背影深沉的托尼這時候抬頭望天,慢慢道︰“好老的歌。”

  男孩堪堪止住口哨,就算脾氣再好,這時候也禁不住咬牙︰“我很不喜歡什麼口哨糖!”

第162章

  這算是笨笨一生中為數不多的高光時刻之一, 載入史冊也不為過,茶余飯後翻閱影像記錄, 常常使它油然而生種類人的自豪感和光榮感, 以致激動得失手摔了盤子,或偏移了放大鏡害托尼焊錯地方,得到許多次要把它送到州立大學的威脅。

  但威脅就威脅。

  畢竟不是所有的機械手臂都能意外得到這樣的殊榮——借助身高優勢俯視美國隊長, 還能像提小雞仔一樣把他提在半空。

  這樣的機遇,隨機掉落概率幾乎等于托尼給笨笨端茶送水。

  誰讓史蒂夫吃了托尼吩咐溫蒂給的糖果,甚至吃了兩顆,盡管吹口哨糖是溫蒂驚慌失措下拿多了的。

  “我認為在一個科學家家里出現魔法十分搞笑。”兒童版美國隊長坐在沙發上,瘦小的一只, 頭痛不已,又微微臉熱。

  “是嗎。”托尼嗤地笑一聲, “更搞笑的難道不是張嘴吃下號稱帶有魔法效果的糖?”

  威利‧旺卡的確是個不世出的創造糖果的天才。

  為著個“一旦成年就無法再擁有孩童式思維和快樂”的念頭, 他可以生產糖果讓人重返童年,效果立竿見影,只是給糖的時候旺卡先生忘了說時效,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本來模樣。

  “噢, 我覺得你現在這樣也很好。”擎天柱誠摯地道,“無論什麼樣的身軀不足以局限偉大的靈魂。”

  他很誠摯, 其他人則很快樂。

  小黃人笑到捶地, 尤其看見史蒂夫稚嫩的臉上涌現出一個成熟男人的嚴肅,更張大嘴巴笑出豬叫,被托尼一個隻果塞了嘴才算完。

  美國小隊長沒有生氣, 也沒有罵人,更多是無可奈何,在昔日盟友投過視線來時,他默默地拉起黑袍的兜帽,轉過身去面壁。

  史蒂夫的微赧,簡直是世界的寶藏。

  他從前還是很愛笑的,發生許多事情之後,漸漸沒了笑容,如今對黛茜溫柔些,笑得也不多,更不要說除了嚴肅之外的其他表情。

  用隻果塞了小黃人的嘴之後,托尼沒有說話,也沒加入笑史蒂夫的大軍,畢竟退一萬步講,史蒂夫雖然返老還童,力量卻還在,分分鐘一拳一個老父親。

  超級戰士的故事,幾乎所有上一代的美國人都听過,托尼也听過,知道史蒂夫是注射了超級血清才變得強壯,卻不想他小時候是這樣子。

  托尼站在那兒,沉默地看面壁的史蒂夫看了很久,不知不覺吃瓜群眾都到外頭去或玩或說話或干正事,客廳里只剩了他們兩個人。

  都不說話,被動而謹慎地享有這一刻的沉默。

  史蒂夫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黑袍。

  他一瞬間變小的時候,幾乎要懷疑人生。托尼家里沒有給小男孩準備的衣服,所幸萬聖節溫蒂為配合黛茜準備的大號巫師袍子沒有丟,否則真是要赤果果上陣,就算躲過特工的搜查,這張臉也不用要了。

  他握一握拳頭。

  “你覺得我這樣子很可笑。”史蒂夫道。

  托尼正俯身把小黃人弄掉的隻果從地上撿起,聞言動作微微一滯,轉頭看他︰“我沒……”

  “沒”字才出口,就見那小黑袍顫抖起來,心知歷史要重演,還沒來得及調整表情,史蒂夫就又吹起歡快的口哨。

  旋律之流暢,讓人很想去上廁所。

  托尼忍一忍,沒有忍住,握手成拳抵在唇邊,輕輕咳嗽一下。

  可惜欲蓋彌彰,懷著十足郁悶的史蒂夫艱難控制了嘴巴,耳朵靈敏得很,把那咳嗽之前的忍俊不禁捕捉得清清楚楚,飛快轉頭來看。

  被看了的鋼鐵俠頓時面無表情。

  一時又都不說話。

  只是比起剛才,現在明顯尷尬許多。

  沉默須臾,托尼動動手指,首先打破這份尷尬︰“你,想喝熱可可嗎?”

  與其他人不同,黛茜是真心實意喜歡史蒂夫現在這個樣子。

  小雛菊寶寶雖然不清楚原本高大的伯伯是怎麼樣巧妙地微縮了身高,貼心地降低海拔使得她不用常常仰著腦袋看人,但她看縮小版的史蒂夫明顯更多了兩分親切,還願意把自己珍藏的英雄人物卡片拿出來,送兩張多出的給他。

  更不要說牽著史蒂夫的手做游戲,玩得興高采烈時把他一抱,快樂地嚷道︰“伯伯!”

  嫩嫩的小嗓子喊什麼都甜,喊史蒂夫尤其甜,真叫人無比羨慕。

  史蒂夫把這小的抱了抱。

  說起來,他完完全全變了個樣子,黛茜好似完全不覺著陌生,好似就算他穿上女裝,該叫伯伯也是叫伯伯,該親近也是親近,本質不變,她的態度也不變。

  但無論如何逮著個瘦弱的小男孩叫伯伯實在是太奇怪了。

  變成小孩的史蒂夫莫名其妙又在帶小孩,而小孩她爸,則雙手插兜,一刻不停地去了關著機器人“迷亂”的小黑屋。

  迷亂被史蒂夫拆掉下巴,不能大聲嗶嗶,又挨了笨笨的一頓胖揍,雖然零件堅固沒有損壞,不至于落個殘疾,但也沒有了搞事的精力和動力,蔫蔫地趴在地上,听見走路聲,渾身一激靈,重新變回平平無奇的手提電腦。

  求生欲十分強烈。

  托尼開門進來,看見地上安靜如雞的電腦,眸光一轉,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但你顯然選錯了陣營。”

  迷亂不做聲。

  它是不做聲,跟在托尼身後的笨笨套了個拳擊手套,正沖空氣呼呼呼地揮拳,隨時準備沖上來再補一頓揍。

  “他是霸天虎。”門口一個聲音道。

  這個聲音令得閉目裝死的迷亂一顫,再忍不住,飛快變成機械大蟲子彈跳起來,張牙舞爪地示威。

  可惜才示威兩秒,就被托尼伸手放的鐐銬桎梏,動彈不得。

  大黃蜂抱著膝蓋蹲在門口,盯著迷亂,臉上顯出凶凶的神情來︰“他是霸天虎里的‘迷亂’,是一個極其狡猾的間諜,別看他剛才是台電腦,如果需要,他能夠變成更小的電器。”

  這個答案令托尼有些意外,他很快反應過來什麼,站直身子,正色道︰“羅斯大概不知道身邊潛伏著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科迪‧沃特根本不是為國務卿服務。他已經跟霸天虎勾結上了。賈維斯。”

  賈維斯趕緊應道︰“是,先生,已經在編輯發給羅斯國務卿的加密郵件。”

  托尼垂眸看腳邊被捆了仍然不安分的迷亂︰“現在看來,不是你選錯了陣營。是科迪‧沃特選錯陣營。”

  “擎天柱表示,希望你能把迷亂交給我們,斯塔克先生。”大黃蜂道,“擎天柱肯定他是為霸天虎打探火種源的下落,到時候我們離開曼哈頓,也會把他帶走。”

  汽車人中博派與狂派的矛盾,托尼不想插手,何況把這只大蟲子交給他們確實合適,側轉過身︰“他是你們的了。”

  —— —— —— —— —— —— ——

  “伯伯。”黛茜輕輕地道。

  寶寶一聲呼喚,令史蒂夫緩緩回神。

  事實上,他已經站在凳子上,對盥洗室的鏡子看了很長一段時間,黛茜看不著,以為在偷偷地瞧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呼哧呼哧地蹦跳,可惜太矮,還是什麼也沒看著,伸手拉拉史蒂夫手,小臉上滿是渴望。

  史蒂夫覺得鏡子里的這張臉實在太過陌生。

  自己看自己,仿佛一下把七十年的回憶也席卷入腦,翻天覆地,重生般走了一遭。

  恍如隔世,真是恍如隔世。

  如果能夠重來……

  他晃晃腦袋,笑了一下,心知這個念頭來得荒唐而不切實際。

  就算能夠重來,走的也是一樣的路,亞布拉罕‧厄斯金博士的血清遞過來,史蒂夫‧羅杰斯仍然會毫不猶豫地往前一步,伸出手去。

  除非沒有戰爭。

  但經歷過種種,史蒂夫心里很清楚。永遠不可能沒有戰爭。盡管他也永遠願意為一個沒有戰爭的未來而戰。

  “伯伯生病。”團子道。

  她拉史蒂夫的手,原本是想讓他借個凳子,不料從那滑出長袍的胳膊上,發現許多傷疤,甚至還有個新鮮的淤青,想是在來她家之前就踫傷了的。

  史蒂夫彎腰道︰“不是生病,只是受傷,很快就會好的。”

  “沒事嗎?”黛茜問。那小臉上又一副肉痛的神情,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摸摸史蒂夫的傷疤,想想往日摔跤了爸爸做的,有樣學樣,鼓著臉頰呼呼吹氣,照顧得十分周到了。

  “沒事。”史蒂夫道,“有你給我治病,肯定好得更快。”

  他原本還想說托尼把黛茜把黛茜教得不錯,抬頭一看,老父親正從盥洗室外經過,就閉了嘴巴,腿一邁要出去問問迷亂的事情。

  只是他似乎忘了,自己是站在凳子上。

  腳下陡然踩空,身形傾斜,就要摔倒,眼看連黛茜也要壓上。

  托尼本來是要去廁所。看見史蒂夫跟自己的女兒在盥洗室完,腳下未停,打算去另外一個,不料听見一聲低呼,轉頭一看,睜圓了眼楮。

  到底是養了個女兒的,又是超級英雄,臨危之際反應果然迅速,史蒂夫正要伸手抓個東西穩住身形,下一秒就被鋼鐵俠托著腋下舉在半空。

  平安無事。沒踫著黛茜。

  團子見爸爸厲害,還高興地拍手。

  兩個大人同時出了一口氣。反應同步,隨即也同時變了表情。

  史蒂夫再為自己變小的體型無奈,也無奈不過這一次。

  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正抬起手,示意自己可以下地,嘴巴卻先動,心叫不好,可惜控制不住,又吹起時效過去前的最後一次口哨。

  老父親的臉有些發黑,想起剛才原本要去的地方,憋了憋,咬牙道︰“這個時候吹,不太好……”

第163章

  萬幸, 在經歷了一番雞飛狗跳的折騰之後,史蒂夫終于恢復原形, 前前後後大半天, 不耽誤正經事。

  那沒一點兒的小豆丁隊長瘦弱得可憐又可愛,糖果的效力過去,那穿著黑袍努力踮腳的矮矮身影就永遠留在溫蒂的相機里, 仿佛回夢,又或者,根本就是一場夢。

  再也見不到了。

  “勸你把那些糖果收好一點。”史蒂夫在更衣室里換上緊實的制服時如是說。

  他的退伍軍人節過得難忘,全拜威利‧旺卡的神奇糖果所賜。

  而霸天虎想利用火種源組建軍團、侵佔地球的陰謀,則使他連駐足喘息的時間都少而又少, 匆匆換了衣服走出來,跟外頭抱著女兒的托尼對視兩眼, 嚴肅道︰“雖然我不清楚是不是真有什麼魔法……落入別有用心的人手里, 又要出事。”

  “你還有工夫擔心這個。”托尼道。

  變回大人,這兩位昔日盟友的話又奇異地少下去,面對面也不像先前那樣稍稍放松,或許要對話, 還是帶著張小孩的面孔更好。

  “擎天柱設法讓迷亂吐了點東西出來。”托尼道,“你扯掉的嘴巴, 我是花了點兒時間才又給那只蟲子重新裝回去。”

  早知這樣, 當時用膠水糊口恐怕更好些。

  “霸天虎的首領威震天不知所蹤。他們以為他落在軍方手里,被冷凍失去了意識和活動能力,但我已經打探過。”托尼搖頭, “他不在。”

  老父親說話的時候,懷里抱著的團子安安靜靜,豎著耳朵在認真地听。

  黛茜喜歡听爸爸說話。大人的嗓音沉沉,像給耳朵瘙癢,尤其她家里的這個大人,用嘴巴說話,也用眼楮說話,一雙楓糖色的眼瞳熠熠生輝,伴著高挑飛揚的眉梢,十分好看。

  她看看爸爸,再看看跟前突然變小又突然長大的伯伯,悄悄地把手伸出去,在空氣里抓一抓。

  這麼明顯的小動作,當然落在老父親眼里。

  他垂眸一掃,沒有說話,任由史蒂夫配合地伸出大手,把女兒輕輕一牽。

  團子先是高興,等史蒂夫跟她握握手,又像忽然害羞起來,飛快縮回爸爸懷里,腦袋亂轉。

  “我的身體可能要穿個洞。”托尼淡淡道。

  穿完了洞,還得說正事。

  汽車人們已經把迷亂五花大綁,準備帶著上路,這會兒紛紛化身顏色鮮艷醒目的豪車,在別墅門口等待史蒂夫。

  大黃蜂本來在走與不走之間猶豫——他總擔心路障會跑來找斯塔克父女的麻煩,但托尼再三表示沒有問題,他最後才跟了同伴的腳步。

  說實話,在斯塔克家這幾天,是大黃蜂甦醒之後過得最開心的幾天,盡管他不好意思對托尼開口說。

  “沒了威震天領導的霸天虎實力或許不如外面這幾位,但他們聯合科迪‧沃特意圖竊取火種源,抱團之後要搞定也不算什麼容易的事情。”托尼道,“具體的,擎天柱會跟你說。”

  “我清楚。”史蒂夫道,“火種源在擎天柱手里比在任何人手里都要合適。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

  托尼道︰“我沒打算插手。”

  史蒂夫就一哂,心里明鏡似的。

  汽車人帶著美國隊長匆匆地來,現在又要匆匆地走。

  細想想,雖然待的時間不長,但博派找到了大黃蜂,躲避過科迪‧沃特的突然襲擊,最後還共同見證史蒂夫的返老還童,過得也算十分充實,半點兒沒浪費時間。

  黛茜懵懵懂懂地覺得,時間真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存在之一了。

  可長,可短,需要它的時候往往稍縱即逝,寶貴的快樂彈指一瞬間,卻能把孤獨與痛苦抻拉得無比漫長,甚至遠遠超出生命的長度。

  當然,她還說不來這樣復雜的話,只覺著這個高大又溫柔的伯伯才來家里,馬上就要走。

  史蒂夫邁出斯塔克家大門的時候,原本沒打算回頭看。

  他需要趕路,跟托尼也沒有更多的話要說,只是臨走之前,意念一動,想起黛茜說的話。

  團子跟爸爸一起站在門口,瞧著史蒂夫的背影,小手擺擺,很是不舍。

  她給了他卡片,還把午餐藏著的一個草莓也給了,現在想起來,覺得那草莓的味道真是甜得很,不由得咂咂嘴,一時之間倒搞不清楚究竟是舍不得人還是舍不得當禮物送出去的草莓。

  正出神地想念著,黛茜忽然發現走出一段路的伯伯轉了身,像忘記東西,大步往這里過來。

  他或許回心轉意,打算在這兒多待兩天,一下令幼兒喜出望外︰“伯伯!”

  但她可能隨即要收獲些失望。

  史蒂夫留是不可能留,為著耳畔奶顫顫又小婆婆一樣認真的“沒有再見”和“不好”,他還是很願意折返回來,蹲在黛茜跟前,大手撫一撫她柔軟的頭發,慢慢道︰“再見,黛茜。”

  “伯伯。”團子揣著小手,十分驚奇,很快因為這句“再見”,心里頭對草莓的不舍徹底轉換成了對史蒂夫的不舍,大眼楮里泛了一層水光,“伯伯回來吧——”

  史蒂夫就笑。

  再見會有時。

  再見會有時,只是無定期。

  汽車人變的汽車速度很快,載著史蒂夫,很快消失在漫天飛霞中。那車身披戴的光和影,落進車轍里,駛出好長好長的路。

  “你選擇坐在我的車里。”科邁羅跟在同伴後面飛馳,開得尤其謹慎,大黃蜂通過汽車廣播和坐在駕駛座上的史蒂夫說話,很有些受寵若驚,“真是我的榮幸,羅杰斯先生。”

  “是我的榮幸。”史蒂夫道。

  他並沒有正襟危坐,不時抬眼看路,因為是大黃蜂駕駛,注意力大多集中在車子里,視線轉來轉去,不知道在找什麼。

  “你喜歡我的坐墊嗎?”大黃蜂問,“凱文說是他坐過最舒服的坐墊。”

  小黃人的嘴,騙人的鬼。

  這句話凱文在從爵士的車里下來時也說過,一模一樣,語法都不帶改。

  大黃蜂還是不知道這一樁好些。

  “是,我很喜歡。”史蒂夫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不經意滑過科邁羅上的音響,才知道忽略了離自己最近的這一處,伸手在音響上撥弄,仿佛里頭塞了個硬幣。

  大黃蜂噗嗤噗嗤地忍笑,感覺失禮,十分不好意思,忍到最後忍不住,問史蒂夫︰“請問你在找什麼東西嗎?”

  話音剛落,史蒂夫手上就多了個小小的螺絲狀金屬物。

  “這件事情托尼不適合插手。”史蒂夫道。

  他低頭看手指拈著的這一個小東西,沒有過多猶豫,打開車窗,讓風帶走它。

  “隊長丟掉了,先生。”同一時間的別墅里,賈維斯匯報道。

  他說得輕聲細氣,因為老父親正把沒睡中午覺、這會兒閉了眼楮睡得香香的寶寶放進搖籃床里。

  托尼聞言,臉上半點兒不意外︰“知道了。國務卿還沒反應嗎?”

  “他給您回了一封郵件。”賈維斯道,“至少這段時間,他不會再派人來我們家了,先生。”

  史蒂夫和汽車人離開之後,本以為會有很大的動靜,結果一連過了一個半星期,美國安安靜靜,並沒再傳來機器人作亂的新聞。

  看似平靜。

  軍方用來保護火種源的秘密基地實際很快被人闖入過一次,還有過一場談判,可惜談崩,火種源失落,到了汽車人手里。

  科迪‧沃特不知所蹤,羅斯的那封郵件里還委托鋼鐵俠留意他的下落。

  托尼確實在找,但對方能在國務卿眼皮子底下作亂,事發之後的藏匿能力也不錯,到現在也沒暴露行蹤。

  “斯塔克先生,今天您不出門了吧?”溫蒂在廚房里忙活,听見外頭托尼打電話的聲音,端著蛋碗跑出來看,正巧托尼放下手機,她就問,“今天也工作嗎?”

  董事長剛從外面回來,聞言向她出示了手里的一個點心盒。

  老父親的工作似乎總沒有做完的時候,但今天不同。

  今天全美放假,是個合家團圓的好日子,溫蒂做完這一大一小的午飯,再籌備下晚餐,也該回她自己的家里過節。

  雖然家里只有她一個人。

  黛茜在客廳里玩,听見爸爸的聲音,飛一樣跑過來,懷里抱著個沉甸甸的小南瓜,顏色金燦燦,像抱了小燈籠。

  “爸爸!”團子笑得眼楮彎彎,親昵得不得了。

  今天早上老父親醒得比她還要早,她還揉眼楮,爸爸已經換上西裝準備出門,本來以為又要像往常工作老半天,結果才吃完早飯就回來,可不讓她高興。

  她一高興倒沒什麼,只是心思飛了,手上沒托穩,臨到托尼跟前,小南瓜也鉛球似的飛了出去,正中老父親的腳背。

  “……”

  托尼只覺養了一個孩子,生活更加舉步維艱。

  “今天是感恩節,不怪黛茜這麼高興。”溫蒂一邊打蛋一邊道,“她早上看電視看見有滾南瓜比賽,很想去參加,自己在家里練習得很好。”

  黛茜听見夸獎,把小肚子腆得圓圓,笑得更高興。

  溫蒂空出一只手,從包里搜出海報,給托尼看︰“就在曼哈頓。”

  老父親把海報接了過來。

  他看一眼那花花的圖片和夸張的加粗字體,再看一眼底下吭哧吭哧抱起南瓜、孔武有力的女兒,須臾道︰“那就去。”

第164章

  滾南瓜比賽, 可以算得上老少皆宜的感恩節游戲了。

  用勺子把在地上的南瓜推著往前跑,中途不用手踫南瓜, 誰先到達終點誰就獲勝。

  “我年輕的時候也很喜歡推南瓜。”哈皮在駕駛座上道, “一家人在院子里,滾十幾個來回,最後表兄弟們往往要為誰的南瓜先到終點而打架。”

  滾南瓜比賽每一年都有, 就算到了如今的電子信息時代,更多勁爆游戲產出,也取代不了南瓜比賽的樂趣。

  溫蒂說的比賽,在曼哈頓下城舉行,參加比賽的全是小孩子, 還有獎品可以拿。

  黛茜興奮得不得了,抱著南瓜坐在安全座椅快樂地唱歌, 一邊唱一邊看身旁讀報的老父親。

  她開心, 一是為著能出去玩,二是有家長陪伴。

  上次的歡樂節日,托尼臨時出門,也沒要成糖果, 今天小雛菊寶寶總算能跟其他孩子一樣,和父母一起出門過節。

  更何況黛茜在家里用飯勺滾南瓜滾得的確不錯, 混在孩子堆里玩游戲, 她也是喜歡的。

  “黛茜一定可以拿第一名。”哈皮笑眯眯道。

  感恩節的瘋狂購物分走了部分人流,畢竟店家做活動,折扣力度很大, 人們平時工作精心喂養胖錢包,用在一時,當然瘋狂沖進店鋪買買買,大包小包地提回家,臉上喜氣洋洋,也算烘托了熱鬧的過節氛圍。

  一轉眼十二月將至,廣場上更是提前擺了巨大的發光聖誕樹,等夜幕降臨流光溢彩,想必更加好看。

  托尼帶著女兒趕到室外比賽現場的時候,已經有好多個孩子抱著南瓜躍躍欲試。

  頭頂上的太陽明明不是很大,但名氣很大的老父親還是戴上太陽眼鏡,牽著軟綿綿的女兒去報名。

  溫蒂今天把黛茜打扮得很漂亮。背帶褲里配一件長袖的南瓜色絨絨衣,那淡金的小頭發扎兩個辮子,發繩上綴兩個閃閃的金南瓜,有錢得十分低調。

  放眼望去,團子還不是場上唯一的兩歲參賽者。跟她一般大的還有好幾個,有的還臨時怯場,撲在父母懷里嗚嗚地哭,更是把自家帶來的南瓜也丟在腳下。

  黛茜沒有哭。她打量賽場上的一切,十分好奇,尤其在托尼填寫報名信息的時候,一組大孩子正開始比賽,裁判一聲令下,孩子們靈活的身影隨南瓜一同飛快移動,到中途狀況百出,有腳下失誤踩扁了南瓜的,有把南瓜滾出場外的,更有個大孩子求勝心切,見自己遠遠落後,干脆丟了勺子抱起南瓜撒腿就跑,裁判員在後面追,到最後,觀眾幾乎都忘了這是一場滾南瓜比賽,拿著爆米花津津有味地在那看賽跑。

  “哇。”還沒見過這種場面的幼兒輕輕地慨嘆。

  她抱了抱自己的南瓜,覺得懷里這個沉甸甸的小東西很圓,還想起出門之前溫蒂說,比完賽之後可以把這個意義非凡的南瓜帶回家做菜吃。

  億萬富豪家的保姆真是儉省,恐怕這個即將意義非凡的南瓜听見這話不會太開心。

  “好了。”托尼把表交給工作人員,一抬眼看見對方又驚又喜的神情,豎起食指抵了唇示意不必聲張,然後發覺底下沒有聲音,低頭正見黛茜看賽場看得痴痴,蹲下去問,“等會兒你也上去,跟其他的孩子一起玩。害怕嗎?”

  團子听見爸爸說話,就搖頭,還一本正經道︰“我也不摔,爸爸。”

  她看見那個被裁判員追著跑的大孩子滑了一跤,撲在地上,哭得很是傷心。

  黛茜不喜歡摔跤。

  她喜歡最終獲勝的那個大孩子得到的特大號南瓜,比她自己的小南瓜不知道大多少倍,用來送給爸爸正好。

  畢竟她的爸爸沒有南瓜,實在是很可憐。

  老父親不知道孩子心里想的什麼,只莫名覺得鼻下癢癢,差點兒打噴嚏。

  “很好。”托尼道。

  看見工作人員走來,他把女兒交了出去。

  比賽統一發放長長的小木勺,至于南瓜,得參賽者自己從家里帶。

  團子真正正正站到賽場上,才知道什麼叫做大場面,許多雙眼楮盯著這頭,好像許多大大的白熾燈照過來,叫人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活了兩歲,她是第一次參加比賽,還懵懂得很。

  她的這點兒不好意思,很快就在看見旁邊一個同齡人的長條南瓜時拋到了腦後。

  那小男孩的南瓜很大,以至于他抱不很動,只能放在地上。

  黛茜頓時有些慚愧,她的南瓜好小,然後有樣學樣,也把南瓜放在地上。

  小寶寶的比賽,對于旁觀者來說,更多兩分帶著憐惜和喜愛在看,誰贏誰輸都不要緊,瞧著一個個矮矮的小團子在地上飛奔,像皮球翻滾,就已經是很大的樂趣。

  “听見哨聲,哨——聲——”裁判員的工作可不輕松,光把這群亂動亂跑的小的聚在起跑線上,已經耗了他好大的力氣,更不用替還得教比賽規則,“听見嗶嗶,就跑起來,好嗎?”

  好在小豆丁們給面子,鼓著腮幫呼呼地應好,十分可愛。

  裁判直起身,低頭看看天真無邪的小參賽者們,一下吹響哨子。

  剛教的規則等于沒有教。

  哨聲響起那一瞬間,寶寶們壓根兒不動彈,都還在原地世界和平地撫摸自己的南瓜。

  黛茜左右看看,把勺子探出去,抵著南瓜走了兩步。

  她這一走,對手就都開始呼啦啦地跑起來。

  跟大孩子想必,兩歲幼兒們的賽場根本不能叫狀況百出,直接就是狀況本況。

  有的走兩步流了鼻涕,張著手要媽媽過來幫忙,有兩只寶寶撞在一起,沒有撞傷,迷迷糊糊地把對方的南瓜滾走了。

  大人笑得好大聲。

  斯塔克家的這一個,倒是沒有出狀況,認認真真在滾南瓜。

  黛茜已經看見放在領獎台上那個特大號南瓜,鼓著臉蛋呼呼地跑,果真像溫蒂說的,跑得很好。

  她開始真正覺出比賽的意思,是在一轉眼發現有兩個同齡人邁著小胖腿跑在自己跟前的時候。

  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玩得很好,別人還有玩得更好的。

  眼看離本來就不遠的終點越來越近,黛茜超過了一個,還沒趕上最前頭那個寶寶,心里著急,差點兒要當場起飛。

  但出門之前做爸爸的就叮囑過,不在家里,不可以飛。

  團子忍住了,但忍不住要眼睜睜看著特大號南瓜插翅而飛的焦急,加快邁腿,不料小腳一絆,直接撲倒在地上。

  大人都“噢——”出聲。

  這下黛茜非但拿不了第一,連第二和第三都拿不了了。

  摔倒那一瞬間,她有點兒懵,自己撐著地板爬起來,摸摸小手,再摸摸衣服,倒沒有受傷。

  裁判員跑過來看她的狀況,她則看那些扭扭地或跑到場外或跑向終點的同齡人。

  第一的寶寶已經抵達終點,高興地去抱大南瓜。

  黛茜愣愣地瞧著,眼里漸漸包了一包眼淚。

  裁判員問“還好嗎”,她噙著淚慢慢地答好,視線往人堆里瞧,要找爸爸。

  戴著墨鏡的老父親臉上沒什麼表情,走上前來,將眼淚汪汪的女兒檢查一遍,確認真沒受傷,唇角松軟些,彎腰撿起她掉了的小木勺,問︰“要哭還是要跑完?”

  “南瓜沒有,爸爸。”黛茜真傷心得很,一眨眼掉了一顆大大的眼淚,告訴爸爸。

  “好,南瓜沒了。”托尼道,“還跑嗎?”

  他瞧著她哭,沒有安慰,也沒給個擁抱,只是把手一指,讓她看到了終點的寶寶︰“他們跑完了。”

  傷心的團子跟著望過去,發現別人果真都跑完了,頓時顧不上傷心,抹抹眼淚,拿過爸爸手里的木勺,把自己的南瓜滾起來。

  這回順順暢暢地滾到了終點,其他小參賽者們都高高興興地跑光了,觀眾們給她鼓掌,發獎品的大姐姐給了兩個南瓜頭的棒棒糖。

  黛茜拿著棒棒糖,踮起小腳看看領獎台上空空如也的放大南瓜的位置,一轉身撲進爸爸懷里。

  在被更多的人認出是鋼鐵俠之前,托尼就離開了賽場。

  今天的公園少人逛,空空的長椅有好幾個,其中一個上坐著黛茜,還有給孩子當了坐墊的老父親。

  團子低著頭,正慢慢剝糖紙,剝好一個,瞧著圓圓的南瓜頭,轉身去遞給爸爸。

  她的糖果很多,有兩個。

  “爸爸的南瓜沒有。”她道。

  “沒有就沒有。”老父親低聲道,把大手抬起來,抹抹那小臉上的一點兒淚痕,“輸掉比賽,很難受嗎?”

  黛茜沒答。她又在剝第二個糖的糖紙。

  “能贏當然很好,但玩得開心,能享受過程也很好。”托尼道,“輸了比賽沒什麼可怕,可怕的是輸不起。”

  他道︰“沒有南瓜,糖果也很好。”

  然後頓一頓,又道︰“如果想要那樣的南瓜,隨時叫哈皮買兩個。”

  這麼看來,黛茜顯然是很輸得起的了。

  “爸爸。”團子把南瓜糖放進嘴巴,吃了一口,大眼楮彎起來,現在又是高興的,“糖甜。”

  “我知道。”

  老父親瞧著懷里的孩子,出一口氣,拿著糖要吃。

  一陣風吹過,頭頂樹葉簇簇落,下雨一樣,落了一身枯黃。

  其中一片黃,正粘在托尼的棒棒糖上。

  “……”

  難受得一匹。

  黛茜的小手伸來,輕輕替爸爸把葉子摘了,顯然听進了大人方才那番話,很豁達地道︰“葉子也好,爸爸。”

  “我知道。”

  托尼看看糖,還是放進嘴里,左臉頰鼓起來一個圓。

  “是很甜。”

第165章

  一大一小兩個在公園慢悠悠吃了糖, 嘴巴里都是甜津津的。

  黛茜的爸爸不出門工作,不去拯救世界, 就這麼和女兒坐在長椅上听枯葉掉落的聲音, 靜靜消磨時間,倒也十分愜意。

  “爸爸。”黛茜蹲在地上成個球,挑挑揀揀, 揀出又大又完整的葉子,高興地給老父親看,“好嗎?”

  托尼想,應該帶個畫畫本出來。

  他懶洋洋地靠著椅背,伸手去接女兒給的樹葉, 放在眼前看了看,說一聲好, 又抬頭去看不遠處在保時捷里蹦迪的司機哈皮, 問︰“你還想去哪里?”

  董事長今天的時間表空出一大片,專門為家里這個小的服務。

  之前他郵箱里來過郵件,說是拍賣行最近有一批新的珠寶要開拍,歡迎斯塔克先生到場參拍之類的, 還附上參拍珠寶的名錄。

  托尼是很樂意買兩個珠寶給黛茜存起來,這樣長大以後她要出去參加個派對也能有兩件小飾品戴一戴。

  但隨時能用錢買到的東西, 似乎不值得在感恩節當天專門跑一趟。

  團子只要跟爸爸在一起, 到哪里都是一樣的。這會兒瞧做大人的跟自己說話,一雙楓糖色眼瞳中亮亮地浮著光,顯然心情不錯, 她就也跟著笑,抹了土地的小手要去踫踫爸爸的手,結果叫老父親捉著手腕,用手帕一點兒一點兒地擦干淨了手心。

  在小雛菊寶寶的認知里,爸爸當然是愛自己的。

  她很幸運,得了這麼一位父親,給她許多的關懷和愛護,不比任何一個有親生父母的孩子得到的少。

  但她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這個爸爸,在揭下了有錢、英雄、戰爭等種種或正面或負面的印象詞之後,還是好看的。

  尤其笑起來的時候。

  整個紐約城都在瘋狂購物,似乎唯獨斯塔克家的這兩個與世無爭,不缺衣少吃,也不乏消遣,在公園大手牽小手地走來走去,能走一個下午。

  回家之前,配合節日熱烈的購物氛圍,托尼走進一家大搶購之後像被劫匪洗劫的超市,給黛茜買了一包在車上吃的奶酪條。

  感恩節的晚餐就像中國人的年夜飯,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許許多多頓晚餐中地位格外突出,因而要花好多時間來準備。

  托尼家里哪怕只有兩個人吃飯,也提前買了只碩大的火雞,擺在餐桌正中央,氣派又醒目。

  今年黛茜不用眼巴巴地看著爸爸吃肉犯饞,也能分到好大的一塊。

  大部分的菜都是溫蒂在回家之前已經做好一半的,充分考慮到家里有一顆黑暗料理界隨時準備升起的未來之星,出門之前還特地叮囑了托尼,只需要把菜放進微波爐里熱過就好。

  溫蒂剛來的時候,對托尼說話還總客客氣氣,一年多過去,禮貌還在,卻放松許多,托尼心情好的時候,她還敢開開玩笑。

  哈皮載著兩個斯塔克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晚餐時間。

  “感恩節快樂,托尼。”他換上自己的車,瞧著抱孩子的老父親,誠心誠意道,“祝你不烤焦火雞,讓這個夜晚過得順利點兒。”

  後來才知道這個祝福是多麼誠摯,又是多麼實際。

  雖然沒有燒焦火雞,但托尼燒著的東西也好不到哪里去。

  進了家門,被放到地上,黛茜捧著比賽用的小南瓜顛兒顛兒跑到客廳,要給看家的笨笨瞧瞧。

  客廳里圍了一大群的小黃人,手拿橫幅和喇叭,排列得整整齊齊。

  團子才跑進去,頭頂“砰”地就綻放了五彩的禮花,隨即被涌上的香蕉膠囊們抱個嚴嚴實實,歡呼聲和掌聲幾乎把人淹沒。

  不知道還以為是拯救世界凱旋歸來。

  問題是托尼每次拯救完世界回家,也不見有這樣隆重的待遇。

  區別對待真的很明顯了。

  老父親後腳才踏進的客廳,脫掉外套,一抬眼瞧見在小黃人包圍中茫然不知所措的女兒,很是無語,再看他們橫幅上寫的“南瓜比賽冠軍”,臉上浮現出兩分看好戲的意味來,不急著解救女兒,歪歪靠著牆欣賞好一會兒這群膠囊的喜悅,最後才慢慢道︰“哪壺不開提哪壺。”

  小黃人們的歡呼聲就小了些,大眼楮望過來。

  “她什麼獎也沒有拿,要是又弄哭了。”托尼手一指,揮臂掃過去,把每個小黃人的腦門兒都掃了一遍,似笑非笑道,“你們自己哄。”

  團子深陷泥沼,分身乏術,掙扎著要跟爸爸求助,這句話落,抱住她的許多雙小黃手呼啦撤了回去,速度之快,以至于它們怎樣從客廳撤離的她都沒有看清,只瞧見許多奔向門口的重影,一會兒客廳就空曠許多。

  世界安靜,令人愉悅。

  “給我吧。”托尼道。

  黛茜見爸爸伸出手,開心地把捧著的南瓜遞了過去。

  這個見證她第一次比賽的意義非凡的小南瓜今晚要變成餐桌上的一道菜——芝士𤤾南瓜,由于溫蒂已經回家,將由老父親親自操刀。

  此時此刻,坐在家中餐桌前的溫蒂莫名其妙打個冷戰,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怎麼了嗎?”桌上開了免提的電話里有個聲音問。

  溫蒂舀了一勺嫩嫩的布丁進嘴巴,滋味十分好,叫人幸福得要眯起眼楮,不太好的預感也就隨即煙消雲散。

  “沒什麼,大概是我想多了。”溫蒂道。

  她把手機往自己跟前再挪一挪,輕聲道︰“謝謝你特地打電話來祝我感恩節快樂,賈維斯先生。”

  說著摁亮手機界面,在應用里滑一滑︰“我做了一張電子賀卡給你,你還喜歡嗎?”

  賈維斯喜不喜歡溫蒂的賀卡,托尼不知道。

  圍著保姆的粉紅花圍裙的老父親幾刀令見了世面的南瓜脫胎換骨,成為案板上乖乖任人魚肉的幾大塊,只知道要煮熟,但不清楚怎麼個煮熟法,正在全息操作面屏上翻閱食譜。

  黛茜乖乖坐在寶寶椅里,揮舞著小勺子,滿心歡喜地看爸爸做菜,光用兩只大眼楮瞧著新鮮好看的南瓜,嘴巴就饞起來︰“加油爸爸!”

  有這麼一個啦啦隊員在旁邊搖旗吶喊,當然要做得好吃些。

  谷歌出的食譜十分簡單,哪怕沒有一個天才的頭腦,也能做得像模像樣。

  可惜理解能力是一回事,動手能力又是一回事。

  老父親熱好了鍋。

  南瓜下鍋水煮之前,他听見手機顫動兩下,伸手拿來看,是彼得‧帕克發來的節日短信。

  ——“斯塔克先生,感謝您贈予的一切,以及上次帶黛茜到皇後區來玩。祝您感恩節快樂。=3=”

  總之就是少不了顏文字和emoji。

  托尼把短信看完,放下手機,仍舊跟他的南瓜奮戰。

  平心而論,芝士𤤾南瓜真的不難做。

  他自己也覺得不難。

  以至于後來鍋里那被稱為南瓜的東西成了黑糊糊的一團,還開始冒煙,老父親都還在冷靜地尋找解決辦法。

  他是足夠冷靜,可惜鍋里的兄弟已經沒了搶救的可能,眼看煙越冒越大,托尼關掉火,轉身去寶寶椅抱起一臉茫然和震驚的女兒,把孩子帶到外頭去。

  黛茜探頭探腦,臨了還惦記鍋子里的南瓜,和爸爸說要做好吃的的承諾,抬頭瞧見爸爸臭臭的臉,問︰“怎麼,爸爸?”

  “沒有什麼。”托尼把她一放,從餐桌上拿了一片肉,讓這小的嚼著,“芝士南瓜不好吃,今晚不吃了。”

  團子吃著肉,臉上流露出惋惜來。

  她原來還很喜歡吃芝士南瓜,不知道怎麼今天這道菜就變得不好吃了。

  托尼回廚房收拾殘局的時候,掛念好友更掛念好友女兒的羅德上校打了視頻電話過來。

  “吃上晚飯了嗎?”電話一接通,羅德先看見好友不善的臉色,把手指放在屏幕上滑,試圖滑開這張臉,“我的黛茜在哪里?”

  上校在溫暖的家中歡度感恩節還不忘對托尼噓寒問暖,結果手指滑一滑,非但沒有滑走好友,反而發現他身後正騰騰地冒煙。

  “這是怎麼肥四!”羅德失聲嚷出。

  還好只是虛驚一場,否則他連飯也不用吃了。

  收拾了廚房,托尼坐下來,在夜幕降臨的靜謐中與女兒一同享用沒了芝士南瓜的感恩節晚宴。

  黛茜向來是個容易滿足的寶寶,樹莓派不錯,火雞也好吃,吃得肚子溜溜圓,補圓了沒吃上南瓜的遺憾,照樣眉開眼笑。

  吃過晚飯,一大一小兩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托尼給彼得回短信,幼兒餅軟趴趴地趴在老父親大腿上,聞見爸爸身上那還沒消散的煙味兒,雖然還小,也感覺大人為了這個家赴湯蹈火,十分辛苦。

  今天上午溫蒂回家之前,還教過什麼話,玩了一天的團子這時候想起來,小嘴吧嗒吧嗒。

  托尼只覺腿上趴著的這個在說什麼,沒有听清,低頭問︰“什麼?”

  “爸爸。”黛茜軟乎乎地道,“爸爸我愛你……謝謝愛我。”

  托尼眸光就一頓。

  他的大手落在女兒腦袋上,輕輕撫一撫,眼楮往上抬看看天花板,好似沒什麼表情。

  但須臾,他抬手掩唇,咳嗽一聲,慢慢道︰“不用謝。我樂意之至。”

第166章

  斯塔克家的保姆最近可能遇上了什麼難題。

  這個非常態, 要從感恩節過後開始說起。

  溫蒂還是照常早早地來上班,勤勤懇懇做家務, 飯菜的味道跟平時也沒有差別, 甚至因為她潛心鑽研菜譜,好幾道新菜黛茜都特別喜歡,揮舞著小勺子呼呼地吃了許多, 老父親使壞把盤子端走,急得這小的在寶寶椅里亂蹦。

  好像沒有什麼不同。

  但托尼發現,溫蒂在拿抹布擦桌子的時候偶爾會出神,帶著黛茜一起玩,笑容好像也少了點兒, 更不要提她自己得空喝杯飲料的時間,常常把一杯奶茶捧得涼了, 也不見喝兩口。

  連董事長都能發現的異常, 真可以說十分異常了。

  何況這種異常還持續了一周零三天,轉眼日歷翻到嶄新的十二月,還沒有消失。

  紐約的第一場雪也該落下來了。

  “你需要幫助嗎?”老父親用書擋著手,輕輕打開一個巧克力球。

  他做這件事情的時候, 團子正在客廳外邊的走廊里跟笨笨玩拋物游戲,隨時可能進來, 務必做到動作輕聲音小, 還要吃得快。

  否則讓家里這小的看見,肯定腳下如飛地跑過來討東西吃。

  養了個孩子,連吃零食也要偷偷摸摸。

  看托尼的熟練程度, 就知道沒少在家里背著女兒做這樣偷偷的事,臉上格外冷靜,好似無事發生,還能分出兩分神來跟看電視的溫蒂說話。

  “啊?”溫蒂正盯著電視屏幕看,說是看里面的人,卻也不然,更像單純地看屏幕,目光微微散著,恐怕劇情演到哪里都不知道。

  听見問話,她瞬間回神,轉頭對上托尼的視線,十分赧然︰“我不明白,斯塔克先生。”

  這麼短的反應時間,溫蒂已經在腦中把進來的工作完成情況檢討了一遍,臉上隨即緊張起來,又似帶了些終于遇上挑戰的興奮——老板終于要對她的工作作出重要指示!

  “是最近的工作完成得不夠好嗎,斯塔克先生?”溫蒂正襟危坐,從圍裙兜里掏出小本,洗耳恭听,“有問題請你隨時提,我一定改正。”

  這樣認真的工作態度,即便叱 風雲的董事長也靜默兩秒,瞧她眼楮里燃燒的熊熊的工作熱火,反倒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心情復雜地把話在嘴里醞釀醞釀,慢慢道︰“這倒沒有。”

  老父親把從巧克力球里取出的一塊巧克力拈在指尖︰“你這一個星期心情似乎不太好。除開發呆,也不怎麼跟賈維斯說話,可能是我的錯覺,畢竟我不是每一天都待在家里。”

  對待認真工作的員工,他一向寬容,何況溫蒂還是斯塔克家歷任最好的保姆,半點兒錯也挑不出︰“如果你感覺不舒服,隨時可以請假回家休息。”

  溫蒂有些發愣。

  也不知是托尼這番話太體現老板的諒解之心,還是因為他太過諒解,使得她慚愧,兩邊臉頰升起些熱度,令她抬手掩了掩,又朝電視一望,不好意思地否認︰“多謝你關心,斯塔克先生。我沒有不舒服。”

  “是嗎?”托尼問。

  溫蒂點頭點得十分堅定。

  既然如此,他也就停了關心家里保姆的這份體貼,張開嘴巴,要吃快在指尖融化了的巧克力球。

  誰料就在這個時候,好巧不巧,目光往旁邊偏移了一點兒,竟看見客廳門口有張熟悉的臉。

  準確來說是兩張,如果機械手臂也算得上有臉面的話。

  黛茜跟笨笨在那兒探頭探腦,目光的投射地十分明確,就在這個趁著孩子在外面玩自己偷偷吃獨食的老父親身上。

  托尼的手僵在半空中。

  到底是做大人的,臨危之際,臉上的表情還是沒有絲毫變化,不見驚慌,也不見心虛,仿佛吃個巧克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本來就很正常。

  團子伸長了脖子在那兒看半天,見爸爸遲遲不動手,終于按耐不住,抱著皮球呼哧呼哧地跑過來,舔舔嘴巴,高興地道︰“爸爸。”

  這個巧克力球,是今天的最後一個了。

  老父親一挑眉,瞧著這小的放下皮球,對自己搓搓小手,十分期待的樣子,就知道怎麼躲也是躲不過去,伸手把巧克力喂了那張紅紅的小嘴。

  天真的團子不知道爸爸心里有過怎樣的掙扎,光巧克力在嘴巴里融化的甜蜜,就讓她幸福得眉眼彎彎,只覺世界上再沒有比她爸爸更好的爸爸。

  看穿一切的笨笨在旁邊嗤之以鼻,戲謔地轉它的架子,被托尼涼涼的一眼望過去,規規矩矩地沒了動作。

  “爸爸,玩嗎?”黛茜吃掉巧克力,彎腰抱起地上的小皮球,對這個今天又待業在家的家長親親熱熱地道。

  親子互動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必不可少,托尼有空余的時間,也毫不吝惜用在黛茜身上,聞言要拿紙擦擦沾了巧克力的手︰“先說好,我來發球。”

  溫蒂見這一大一小互動得很好,輕輕笑一笑,想起午餐時候說要下午烤的隻果派還沒烤,系緊圍裙,起身去廚房。

  保姆離開的時候,托尼手機震動了兩下。

  屏幕上的來電人是有好一陣子沒聯系過的,因而令托尼有些意外,看黛茜一眼,滑動接听。

  溫蒂走進廚房,拿起水果刀開始削隻果。

  托尼忙是忙,但該注意的點一個也沒有漏掉,說她跟賈維斯的對話少了,果然不錯,平常她做家務,很是喜歡跟智能管家說話聊天,今天卻沒有,安安靜靜削隻果,仿佛忘了家里有賈維斯這麼一號人物存在。

  “溫蒂。”

  削完第一個隻果的時候,溫蒂听見耳畔有人輕輕地說話。

  賈維斯那帶著金屬質感的英腔,就算讀產品說明書也是好听的。

  溫蒂瞬間豎起耳朵,拿水果刀的手一頓,卻沒有抬頭,也輕輕地道︰“你好,賈維斯先生。”

  “斯塔克先生已經問過你,但你沒有回答。”賈維斯道,“你最近出現什麼狀況了嗎?”

  “我得……”溫蒂道,“我得烤隻果派了。”

  賈維斯于是沒有得到回答。

  他閉了嘴巴,再沒有說話,仿佛跟往常一樣,不聊天的時候就專心地去整理托尼各種各樣的工作數據。

  又或者在偷偷地看電視,誰知道呢。

  溫蒂一連削了五個隻果。

  她後知後覺隻果太夠,終于停手,原本要把已經脫掉衣服的幾個白白胖胖的果子拿去清洗,卻不知道想什麼,轉頭做賊似的察看四周,確認沒有人來看,還小心翼翼彎著腰,從圍裙口袋里掏出手機,點亮屏幕,瞧著聊天應用里感恩節當天發給賈維斯的電子賀卡,以及他絕對拼寫正確又十分短的回復“我很喜歡”,莫名覺得臉上又有點兒燙,一個激靈,趕緊關掉手機,跑去洗隻果。

  洗著洗著,她嘆了一口氣。

  賈維斯仿佛仍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第二天,他又很關心地問溫蒂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如果她不好意思說,他可以幫忙跟托尼請假。

  “我很好,賈維斯先生。”溫蒂道,“我哪里也沒有不舒服。”

  “如果我的連續發問讓你感到困擾我很抱歉,只是……”賈維斯趕忙道歉,隨即沉默幾秒,才又道,“只是我感覺,你好像不怎麼喜歡和我說話了。”

  他說話的語氣輕而又輕,像溫蒂從前說的,這個AI,甚至比任何一個人類都要溫柔。

  賈維斯的疑惑,溫蒂沒有解答。

  如果見識無數的斯塔克先生在家,瞧見這一幕,或許能給茫然的智能管家指點迷津,可惜對話發生的時候,托尼已經帶著女兒坐上了前往堪薩斯州的私人飛機。

  “你似乎分了一下神,賈維斯。”托尼坐在座位上,正在包里找黛茜的袋裝果汁。

  確實開小差的賈維斯在老板這里也道歉︰“抱歉,先生,我剛才處理別的事情去了。”

  “爸爸。”團子接過爸爸給的果汁,含了一口在嘴里,把臉蛋含得圓圓。

  等老父親跟賈維斯說完了話,她挨過來問︰“去哪兒,爸爸?”

  “有熟人邀請我們去他家里玩。”托尼道。

  他伸手把這小的嘴角黏黏的果汁一揩︰“你看見他會高興的。”

  數小時的飛行後,飛機降落在堪薩斯州的土地上。

  哈皮這回沒有來當司機,是托尼親自開的車。

  黑色奧迪沒有往城市里開,反而駛入一望無際的大片農場。

  今天天氣很好,沒有下雪,高高的作物在冬風中颯颯地響,是異常和諧的大合唱。

  團子好奇,一路往窗外看,瞧見風車,大樹,小白屋,還有小白屋下因愈來愈近而愈來愈清晰的秋千架。

  還有小狗聞聲從房子里奔出,朝他們這邊飛來。

  黛茜很高興。

  等她瞧見從小白屋里出來的高大身影,看清那人的臉,想起他是誰,就更加高興︰“爸爸!”

  托尼減緩車速繼續開,安全座椅上的幼兒小手揮舞起來︰“爸爸!”

  “我長著眼楮的,女士。”老父親道。

  等車開到房子前的空曠處,托尼停了車,出來迎接客人的男子早大步到了跟前,隔著車窗看里頭笑笑的寶寶,蔚藍的眼跟著彎起來︰“你好,黛茜。”

第167章

  克拉克‧肯特, 確實是許久不見了。

  他仿佛沒有什麼變化,穿著普通的大衣, 一笑笑出兩顆小虎牙, 眼楮里的笑渦親和又溫暖,任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小記者,居然是無數場災難中救人于水火的超人。

  人類到神, 本該隔著一道無可跨越的鴻溝,見了他才知道,鴻溝原本是不必存在的。

  又或者確實存在。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毅然舍身投入他人困境,緊握的拳頭打倒的不是霸凌,是在霸凌之中轟然倒地的希望和正義, 不是敵人,是那個持有善良與溫柔的自我, 轉善為惡, 一度人不配為人。

  克拉克今天不揮拳頭,他只是做了充足的準備,買好菜收拾好家里,接待從曼哈頓過來的小客人。

  “我本來想感恩節之後過去的。”克拉克從車子里抱出黛茜, 拉一拉她面捏似的綿軟的小手,對從前車門下來的托尼道, “但上個星期哥譚出了兩樁新聞, 主編派我去跑,所以沒能去成。”

  “我媽總是說想看看黛茜,所以請你們過來吃飯。”克拉克道, “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工作。”

  “還好。”老父親不以為意,“該處理的都已經處理完了。”

  他關上車門,一轉身,發現白房子門口站了位穿著樸素的老夫人。

  “想必那位就是你母親。”托尼道。

  瑪莎‧肯特原本在廚房做餐前的食材準備,听見外頭的動靜,趕緊放下手頭東西,快快地走出來,一出門就看見遠道而來的客人。

  她的頭發已經白了一半,面孔卻鮮活,跟她兒子一樣喜歡笑,十分親切。

  還有著十分堅實的脊梁。丈夫在風暴中喪生,她堅持著走下來,在克拉克夜不能寐之時,給予一個母親所能給予的力量。

  知道地球上還有這麼一個氪星寶寶,瑪莎非常高興,也早在腦海里無數次想象過黛茜的樣子,比照克拉克小時候,她想,黛茜應該要更乖巧些,更可愛些。

  今天一見,果然是的。

  幾乎克拉克抱著黛茜一靠近,瑪莎就愛上了這個軟綿綿的寶寶,看那粉嘟嘟的臉蛋,令人忍不住要湊上去親一親。

  她當然沒有。

  一個羅克西奶奶就夠嗆,再來一個,黛茜恐怕瞧見白了點兒頭發的就要腳底抹油地逃跑,生怕都撲上來把她吸吸臉。

  “真好看。”瑪莎慨嘆。

  她笑得合不攏嘴,面上毫不掩飾的喜愛之情感染了窩在克拉克懷里的小團子,黛茜瞧瞧這位奶奶,不好意思,把腦袋往克拉克頸彎鑽了鑽。

  淡金的小頭發一點兒雜質也沒有,細皮嫩肉,活潑又靈動,可見托尼養得很好。

  黛茜的害羞也只是一時的。

  等瑪莎從廚房里拿出提前烤好的小餅干,這小的就什麼不好意思都忘得一干二淨,半點兒不矜持,探出小身子來拿,一拿拿兩塊,一塊給爸爸,一塊給自己吃。

  瑪莎彎著腰,專心致志觀察黛茜吃餅干時的表情,見那眉眼嫩生生的舒展著,心想她是喜歡,就跟著笑︰“好吃嗎?”

  克拉克長大之後,她是許久沒有這種養孩子的體驗了。雖然家里這個大孩子也總讓她操心。

  “好。”團子的臉蛋塞得鼓鼓,像只小金魚在說話,等瑪莎再端出牛奶,她趕忙把頭湊過去,差點兒整張臉都埋在里頭,喝得嘴邊白白。

  “不知道的要以為你在家里餓了幾天了。”老父親瞧著如魚得水自由自在的女兒,調侃道。

  “讓她吃吧。”瑪莎道,“克拉克的飯量也很大。他們總比地球人需要更多的能量來適應這個世界。”

  黛茜喜歡這地方。

  這里的空氣聞得人很舒服,作物的自然香氣殘留在日漸凜冽的冷風中,仿佛心肺回貼大地,聞見每一寸泥土脈搏的跳動聲。

  白房子也好,有許多美味的小餅干,還有秋千架,家里竟還養了一只聰明的甦牧。

  她家里也養萌寵,不過是小黃人,六七十只吵吵鬧鬧,丟一只飛盤出去,香蕉膠囊們非但不會拿回來,還可能把飛盤用焊槍融了取樂。

  “怎麼我的飯量很大嗎?”克拉克問瑪莎。

  “你昨天晚上吃得還不夠多?”瑪莎從托盤里拿一塊小餅干給兒子,看似抱怨,笑紋里夾著的深深的憐愛,是許多母親瞧孩子時都有的,“我從來不怕你撐,只怕你沒有吃飽。”

  托尼沒有說話。

  他把薄薄的手機在指尖無意識地轉著,瞧肯特母子說話,楓糖色的眼瞳中映著他們兩個的影子,一眨眼,仿佛成了另外一對母子的影像,再一眨,微微起了波瀾的情緒就給壓制到眼底。

  他沒有什麼好想的。

  “我听克拉克說,黛茜已經會飛了。”瑪莎注意到坐在沙發上的托尼的沉默,也遞塊餅干過來,“她真是了不起。”

  “是。”老父親道,“越飛越高,差不多要飛過我的頭頂。”

  他接過瑪莎給的餅干,放進嘴里,發現味道不錯,至少跟彼得家的梅嬸嬸那核桃紅棗面包片比起來友好得多。

  團子還在吃餅干。

  她嘴里嚼著一塊,小手上還拿一塊,隨時有備份。

  這會兒大人說話,她听見提了自己的名字,耳朵伸得長長,只等再給點兒什麼好吃的,一時專心,舉著餅干的小手忘了喂自己。

  也沒注意到身後有個悄無聲息的影子在偷偷靠近。

  克拉克是看見了的,偏過臉去,悄悄地笑一笑。

  黛茜听見爸爸夸她飛得高,十分自豪,抬頭挺胸,開心地道︰“爸爸我飛。”

  她的手比了一個小翅膀的樣子︰“好高好高,爸爸。”

  老父親瞧著她,並沒做出贊同的樣子,反而像在看好戲。

  看的什麼好戲,黛茜很快就知道了。

  她把小翅膀比得很好,可惜忘了還捏著餅干,更不防身後悄悄靠近的甦牧一下子湊過來,飛快把小餅干叼在嘴里,轉身呼啦跑得飛快。

  這世上的套路太多,真是防不勝防。

  而防不勝防的幼兒過兩秒才反應過來手上的餅干沒了,轉過頭去,只瞧見餅干大盜腳底抹油溜得飛快的身影,茫然地把空空如也的小手抓一抓,告訴爸爸︰“沒有。”

  “叫他還給你。”老父親一挑眉,樂見她自己處理。

  黛茜想一想,竟果真邁著小胖腿往外邊兒跑,要叫小狗把餅干還來。

  克拉克笑著起身︰“我帶帶她。”

  團子走到外面,餅干早不知道被調皮的甦牧藏到哪里,大大的一只狗躺在房門前,懶洋洋沖她搖尾巴,仿佛剛才的惡作劇不是出自它嘴,只是黛茜的一個錯覺。

  但在吃的東西上,黛茜很少有判斷失誤的。

  她慢慢地走過去,沖甦牧伸出小手,等著餅干回到自己的手上來。

  這麼做,可能要失望了。

  甦牧卻十分歡快,馬上起身,舔舔那嫩嫩的還帶餅干渣子的手心。

  很癢,團子趕快把手收回去,藏在了身後。

  這下可好,非但沒有要回餅干,反而還被口水洗了手。

  “怎麼,討不回來嗎?”後出門的克拉克瞧見小孩與狗對站的一幕,覺著好笑,又覺那莫名其妙丟了餅干的寶寶可憐得很。

  尤其她轉過頭來,對自己輕輕地道“他不給”的時候,真是可憐又可愛,讓做大人的忍不住要偏幫一把。

  何況本來就是甦牧搗蛋的不對。

  “屋子里面還有很多。”克拉克道,“都給你吃,算替他賠罪。這樣好嗎?”

  他伸張正義之前,黛茜還打算大著膽子把甦牧的狗毛撥一撥,看看是不是把餅干藏在了它身上,听見這話,心里為那可憐餅干感到的半分惋惜頓時成了十分的高興,大眼楮彎起來,過去把克拉克的腿抱住了。

  克拉克伸手下去,比了比黛茜的身高。

  小雛菊寶寶雖然還小只,卻也比上次見面時長高不少。

  “你想出去走走嗎?”克拉克蹲下來,對黛茜道,“這邊的這片田地,是我們家的。往外面走,有別的人家,還有廠子,有空地,今天天氣很好,我覺得走一圈也不錯。”

  黛茜看看跟前的這個大個子同鄉。

  他很溫柔。

  當然了,她身邊的許多大人,對她都很溫柔。

  不同于賈維斯的體貼入微,不同于老父親掏心掏肺又偶爾要端起父親樣子來的疼愛,克拉克總要給這個小小的寶寶許多選擇的機會。

  他也很願意尊重她的選擇。

  就算她才兩歲。

  兩歲會做選擇,也是十分了不起了。

  “好。”團子想一想,挨近了克拉克,像一團溫軟的小棉花挨過來,小手來牽他的大手,“我的爸爸?”

  她生怕弄丟了不識途的老父親。

  “爸爸在家里面等我們。我帶你去,你覺得好嗎?”克拉克耐心地問。

  黛茜往門里面張望,能望見托尼的一個頭,頓時放心,高高興興道︰“好。”

  大氪星人帶著小氪星人出門的時候,托尼正在沙發翻閱今天早上的報紙。

  新聞的保質期很短,過了二十四小時就沒什麼價值,他也不過隨手一翻。

  然後看見報紙底下用油性筆隨手畫上去的一個人影。

  涂得黑黑,看不清樣子,也本來就沒有面目。

  “你還喜歡涂鴉,瑪莎。”托尼道。

  瑪莎探頭來看一眼,笑道︰“是克拉克隨手畫的。他說他昨晚夢見個穿黑衣的女人,隨手畫出來。”

  這個火柴人的畫風,老父親覺得仿佛在哪里看過。

  聯想家里那個小的慣常用的畫畫本,頓時了然。

  氪星人怕是都有做靈魂畫手的潛質。

第168章

  克拉克牽著黛茜, 在作物翻起的層層波浪中緩緩前行。

  肯特家世代務農,作物都侍弄得很好, 這一片田地主要是瑪莎在照料, 冬日來臨葉子蒼翠,有風吹過,刷刷刷地響, 仿佛不甘休眠,不放過任何一個高聲歌唱的機會。

  這樣的體驗對于黛茜來說無疑是新奇的。

  她長在城市,雖然說自己家在西雅圖也有個農場,但因為托尼忙碌,並不常去, 邁著小腳踩在松軟的土地上,葉子拂過來輕輕拍著臉, 好玩兒得很。

  “你喜歡這里嗎?”克拉克低頭問。

  “喜歡。”

  小團子仰起頭, 滿臉都是笑。

  “我小的時候,經常在這里玩。”克拉克道,“像這樣跑。”

  他腳下加快,帶著黛茜跑起來, 大手一使力,把這小的瞬間提離了地面。

  黛茜只覺自己好像飛了起來, 耳邊呼呼的, 並不害怕,彎著大眼楮興奮地笑出聲,短短的手腳揮舞著, 等被克拉克舉在半空,還意猶未盡地拍拍他手背,要再來一次。

  “我看著你。”克拉克將這綿軟的小面團放得近些,彼此蔚藍眼瞳相映,一雙眼里有天,一雙眼里有地,令他心生感慨,“大概能想象一點兒,當初我的父親看著我,是怎樣的心境。”

  喬納森‧肯特是位了不起的父親。

  他在看見克拉克第一眼,就知道這個孩子注定改變世界,在氪星之子面前,人類似乎變得格外渺小,而他靈魂佇立著,仿佛巨人。

  沒有他的引導,或許就沒有今天的克拉克‧肯特。

  黛茜听見說爸爸,就把小手往白房子的方向指一指︰“爸爸那兒呢。”

  正被熱情的瑪莎投食各種美味的老父親坐在沙發上,若有所感,抬頭往門外望了望。

  當然什麼也沒見著。

  “怎麼了?”瑪莎問。

  “不。”托尼端起碩大的茶杯,幾乎擋了半張臉,“沒什麼。”

  如果讓家里那小的知道他在偷吃零食,恐怕就算在外頭玩得起勁,也要第一時間跑過來分享。

  “實不相瞞,原來我還有些擔心。”瑪莎倚著桌子,不好意思地道,“當然這種擔心未免太多管閑事——”

  “你擔心我養不好我的孩子。”托尼不假思索,接了她的話。

  瑪莎沒有否認︰“是很多管閑事吧。”

  “沒關系。”托尼十分豁達,把熔岩蛋糕掰成兩半,瞧見里面涌出的濃濃的巧克力,想著黛茜見了一定很喜歡吃,于是把大的一半放回盤子,“到現在我也不是什麼會養孩子的人。我的朋友對我從沒抱什麼期望。”

  這麼想想,羅德隔三差五要到他家里去一趟,除了說的好听的拜訪朋友,或許也有一重視察他育兒情況的意思在。

  上校真是操碎了心。

  “我現在一點兒都不這麼覺得。”瑪莎替托尼續上紅茶,“看黛茜快樂的樣子就知道了。你是個好父親。”

  “克拉克知道黛茜的存在之後一直很高興。”瑪莎道,“不同于家人或朋友給他的理解和關愛,黛茜讓他有了歸屬感。”

  “我很感謝這個寶寶。”

  同樣把“謝謝”說出了口的,還有跟克拉克一起坐在卡車後面的小團子。

  農用卡車後面的空間十分寬敞,還自帶敞篷和自然音響,里面用草厚厚地鋪一層,坐起來軟軟地很是舒服。

  黛茜跟著克拉克在田間玩耍,剛開始是自己走,走著走著,她就給背在了克拉克寬厚的背脊上,再走著走著,路遇商店,兩人買下一袋零食,在修車廠前的空曠地帶找了輛無主的卡車,坐在里面慢慢地吃。

  堪薩斯真是什麼都好了。

  “這里的建築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克拉克從袋子里拿出一片薯片,指著給黛茜看,“從前就是這樣,這個修車廠從前年開始難以維持生計,人走光了,剩一個空蕩蕩的殼子。”

  團子雖然才兩歲多,已經是個很好的傾听者,安安靜靜地听克拉克說話,偶爾把薯片放在嘴里咬一咬,那清脆的 嚓聲,讓幼兒迷戀不已。

  她就算哪一天自己背個小包袱出來闖蕩天涯,恐怕也不愁餓肚子,外邊許多人都願意給她投喂吃的。

  而且滋味都很好。她不知不覺把薯片吃了半袋。

  要是老父親在這里,一定飛快地把薯片袋子沒收,還要藏在她找不到的地方,那套“吃什麼東西都不能過量”的理論,過多少年都應該還適用。

  克拉克一轉頭,發現薯片沒了許多,再看這個嘴巴吃得都是渣的花貓,不禁要笑,拿袖子給她擦一擦,擰開商店買的瓶裝果汁,再喂兩口。

  大概果汁的味道跟平時喝的不一樣,黛茜不很喜歡,小嘴一抿,把頭偏過去︰“這個不好。”

  “你不喜歡,就不喝了。”克拉克道。

  他看看時間,天色不早,想想是該回家吃飯,正打算起身把這小的抱下車,忽然凝神,仿佛听見什麼不同尋常的動靜。

  “恐怕有人有麻煩了。”克拉克翻身下車,抱起黛茜和她的薯片,長腿一邁走得飛快,“我們去幫一把。”

  “是幫忙。”團子學舌道,“我們去。”

  “對。別人有困難,總要幫一把。”

  所謂的“遇上困難”的人,離廢棄修車廠不遠,繞過廠子,以克拉克的眼力,遠遠地就看見個瘦弱的小男孩被人一拳打倒在地。

  打倒那孩子的不是什麼凶神惡煞的惡霸,是三兩個同齡人,身強力壯是真,臉上嘻嘻地帶著笑,仿佛從拳腳相向中得到極大的樂趣。

  尤其那瘦弱孩子的眼鏡掉落在地,令他眼前一片模糊,不得不趴伏在地上困難地搜索,更是引起這三兩個的大聲哄笑。

  “四眼剩了兩眼就不行了。”

  “書呆子!”

  克拉克有一瞬間的愣怔。

  眼前所見,仿佛記憶溯回,他的記性很好,連一點點兒細節都能記住,當然清晰地回憶起,少年時期,因為傳言“特殊”被人無端找茬的一幕。

  人和人有時候是很相像的。

  縱然軀殼不一樣,表達方式也不同,但一瞬間沸涌而上的情緒,無論惡意,怒意,無助,和想要哭泣的沖動,能原原本本地從一群人復制到另一群人身上。

  “他傷心。”黛茜探著頭,也瞧見了地上被欺負得可憐兮兮、又強忍著不肯服輸的瘦小男孩,他臉上的表情簡單易懂,令她臉蛋也耷拉著,“怎麼辦呢。”

  “欺負人是不好的。”克拉克道。

  他說著,看那被欺負的孩子似乎沒有還手之力,要上前制止。

  結果腳步一動,倒有個人影比他更快沖出,一邊嗷嗷叫,一邊高舉著掃把,義無反顧地沖進欺凌者中間,左右橫掃,硬生生把高了一個頭的大孩子逼退好幾步。

  他們一開始還警惕,等看清來的是誰,頓時嗤之以鼻,不屑寫在臉上。

  是個紅發的小女孩。

  她看著一點兒也不強壯,臉上兩點雀斑,胳膊和腿細細,卻仿佛充值了一百分的勇氣,就算掃把馬上被搶走,也堅定地叉著腰,大聲道︰“不準欺負人!”

  “得了吧甦珊。”為首的欺凌者不以為意,雙手抱臂,鼻子的氣都要噴到額頭上,“你的動畫片要開始了。滾回去看你的電視。”

  他這麼說話,倒有點兒凶凶的樣子。

  叫甦珊的小女孩半點兒不怕他,要不是身高不夠,可能還要跳起來打對方的頭︰“你總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無聊?”大個子一呲牙,轉頭踢一踢還在地上找眼鏡的瘦小同齡,“我還能更無聊一點,你信嗎?”

  “你——”

  “喂!”

  眼見大個子要連甦珊一起欺負,克拉克適時開口。

  他一說話,那群孩子就把視線都放過來。

  抱著個寶寶的男人似乎威懾力大減,但欺負人的一群看看克拉克的身量,再看看自己的身量,死撐面子時又見克拉克抬腿往這頭走,每走一步他們慫一點兒,最後終于篤定這是個揍飛自己也不帶皺眉的,轉身就跑。

  “你給我等著,甦珊!”為首的還要拋下威脅。

  那紅發小女孩跳得高高︰“回家我就告訴媽媽!”

  回擊完,她轉頭來看克拉克,感謝地一笑,伸手去拉地上摸著了那些人丟下的眼鏡的孩子——他其實比她要大些︰“起來吧。”

  這一次,是這個女孩子做了超人。

  克拉克沒打斷他們說話,退後兩步,默默瞧著兩個孩子離開,低頭笑一笑。

  團子還在翹首張望,見瘦孩子眼楮里的一層亮晶晶,伸手指以指他身旁的小甦珊︰“她好。”

  “她很勇敢。”克拉克道,“但那些欺負人的孩子,沒有用他們的拳頭做正確的事情。”

  “欺負人真能帶來快樂嗎?”

  黛茜沒有欺負過人,因而不懂快樂不快樂,听見克拉克似他問似自問的話,茫然地搖頭。

  這個問題有些復雜。

  “一個人的力量不應該從對無辜和弱小的傷害中獲得,說是力量,得到的大概只有虛榮和仇恨。”

  前者虛無縹緲,後者根深蒂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團子似懂非懂︰“力在哪兒呢?”

  克拉克將她軟軟的小手勾一勾︰“在于困境來臨時,緊握的那雙手。”

  “你認為呢。”他問,“黛茜?”

  飯點的時候,老父親成功在白房子門口等到了飛奔回來的女兒。

  小小的寶寶跑起來像個球在滾,成功吸引了地板趴著的甦牧的注意力,黛茜很熱情,甦牧更熱情,跑過去把她舔得臉蛋濕濕。

  “不要,不要。”黛茜臉上難得一見跟她老爸同出一轍的斯塔克式嫌棄,把臉一抹,往爸爸那兒閃躲,小胖腿蹬著,迫不及待要大人抱起來。

  克拉克從後面走來,瞧見這一幕,忍不住要笑。

  從這樣的笑容中,也能獲得充足的力量了。

  “你在外面偷吃東西。”團子一挨近,偵探似的老父親就聞見味道,正要問吃的什麼,不料大手一下被這小的捉了起來。

  黛茜卯著勁兒,把爸爸的手使勁握了握。

  “這是干什麼?”聰明如托尼也要滿頭霧水。

  “給力,爸爸。”團子鼓著臉蛋,再使勁兒握一握,仿佛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再把大手仔細看看,“好多好多。力在嗎?”

  “在的。”老父親道,“我的手骨要碎了。”

第169章

  黛茜在肯特家度過了愉快的一晚。

  她有些認床, 因而不經常在別人家里過夜,但在白房子待得舒服, 仿佛在自己家里, 跟瑪莎玩得很好。

  平時都是爸爸哄著睡覺,這天晚上,小小的寶寶窩在瑪莎的懷抱里, 听著輕柔又陌生的催眠曲調,像花輕輕落在臉頰,一踫肌膚就融化成芬芳的吐息,隨黛茜吐息的綿長而綿長,一直一直吹, 吹進夢里,仍然開出好看的小花來。

  “睡吧, 好孩子。”瑪莎輕輕地道, 唯恐驚擾了黛茜夢里開花,彎腰把這綿軟的一團放進被窩,小心蓋好,心中十分滿足。

  隔代人看隔代人, 越看越喜歡,或許也有一點兒這個原因在。

  孩子睡著了, 大人還在外面捧著熱牛奶說話。

  堪薩斯的農場入夜時分要格外冷些, 升起小小的火爐,兩人圍坐著,縱然默默無語, 也透出兩分輕松的氣氛。

  “你畫畫得不錯。”托尼道。

  克拉克往壁爐里添柴,沒料想他忽然來這麼一句,轉頭“嗯?”一聲,表示不解。

  托尼目光右移,看了看桌上攤開的報紙,克拉克跟著瞧,隨後笑起來︰“隨手畫的,畫得不好。”

  後面半句倒是實話。

  “听說上面的小人來自你的夢境。”托尼不動聲色,“如果不介意,我想知道那是個怎樣的夢。”

  “按理說,我該記得我夢里的所有細節。”克拉克雙手搭在了膝蓋上,聞言回憶了下,“這個黑影在我睡醒之前一晃而過,所以印象深刻些。她跟我之前的夢也沒有什麼關聯。”

  記者的敏銳直覺令克拉克抬起頭來看托尼的臉︰“怎麼了嗎?”

  “沒什麼。”老父親道,“畫風獨特,多看了兩眼。”

  翌日早晨,斯塔克父女要離開克拉克家回紐約,黛茜很是不舍,把瑪莎做的早餐狠狠地多吃了兩口。

  跟她結下革命友誼的還有克拉克家的甦牧。

  這只淘氣的小狗昨天還把她的餅干偷偷藏起來,經過一個下午兼一晚上的相處,它反倒不舍,托尼出去開車,它還繞著背了小包要回家的團子轉兩圈,尾巴呼呼搖,搖出風聲來。

  “歡迎你們隨時去紐約。”托尼對肯特母子道。

  “當然。”克拉克把在車子旁邊乖乖等著的黛茜抱了,打開後車門,裝進安全座椅里,輕聲道,“堪薩斯到紐約,一轉眼的距離,對嗎?”

  黛茜就笑。

  她手上還捉著一袋瑪莎打包好的小餅干,留著車上吃。

  空手而來,滿載而歸。

  跟同鄉的十分愉快的相處時光,令飛機飛到了曼哈頓,團子還小婆婆似的跟爸爸歷數快樂點滴,用不算太豐富的詞匯量和已經算比較流利的表達,一路說竟說了許多。

  一直說到超市里。

  “奶奶給一個餅干。”黛茜在推車上搖晃小胖腿,左手比出一個手指,說得有頭有尾,“我一個,她說還有……餅干還給我。”

  右手又比出一個手指頭。

  “所以一共幾個?”

  老父親听唐僧念經似的听這小的說話,今天溫蒂不上班,他得自己買點兒新鮮食材回家,做個完全不需要動腦更不至于把廚房燒了的簡單晚飯。

  例如把土豆蒸熟,把胡蘿卜蒸熟,再把西藍花蒸熟。

  就這麼也能把女兒養大,實在是不容易。

  “兩個。”

  團子听見爸爸問話,低頭把兩個手的手指頭數一數,慢慢道︰“是兩個,爸爸。”

  “看來你的腦子是像我。”

  托尼說這話半點兒不臉紅,等黛茜的注意力漸漸從堪薩斯的愉快經歷轉向貨架上琳瑯滿目的零食,他就把車一轉頭,任由這小的眼饞,無情地去結賬。

  “不買嗎,爸爸?”黛茜問。

  “家里那麼多東西你都吃完了嗎?”老父親問。

  這一提問擲地有聲,直擊靈魂,引發幼兒深思,以至于結賬用掃碼槍滴滴這麼有趣的過程,黛茜這次也沒看,專心致志想家里還有哪些沒吃掉的東西。

  至于今天晚上回去托尼還是沒能做成一餐太好吃的晚飯,以至于不得不拿出零食來哄孩子這樣的小事,就按下不提了。

  堪薩斯之行後,托尼忙碌了整整一個星期。

  年末總有各種各樣纏人的事情,助理分身乏術,少不得要董事長坐鎮,合同雪花似的刷刷刷從天而降,恨不能一個人長出三頭六臂,才能趕在年終之前處理這許多的雜務。

  黛茜于是不能整天整天地和爸爸待在一起。

  溫蒂在家里帶小孩,依然十分稱職,只是最近好像十分熱衷帶黛茜到外頭去玩,在家里也不發呆,比起異常少話的那段時間,她反而異常多話,對著笨笨也能說上許多,甚至不嫌從地下跑上來的小黃人煩,和顏悅色,一個說英語,一個說小黃人語,竟然還能聊好幾個回合。

  大概只有智能管家賈維斯感到一點點兒的茫然和落寞,但他本來不是個耐不住寂寞的AI,不需要用到他的時候,總能默默抹去自己的存在感。

  但他偶爾會試探著叫兩聲“溫蒂”,得到應答,就不知道說什麼好地沉默下去,溫蒂抿一抿唇,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等賈維斯再提“你今天的衣服跟鞋子很搭”,她就拿著抹布狂奔著要去做家務,攔也攔不住。

  這麼勤勉,托尼非得加她的工資不可。

  “爸爸不回家。”團子跟溫蒂玩,跟笨笨玩,跟小黃人玩,睡午覺的時候還可以听賈維斯講故事,並不寂寞,奈何心里總記掛著為這個家付出許多勞動的辛苦的老父親,最經常做的事情,還是抱著布偶在客廳燈爸爸回家。

  有時從睡醒午覺開始等,一直等到晚上。

  年底了要做壞事的人也蠢蠢欲動,老父親有一兩次出門穿著西裝,回來時卻穿著裝甲。

  爸爸回來,黛茜最高興,飛奔著撲過去,沒有埋怨,看見爸爸好好的就十分滿足,如果能從那大手里再接過一盒點心,就更加滿足。

  “忙嗎,爸爸?”團子被爸爸抱了起來,親昵地挨著那堅實的胸膛,問。

  “最近忙一點,不過也快閑下來了。”托尼把女兒的帽子往後轉一轉,抬手挑出日程安排表,看看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必做事項,“等工作做完,帶你去一趟華盛頓。”

  要到華盛頓去做什麼,小團子並不知道。

  但在這樣的盼頭中,等待似乎變得不那麼艱難,日復一日,日子飛快地過,一轉眼就到了跟爸爸約定好要一起出去的日子。

  從紐約到華盛頓,駕車要三個小時近四小時,這天一大早,兩個斯塔克就起床,坐上哈皮開的車子前往目的地。

  哈皮在駕駛座呵欠連天︰“你真是有閑情逸致,老板。”

  “我听說她快要被送回去了。”老父親哪怕坐車也要抽空在全息顯示屏上看看報表,曲線的走向很是令人滿意,“黛茜沒見過,應該很願意去看看。她這個星期在家里恐怕憋得慌。”

  哈皮打呵欠,安全座椅上的黛茜受了感染,也跟著張大紅紅的小嘴,打個圓圓的呵欠。

  她並不憋得慌,溫蒂每天都帶著出去散步,所以每天都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但知女莫若父,托尼說黛茜很願意去的神秘地點,抵達之後,果然見這小的興奮又新奇,高興得不得了。

  華盛頓史密森國家動物園。

  按理說動物園沒什麼稀奇,但華盛頓史密森國家動物園之所以備受歡迎,是因為除了其他動物園都有的動物,里頭還藏著稀奇的、來自中國的國寶——熊貓。

  掀了整個美國的土地,也找不出的珍稀動物,黑白相間,憨態可掬,讓許多人都為之瘋狂。

  都說錢是萬能的,不排除世界上的確存在用多少錢也買不到的東西,其中之一,大概就是熊貓。

  “爸爸!”黛茜跟著爸爸到熊貓館前,簡直樂不可支,雖然還沒親眼看見熊貓,瞧見宣傳海報上的大型貓科動物,小手使勁兒指,“大熊。”

  “是熊貓。”老父親哂道。

  大熊貓館前排的隊伍長得驚人,有專人維持秩序。

  知道這小的高興,托尼並不介意在隊伍中人擠人地前進,就為了看里頭的熊貓“寶寶”一眼。

  輪到黛茜看熊貓的時候,玻璃牆里的“寶寶”正在睡覺。

  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神奇的動物,能夠把兩團黑剛剛好長到眼楮上,哪怕敞著肚皮睡覺,也讓人看出十分的可愛來。

  中國有熊貓,真好,連黑眼圈也可以叫熊貓眼,連表情包都用熊貓頭。

  幼兒餅簡直整個兒地貼在牆上,還想眼楮再大些,能把熊貓的毛看得清清楚楚。

  “不要大聲,爸爸。”黛茜伸出一根手指去貼嘴唇,小心翼翼,對身後根本沒有開口的老父親道,“她睡覺。”

  她正說著,躺在大石頭上的“寶寶”一個翻身,沒有支撐住,咕嚕咕嚕滾到了底下。

  整個熊都不好了。

  眾人一片嘩然。

  團子也不由“哇”出聲,小手一抓一抓,趕快轉過頭來看看爸爸。

  托尼正要告訴女兒熊貓不會摔傷,突然伸了伸耳朵,去听身後兩人的對話。

  是個人就要說話,本來沒什麼稀奇。

  主要後面兩個的聲音格外耳熟,仿佛在什麼地方听見過。

  “噢!她摔倒了!天吶真是可憐……”一人道,“你看見沒有?她就像個癟了的雪球,就這麼滾下來了!噢……”

  “梅林,我們能走了嗎?”另一人道,“這已經是你排的第五次隊了。”

第170章

  是兩個站得筆直的大男人。

  戴帽子、有頭發的那個穿著黑夾克, 不戴帽子也沒頭發的那個在白襯衫外套了薄薄的灰毛衣,說話都用的英音, 轉頭定楮一看, 何止听過聲音,這兩張面孔分明都是見過的。

  一晃大半年過去,英國的王牌特工艾格西和梅林, 仿佛被時光格外恩寵,半點兒變化也沒有。

  托尼站直了身子,牽著女兒,默默把那沉迷吸貓的特工盯了一盯。

  梅林正因看見熊貓滾下山坡而搖頭慨嘆,做特工時格外冷靜, 生活中卻很願意親近些毛絨絨又軟綿綿的物事,比如大多數哺乳動物的幼崽, 抱在懷里軟和又溫暖。

  到底是特工, 五感格外敏銳,托尼看得久一點兒,梅林就覺察到什麼,抬眼望來, 四目相對,托尼一挑眉, 換來他一愣。

  “熊貓爬起來了。”雙手插袋的艾格西道。

  嘴上說排了五次隊說得有些無奈, 結果梅林轉移了注意力,他反而看起熊貓,還看得十分認真。

  說兩句不見身旁人應答, 抬頭順著梅林的視線往前一看,看見眼熟的老父親正捉住險些脫了韁的女兒。

  “真是巧。”梅林道。

  他這句話,在一行人往供游客休憩的長椅上坐定的時候也說過一次。

  世界這麼大,不約而同在同一家動物園里遇見,幾率想來並不是很大。

  直接等于兩組腦電波同步的幾率了。

  團子喜歡看熊貓,被爸爸從熊貓館里帶走還依依不舍,等大人給她買了熊貓的玩偶、熊貓的零食罐和水瓶,頓時高興起來,乖乖地在椅子上坐好,捧著水瓶和家里帶的果汁,喝得有滋有味。

  “所以你們專程從英國跑到華盛頓來看熊貓。”托尼把裝著薯片的零食罐子遞過去,“特工生活也沒我想象的那麼緊張。”

  艾格西拿了兩片薯片,一片遞給梅林,咀嚼時抬拳遮住了嘴,吃完才道︰“前兩天結束華盛頓的工作之後,我們就已經算休假了。本來打算當天就回去,臨時接到指示,說有人打算在史密森國家動物園里搞個大動作,所以過來看看。”

  “另一個特工沒有來。”托尼道。

  “哈利有他的工作。”艾格西也很遺憾,“我很享受三個人一起行動。不過沒關系,他先一步在英國等我們。”

  艾格西方才把薯片遞給了梅林,梅林則趁著這兩個人說話的工夫,拿著零食在逗托尼的寶寶。

  黛茜要是開個吃播,估計能吸引許多粉絲。

  吃飯有趣的寶寶誰都愛,飽飽地吸一大口果汁,含在嘴里,臉頰圓鼓鼓,像只藏了一整個冬天糧食的小松鼠。

  梅林瞧著發笑,假意伸手要戳,唬得團子趕緊把果汁吞了,臉蛋頓時扁扁。

  上次見面,他就很喜歡這個小的。

  “要嗎?”梅林揮了揮手里的薯片。

  他喜歡孩子,可惜職業特殊,到底沒有個自己的孩子。

  游走在刀尖,如果讓個體之外的親人受波及,還不如孤身一人的好。

  黛茜听見他哄,下意識伸小手去探了探,隨即想起來自己有很大的一罐,扭身從老父親手里拿了,給梅林看看︰“我有好多。”

  小小的寶寶捧著罐子抖抖,願意跟梅林一起分享。

  “謝謝你。”梅林伸手接過罐子,欣慰地道,“你真是個好孩子。”

  他可能有些誤會了黛茜的意思。

  團子看著空空的兩只手,再看看到了大人手里的零食罐子,很有些不舍,因著是她喜歡的熊貓形狀,猶豫一下,還是抱了回去,不過將里頭一半的零食都倒在梅林手里。

  梅林看著自己豐收的雙手,很有些哭笑不得。

  “你所謂的大動作是什麼?”托尼听見艾格西的話,面色頓時有些嚴肅。

  在動物園里說是看動物,其實最多的動物還是人,孩子尤其多,如果有個喪心病狂的要在這里面搞個爆破,必定殃及許多條無辜的性命。

  “說實話,我不太清楚。”艾格西狠狠喝一大口冰涼飲料。天已經冷了,但冰水穿腸過的器官戰栗,還是使他好好爽了一把,“目標不明確的任務,這還是第一次。確切來說是合眾國酒業傳來消息,說有人要在動物園對即將送還中國的熊貓動手,手段未知,達到的最終目的未知,看好熊貓是目前唯一確定要做的事情。”

  于是他們在熊貓館周圍布了監控還不夠,這兩日不僅頻頻參觀熊貓,還偶爾客串熊貓飼養員。

  這些年頭,要混特工也不是那麼容易。

  所幸梅林對熊貓百看不厭,昨天排了不下十回的隊,今天還能看得津津有味。

  “按理說,我應該在幕後默默指揮的。”梅林一邊把零食用手帕包好,一邊對托尼道,“但我在偽裝的冰淇淋車里已經待了很長時間,所以找個固定時間段下來活動活動手腳。”

  他看黛茜喝飽了果汁,在摸小肚子,再摸出紙巾,伸手替這小的擦一擦︰“你們隨意參觀。我們繼續任務。”

  要對大熊貓下手。

  听著很是匪夷所思。

  短暫對話之後,托尼牽著女兒,假裝不認識從身旁起身離開的艾格西,站在原地沉默一會兒,還是又回了熊貓館排隊。

  無論什麼時候,熊貓館前永遠是熱熱鬧鬧的,仿佛整個華盛頓的人都排在前頭。

  但黛茜喜歡。

  能再看一次熊貓,她不知道有多高興。

  梅林回了他的冰淇淋車。

  特意隱藏在角落里的冰淇淋車看起來有些孤單,穿灰毛衣的紳士拉開小小的車門,正要鑽進去,忽然听見背後有人道︰“賣冰淇淋嗎?”

  他轉身一瞧,是個深褐頭發的小男孩,穿著紅色毛衣。

  看著似乎平平無奇。

  “那邊有其他冰淇淋車。”梅林伸手往遠方一指。

  小男孩隨他手的指向往伸手看了看,轉回頭來盯著冰淇淋車上的冰淇淋標志,面露不解。

  “好吧。”梅林道,“請稍等。”

  他靈活地鑽進還沒他身高高的小門,反手將門虛掩,不一會兒鑽出來,手里拿著兩個冰淇淋︰“送你的,不要錢。”

  小男孩高興地拿著冰淇淋走了。

  走沒兩步,看見不遠處正東張西望在找人的高大而有肚腩的中年男人,高高地揮動雙手,揚聲道︰“喬納森叔叔!”

  大概揮手的幅度太大,甜筒上的冰淇淋球搖搖欲墜著,真掉了下來。

  小男孩暗道不好,口中急急默念,不知念了什麼,原本要從高空跳樓的冰淇淋球仿佛長了隱形的翅膀,倏然高飛,飛回了甜筒上。

  這是令科學家牛頓都要拍棺材板的一幕。

  幸而沒人注意,小朋友都急著看動物,牽著大人四處跑。

  那被叫做喬納森叔叔的男人倒是瞧見了,臉上頓時一繃,緊張地四處張望,見無事發生,才快步朝這頭走來,壓低聲音道︰“路易斯,我們說好在外面不用魔法的。”

  名為路易斯的小男孩臉上流露出幾分赧然,抬手把冰淇淋給了叔叔︰“我們去看大熊貓,好嗎?”

  正在大熊貓隊伍里艱難移動的托尼感覺有些呼吸困難。

  他很久沒有被前後夾擊過,前面男人亂蓬蓬頭發的都能聞見,令他微微皺眉。

  而臂彎里護著的等待再看第二次熊貓的黛茜卻習慣得很,有爸爸保護,人擠人她也不害怕,腦袋探著,只等大熊貓再出現在眼前。

  “買嗎,爸爸?”團子問。

  “如果它能買,也不用在這里排隊了。”老父親面無表情地道。

  他能看見艾格西就在隊伍的前頭,鴨舌轉到後面的鴨舌帽在一堆金的紅的頭發中格外醒目。

  像艾格西說的,任務不明有時候真是令人傷腦筋。

  最怕就是不知道事情什麼時候才發生,像在頭上懸掛了個時間不明的定時炸彈,不清楚什麼時候才爆炸,等待爆炸的時間最揪心。

  托尼留下來看熊貓,未必沒有順便幫一把的意思。

  盡管他不說。

  “先生,沒有在周圍發現異變的熱信號,也沒有武器。”賈維斯通過電話對托尼道。

  “如果有意外發生,你第一時間把黛茜帶離現場。”托尼掛了電話。

  眼見離熊貓館的正面越來越近,團子越發興奮,把剛買的熊貓玩偶舉得高高︰“大貓!”

  “她還摔跤,爸爸。”黛茜對心不在焉的爸爸道,“我不摔跤。”

  “她還可愛。”

  爸爸不說話,寶寶的話一刻也不少。

  托尼低頭看了一眼女兒,開口道︰“你也可愛。”

  真會夸人。

  斯塔克父女在前面排隊,後頭遠遠的隊伍里,叫路易斯的小男孩和喬納森的叔叔正在里頭。

  “寶寶過不久就要被送回過去了。”路易斯舔著雪糕,打開動物園發放的參觀手冊,低頭認真地看,“她被送回去之後,美國就沒有熊貓了。”

  “是嗎,喬納森叔叔?”他抬頭問。

  一連問了兩聲,沒有得到應答。

  路易斯疑惑地抬頭看,發現叔叔的表情不知道什麼時候凝重起來,四處觀望,仿佛尋找什麼東西。

  “怎麼了嗎?”路易斯問。

  “噓。”喬納森抬手示意他噤聲,“我感覺不太對勁。這里仿佛有和我們一樣的——”

  話音未落,就听前頭參觀熊貓的游客驚呼起來︰“啊!熊貓——”

第171章

  驚變。

  驚變令在場所有游客都變了臉色, 目睹事故現場的即刻撲往熊貓館察看,沒親眼見著的自然好奇心更重, 一時之間摩肩擦踵, 擠得水泄不通。

  “怎麼回事?”托尼問。

  說到變了臉色,幾波人的臉色是最有趣的。

  一是托尼。畢竟他剛听賈維斯匯報熊貓館周圍沒有任何異樣,轉眼之間就听見前頭尖叫, 匪夷所思的同時更下意識把女兒攬得緊了些,大手掏出改良版的微型幼兒裝甲,只待危機擴散,把女兒送到安全地帶。

  這樣多的人,疏散無辜平民也是問題。

  二是艾格西和冰淇淋車里的梅林。

  梅林何嘗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按鍵盤按得頭大,目光飛快游移, 雖然不想承認, 但在艾格西通報情況有變之後,他實在沒發現周圍有任何的不對勁。

  不是儀器的問題。

  三是混在隊伍中,看著平平無奇的小男孩路易斯和舅舅喬納森。

  從鋼鐵俠的視角看,這兩個顯然就是平民, 然而驚叫傳出,這兩個平民似乎比旁人都更冷靜些, 喬納森臉上甚至流露出兩份耐人尋味的微怒。

  “到底怎麼回事, 喬納森叔叔?”路易斯連冰淇淋也顧不上吃,兩眼盯著若有所思的叔叔,提高些音量問。

  喬納森豎起一根手指︰“噓。”

  人們都伸著腦袋往熊貓館里看, 他卻在看人,幾番搜索,突然目光一亮,奪過路易斯的參觀手冊遮擋住手,轉腕就是一道星芒。

  星芒如飛矢,悄無聲息滑行過人群,正中一人的背心。

  那人稍稍側頭,往後看了一眼,旋即逃竄。

  “幫我一把,路易斯。”喬納森捉住路易斯的手,“追上去!”

  無知無覺于這幾人的暗潮洶涌,許多游客心中盤旋不去的疑問只有一個︰熊貓到底怎麼了?

  沒看見的人不清楚,看見了的也一臉懵,在被急急出來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疏散之前,消息長翅膀似的逐個傳遞,歸結成一句話︰“熊貓不見了。”

  如果得體現事態的嚴重性,那麼可以很具體地說,是不屬于美國的熊貓在返還中國前夕于眾目睽睽之下不見了。

  聞者傷心听者落淚,工作人員要昏倒。

  熊貓館亂成了一團,真正能冷靜下來思考、檢查現場,已經是在鬧哄哄的游客被全部疏散之後。

  得知鋼鐵俠在這里,館長緊緊扯住托尼的衣服,老淚縱橫,求助的話說得語無倫次。

  這種心情托尼多少能理解一點。

  “但我的衣服要被你扯掉。”他不得不用右手拽了拽左肩下滑的衣領。

  黛茜被動物園的一個大姐姐帶著,乖乖站在一邊,不打擾爸爸工作。

  她原本高高興興地準備看熊貓,現在熊貓不見,整個兒都成了垂頭喪氣的,不時踮踮腳往玻璃牆里看,不知道這麼大一只貓,怎麼就人間蒸發。

  她的爸爸今天難得輕松,出來動物園玩,現在也得一邊被館長扯衣服一邊幫忙。

  “幫忙是應該的。”老父親把懷里听見尖叫之後依偎得緊緊的女兒交給工作人員之前,額頭踫著額頭地對黛茜道,“不要不高興,事情很快會解決,知道嗎?”

  小雛菊寶寶挨著爸爸的體溫,把熊貓玩偶摟了摟,漸漸堅強起來,點頭道︰“爸爸知道。”

  “不光我知道。”托尼隔著玩偶指了下她的心,“你呢?”

  “你也知道。”黛茜道,“我也知道。”

  做爸爸的這才走遠了去工作。

  艾格西已經進入熊貓方才活動的玻璃牆內,用放大鏡在查探地上的蛛絲馬跡。

  說是放大鏡,但以皇家特工的高科技,一把雨傘都能做武器,他手里的這個自然能照得跟顯微鏡一樣清楚。

  一無所獲。

  “踏馬。”艾格西彎腰彎得久了,直起身來只覺發酸,不由得說了句少兒不宜听的話,“梅林,你還是從冰淇淋車上下來吧,我需要你的幫助。”

  “事實上。”梅林在通訊器里道,“我已經在你身後了。”

  艾格西回頭一看,果然是的。

  他不僅站在身後,還跟托尼並肩而立,正在聚精會神地看鋼鐵俠還原案發現場。

  這種時候,找個私家偵探來幫忙或許更容易理出頭緒。

  托尼手上托著被賈維斯還原現場的全息投影,慢鏡頭回放,可以看見,熊貓“寶寶”在消失的前一秒還啃竹子,下一秒就沒了蹤影,時間之快,仿佛瞬間被二向箔降維,去了另一個次元學功夫。

  “不應該。”梅林摸著額頭,太過光滑,一不留神逆時針摸到了後腦勺。

  可惜摸遍了整個腦袋也還是緊皺著眉,特工到底不等于偵探,出入虎口容易,找一個仿佛並不存在的虎口,實在有點難度。

  他到底還是冷靜的,伸手一指定格了的熊貓圖像,旋轉觀察︰“熊貓不可能憑空消失,要麼是用了障眼法,要麼……”

  “要麼被某種特殊手段瞬間縮小。”托尼道。

  他移動時間軸調到熊貓消失的那一秒,圖像放大再放大,放大數倍之後,終于能看見漂浮在低低的空氣中一個細菌似的小圓點。

  其實是要比細菌還大許多,比作螞蟻更貼切些。

  艾格西拿著放大鏡過來看,一頭是他碩大的眼楮,一頭是懸浮的微粒,看著看著,他表情古怪起來︰“這形狀看著很像……”

  “很像熊貓?!”梅林看他表情,心里一動,也取了個放大鏡對著看。

  果然如此。

  試想想,一只熊貓與世無爭地在玻璃牆里吃著竹子,出賣隱私供兩腳獸觀賞,竹子鮮嫩多汁,還能讓熊稍稍忽略牆外無數熾熱的目光,沒成想才“ 嚓”一口,猝不及防來了次高空蹦極,嗷嗷嗷都沒嗷出口,就在地上摔個倒栽蔥,都沒處說理去。

  也不知道摔傷了沒有。

  “你的意思,是有人用特殊手段縮小了熊貓,再盜出動物園?”梅林陷入深思,“事發之後,除了飼養員,沒人靠近過這里。”

  “我去檢查飼養員。”艾格西馬上道。

  “不用這麼麻煩。”身後一人出聲。

  三人同時回頭,身後站著的正是之前匆匆離開人群的喬納森。

  但互相不認識,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托尼一拍掌收了投影,施施然指個方向︰“熊貓館現在不開放,先生,你可以去那邊看鴕鳥。”

  喬納森看看周圍,確認再沒有人上前,把手背在身後,緩緩道︰“我不看鴕鳥。熊貓還沒被偷走,現在就在這里。”

  他指一指腳下的土地。

  托尼與皇家特工將信將疑。

  “先生,要在熊貓館里找只螞蟻,對我來說有些困難。”賈維斯在耳畔道。

  “沒事。”托尼再看喬納森,見他昂首闊步走到跟前,似乎真胸有成竹,面色松緩些,“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保證接下來看見的一切都不外傳。”喬納森道,“所以如果你們不介意,三位先生。”

  他用手掌貼了貼唇,往外朝托尼、梅林、艾格西所在的方向飛了三次,動作奇特,就像傳遞三個飛吻。

  三位先生不約而同打了個冷戰。

  “我想我有點介意。”托尼道。

  “不要誤會。”喬納森按按額角,也並不想用這樣的動作,“不過要保證你們遵守承諾。”

  事後想想,大概是下了個封口的咒語之類的吧。

  喬納森道︰“說來慚愧,熊貓是被施了魔法。那個巫師大概是想趁亂把熊貓帶出動物園,被我發現,已經逃了。”

  他說魔法,梅林和艾格西像在听天方夜譚。

  然而對于托尼這個見過從阿斯加德來的法師、還見過從魔法聖殿來的法師、還見過外星人、家里養著小黃人的經歷豐富的超級英雄來說,已經跟听見中午吃了兩碗飯一樣平淡。

  他不是沒有過類似猜想,如今猜想應驗,不過勾一勾唇。

  “先找熊貓。”喬納森道。

  這位巫師抬手掬一把空氣,輕輕一吹,原本手中空空,竟瞬間吹出一把星塵。

  星塵閃閃,隨即被他播撒出去,在空中無所依托地飄蕩許久,遇風生風,遇塵生塵,不知不覺間,把整個熊貓館都布得金光閃閃。

  “哇哦。”梅林嘆了一句。

  真像變魔術。

  所幸變魔術三個字沒有出口,否則喬納森恐怕要生氣。

  就像奇異博士某次听到別人說他是變戲法的,面上無波無瀾,實則默默地拿小本子記了一筆。

  星塵遍布,鴉雀無聲。

  除喬納森之外的幾個人不知道究竟要做什麼,都默默屏住呼吸,恐怕吹飛一點兒塵,打擾了大師做法。

  喬納森在地上仔細看,隨後閉目,用手一撫,星塵仿佛受到感召,瞬間又騰空,漸漸在空氣中聚攏作一團,最後送還到他手心。

  他攤開手掌,瞬間有三個腦袋探過來看,小孩子似的。

  這下連托尼也不禁要微微睜大眼楮。

  躺在喬納森手心里、被亮閃閃星塵包裹的不是別的什麼,正是動物園失蹤了的熊貓。

  “天吶。”梅林喃喃道,“真是神奇。”

  “沒什麼神奇。”喬納森拍拍手,“現在要想辦法做的是,把熊貓恢復原樣。”

  三個人又望向他。

  目光中有熱切,也有鼓勵,充滿了力量。

  可惜力量沒有投注成功。

  “都看著我干什麼?”喬納森問。

  “動手吧。”梅林把手拱一拱,“再來一次魔法。”

  然而世界上不是什麼事情都能用魔法解決的。如果不能解決,是因為那個魔法喬納森並不會。

  “是的,我不會變大變小的咒語。”喬納森有些無奈,伸手在衣兜里掏出一瓶巴掌大小、風油精顏色的液體,“倒是能用魔藥,前提是讓熊貓喝下去。我怕只滴一滴就把她淹死了。”

  “除非有同樣大小的人能接近她,但我想不太可能。”喬納森道。

  沉默了許久的托尼突然伸手,拿了他手里的魔藥。

  “我知道一個人。”他道。

第172章

  黛茜趴在地攤上, 扁扁的一張。

  以她為圓心,周圍趴開了整整一拳的小黃人, 手拿放大鏡, 都在瞧她跟前放著的手帕。

  手帕倒是沒什麼稀奇,稀奇的是上邊活動著的一只小小螞蟻。

  用放大鏡看就知道,不是螞蟻, 而是熊貓。

  為防止珍惜的大熊貓被無意壓扁,手帕上罩了一個透氣的玻璃罩子,罩子上還貼個條,“小黃人與笨笨不得接觸”。

  因為這個,小黃人里最有主見的凱文還很不樂意, 拿著大喇叭輕輕貼近托尼的耳朵,沒等大聲抗議, 就被霸道的男主人一手提在半空。

  “如果熊貓被你嚇死, 我就把你刷成黑白送往中國。”托尼似笑非笑說出這話的樣子,在凱文眼里真是可怕。

  等凱文垂頭喪氣地回到同伴之中,發現離黛茜最近的黃金位置早沒了自己的立足之地,鼓著腮幫子使勁兒擠, 反而被擠出外頭,憋了一口氣, 默默離開, 再回來的時候手上提了兩桶顏料,把擠開自己的斯圖爾特和鮑勃刷成熊貓。

  熊貓放在斯塔克家,說起來是有緣故的。

  美國僅此一只的珍稀東西不翼而飛, 自然要逐級上報,報到高一點兒的層級,上頭雖然也焦頭爛額,但听說托尼在,又听說托尼可以搞定這件事,給了許可和時限,請他在規定時間內弄回來完好無損的大熊貓。

  “我有什麼好處嗎?”托尼問。

  “沒有。”听筒那頭道。

  鋼鐵俠于是干淨利落掛斷了電話。

  皇家特工的行動不受任何一個國家的政府限制,不代表他們願意受干涉,因而梅林和艾格西出現在托尼家中時,用的是從斯塔克工業請來的臨時助手的身份。

  喬納森去追那個把熊貓變小的巫師,攤子留給幾位走在科技前沿的大佬,說起來也很是引人發笑。

  “龍舌蘭特工說這是一場政治陰謀。”梅林道,“畢竟國際上的關系錯綜復雜,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的確存在暗中操縱的可趁之機。”

  “幕後主使的那名議員已經被哈利控制,至于他勾結的巫師,喬納森說交給他。”

  艾格西全程皺著眉頭听,仿佛塞了個雞蛋在喉嚨里,咽下去不行,這麼卡著也不是。

  “這個世界是有巫師存在的。”他道。

  顯然不是很能接受。

  “如果真有巫師,小時候怎麼沒人給我寄錄取通知書?”艾格西攤開手。

  梅林雙手在電腦鍵盤飛一般地敲擊,眼楮盯著屏幕,頭轉也不轉,提醒道︰“喬納森說了,這是隔壁家的規矩,跟他們沒關系。”

  他倒是肯抬頭看一看托尼︰“那位幫手什麼時候能到?”

  托尼轉過腕表看了下時間︰“還在路上。”

  對方算是跟他有過過節的人,要不是踫上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或許這輩子也沒有再度見面的機會,還這麼客客氣氣。

  當然了,話不能說得太滿,沒有一萬總有萬一。

  大人們在忙大人的事情,小孩只管在地上近距離地觀察珍惜動物。

  說小雛菊‧斯塔克不是全美利堅最幸運的小孩,誰也不信。

  放眼望去,再沒有人像她一樣,能這樣久地擁有一只熊貓。哪怕這種擁有是限時的,也比買下一座動物園要值。

  團子高興得睜大眼楮盯著手帕上米粒大的熊貓盯了許久,終于看得累起來,揉揉眼楮,再抬眼時,面前就有許多雙小黃手拿著放大鏡疊在一塊兒,讓她看得更清楚。

  溫蒂不知道從哪里弄了嫩竹葉,可以說是萬能保姆,遞一片給黛茜,讓她喂喂熊貓。

  黛茜捏著葉子,翻轉著瞧一瞧,骨碌坐起身,趁溫蒂不注意,把竹葉放在嘴里咬了咬。

  她一張嫩臉很快皺起來,趕緊拿出葉子,在手上抹抹,知道吃過的東西不能給別人吃,管溫蒂要了新的一片。

  竹葉從大大的氣孔探進去,螞蟻大的熊貓很快湊過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啃出一個小口子。

  熊貓真是可憐。

  “寶寶”吃掉一個竹葉尖之後,斯塔克家門口站了一個陌生訪客。

  說陌生其實也不陌生,因為托尼見過這個人,他能力獨特,讓鋼鐵俠記憶猶新。

  說不陌生,但這個被請來幫忙的人頭戴帽子嘴戴口罩,鼻梁上還架副欲蓋彌彰的平光眼鏡,裹得嚴嚴實實,不要說放在大街上,放在親人朋友面前,也難保有一兩個人認不出他來。

  “听說你找我。”來人在對上托尼的目光之後站得筆直,語氣不卑不亢。

  “過去的事情現在不提,你不用這麼緊張。”托尼道,“咖啡還是茶?”

  “不用了,謝謝。”對方摘下帽子和眼鏡,“我在這里耗費多少時間,相應地就要在家里待多多長時間,所以為了我的自由,斯塔克先生,請告訴我需要做什麼。”

  “我以為讓你過來他們應當發布特赦令。”這話讓托尼有些驚奇。

  對方聳聳肩,同樣無可奈何︰“我有家人,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這位是……”梅林從這個人踏進客廳開始就悄悄打量,見他個子高大,身段好像也不怎麼柔軟,暗中猜想要怎樣折疊到米粒大小,等托尼跟他有來有回地對話好幾句,才禮貌地開口詢問。

  “現在是特殊時期他們不讓我說太多。”那人過來,在梅林手心寫了個名字,“你要是喜歡,給我發個好人卡叫我好人也可以。”

  “那恐怕有些失禮,先生。”梅林忙笑著搖頭。

  黛茜喂熊貓才喂到一半,就被走近的老父親抱了起來,短短的手腳在半空中飛舞︰“爸爸!”

  “你飼養員還沒做夠嗎?”托尼問,“幫忙的叔叔來到家里,你要怎麼樣?”

  被大人握住了命運的腰圍的團子掙扎無望,听見有人來幫忙,倒願意很快地安靜下來,仔細想想,乖乖地道︰“不要搗蛋,爸爸。”

  “對,說的就是你。”托尼把女兒放在沙發,給了一個隻果,“坐這里看。”

  那位過來幫忙的叔叔也在看。

  他看的不是地上金貴的熊貓,而是斯塔克家軟乎乎的女兒,看那柔軟的小頭發,明亮的大眼楮,笑起來時眼里的笑渦,都讓他想起自己家里可人疼的孩子。

  又過一個星期,實在有些想念。

  “請吧,好人。”托尼安置了女兒,側身讓出位置,順帶一擺手,把成群結隊的小黃人趕回地下去,示意幫手看地上孤零零面對這個碩大世界的熊貓,“你的工作對象在這里。”

  “噢,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生了個女兒。”不願透露姓名的幫手笑了一笑。

  這是他到斯塔克家之後,顯得最輕松的一刻。

  要是歷史能用涂改液涂一涂,抹掉從前的恩恩怨怨,或許面對托尼就不用這麼尷尬。

  但真把涂改液放在他手上,他也未必會改。

  他不認為自己當初站錯了隊。

  團子抱著隻果窩在沙發上,听見大人問話,忙把老父親的背影指一指,道︰“是我的爸爸。”

  小臉上十分自豪。

  這位叔叔眸光一閃,像看她,又仿佛隔著她看別的什麼人,閃爍出些快樂與希冀,隨即一抹臉,對托尼道︰“更衣室在哪兒?”

  要說什麼能動搖這位幫手前來相助的決心,大概是在他找個更衣室都要迷路的時候。

  平民英雄跟富豪英雄的區別不大,有時候就在那麼一兩個房間。

  黛茜等著陌生叔叔來場驚世壯舉,結果等人出來一看,沒有拿著什麼威力無窮的武器,只是換了一身貼身的紅制服。

  艾格西和梅林都在旁邊默默地看。

  見識過巫師的存在之後,兩位見過世面的特工顯然對這位號稱能拯救熊貓的英雄充滿期待。

  準備妥當的幫手從托尼手中接過魔藥,打開蓋子聞一下,隔著面具也仿佛能看見他皺緊了一張臉的表情,令人感同身受,不禁也要皺一皺鼻子。

  “去吧。”托尼道。

  他“去”字才出口,眼前還站著的大活人噌一下消失,對此大家都很有默契,再沒像熊貓縮小時滿世界無頭蒼蠅地找,不約而同掏出準備好的放大鏡。

  拯救熊貓的過程比想象中要激烈。

  作為戰斗力跟萌成正比的中華食鐵獸,熊貓顯然很不好對付,一掌拍過來,可以拍掉人的頭。

  喂“寶寶”魔藥的這位英雄一開始不知道。

  當第一聲嗷嗷傳出來的時候,不僅他知道,在場所有人也都知道這股無窮的威力了。

  “她不配合,嗷嗷嗷——”

  “嗷嗷嗷——”

  梅林趴在地上,伸長耳朵,才能听清他喊的究竟什麼東西,可惜愛莫能助,只能回喊道︰“你加油!”

  他自我檢討︰“我該給他配個麻醉劑的。”

  熊貓和人同時“ ”一聲變大,是在提心吊膽的幾分鐘之後。

  著實嚇了在場所有人一跳。

  與猛獸搏斗的英雄癱在地上,氣喘吁吁,心中十分後悔接了這麼一個任務。

  喂了給熊貓喂藥,他險些貢獻出自己的頭。

  熊貓“寶寶”的世界驟然變大,令她十分興奮,才得自由,就開始在斯塔克家飛跑著撒歡。

  溫蒂原本站在安全地帶,看見熊貓恢復,下意識地要跑到沙發去抱起黛茜,結果熊貓瞧見,高興地要滾過來抱她的腿。

  “不不不……”溫蒂嚇得臉白了一圈。

  她正發現自個兒沒地方躲,驚慌起來,忽然听得一聲念咒,熊貓在眼前被變成個小巧的黑白茶壺。

  客廳門口站了個拿著小棍子,戴尖頭帽,穿黑斗篷的女人。

  “不好意思,打擾了。”

  確實有些打擾。

  從沙發上抱起女兒的托尼瞧著她,微微皺眉,問︰“你又是什麼人?”

  “我來自喬納森口中那個喜歡寄信的隔壁家。”那女人道,“受人委托,收拾殘局。”

第173章

  動物園派人把熊貓帶了回去。

  起初熊貓被變成茶壺, 托尼是拒絕的︰“這比把她變成螞蟻好到哪里去嗎?”

  前來幫忙的英雄也是拒絕的︰“我熊口逃生好不容易把她變回來,就換了個這?!”

  站在客廳門口的女巫微微一笑。

  她沒有說話, 甚至沒怎麼動作——或許曾經輕輕揮舞了下魔杖, 但有關她和喬納森的事情,所有人都記不得了。

  仿佛記憶被掏空。

  怔忪之後,相對無言, 互相問一句“怎麼了”,互相不知道,卻也沒什麼所謂,大腦自己接受事實,等打了電話讓人來接莫名其妙被關在莫名其妙出現的籠子里的熊貓, 各回各家,仿佛無事發生。

  托尼心里有過一絲疑惑, 叫賈維斯調出監控來看看, 實在沒找著什麼蛛絲馬跡,只好作罷。

  唯獨目睹一切的黛茜把事情記得清清楚楚。

  她不明白那個突然出現的阿姨做了什麼,只覺揮舞小棍子變出許多的東西十分神奇,事後自己拿著玩具指揮棒揮舞揮舞, 一連點了三個小黃人的腦袋,卻沒有一個變成香蕉, 叫她失望了很久。

  一晃到了聖誕節前夕。

  斯塔克家的千金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給爸爸捶背。

  老父親的骨頭在數不清的戰斗中受過數不清的或大或小的損傷, 雖然經過辛普森全心全力的養護大多恢復得很好,雨天也不至于酸痛,但有個女兒握著小拳頭啪啪啪地捶打, 還是很好的。

  趴倒在沙發的托尼仿佛一塊上好的肉排,敲敲打打,好讓進爐蒸煮的時候更入味些。

  團子鼓著臉蛋在卯勁兒,爸爸說“可以再用力一點”,她就握緊拳頭,可拳頭落下去,還是很輕很輕。

  “爸爸打壞怎麼辦呢?”黛茜問。

  “壞了就修。”托尼懶洋洋,“反正已經修過很多次了。”

  平安夜,孩子們往往要在床腳掛個襪子,盼望聖誕老公公悄悄順著煙囪跑進家里,往襪子里放他們期待了一整年的禮物。

  黛茜什麼都不缺。但她也有願望。

  她希望爸爸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家里,別出去做苦苦的工作,回來得很晚,還要流汗。

  盡管爸爸說,那是應該做的工作。

  “為什麼,爸爸?”

  大人說道理的時候,團子正趴在地上畫畫,她如今還是靈魂畫手,卻已經能畫出一朵看得出來是小花的小花。

  托尼話音落了,她就轉過頭來看,輕輕地問。

  “因為我是天才。”托尼道。

  “我是富豪,我手中握著比別人更多的資源,能夠做成他們做不到的事情,我十分清楚,只要我想,就能夠改變世界。”

  這話听著似乎有些狂妄自大,然而出自托尼‧斯塔克之口,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戳著他的脊梁骨說狂妄自大。

  否認事實,本身就是一種狂妄。

  “我想我這麼厲害。”老父親緩緩道,“應該能做些更有價值的事情。”

  黛茜听得一臉懵。

  或許話說得太過高深,又或許爸爸的語速太快,她不能很好地理解,听倒是听進了耳朵的。

  大概成長著成長著,這些語重心長能滲透進意念,潤物細無聲,漸漸滋潤出綠的幼芽來。

  回到當下,小雛菊寶寶的願望似乎真被聖誕老人听見,今天早上托尼雖然起得很早,但沒有出門,陪著女兒玩了大半天。

  黛茜認認真真替爸爸捶了很久的背,小手握得累,伸過去讓老父親吹一吹氣,仿佛受了最有效的治療,旋即精神起來,還要再拍拍,被突然翻身的托尼一抱,托在半空,先是一驚,很快得趣,小小聲地叫起來,笑得大眼楮彎彎。

  “爸爸淘氣。”團子道。

  溫蒂躲在房間里打包給黛茜和托尼的聖誕節禮物。

  她今天下午就回家,只得趕在回家之前偷偷把禮物藏在聖誕樹底下,好讓這一大一小今晚拆封。

  她用自己的工資給黛茜買了鋼鐵俠的新玩具,給托尼買個領帶夾,知道這兩個人什麼都不缺,還是挑了很久。

  溫蒂也沒有忘記給賈維斯的禮物。

  之前她在家里無聊,邀請賈維斯一起玩個很熱的MOBA競技游戲,她玩得不好,每每被人斬在塔下,賈維斯卻仿佛是個天生的王者,段位一路直上,要輸都很難。

  “對你來說這是游戲,對我來說是個程序,溫蒂。”賈維斯道。

  他在電腦另一端,看見重新亮起屏幕的溫蒂出復活點沒多久就再度被人抓了個正著,絲血之際出手相助,反殺對方還推掉一座塔。

  “但我還是很喜歡的。”賈維斯道。

  賈維斯喜歡這個游戲,溫蒂在游戲里給他買了個皮膚。

  畢竟買下游戲是不可能了,這輩子都不可能的,要像斯塔克先生那樣先賺他一個億,一個億越南盾還有可能,一個億美金,把她賣了也賺不到。

  何況拐賣人口是犯法的。

  溫蒂昨天晚上趁賈維斯不在偷偷上線,偷偷地買皮膚,再偷偷地下線,沒打算告訴賈維斯,反正系統自己會發郵件。

  真是個貼心的好系統。

  作為一個成年人,經過一段時間的糾結,她也不是不能分辨面對智能管家時的突然別扭出于何種原因,起初臉通紅,隨後忐忑,七上八下。

  “應該跟賈維斯先生說嗎?”溫蒂發過短信問朋友,可惜短信石沉大海,那個朋友平時很靠譜,不知怎麼遇見感情問題就閉了嘴巴。

  但沒有回答就沒有回答。

  值得高興的是,如今做幾個深呼吸之後,她已經又能跟賈維斯正常對話了。盡管說得沒有從前多,不至于到再度引起老板注意的程度。

  她的老板日理萬機,還是不必為這種小事操心的好。

  智能管家起初對此充滿疑問,前幾天起,他再沒問過“為什麼最近不跟我說話了”的問題,似乎若有所思。

  這種問題又不是解方程式,他大概是想破頭也想不出答案了。

  溫蒂抱著包裝好的禮物盒子,在走廊鬼鬼祟祟。

  大斯塔克和小斯塔克都在客廳,不等他們走,她就放不了禮物。

  誰想萬聖節前夜,心想事成的奇跡不止在小孩們的襪子里應驗,順帶也眷顧了她。

  腦子里剛想斯塔克,冷不丁客廳門口就躥出來個小斯塔克,小腳跑得飛快,直奔她來。

  黛茜拿著從畫畫本小心撕下來的畫,上頭正有那朵成型了的花,高高興興地要送給溫蒂。

  “關心你的人給你送禮物,那麼你呢?”方才老父親在客廳這麼問。

  托尼倒不是想跟女兒索要回禮,有這麼疾風驟雨式的捶背,幾乎治好他偶爾腰酸,再寶貴的禮物也比不上了。他伸手指一下客廳外頭。

  家里還有個溫蒂。

  溫蒂很願意收黛茜的禮物,這小的知道回報,她高興得不得了,只是如果能在她藏好禮物之後再送,就更讓人高興。

  現在沒藏好,驚喜就沒有了。

  溫蒂趕快把拿了禮物的雙手背在身後。

  “花!”黛茜扯著小嗓子,把畫舉得高高,要讓溫蒂看得更清楚些,“花啊——”

  她隨後問︰“送你好嗎?”

  “當然。”溫蒂十分高興,眼里自帶濾鏡,越看越覺得黛茜花的花栩栩如生,比其他小朋友畫得都要好看,“我很喜歡。”

  團子把畫往她面前一遞,得了表揚,也十分高興。

  “噢。”溫蒂一只手拿不住兩個盒子,往後退一步,“你願意幫我把畫放在客廳的桌子上嗎?”

  “好。”黛茜道。

  小小的寶寶十分願意幫忙,邁著小胖腿就往客廳趕。

  她也是十分地忙碌了。

  保姆小姐松了一口氣︰“謝謝你的禮物,黛茜。”

  她正準備目送黛茜進客廳,忽然听見圍裙口袋里的手機在響,沒等拿出,就听見賈維斯的聲音在她兜里。

  “我也該謝謝你的禮物,溫蒂。”智能管家溫聲道。

  溫蒂背脊一僵,隨即笑道︰“不用謝,聖誕節禮物大家都應該有的。”

  “你沒給小黃人準備禮物,還有笨笨。”賈維斯嚴謹地指出。

  這麼嚴謹,真是叫人又愛又恨。

  而他這麼一說話,听見聲音的黛茜就停了下來,好奇地瞧這頭,更叫人又愛又恨。

  “那個皮膚,你也很喜歡,卻送給我。”賈維斯問,“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錢買兩個皮膚……”

  “不是。”賈維斯道。

  他沉默一下,十分篤定,“因為你喜歡我。”

  前一句無波無瀾,後一句簡直石破天驚。

  溫蒂如驚弓之鳥,一個箭步沖上去,捂了正聚精會神听大人說話的黛茜的耳朵。

  兩個禮盒掉在地上,被寶寶的藍眼楮看得清清楚楚。

  什麼叫欲蓋彌彰,就是捂不住的東西始終捂不住。

  但來得這麼突然,是她萬萬想不到的。

  這下可好,一下損失了兩個秘密。

  溫蒂捂完黛茜的耳朵就靜止在那兒。期間似乎經歷十分復雜的心路歷程,要用一百個土撥鼠才能吼完,又或者一百只羊駝咚咚咚地踩過去,片刻,才顫巍巍問︰“你怎麼知道?”

  “有很多種方法的。”管家這種時候也還要溫柔講解,“腦電波對比,也可以檢測多巴胺的分泌,人在產生情感時的表現方式大同小異,總有規則可循。”

  “你真厲害。”

  他說這麼多,溫蒂一時忘記害臊,反而生出兩分崇拜︰“那麼你是把這些方法都用過了。”

  “沒有。”

  賈維斯又陷入詭異的沉默,也不知是在想什麼,隨後才道︰“有條短信,你是本來要發給朋友的嗎?發到……我這里來了。”

第174章

  溫蒂啞口無言。

  瞬間設想過千百種可能, 哪里知道這麼倒霉,非但一個也沒中, 還得了最讓人想把頭埋進牆里去的答案。

  要不是斯塔克家的地板整潔如新, 半點兒裂縫也沒有,溫蒂現在已經成個不見腦袋的鴕鳥,腦子里沒有沙, 進的全是水,要不然也不會做出那樣讓人啼笑皆非的傻事。

  她從兜里掏出手機,滑動解鎖察看短信,果然是的。

  可憐那位朋友不知情地背了黑鍋,背後不知要打多少次噴嚏, 受了多少次的“bless you”。

  現在看來,上帝庇佑世人, 唯獨把溫蒂落在角落。

  “真是這樣。”溫蒂道, “我很抱歉,賈維斯先生。”

  經歷過短暫的羞赧,她拍拍臉,心聲吐露反而輕松起來, 笑道︰“不過……我的確很喜歡你。”

  她這樣坦誠,大概反而讓賈維斯不知所措, 電話擴音器安安靜靜, 仿佛電磁阻斷,把斷斷續續的詞句都過濾在以“不合適”為名的濾網之外,沒了聲息。

  但智能管家怎麼會不知所措, 不過是遣詞造句的問題,轉瞬他就又道︰“那麼……”

  沒等“那麼”出個所以然,暢快無比的溫蒂就高興地祝他聖誕節快樂,隨後道句有空再聊,忙著彎腰哄發現了聖誕禮物的黛茜,要拉這小的入伙,瞞著托尼把禮物藏在聖誕樹下。

  “送給爸爸的禮物,就我和你知道。”溫蒂扒在客廳門口,探出一個腦袋暗中觀察沙發上實景賽車的老板,“好嗎?”

  底下也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听保姆問話,仿佛被授予極為緊要的機密任務,黛茜胸脯挺了挺,大聲道︰“好!”

  一好把老父親好了過來。

  這下溫蒂也不用苦心積慮地藏禮物,董事長那雙楓糖色的大眼一看,瞬間過了X光,將她看得透透,大手一伸︰“拿過來吧。”

  溫蒂像吞了個馬鈴薯在喉嚨,咽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只能說這對父女跟她的驚喜無緣,在老板的眼神壓力下,她到底老老實實把禮物交了出來。

  這個畫面是不是不太對?????

  溫蒂原本想請托尼猜猜她送的什麼,想想老板怕是不喜歡這麼玩,十分識趣地就在一邊看。

  托尼把禮物盒子搖晃兩下。

  不愧是見過世面的董事長,有一對听得了風雨也听得進銅錢聲的好耳朵,幾乎不假思索,就道︰“今年改送領帶夾了。”

  溫蒂啪啪啪地鼓掌。

  黛茜喜歡溫蒂送的禮物。

  她愛爸爸,也愛跟爸爸有關的一切,何況鋼鐵俠的不倒翁套娃做得實在可愛,用手一按,搖搖晃晃地要倒,然而終究沒有,憑著一股頂天立地的不屈之氣,鋼鐵娃毅然扳直腰桿,在寶寶小手的撥弄下應對得宜,哪怕真踫到了地板,也一定很快彈起來。

  等團子發現娃娃拆開,里頭還有更小的娃娃,進而還有比更小的娃娃還更小的娃娃,大眼楮就圓起來,呼哧呼哧地把人家攔腰掰開,左手一半,右手一半,高興地給老父親看。

  托尼默默摸了摸後腰︰“很好。”

  雖然禮物因種種意外過早送出,但送出就很好,溫蒂瞧著這兩個人互動,心滿意足,轉身去廚房準備還沒準備完的平安夜大餐。

  她自己是很樂意過節的,盡管總是一個人過,抱著電腦煲劇也很愜意。

  尤其窗外飄著雪,屋子里暖意融融,萬分地令人覺出生活的美好。

  溫蒂走進廚房,發現有只小黃人正鬼鬼祟祟趴在敞開的冰箱里偷吃。

  她卷了卷報紙,過去拍拍這只香蕉膠囊的肩膀︰“不行。你們今天的飯不在這里做。”

  吃得肚飽的小黃人被抓包,起初一個激靈,然而听見聲音,再探出頭一看是溫蒂,頓時十分放松。

  溫蒂的溫和是在小黃人里出了名的。

  何況他今天剛听到個大八卦,這會兒看見了她想起來,零食也不吃,神情蕩漾地使個眼色︰“Ti amo~”

  溫蒂一頭霧水。

  相處這麼久,她多多少少听得懂些小黃人語,雖然不比黛茜還會說兩句,至少能懂。

  听懂也沒什麼用。

  她只覺好笑︰“用不著跟我撒嬌,快回去吧。我不告訴斯塔克先生。”

  肚子圓滾滾的小黃人從冰箱拿出盒小牛奶,指指盒子,噘著嘴道“J.A.R.V.I.S”,很嬌羞的樣子,還親親牛奶盒。

  這下溫蒂是腦子被牛踢了才看不懂他說的什麼意思。

  卻原來方才賈維斯跟她說話的時候,就有小黃人偷偷上來拿她做的杯子蛋糕,順道听了一耳朵,不想內容十分勁爆,回去一傳十十傳百,八卦飛得比見了血的蚊子還快,如今在地下樂園已經是無小黃人不知無小黃人不曉,出來偷吃,還敢調侃她。

  溫蒂一叉腰。

  那小黃人還自我陶醉地要和草莓小牛奶上演一出舞台劇,一抬眼發現廚房門口來了個小小的身影。

  黛茜是來拿牛奶喝的。

  她的草莓牛奶也是特供,濃郁又香甜,不泡奶粉的時候來一盒,也能快活似神仙。

  然而最後一瓶小牛奶正被小黃人拿在手里親親。

  幼兒的眼神登時古怪起來,像看變異生物,堪堪止步,等小黃人拿著牛奶過來要給,她一轉身,跑得飛快。

  小黃人死命地追。

  黛茜死命地跑。

  這個聖誕節前夕,老父親過得格外熱鬧,走廊里咚咚咚的腳步聲響個沒完,還伴隨小黃人難過的大哭。

  黛茜都沒這麼喜歡哭。

  養小黃人之前,托尼還不知道香蕉的淚腺這麼發達。

  “有淚腺嗎?”他從全景模擬的塞車下來,扭轉手腕,語氣淡淡地自問自答,“沒有。”

  團子最後還是沒有要被小黃人親過的牛奶,天色漸晚,她吃了一個布丁,等著吃豐盛的大餐。

  溫蒂做好菜之後才回的家。

  期間有幾個小黃人從地下上來,每每見她,都免不了要搓著手八卦她和賈維斯的那點子事,但要溫蒂自己來說,根本也沒什麼事。

  還能發生什麼事,說出來不再憋著就好了。

  怦然心動可遇不可求,她珍惜這感覺,也想傳達出去,如今傳達,就十分高興。

  八卦的小黃人被溫蒂用沾著洗潔精泡沫的湯勺敲了腦袋,沒有杯子蛋糕吃,一個個失望地回地下。

  平安夜,斯塔克家兩個人的晚餐吃得很香。

  黛茜拿著勺早早等在寶寶椅里,等爸爸把一碗濃濃的粟米湯端到托盤,鼓著臉頰低頭吹吹,吹沒兩口,迫不及待要拿勺子舀了喝。

  真希望天天都是聖誕節。

  “聖誕快樂,先生。聖誕快樂,小姐。”賈維斯道,“我感到十分安心。”

  “你什麼時候也會說這種話了?”托尼問。

  老父親手指拈晃蕩著深紅酒液的高腳酒杯,就餐前小酌,不覺上頭,皮膚微微地熱起來。

  “酒好嗎,爸爸?”團子吸溜溜地喝湯,吃著碗里望著杯里,也想嘗嘗爸爸的酒。

  “很好。”托尼對她一笑,“再等十六年。慢慢等。”

  但十六年很慢嗎。

  逝如指間沙,分明快得很。

  吃了飽飯,黛茜不忙著拆禮物,難得地按電梯,到地下小黃人的地盤玩。

  听說每天兢兢業業有條不紊替托尼處理數以萬計數據任務的智能管家平安夜居然破天荒地暫時放了工作,要給小黃人講故事。

  賈維斯給黛茜講過許多故事。

  小到烏鴉喝水大到時間簡史,他隨口就能來,聲音又輕又溫柔,往往把認真听故事的小雛菊寶寶講得身子一翻,在小床甜甜睡去。

  今天不同。

  賈維斯給小黃人們講的是個懸疑故事,並且從來沒對黛茜講過。

  真是不公平,如果不是上來找蛋糕的小黃人說,黛茜還不知道。

  團子期待地直奔小黃人聚集處,賈維斯的故事已講了一半。

  他說到偵探時鐘和花生一起尋找謀殺案的目擊證人,找了很久很久,查遍蛛絲馬跡,終于在一個老房子里找到證人的下落。

  軟軟的寶寶一趴下來,周圍的小黃人就自動自覺挪開位置,還給她身子底下墊個軟墊,還給她蓋個小毯子。

  “花生敲了很久的門。”賈維斯道,“始終沒有人開。他心里感覺不好,馬山找工具打開房門,發現證人倒在地上。”

  有孩子在,管家講故事自動打碼︰“他用沾著紅色馬賽克的手指在地上寫了最後的兩個字。”

  精彩來了!

  小黃人們紛紛豎起耳朵。

  故事的常見套路,但往往有人願意買賬。

  黛茜也很期待,見周圍的香蕉膠囊們豎起耳朵,跟著豎起耳朵。

  誰料想漫長的等待之後,等來的不是驚天大內幕,也不是什麼寫了一半還需要人解密的字母,而是賈維斯溫和的一句︰“故事講完了。”

  小黃人們炸開了鍋,像爆出一爐的爆米花,吱哇亂叫,還躺地上撒潑,要听結局。

  如此這般地求了很久,賈維斯也不是不同意。

  他很溫柔,哪怕講個爛尾的故事,又哪怕現在跟小黃人們商量事情,也是溫柔的。

  “我願意講完。”他道,“但你們今天說的話,不要再對溫蒂說了,好嗎?”

第175章

  聖誕節當天, 羅德到家里來做客了。

  上校帶著禮物興沖沖地來,一進門就看見遵循慣例和笨笨一起給聖誕樹做裝飾的團子。

  黛茜如今已經能自己踩在小凳子上掛金色塑料球, 小腳踮著, 掛得蠻好,自己看看,露出十分滿意的表情。

  她轉身要下來, 不成想一下子投進個寬敞的懷抱,隨即被舉得高高。

  不是她的爸爸。

  黛茜一開始還蹬腿,等看清來人是誰,馬上就笑︰“伯伯!”

  羅德把這只綿軟的狠狠摟一把,她身上馨香的寶寶沐浴乳香味兒飄在鼻端, 令個大男人也生出無限憐愛。

  “怎麼你爸爸不在。”羅德問。

  黛茜知道爸爸不在,伸手指指客廳外面, 告訴客人︰“爸爸工作了。”

  她的願望成真, 聖誕節沒人搞事,老父親卻還是起了個大早,同裝甲們待著。

  “他總是這樣,十幾二十年, 我已經習慣了。”羅德聳聳肩,把黛茜放下, 伸手從笨笨端來的果盤里拿一塊隻果吃, 咬得  脆,“你習慣了麼?”

  黛茜也吃一塊隻果。

  今天溫蒂放假,她家里沒有人做飯, 好在冰箱存了許多昨天提前準備的半成品,否則父女兩個只能對著飯桌空長嘆。

  雖然說家里有個大人,但廚藝不佳,既是個能用炸彈爆破的天才,也是個能用蔬菜爆破的天才,為了聖誕節過得愉快些,托尼不打算下廚。

  再不濟,地底下還有一群小黃人,而小黃人是做過飯的,再黑暗也黑暗不過托尼。

  不過從昨晚開始,地面上就幾乎沒見著他們的身影。

  六七十只香蕉膠囊同時窩在底下,同心協力地不是在進行什麼非法活動,而是絞盡腦汁運用一切連接了網絡有發聲系統的電子用品,要叫賈維斯出來,再講時鐘和花生的系列偵探故事。

  作為家里操心最多的人,賈維斯忙得很,托尼和黛茜每餐的用量、營養值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還得負責安保,還要做賬,還要收發郵件,如果不是個不需閉眼睡覺的AI,三頭六臂也不管用。

  賈維斯的故事,小黃人們听過一次就愛得不要不要,後悔從前不跟著黛茜听,如今要一窩蜂地涌到黛茜臥室听每晚的睡前故事也不現實,只要拿出百試百靈的厚厚臉皮,死纏爛打。

  “賈維斯大大!”

  “大大更新啊!講新的故事啊!”

  “要新的故事,賈維斯大大!”

  “我把香蕉獻給你,再來一個新的故事好嗎?”

  “昨天的還沒有講完,花生跟時鐘吵架之後去了哪里啊?”

  一個個拿著賈維斯做的小黃人語-人類語翻譯機,喊話喊得不亦樂乎。

  “我打電話給溫蒂。”凱文拿出手機。

  他的小壞蛋電話手表里除開小黃人家族的數十個電話之外,僅僅存了托尼和溫蒂的號碼,按“W”檢索,眼看就要撥打出去。

  “抱歉,各位。”這時听見賈維斯在頭頂慢慢道,“斯塔克先生需要一些測試數據,我正在替他分析,稍等片刻好嗎?”

  小黃人一陣歡呼。

  而凱文在歡呼之前好巧不巧按下撥號鍵,等一陣歡呼的聲浪翻涌過去,電話那頭的嘟嘟連接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溫蒂輕輕的一聲“喂”。

  “凱文?”溫蒂正在家里洗衣服,側著頭用臉夾住電話,“聖誕快樂,找我有事嗎?”

  真是稀奇。

  她本以為這群小黃人在得了電話手表之後一個一個輸入她的電話號碼只是為了好玩,哪里想真有撥過來的一天。

  保姆隨即萬分警惕——莫不是斯塔克先生又燒了鍋子。

  凱文“Hahaha”地笑兩聲,因賈維斯一秒之前的應答而愉悅不已,對著手表親親,說句聖誕快樂,伴隨“poopaye”的道別,毫不猶豫掛掉了電話。

  “賈維斯。”托尼道。

  老父親正坐在地下室的工作台前,托著腮喝黛茜的草莓小牛奶。

  團子的小牛奶誰都喜歡,今天早上送來了新的一批,她自己沒喝,倒先被大人嘗了鮮。

  “我在,先生。”智能管家馬上回應。

  “現在在我們家你是大紅人了。”托尼好整以暇地調侃,“說要用半分鐘跟小黃人說話,你卻背著我偷偷多用了十秒。”

  “是。”賈維斯道,“我很抱歉,先生。”

  “本來也不需要你時時刻刻都這麼神經緊繃,我知道你有空的時候還會玩游戲,看看電視,沒什麼不好。”托尼道。

  他喝夠了牛奶,放到一旁,伸手去桌上拿個銀白的金屬箱,打開蓋子,里面裝著一塊泛著幽藍冷光的藍色金屬板。

  塊頭雖小,顯然不是好惹的。

  “先生,我覺得MK50的性能還不穩定。”賈維斯道,“利用納米技術微縮裝甲我們不是沒有嘗試過,上個樣本失敗,裝甲只能覆蓋上半身,改良之後能夠實現全覆蓋,但恐怕使用武器會導致裝甲形變。”

  “不形變才奇怪。我知道你的考慮。”托尼拿起金屬板端詳,“上一次還掉下來……要隨時攜帶,最好把它嵌在皮膚里。”

  “會帶來短時間的疼痛和不適應。”賈維斯道。

  托尼道︰“無關痛癢。”

  他將金屬板掛在胸口,抬手敲擊,一瞬間金屬紅微粒漫出,將他從頭至腳武裝,武裝到最後,儼然穿了一件最貼身的戰甲。

  MK50在托尼的裝甲史上是個新突破。

  “叫笨笨下來錄影嗎,先生?”賈維斯問。

  “它這個時候應該在掛聖誕樹。”托尼思索兩秒,“不用了,他上次拿倒鏡頭,沒拍到我,用內存存了一大段它的自拍。”

  這麼鬧心的還能長久地待在家中,盡管時常收到要被送往州立大學的威脅,笨笨始終在斯塔克家有立足之地,可見鋼鐵俠有時表現得很無情,實際上還是好得不得了。

  托尼站起身,將手中電弧脈沖炮對準不遠處的立牌。

  “測試一。”

  羅德帶著黛茜到工作室里來的時候,托尼才剛完成測試三。

  前兩項測試進行得很順利,改良後的MK50裝甲穩定性比賈維斯預想中還好些,威力倍增,托尼用得很順手。

  可惜MK50二點零版有些不禁夸,攻擊不費吹灰之力,等對面MK47一個炮打過來,納米分子要重組裝甲成盾牌的時候就出了問題。

  團子跟著伯伯踏進門,剛巧看見老父親從頭頂飛了過去。

  她唬了一跳,手里拿著的隻果也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出去好遠。

  聖誕節成了驚魂日。

  “噢噢。”羅德也嚇一跳,當即想到底下還有個小的,低頭正要哄,“沒事的……”

  還沒等沒事完,黛茜已經飛快地跑了出去,撲在摔了的老父親身上︰“爸爸!”

  萬幸老父親有先見之明,提前在地上放了許多的墊子。

  “你再撲得猛一點,辛普森恐怕要驗出我是被活活砸傷。”

  裝甲消去之後微微喘氣的托尼把女兒舉了起來。

  他見那小臉上不加掩飾的沉重的擔憂,小婆婆似的,嗤地一聲笑︰“我什麼事也沒有。”

  “爸爸沒事嗎?”黛茜耷拉著臉蛋問。

  她要伸手到爸爸胸膛摸摸,確認沒有傷口,才又高興起來。

  “你這個待客之道是要被人打的。”羅德道。

  他走去撿黛茜掉了的隻果,等挨近寶寶,把隻果還了她,對實驗失敗的好友露出幾分無奈。

  托尼不以為意︰“你打不過我,羅迪。”

  站在身前的好友伸出手,他就用空余的一只手去握了,抱著女兒借力站起,順道拍拍衣服︰“我以為你該給個獎章當聖誕禮物。”

  羅德驚奇︰“什麼獎章?”

  “幫上頭弄回熊貓,原來只值一句謝謝麼。”

  托尼記性好得很。

  “得了吧,你什麼都不缺,獎也不願意領,如果喜歡,聖誕節後借著開春再給你個成就。”羅德道。

  托尼摘掉金屬板,放回箱子,交代賈維斯做個分析表,轉身去冰箱里拿出兩盒牛奶,一盒給羅德,一盒給黛茜。

  “你這段時間很忙。”他道。

  老父親一邊說話,一邊拆吸管,遞給女兒,看家里這個小的戳開牛奶,鼓鼓地喝圓了兩邊臉頰,才又抬眼看好友︰“按照你的習慣,前兩個星期就會過來一趟。”

  “是有點忙,不過別人比我還忙,沒頭蒼蠅似的亂撞,找人,始終沒找著。”羅德把牛奶放在手心里握著,並不喝,看著黛茜喝,臉上就很有些溫和的神色,“也是同情。”

  “找什麼人?”托尼問。

  “之前有一個大鬧過白宮的特殊罪犯。”羅德道,“那時候極力壓住消息,還是走漏出點兒風聲,不過民眾的忘性很大,罪犯失蹤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現在提起,未必都記得。”

  托尼調出操作面板,搜索著看了一眼,果然與記憶中的總統差點被暗殺事件相符︰“是個變種人。”

  他忽然想起一年之前,維徹斯特的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

  “是變種人。”羅德道,“據說他最近在紐約現身了。”

  上校伸手一指托尼面板上的人像︰“就是他,艾瑞克‧蘭謝爾。”

第176章

  紐約這麼大, 處處是我家。

  這個道理原住民們懂得,有超能力的正反派更懂得, 無論是誰, 總喜歡往紐約跑,文化踫撞著踫出一個城市的戰損。

  不夜城獨得恩寵,恐怕受寵若驚, 更要時時地顫抖起來。

  羅德說“萬磁王”艾瑞克‧蘭謝爾在紐約現身,不知究竟是捕風捉影,還是確有其事,收到消息的人人自危,打起十二分的警戒, 聖誕節足足過了一個星期,日歷翻到新的一年, 還是連個影子也沒有找著。

  反倒是雪, 越下越大了。

  昨天新聞上說出現交通擁堵,今天倒還好,一大早地出了太陽,溫蒂不辭風雪地趕來上班, 晚了些,正看見黛茜在別墅前的廣闊花園里堆雪人。

  團子今天一如既往起得很早, 爸爸給烤了面包, 她吃了兩片,看外頭有太陽,雪也停了, 呼哧呼哧地跑到房子外面玩。

  笨笨被雪絆住了腳,小黃人凱文、斯圖爾特和鮑勃搞笑三人組陪著黛茜。

  說是陪伴,但實際上被衣服包得圓圓的寶寶推出胖胖的雪球來時,他們仨已經鑿子鏟子兼施,雕了個高大的冰雪團子雕像。

  黛茜遠遠就看見開車的溫蒂,抱著大大的雪球歡呼起來,等溫蒂下車,她把雪球讓保姆看看︰“這個好嗎?”

  “比上一年做的要好很多了。”溫蒂笑道。

  她摘下脖子的圍巾,給黛茜圍了幾重,踫踫那冰涼而嫩的臉蛋︰“我今天來的時候大路上還在鏟雪,等會兒做了家務,想出去一趟買點東西,你也一起去嗎?”

  “可爸爸睡覺呢。”黛茜指指別墅。

  溫蒂道︰“我們倆去呀。”

  她拿出手機看看時間,趕快地要把車開進車庫里︰“我先把該打掃的打掃了再說。”

  保姆一面開車,一面從車窗里探出頭,叮囑自顧正做引以為豪的“被欺負的鋼鐵俠”雕像的小黃人︰“看著黛茜,好嗎?”

  如今有賈維斯講故事,香蕉膠囊們對溫蒂越發親昵,不僅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們看她也是越來越有魅力,眨眨大眼楮,比了個ok的手勢。

  溫蒂不知道這麼回事。

  她單單知道進屋之後,小黃人還是做他們自己的雕像,事後把這三個訓了一通。

  倒是黛茜不吵不鬧,小黃人的鋼鐵俠做出了頭,她在默默地彎腰挖雪,小黃人的鋼鐵俠做出了腳,她還在默默低頭挖雪,最後滾起來,正好做個雪人的身子。

  她的力氣是漸漸地大了,平時喂的那樣多的食物,總算有了出路,如今搬個大雪球,雖然需要鼓著臉蛋卯勁兒,到底還是搬了起來。

  雪人做成,黛茜說做的是爸爸,可看來看去,除了溫蒂後來幫著用海苔貼的小胡子形狀像些,並沒有哪里相似。

  團子于是給雪人戴上了INITIUM ALL-IN眼鏡,塞個江詩丹頓的腕表,再貼上條紀梵希的提花領帶,果然眾人見了無不拍掌,紛紛稱贊她堆得像模像樣。

  “……”

  睡了回籠覺醒來的老父親在樓上落地窗前捧著杯熱飲看花園里的名貴雪人,心情十分復雜,低頭慢慢地啜一口,道︰“像還是很像。她喜歡,那就拿著玩吧。”

  溫蒂從旁經過,聞言膝蓋一軟。

  她要帶著黛茜出去購物這件事情,是得了老板首肯的。

  趁著停雪,托尼想去一趟公司,把女兒放在家里她也是悶得慌,不如跟溫蒂出去走走。

  “叫哈皮送你們去。”托尼道,“我自己開車。”

  老父親從前很喜歡開賽車,敞篷跑車買了許多,開在路上風聲呼呼。

  他還參加過賽車比賽,可惜比賽上發生了些令人不大愉快的事情,弄出好大的亂子。

  亂子最終被鋼鐵俠擺平,也不算太過糟糕。

  黛茜她爸的光榮歷史,等她大了之後慢慢地說,恐怕要說很久很久。

  “爸爸去哪兒?”溫蒂給黛茜戴上耳包,準備帶著她外出的時候,听見底下這小的這麼問。

  她就笑︰“爸爸也要出門,去公司一趟。”

  “我跟爸爸好嗎?”團子道。

  “斯塔克先生說想拜托你幫他買包芝士條。你很會買東西,對嗎?”溫蒂道。

  是爸爸的請求,黛茜也就乖乖跟著溫蒂出門了。

  小雛菊寶寶自從跟彼得學會買東西之後,每次去超市,脖子上總掛個扁扁的鴨嘴獸錢包。

  旁人看著錢包平平無奇,只道里面裝了兒童錢幣,卻不知里頭是張亮晶晶、拿出來晃花人眼的黑卡。

  好在黛茜的卡總也沒有拿出來用的時候。

  前往商場的路上,隨處可見被鏟掃起來的積雪,白白地堆出了尖,像夏天磨好的刨冰,差再淋上一點兒鮮甜的草莓醬,就地蹲下,可以吃滿滿的一大口。

  黛茜現在是個長了一歲多的大孩子了,可看見雪,總還是很想吃。

  她一邊偏過腦袋看車窗,一邊晃著小胖腿唱歌,電視上學的聖誕節歌曲,唱得還蠻好︰“穿過大風雪,爸爸穿過大風雪,溫蒂穿過大風雪,哈皮穿過大風雪……”

  司機在駕駛座上听著,頓時感覺被艾特的幾個人似乎過了個淒慘的冬天。

  “我能不穿嗎?”他從後視鏡里看了斯塔克家的千金一眼,“我覺得冷得慌。”

  風雪已停,大家都想從家里冒出來走走,商場里的人比想象中還多謝。

  “你帶她去吧。”哈皮道,“我去停車。”

  溫蒂應聲好,抱了黛茜走進商場。

  聖誕節的余熱還沒過去,入門的貨架上仍然擺著聖誕樹的裝飾品,還有各種聖誕帽。

  “今年聖誕老公公給你送禮物了嗎?”溫蒂把黛茜放在購物車的兒童座上,看這小的東張西望,開口問。

  “送的。”黛茜道。

  她伸出一根食指,十分正經︰“在襪子里給一個。”

  溫蒂想也知道是誰在襪子里裝的禮物,心生好奇︰“斯塔克……聖誕老公公給的什麼禮物?”

  “他畫畫了。”團子道,“畫我和爸爸。”

  用錢買得到的禮物屢見不鮮,今年——算算時間,該說去年的聖誕節,老父親倒很有心地自己畫了一幅畫給女兒。

  用的是黛茜的蠟筆,還有從她畫畫本上撕下來的紙。

  誰說億萬富豪就浪費,該節儉的時候他使勁兒節儉。

  克拉克要是看見托尼的話,說不定要專程打個電話來問這位先生怎麼好意思說氪星人是靈魂畫手。

  斯塔克先生長著一張迷人的成熟的臉,行事作風也老練,畫的畫說靈魂畫風倒也算不上,就好似幼稚了一點。

  “至少看得出是什麼東西。”面對這樣的質疑,某位不肯透露姓名的鋼鐵俠曾經這麼說,“她一打開紙,就知道我畫的是兩個人。”

  這樣精湛的畫技,簡直叫人嘆為觀止。

  溫蒂推著推車,一面跟黛茜說話,一面轉到視頻區,去看有哪些新鮮的菜。

  冰箱里的蔬菜本來已經夠了,但今天做飯要用掉一些,她還是喜歡把格子都塞得滿滿。

  “吃甘藍嗎?”她問。

  黛茜對甘藍沒有好感,正伸長了脖子看胡蘿卜在哪里,听見溫蒂問話,想起什麼,快樂地道︰“爸爸吃。”

  溫蒂說好,伸手要去拿,從旁邊伸來一只手,與她同時觸踫了貨架上的包裝甘藍。

  “不好意思。”保姆趕忙道。

  正要讓出去,那只手倏然收回,皮膚貼著皮膚那一瞬間,溫蒂覺得對方的手似乎有些冷。

  她轉頭去看。

  不覺頓時有些驚艷。

  站在身旁的是個黑發的少女,面龐精致,眼神卻淡漠。

  她的頭發不知是不是挑染,有幾縷呈現出淡淡的綠色來。

  正是花骨朵一樣的年紀,她的穿著卻沉悶,通身黑衣,手腕上戴著瓖嵌了鉚釘的護腕,腿上的鞋也瓖著鉚釘。

  溫蒂看她一眼,見她面無表情,正想著是不是冒犯了別人,忽然听得一聲“洛娜”的呼喚,那少女轉過頭去,隔著貨架看見不遠處招手的婦人,轉身就走。

  “真是個漂亮又奇怪的孩子。”溫蒂想。

  她想這麼一句的功夫里,黛茜已經往購物車里拿了好幾根胡蘿卜。

  面抻一般的小身子倒是靈活得很,溫蒂回神看時,哭笑不得︰“你就這麼喜歡嗎?”

  買了蔬菜,保姆推著寶寶到別的貨品區去逛逛。

  “蝴蝶面沒有了。”溫蒂對著購物清單一個個地看,“上次做的蝴蝶面你還喜歡吃嗎?”

  她推著推車要往主食區走,黛茜眼尖,看見零食架上的芝士條,想著出門之前說是爸爸想要的,小手伸得長長去指。

  記性真是好得不得了。

  溫蒂隨她推著車去了零食區,商場的員工把零食換了貨架,原來常買的芝士條不在常在的位置,少不得要花點功夫找找。

  “放到上面去了嗎?”她探著頭。

  黛茜也探頭探腦。

  她還沒找到芝士條,反而先看見了其他想吃的零食,饞得直舔嘴巴。

  舔著舔著,覺察身旁站了個高大的身影。

  團子轉頭去看。

  那是個戴著帽子的男人。

  短發,面孔深邃,有一雙目光犀利的淡色眼瞳。

  從來沒見過,卻仿佛有些眼熟。

  黛茜生出好奇來。

  她要是仔細想想,或許能記起,曾經的確是見過這張臉的。

  在她爸爸的全息面屏上。

  彼時那屏幕正顯示資料界面,上頭一行字寫得很大。

  通緝犯。

第177章

  該說走運, 還是不走運。

  說走運,倒也很是, 軍方找了許久, 大海撈針一樣毫無音訊的萬磁王艾瑞克‧蘭謝爾就這麼堂而皇之露著正臉站在黛茜身邊,要說不走運,出來逛街也能遇見險些拆了白宮殺掉總統的通緝犯, 得是累積了多久的壞運氣。

  幸好溫蒂聚精會神尋找芝士條,不知道旁邊站著的是誰,否則就算跑不動,也要抱著黛茜暈過去。

  黛茜探頭探腦,引得艾瑞克微微偏過臉來看了一眼。

  小孩子。

  他隨即放松警惕, 仍然去瞧貨架,眸光又直又冷, 單單一雙眼就能成飲血無情的利器。

  好個特別的男人。

  團子看得沒趣, 本來要繼續跟溫蒂一起找爸爸的零食,余光里什麼東西在動,她一瞧,張了張紅紅的嘴巴。

  這個大人垂放在身側的手, 食指周圍有個硬幣繞來繞去地飛。

  他不時伸手勾一勾,仿佛最散漫的主人, 不屑用十分精力逗弄寵物, 偶爾一動作,總能把這麼一塊圓圓的金屬掌控在鼓掌之中。

  像個魔術師。

  黛茜起了興趣,把下巴擱在購物車的手推上, 悄悄地看他玩硬幣。

  可惜還沒看一會兒,那人伸出另一只手,在貨架拿了包芝士,就轉身快步離開了。

  離開之前,他把硬幣收回口袋里,轉頭又看黛茜一眼。

  這一眼意味莫名,比起他獨自沉默思考時的淡漠,似乎要和緩些,但也只一瞬間的感覺罷了。

  “在這里。”溫蒂高興地道。

  她終于找著芝士條,彎腰拿了一包,放進購物車,發現黛茜勾著脖子不知道瞧什麼,問︰“什麼好看的?”

  團子左手繞右手轉兩轉,快樂地道︰“伯伯厲害。”

  後來溫蒂在超市多轉了兩圈,黛茜再沒見到那個厲害的玩硬幣的伯伯。

  她想,如果她願意,鴨嘴獸錢包里的卡片也可以拿出來借他表演。

  溫蒂給黛茜買了盒熱飲,抱著大包購物袋走出商場大門的時候,她不忘低頭看看戳吸管的寶寶︰“把包裝紙丟在垃圾桶里。”

  跟溫蒂出門總能吃到零食。

  團子把熱飲吸一口,乖乖去牽她的手。

  哈皮的車停在商場的停車場里,溫蒂放下購物紙袋摸出手機,正想給哈皮打個電話,一抬眼卻不經意地瞧見方才買甘藍時見到的黑發少女。

  她該是跟一個婦人一起來的,現在不知怎麼落了單。

  大概也因為落單,正被幾個青年步步緊逼,逼到商場轉角少人的地方去。

  “哎呀!”溫蒂低呼一聲。

  她急急忙忙按手機,通話連接聲後哈皮接起︰“回去了麼?”

  “你在哪兒?”溫蒂問。

  她下意識拉緊了黛茜的手。

  哈皮開車出來的時候,溫蒂已經在路邊等待,快步上前替他打開車門,問︰“過去看看麼?”

  哈皮接過溫蒂手里的購物袋放在副駕駛,打開後座車門,把還扁著臉蛋吸飲料的黛茜放進安全座椅︰“你待在這里不要亂動。”

  他站直身子,示意溫蒂也上車︰“你看好她。”

  說罷大闊步往溫蒂指的方向走去,要見義勇為一回。

  那寬厚的身軀,一時之間顯出幾分逆光的奪目來,如果必要,還可以配上一曲慷慨激昂的音樂。

  英雄出征,無往不利。

  哈皮似乎是去得晚了些。

  他漸漸靠近現場,能听見些“野種”“私生”之類的骯髒話,心知果真是霸凌,緊了緊拳頭,腳步更快些。

  卻就在踏足的一瞬間,有個人從他頭頂飛了過去。

  空中飛人也沒有這樣精彩。

  短暫的落體運動之後,其中一個青年重重跌落在地,沒看錯是掉了一顆牙齒。

  隨後是一左一右從哈皮身邊逃竄的兩個跟班,慌里慌張,不知道還以為剛才的髒話是那少女對著他們說的。

  牙齒受了重創的青年狼狽爬起,看向不遠處那冷冷站立的少女,狠狠一抹嘴角,啐道︰“你就是個有爸生沒爸養的野種!你媽欠的錢……”

  他還要說些難以入耳的話,卻仿佛一瞬間噎了氣,雙手緊抓喉嚨,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哈皮定楮一看,是他脖子上的掘金鏟項鏈,如蛇般將他喉嚨緊緊纏繞,看那勒得沒了血色的肉和他漸漸漲紅的臉,大有一下呼吸不上來憋死過去的勢頭。

  哈皮心道不好,事出有因,趕忙去看那被言語辱罵了的少女。

  她仿佛什麼也沒听見,什麼都不在乎,面無表情,只雙目像凝了股沉沉的怒意,再看她手,攥緊成拳,仿佛空氣在她掌中成了實體,擰轉過來,扼住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住手!”哈皮趕忙道,“他會死的!”

  “關我什麼事?”那少女反問。

  她這麼僵持,青年危在旦夕,電光石火間,不遠處有人道“洛娜”,令她面色一動。

  溫蒂開著車,在路邊上停住,降下駕駛座的車窗,揚聲問︰“你沒事嗎?”

  哈皮上前兩步,擺擺手︰“放了他吧,污言穢語可恨,不該是這樣的懲罰方式。”

  名為洛娜的少女看著溫蒂,再看那後車座上隱約的孩子的身影,慢慢松了手中力氣。

  青年得救,如瀕死的魚驟然得了水源,捂著脖子大口大口喘氣。

  他爆了滿額的青筋,看著很是可怕。

  溫蒂不明所以,見洛娜不答,心里猜是不是叫錯名字,正要再問,卻見洛娜一轉身,雙手插袋,自顧自離去了。

  她淡定得很。

  上車之後的哈皮可不淡定︰“這個孩子很不簡單!天吶她一只手,把那個人的脖子,就這麼……”

  他嘗試著做出個扼脖子的動作,一抬眼看後視鏡里,黛茜正好奇地瞧著,趕快把手又放下去︰“她是個異能人。差點讓那些人用生命上課。”

  代價可不小。

  溫蒂不太相信。

  “不過她這麼做,也是因為那幾個混蛋說她是個野……”哈皮說著,又看黛茜,斟酌了下,“說她沒有父親。”

  溫蒂就嘆一口氣。

  團子瞧瞧哈皮,再瞧瞧溫蒂。

  她把話听得很全,問溫蒂︰“怎麼沒有?”

  黛茜一連兩個問句︰“怎麼沒爸爸呢?”

  “我也不知道。”溫蒂搖頭,“這個世界上,沒有爸爸的人還少嗎?怪可憐的。”

  “我有一個爸爸。”黛茜道,“她沒有。怎麼辦呢。”

  溫蒂摸摸她的頭,說不上來怎麼辦,只好道︰“總有一天會找到的吧。”

  說是父母健全的家庭對孩子成長更有利些,佩普‧波茲還留在歐洲,久久回來一趟,仔細想想,黛茜享受了許久的父愛,未必就沒有缺憾。

  她暫時還沒有一個母親。

  黛茜自己不覺著,跟爸爸待在一起,天天這麼過,也是很開心的。

  團子回到家,老父親還待在公司。

  直到吃過午飯,客廳門口才走出來個脫了大衣的高大身影,黛茜趴著畫畫,听見腳步聲,趕快爬起來,高興地出去迎接︰“爸爸!”

  “你在公司用過午餐了嗎,斯塔克先生?”溫蒂在圍裙上擦著濕濕的手,跑出來問。

  “沒有。”托尼道,“我餓了,隨便煮點東西吃。”

  他撥一把被外頭寒風吹得微亂的褐色的軟發,順帶扯了領帶,往沙發一坐,開始解袖扣。

  懷里還撲一個綿軟的面團,要在熱情的擁抱之中收拾自己,可實在不容易。

  “爸爸!”黛茜快樂地道,“我買零食,爸爸。”

  “買了你也不許吃。”

  老父親把摘下的領帶往女兒頭上一放,瞧她伸手去拉扯︰“要喝水。”

  他眉梢一挑︰“你可以幫忙嗎?”

  愛爸爸的小團子自告奮勇,十分積極,轉身就跑︰“我可以,爸爸!”

  她捧著爸爸的杯子去廚房,折騰須臾,端著一大杯滿滿的冰水,冰塊還在底下叮咚地踫撞著,跑到跟前,水已經灑了許多。

  一路走來,一路濕漉漉的足跡。

  托尼享受這樣貼心的服務,微微眯眼,接了女兒遞來的半杯水,仰頭灌一口,兩邊臉頰也鼓起來。

  黛茜瞧著,摸摸自己的臉。

  她的臉鼓成圓,可比爸爸的小多了。

  “水好嗎,爸爸?”她揣著小手問。

  “不算灑了的那一半,還值得嘉獎。”托尼隨手把杯子往桌上一放,“你上午跟溫蒂去商場,都買了什麼?”

  黛茜擺著手指跟爸爸數,數來數去,倒有幾樣重了的,最後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一共數了多少東西。

  她想起來離開商場時看見的據大人說有些可憐的姐姐,也把她的事情告訴爸爸,末了把老父親一抱,親親熱熱地道︰“我有一個爸爸。”

  托尼嗤地一聲,把她腦袋一抹。

  頭發都抹亂了。

  同一時刻,遙遠宇宙。

  星塵萬變,在各自的軌道上沉默運行著。隕石橫飛,還有億萬微小星群在無邊無際的永恆宇宙中泛著微光,輾轉運行。

  一座飛船帶著焰火,沖破閃爍的星雲,駛往另外一個星球。

  而飛船的出發地已是一片焰火,仿佛煉獄,但煉獄哪有這樣可怖。

  站在飛船駕駛艙中的是一名高挑的黑衣女人。

  她的黑發垂落腰際,雙手背在身後,目無波瀾,直視前方,茫茫宇宙之中她沒有方向,只管一路前行。

  “要找到什麼時候去?”

  駕駛座上有個矮小的身影在低聲抱怨。

  他隨即覺察身後傳來的目光,面色一凜,假裝無事發生︰“別殺我……”

  黑衣女人沒作聲。

  正當駕駛座上的人以為真無事發生,卻又听得身後道︰“不管什麼時候,我總會找到她。”

  “我的希望。”黑衣女人啟唇道,“我的……延續。”

  她低聲笑起來︰“我的孩子。”

第178章

  這是托尼第二次夢見來歷不明的黑衣女人。

  他在夢中, 她似鬼魅,如影隨形, 有著最模糊的面孔和最沉默的語言, 但就這麼分開眾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向他。

  無人阻攔。

  他身邊聚集著的——或稱為同伴,或稱為看客, 一一散開,為黑衣人讓路,最終他孤立無援,而她站在他跟前,只伸出一根手指, 就像彈去輕飄飄的鴻毛,不費吹灰之力, 按倒了他。

  “我是神, 無所不能。”那女人輕聲道。

  “你又算什麼?”

  她緩緩俯身,似乎悲憫,手卻不留情,伸向托尼, 穿過托尼,于萬鈞的窒息中抓住了托尼護在身後的黛茜的手。

  托尼倏然睜開眼。

  他心跳得飛快, 臥房內暖氣燻燻, 額頭上卻冷汗涔涔。

  托尼很不喜歡這個莫名其妙的夢。

  監測到男主人醒來,賈維斯點亮窗戶,夢魘褪去, 陽光進窗,又輕又亮的一層灑落在地板,雖早春的涼意未完全離去,仍然透出幾分萬物復甦的鮮活氣息。

  天氣很好。托尼起得有些晚了。

  他提著咽喉中的一口氣,翻身下床,出門去黛茜的臥房看。

  幼兒睡房的門敞開著,四角明亮,搖籃床上空的彩虹小馬輕輕轉著圈,柔軟的小被子還堆了一坨在床里,里頭包裹著的寶寶卻不知所蹤。

  托尼抬手踫了踫額頭,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爸爸起了。”

  背後一個聲音輕輕地道。

  托尼轉頭望去,是黛茜抱著個罐裝可口可樂的毛絨玩具在門口張望。

  老父親一頭褐發還不安分地亂翹,楓糖色的眼瞳卻亮得驚人,像黛茜喜歡在地上滾著玩的玻璃珠子,閃爍閃爍。

  團子見爸爸看自己,快樂地奔過來︰“爸爸!”

  托尼本來就不應該到睡房找人。

  黛茜本來起得就早,現在是太陽曬屁股的時間,她已不知在家里鼓搗玩具鼓搗了多久,耐心地等著爸爸起床。

  無論春夏秋冬,紐約總無限地釋放著活力,斯塔克家遠離人口密集處,林木環繞,早早地能看見樹木抽出嫩綠的新芽。

  辭舊迎新,又是一年了。

  托尼垂眸瞧著奔到跟前來的女兒,沒抱她起來,伸了一根手指到那軟軟的脖子肉上去。

  他的手指有些涼,涼得還穿長袖的團子脖一縮,馬上又笑起來︰“爸爸淘氣。”

  “今天吃的什麼早飯?”老父親問。

  他說著抬腿往外走,身後一條小尾巴,一步不離地跟著。

  “吃三明治。”黛茜道,“有雞蛋,爸爸。”

  托尼洗漱過後,在餐廳用過了飯點的早餐。

  黛茜說得不錯,溫蒂的確做了夾著煎雞蛋的三明治,面包片烤得金黃,一口咬下去酥脆得宜,時蔬的清爽鮮嫩調節了煎烤的焦香,叫人食指大動。

  團子才吃了零食,看見爸爸吃飯,食指不禁也要動一動。

  她在老父親手里討了小半個三明治吃,就著小牛奶,吃得有滋有味。

  她的動作快,三兩下吃完點心,想起來什麼要緊事,自個兒慢慢爬下吃飯坐的寶寶椅,呼哧呼哧跑開,也不知是要找什麼東西。

  黛茜現在已經能夠很順利地在高凳子爬上爬下了,一天天地精力無限,不像是養了個女兒,倒像養只猴子,四處攀爬,仗著會飛,二月里某一天還飛在天花板上,抱著吊燈,一忽兒忘了怎麼下去,在半空中默默地掉眼淚。

  真是恨不能就讓她在天花板待得久一點,好長教訓,以後不在保證不了安全的情況下做不安全的事情。

  托尼想是這麼想。

  但彼時女兒哭起來,他還是穿著足甲慢慢飛上去,抬手從吊燈上摘了這個不讓人省心的,放下地,只罰了一天不許吃零食。

  托尼最後一口三明治咽下喉嚨,黛茜拖著一個小桶進來,丁零當啷,不知道還以為去外頭收了五斤廢鐵。

  “我們說好的,爸爸。”團子把桶拖到托尼跟前,讓他看看里頭紅色的小鏟子、澆水壺,以及說不上名頭的松土工具,“在今天了。”

  溫蒂在旁邊笑︰“她從今天早上起床開始就念,東西準備齊全,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現在你起床,她當然高興得很,斯塔克先生。”

  托尼“唔”一聲,馬上想起來,之前是答應過女兒,要一起在別墅外面的空地種菜。

  突發奇想要做個小農人這樣神奇的主意,自然來自每天準時準點看社會新聞的黛茜。

  她不單單要關心國家大事,還要關心普通人的日常,先前電視上播了農場里如何如何豐收的新聞,叫這小的看見,也想自己動手豐收一回。

  黛茜見過農場,自己家里有,克拉克家里也有,克拉克家的作物長得很好,比她還要高。

  如今許多孩子,不要說不知道食物從哪里來,甚至連端上餐桌的叫什麼也未必清楚。

  問花生,一說長在水里,一說長在樹上,一說長在地里,問土豆,知道長在地里,具體長在地面,還是長在地下,就令人犯迷糊。

  黛茜想要種西紅柿。

  她從溫蒂那兒拿了種子,小心地包在手帕里,塞在大熊寶寶背後的棉花,今天特地拿出來,此時此刻瞧著爸爸,十分地雀躍。

  “要用這麼原始的手段嗎。”托尼問。

  他用餐巾抹一抹嘴巴,起身道︰“請吧,女士。”

  黛茜高興地提著桶跟在後面。

  想想從前在家門口種地的大黃蜂,今天自己動手一回,就能知道他當時是多麼地不容易。

  今天的太陽格外好,斯塔克父女走出別墅大門,還听見頭頂透過樹枝間隙落下來的小鳥叫。

  地是有很大一片,托尼選了片陽光充足的,衣袖一捋,大鏟子下去,鏟起來許多的土。

  真是助長親情的農家樂了。

  黛茜也幫忙。

  她的爸爸非常厲害,三兩下鏟起來許多的土,挖開一二三四五個坑,她雖然也努力,揮舞小鏟子吭哧吭哧地刨,姿勢不對,才挖了一個淺淺的。

  挖著挖著,團子就被泥土里的小石頭吸引了注意力,蹲在地上用手指撥弄著瞧,一時之間倒忘記了自己究竟出來干什麼。

  她還把托尼挖出的帶著新鮮濕氣的泥土搓一搓,搓成許多小球球,放在地上堆著玩。

  說是孩子要做事,最後都成了大人在做事。

  等老父親開始撒種子,黛茜才又想起種西紅柿的大事,瞧瞧自己的一個小坑,再瞧瞧爸爸許多的坑,去桶里拿出包種子的手帕,拆開兩層,捏著種子要往托尼的坑里撒。

  “你干什麼?”無情的老父親低頭道,“這是我挖的。”

  黛茜于是在原地站住了,看著爸爸拿出一個紙包,撒了好多好多種子在坑里。

  “是什麼,爸爸?”小雛菊寶寶十分驚奇,不想爸爸也早有準備,趴在坑邊看,半點兒不介意弄髒衣服,“是胡蘿卜嗎?”

  托尼撒完種子,伸手一提,把女兒提了起來,拍拍她衣服上的泥土︰“是小雛菊種子。”

  “是我!”黛茜馬上道,更加驚奇,睜圓了兩只眼楮,乖乖地任憑大人把自己提著,但嘴巴還要大聲說話,“爸爸把我埋在里面。”

  她低頭再看一看許多的種子︰“好多好多。”

  “等種子發芽長大,下一年能收獲很多黛茜。”托尼道。

  做爸爸的也不算太過小氣,把嘖嘖稱奇的女兒放回地上,指著沒播種的兩個坑道︰“借給你了。種西紅柿吧。”

  黛茜看看種子,再看看爸爸,好好地學大人的樣子把種子撒進里頭。

  結果等托尼拿起鏟子填土的時候,這小的卻一溜煙跑開,新鮮勁兒一過,就沒了興趣。

  孩子就是孩子。

  任勞任怨的老父親在祖國的土地上揮灑勤勞的汗水,他的坑和女兒的坑填完,還用灑水壺盛了水倆灌溉,認真的樣子不可謂不迷人,把孩子的孩子氣的一點兒小事當真的模樣,也不可謂不迷人。

  半壺水澆完,小團子去而復返,背上背了個鼓囊囊的小布包。

  “爸爸等等我。”黛茜道。

  她一通好跑,跑得臉頰紅撲撲,拿起地上的小鏟子再度蹲在了爸爸的小雛菊種子旁邊,鼓著臉蛋,一鼓作氣,認真地繼續挖個新的坑。

  如果沒有記錯,西紅柿種子剛才是已經放下去了的。

  托尼並不阻攔,只在女兒埋頭挖坑的時候糾正了下姿勢,讓這小的干起活來更得心應手,拄著鏟子,好整以暇在旁邊看戲。

  黛茜的這個新坑挖得很認真,還挖得很深很深,末了她自己伸小手下去試試大小和高度,流露出十分滿意的神情,才舍得打開布包,從里面掏出個鋼鐵俠的玩具來。

  “這是爸爸種子。”團子認真地對老父親道。

  這個玩具她平時還很喜歡,過家家常要捉在手里玩,不知打敗了笨笨多少次,是個很得力的幫手了。

  她把鋼鐵俠玩具輕輕放在坑里,的確還有兩分不舍,但看看旁邊爸爸的已經填好的坑,隨即高興起來,慢慢地捧了土,也往里面放。

  “等爸爸種子發芽,下一年能收獲很多很多爸爸嗎?”

第179章

  四月。

  黛茜和爸爸的種子播撒下去已經有兩天了, 土地在沉默中發散著生命力,只是這生長來得比想象中更緩慢, 小雛菊寶寶一天跑出來看好幾趟, 每每只見平整的泥土,不見幼苗。

  托尼放植物生長紀錄片給她看,里頭快進了的植物從種下到生根發芽, 長得飛快,輪到她的西紅柿和爸爸果,就賭氣似的沒了動靜。

  “怎麼這樣?”黛茜蹲在地上問自己。

  她很有種要揠苗助長的念頭,悄悄地把土刨開了一點兒來看,見黑洞洞的一點坑, 旁的什麼也沒有。

  “成長是個很緩慢的過程。”溫蒂出來找人,見這小的抹土抹得兩只小手都成了黑熊爪子, 心里覺得好笑, 蹲在黛茜身邊,掏出手帕來替她擦一擦,“你自己也不是一天之內‘咻’地就長大了呀。”

  “明年就開花,爸爸說。”黛茜告訴溫蒂。

  “那你數一數。”溫蒂道, “從今年到明年,還有好多好多天。”

  團子掰著手指頭認真數了半天。這顯然不是一筆馬上能算清的賬, 但最終她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想想,西紅柿是小問題,她的爸爸有這麼高這麼大, 要從地里長出許多這樣的大人,當然要費很久很久的工夫。

  既這麼樣,她就乖乖提著小水壺跟溫蒂回了家。

  明明是西紅柿先來,偏心的團子卻給爸爸種子澆了更多的水,末了還拍拍土地,叮囑來年要出生的新爸爸好好地長大。

  溫蒂默默望天。

  黛茜這樣認真,她反而不忍心打破孩子天真的幻想。

  托尼在書房看書。

  老父親鼻梁上加了一副金邊眼鏡,薄薄的鏡片擋不了專注的目光,閱讀速度飛快,一目十行,安靜的書房里總是隔沒多久就听見書頁翻過的聲音。

  書房門口響起咚咚咚奔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隨後站定了個矮矮的身影。

  黛茜瞧見爸爸在看書,馬上閉緊嘴巴,知道看書是很正經的事情,需要安靜,放輕了步子,偷偷摸摸地溜進來。

  走路的速度之慢,在老父親的余光里移動了許久還沒出框。

  來的時候那樣大動靜,現在屏住呼吸有什麼用,反而叫人更加在意,時不時地要看一下。

  托尼剛開始瞧兩眼,後來干脆放下書,對躡手躡腳的女兒道︰“你有什麼事嗎?”

  “爸爸看書。”團子被爸爸發現了還很高興,這下總算不用輕輕地走路,跑到跟前,攀爬上托尼身旁的椅子,打開一本童書,“我也看。”

  托尼側目瞧著,等著小的打開書,冷不丁道︰“書里飛出來蝴蝶。”

  睜著眼楮說瞎話,明明飛出來的只有空氣。

  黛茜卻當真,轉著腦袋四處亂看︰“蝴蝶哪兒?”

  她把書翻來覆去,直把封面看出個洞來,也沒找見蝴蝶,求助地往爸爸手臂上一趴,探著半個身子,輕輕地道︰“爸爸,蝴蝶哪兒?”

  “今天是愚人節,斯塔克小姐。”托尼道。

  愚人節最沒成就感的大概是被開了玩笑的那個人渾然不覺,又還是個孩子,包袱甩開還不懂得接,對大人十分地信任,听見爸爸說是愚人節,還是要找蝴蝶。

  做爸爸的于是伸手在她腦袋後頭一抓,抓出只蝴蝶的全息投影,放到她跟前,手掌一打開,蝴蝶乘風而去,碎成了浮光。

  “真有蝴蝶!”黛茜一下子高興起來。

  走進書房的溫蒂看見這一幕,也跟著笑,隨即瞧見什麼奇怪現象似的,非常驚奇,指著托尼身後︰“斯塔克先生,真有蝴蝶啊。”

  托尼轉頭去看,什麼也沒看見。

  大人抖的包袱大人接,他飛快反應過來,看著站在門口笑眯眯的保姆,挑挑眉峰,沒有說什麼。

  事後,溫蒂還特地跟黛茜說過愚人節。

  “四月一日這一天,大家可以互相開善意的玩笑,就像做游戲。”她道。

  黛茜似懂非懂︰“開什麼?”

  “開玩笑。”

  “什麼玩笑?”

  “開玩笑……”溫蒂繞來繞去,後來想這麼解釋大概不是個辦法,想黛茜這麼小未必能說懂,長大了自然知道,“但是要看一個人說謊沒說謊,其實比開玩笑還容易一點兒。”

  “語言能騙人,眼楮是不會騙人的。”溫蒂道,“你說對不對?”

  黛茜于是拿著放大鏡來看溫蒂的眼楮。

  看沒一會兒,托尼走過來說要出門,團子把放大鏡一放,高興地要跟溫蒂去換衣服。

  今天周六,正好雙方得空,托尼開車出去看個老朋友。

  這個老朋友黛茜是見過的,算算自上次見面之後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在一起說話,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是否已經習慣了逐漸安定下來的新生活。

  驅車前往主人家的路上,黛茜一路地報人名。

  “去皮的家嗎,爸爸?”她問。

  她的爸爸坐在駕駛座上,只給一個深沉的背影,要面對面地說話真是不容易。

  “不去。”

  “去伯伯家嗎?”

  “你指哪個伯伯?”托尼問。

  “羅迪伯伯。”

  “不去。”

  “是小娜阿姨的家嗎?”

  嘰嘰喳喳,問個沒完。

  但說了這麼多人的名字,竟沒有一個猜對。

  也難怪黛茜,從來也沒來過這個地方。

  托尼自己不喜歡挨著別人的家住,給今天要拜訪的這位朋友安排的住處也遠離人群,考慮到他身份的特殊性,這麼安排似乎十分妥當。

  黑色的勞斯萊斯在棟林間小屋前停下,沒有人出來迎接。

  這片樹林靠著一片海,一陣風吹過來,能聞見風中裹挾著的淡淡咸味。

  已經經過林葉的過濾,聞著並不刺鼻。

  黛茜被爸爸從車後座抱了出來,站在地上,仰頭瞧著眼前的小木屋。

  原木色的建築別致又好看,可惜似乎受過傷害,用木板補了幾處。

  “听著,不允許你再這麼莽撞又無禮地使用我的身體……”

  托尼牽著女兒,沿著台階走上去,抬手正要敲門,听見屋子里一個男人自言自語的聲音。

  “就算你現在不回答我,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

  那聲音中有種打拳擊比賽前的躍躍欲試,仿佛燃起斗志,咬字都堅定起來,“我說了不允許,下次你要還試圖擠走我的意識,我就要做你最討厭的事情——”

  像在演獨角戲。

  不知情的听來,還怪嚇人的。

  托尼敲了兩下門。

  說話聲很快停了下去,房子里的主人腳步飛快,一下來到門前,打開門那一瞬間,陽光與來客的面孔一同映照在他那雙深色的眼瞳中,亮晶晶地閃爍起來。

  “托尼!”

  站在門口的赫然是已然返回地球卻鮮為人知的布魯斯‧班納。

  當日他從阿斯加德返回地球,浩克在體內搞事,試圖取而代之,托尼替他安排了新的住處,好讓他安靜休養。

  班納說試圖找到跟浩克溝通的方法,從方才的自言自語來看,似乎是真掌握了些敲門,只是乍听有點兒中二。

  誰在少年時沒做過跟假想伙伴對話的傻事。

  以為能找到心靈互通的靈魂伴侶,到頭來朋友說不定還不如中二時對話的空氣。

  畢竟,最了解自己的人,除了自己,再沒有第二個了。

  黛茜還記得這個伯伯。

  印象里這是個喜歡擁抱的伯伯,果不其然,一聲高興的呼喚之後,托尼被撲過來的好友抱了個滿懷。

  好在身高相差不多,不至于把老父親襯得過于嬌小。

  “我以為你要更晚些來,正在準備午餐的材料。”班納道。

  他看著比剛返回地球的時候要精神許多,到了外星水土不服,返回家鄉的心安大概更能使他適應當下的生活。

  班納說著話,放開險些窒息的托尼,一彎腰把要躲開的黛茜抱了起來。

  他的熱情令幼兒有些承受不住,團子在半空中被抱成了扁扁的一張,該慶幸這位現在不是BUFF倍增的浩克狀態。

  但如今令人呼吸不過來的威力,跟浩克也是不相上下了。

  “你在這里過得很滋潤。”托尼雙手插袋,轉著看了一圈,“想必已經習慣在瓦爾登湖邊詩意地棲居了。”

  他大眼明亮,發現窗邊懸掛著幾條魚,案板上也放著處理過的魚排︰“還有野性的呼喚。”

  “我看過你放在外面的車,車身還很新,你不經常出門。”

  班納點頭︰“我認識了一個人。”

  他也覺著無奈又好笑,去桌子上摸了兩顆糖,一邊給黛茜剝糖紙,一邊搖頭道︰“自從陰差陽錯認識之後,我這里的海產品就沒有少過……”

  兩人正說著話,門外風聲似乎大了些,穿林越樹,吹得投映進屋里來的樹影直晃。

  班納若有所感,把糖給了黛茜,走到門邊打開一看,臉上有兩分吃驚︰“真巧,他今天也來了。”

  “什麼人?”托尼問。

  話音未落,門口已經大踏步地進來個十足高大的男人。

  野性的呼喚一詞用在班納身上並不十分合適,用在這人身上正好。

  那魁梧的軀體上遍布刺青,肌肉賁起,一握拳就是力量,連帶那不羈的披散著的棕金色的發和大胡子,都透出野性十足的男人味來。

  “噢。”那人道,笑容里帶點兒痞氣,“你有客人。”

  ——To Be Continu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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