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鄭沅 By 深山檸檬
陳小小の小註記:鄭沅×謝玄;女主重生;古風;柔軟倔強女主x毒舌兇狠男主
文案:
鄭家有女鄭沅容色姝華,見過之人莫不感歎其舉世無雙之容顏。奈何被繼母庶姐陷害,失了名聲,成了洛城很有名的草包美人。
十八歲那年,父親被誣陷造反,將軍府傾沒,鄭沅一朝落入賤籍,索性投了繯。
再睜眼,回到四年前,一切悲劇尚未發生。鄭沅咬咬牙,既得重生,當然不能重蹈覆轍。
繼母心狠,庶姐偽善,那便撕下她們的美人皮。
最要緊的,還是要想辦法,不要讓父親名譽被汙。
只是孤掌難鳴,總得尋個合適的盟友不是?前世保皇派康昭郡王府的謝小郎君,好像很是合適呢。
鄭沅:謝小郎君,覺得我怎麼樣?
謝玄(抬了抬眼):不怎麼樣。
柔軟倔強女主x毒舌兇狠男主
內容標籤:重生主角:鄭沅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兩世都是世子妃
☆、第 1 章
將軍府的匾額,早就被砸個稀巴爛,府內最低等的下人能跑的都跑光了,跑不掉的也都跪在前廳瑟瑟發抖。
老夫人躺在床上,半睜著眼,看著床腳榻上的孫女。
屋裡頭散發著一股腐敗的黴氣,還有種令人絕望的死氣,那是老夫人身上發出來的。昏暗的燭火映著她的臉,顯得更蠟黃了些。
窗棱哐哐響起來,鄭沅趕緊從床邊起來,將作響的窗戶關嚴實了,又一扇一扇去檢查其他的。
老夫人的喉頭有些發緊,喉嚨裡頭咕嚕咕嚕許久,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她的孫女鄭沅,芝蘭玉樹,見過之人無不驚歎她容貌之絕美華麗。只可惜造化弄人,一個草包美人的名頭,就壓得她喘不過氣,又不小心失了名聲……
門口進來一位姑姑,匆匆忙忙的跪坐在地上:“老夫人,三姑娘,郡王府過來一頂小轎在後門處,要接姑娘過府……”
康昭郡王府世子,原本是鄭沅自幼定親的夫婿,但是三年前發生的那件事情,讓鄭沅失了名聲,婚事,自然也是作罷了。
為了這雙方老太爺定下的親事,郡王府倒是說到做到了,只不過娶的是鄭沅那個聲名在外的庶姐而已。
鄭沅的手拽得死緊,狠狠的盯著門口,仿佛那頂小轎能進來,能將她吞進去一般——她這輩子也沒這麼恨過。
鄭芙,當年你設計陷害我,讓我失了名聲,奪走了我的未婚夫婿,我一忍再忍,由著你們夫妻琴瑟和諧,又為何要來作踐我?將軍府如今沒落了,便可以一頂小轎抬我做妾了麼?
她閉上眼,無才無德卻有一副好容貌,可不就是做寵妾玩物最好的人選。成年之後,世子頭一次見她時,眼中的驚豔與鄙夷,到現在她也忘不了。
到底,是她無用……
老夫人喉頭咕嚕咕嚕半晌,總算是出了聲:“沅兒是將軍府嫡女,決不可做妾!”
姑姑手腳並用,爬起來撞撞跌跌往外跑。
鄭沅看著姑姑的背影,那姑姑是祖母身邊得用的,最是冷靜能幹,也會有這樣狼狽的時候——是啊,父親沒了,大伯父被當街砍了頭,將軍府誰人還能冷靜自持?
燭火忽明忽暗,老夫人的臉色更難看她,她伸出手,招呼鄭沅過去。
鄭沅眼淚刷的流下來,上前握住祖母的手:“祖母……”
老夫人瞪大了眼,似乎不甘心:“他們……他們狼心狗肺,我本是將門虎女啊……”
鄭沅不大懂,迷茫的看著祖母。
只是祖母的眼神越來越暗:“沅兒……我是不是做錯了……娘家沒了,婆家也沒了,我這一生什麼都不剩了……”
語氣裡頭的絕望,讓鄭沅慌了神,掙脫開她的手,跑到桌邊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喂到祖母面前。
祖母冷笑一聲,用盡全力,將那杯水揮落在地上,那一刻,手,也垂了下去……
外頭的喧囂聲越來越大,她合上祖母的眼睛,慢吞吞在站起來,伸手取過幾上的白綾,她早就準備好了,若不是想陪祖母到最後,也不會拖到如今。
將軍府滿門抄斬,所有女眷淪為賤籍,誰還能安穩的活著?
其實她有機會逃走,父親臨死前派了兩名親衛前來接她,要送她去悅城外祖家,但繼母怎會讓她一人逃脫?那兩名親衛還沒到她跟前,已然被人捉去格殺了。
祖母臨死前的不甘心,不知是為大伯父與父親的造反,還是為了她沒能逃脫。
鄭沅想罷,將頭伸入白綾之中,踢翻了凳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鄭沅悠悠醒來。天寒地凍冷得徹骨,她心中疑惑,難道沒死成?是繼母不甘心她就這麼死了,所以救下了她?
她心頭一陣劇痛,不由得蹙緊眉頭輕呼一聲,緩緩睜開了眼。
她靠著一棵樹,面前有個男人正歪著腦袋看她,她下意識的就要尖叫,卻又生生忍住了。
他是誰?我在哪裡,我在做什麼?
那男人見她醒過來,從懷中掏出一個水囊:“喝一點。”
似曾相識,這男人似曾相識,這場景也似曾相識。鄭沅皺緊了眉頭,沒有去接水囊:“你是誰?”
男人似有些許詫異,挑了挑眉:“謝玄。”
鄭沅如同五雷轟頂一般瞪圓了眼睛,謝玄,康昭郡王府的二公子,她那個背信棄義的未婚夫婿,娶了她庶姐還想要抬她做妾的謝敘的親弟弟!當街殺了她造反大伯父的謝玄!從來都桀驁不馴不幹人事的謝玄?
難道謝敘還是不甘心,將她弄到郡王府來了麼?
謝玄見她眼帶戒備,將水囊蓋上,放到一邊:“你昏睡了很久,也不知你的嬤嬤什麼時候才能接你,若不喝點水,怕會支撐不住。”
嬤嬤?將軍府落敗之後,家僕都被遣了,哪裡還有嬤嬤?
等等,這個叫人聞風喪膽的謝玄,說話就說話,脫衣服做什麼?
鄭沅眼裡盛滿了驚恐,若不是心口痛得厲害,四肢也無力,她早就拔腿跑了。
謝玄脫了外裳扔在她身上,將她罩住。
還沒等她感謝,謝玄又道:“既然你還有氣,就裹緊些,免得凍死了。”
鄭沅不自覺磨磨後槽牙,所以她在冷風中昏睡這麼久,他都沒想要給她一件衣服?
她低下頭整理自己的衣服,卻覺得不大對勁。她身上穿的,並不是素白的孝服,而是官綠色的衣裳。及笄之後跟著祖母,她一向是穿得素淨的,這老氣橫秋的顏色,倒像是從前在繼母跟前常穿的。
總覺得哪裡不對,她腦袋裡一個機靈。是不對,包括面前這郡王府的二公子,也跟馬匹上霸氣冷峻的那個人不大一樣——似乎變得幼稚了。
她忐忑開口:“敢問郎君……今夕……何年?”
謝玄覺得這女孩很有些傻,不過剛剛在睡夢中,她面容痛苦,極是難受的模樣,像是被嚇壞了。
膽兒真小。
“宣武三年。”
鄭沅第二次五雷轟頂,她猜得沒錯,她不是沒死,而是回到四年前了。宣武三年,她才十四歲,還沒及笄,更不是洛城人嘲笑的嫁不出去的草包美人鄭沅。父親沒有造反,將軍府還在。
一切,都還來得及。
鄭沅眼淚嘩嘩流,可臉上卻是帶著笑意。
這模樣落在謝玄眼中,卻實打實覺得,眼前的少女果真是傻了。
寂靜的密林,遠遠的傳來聲響,謝玄站起來一看,不遠處有燈籠,是有人尋過來了。他伸手扯了鄭沅身上他的衣裳,轉身走了。
鄭沅這才回過神,思考著面前的事情。
宣武三年初冬,鄭沅在自家的莊子上迷路,三個時辰後,才被家丁嬤嬤找到。染了風寒,纏綿病榻整整四個月才見好,那年的臘八宮宴,將軍府的團年飯自然是都沒能參加。而且自那日起,她落下了心疾,稍稍受刺激,心口就疼得無法忍受。
只她一人知道,並不是自己貪玩跑丟的,而是庶姐鄭芙將她誆騙到這裡,又故意將她丟下的。
她站起來,迎著遠處的星點燭火走去。前世回去之後,本就驚懼害怕還發燒,被繼母恐嚇斥責一番,她哪裡還敢開口半句?結果是從鄭芙,到服侍自己的嬤嬤丫鬟,沒一個受到一點點處置。
重生了麼,當然不能重蹈覆轍。
曹嬤嬤抹著額上的汗,胖胖的身軀走在這林間小道上實在是艱難,哪怕碧衣扶著,她也著實走不快。
“哎哎哎,你們慢些……走慢些。”
莊戶不知曉內情,只兜自著急:“小姐不見了是了不得的大事……嬤嬤您趕快些……”
曹嬤嬤氣喘吁吁,看了身邊的丫鬟一眼。
丫鬟立刻嚷嚷開了:“你們看不到嬤嬤不大方便麼?催催催,就知道催,若是嬤嬤出了事,你們可擔得起?”
莊戶心中琢磨著,這嬤嬤未免也太過托大了,難道小姐尋不到,他們就擔得起了?
遠遠聽到柔弱的喊聲:“嬤嬤……我在這裡……”
莊戶大喜,忙回頭說道:“嬤嬤,定是三小姐。”
曹嬤嬤心下狐疑,小姐在外頭呆了三個時辰,竟然還有力氣回應?她原以為,依著小姐的膽小柔弱,少不得大病一場,虛弱的縮成一團,等著他們去尋呢!
雖是狐疑,曹嬤嬤腳下並不停頓,直往那聲音之處去了。
莊戶眨著眼睛,此刻的曹嬤嬤哪有一絲不便遲鈍的模樣?分明是心系主子的好嬤嬤啊。
還不等他想明白,便見不遠處如同鳥兒一般輕盈的少女奔到這便,一頭紮進曹嬤嬤胖胖的身上。
曹嬤嬤體胖,被鄭沅這麼一撞,下盤不穩險些跌落到地上去了。
鄭沅抱著曹嬤嬤嚎啕大哭:“嬤嬤,我好害怕啊。”
曹嬤嬤好容易穩住心神,伸出手輕拍鄭沅的背:“姑娘莫怕,老奴在呢!”
主僕情深,何等感人?
只是鄭沅虛弱得再不能前行,曹嬤嬤指揮家丁背她,但她受了驚,除了嬤嬤不肯要任何人碰她。
這可苦了曹嬤嬤,咬著牙背著姑娘,雖說姑娘瘦弱得很,但好歹是個大姑娘了,背起來走在小道上著實不容易。
等到了屋裡,曹嬤嬤指揮著小丫鬟生了火爐,又讓婆子去燒水灌湯婆子,才回頭替瑟瑟發抖,渾身沒有一處乾爽的鄭沅換了乾淨衣裳,扶她去床上歇著。
☆、第 2 章
鄭沅縮在冰冷的褥子裡,冷眼瞧著小丫鬟們劈裡啪啦的動靜。出去尋她的是莊戶家丁,她身邊的只去了嬤嬤與大丫鬟碧衣,其他小丫鬟全都待在家裡,竟是什麼都沒準備,幹坐著等?
何況她從外頭受了寒回來,不給熱水洗澡,更沒有暖暖的姜湯驅寒,就這麼草草打發了?這一群還真是她的好奴僕呢。
沒一會兒,繼母小趙氏匆匆趕過來,臉上帶著焦急與憔悴,進門就哭喊著:“哎喲我的兒,可把娘給擔心壞了。”
鄭沅配合的落下兩滴淚,倒在小趙氏懷中嚶嚶哭泣一番。
小趙氏上演了一會子母慈女孝,方豎起眉毛指著她道:“你實在是太過頑皮了,竟敢去那林子裡頭,你可知那裡頭可是有山雞野豬,它們不似家養的乖順,山雞的爪子尖尖的,野豬的獠牙那樣長,一不小心,就會……”
還是老樣子,怕她嚇得不夠狠,要多恐嚇一會兒。鄭沅揉著疼得厲害的心口,她雖然不怕了,但這心疾的毛病,看樣子還是落下了。
她面上一副惶恐不安,眼中滿是驚懼,看得小趙氏又滿意了幾分。
鄭沅哽咽著:“不是的,母親……是姐姐非要我去的……”
小趙氏顯然是沒想到,一向膽小的鄭沅竟然會反口。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鄭沅又道:“我要跟著姐姐,可姐姐不許我跟著,還吼我,帶著嬤嬤丫鬟一起跑了……我跟不上……母親,您可要替女兒做主啊!”
鄭沅生得好看,楚楚可憐又柔柔弱弱的模樣,實在是讓人心疼。
只碧衣在外頭聽了這話,立時掀了簾子進來:“姑娘這話可忒沒良心了,若不是嬤嬤與奴婢,姑娘這會兒還不知道如何了呢!”
鄭沅眼神一閃,心中卻是一陣高興。這樣不懂事,小趙氏即便偏袒,也得裝出慈愛來懲罰碧衣了。
果然,小趙氏不等她出聲,已經站起來怒道:“好你個作死的丫鬟,我讓你伺候姑娘,你就是這麼伺候的?平日我不在,還不曉得沅兒竟被你這個刁奴給欺負。跪下!”
小趙氏的嬤嬤立刻上前,一腳將碧衣踹倒,揚手便是一巴掌。
自然是雷聲大雨點小的一巴掌。鄭沅也不在意,只彎彎眼睛,伸手拉住小趙氏的手,弱弱的替碧衣求饒:“母親,碧衣她到底是伺候女兒這樣久,平時是爽直慣了的,母親可別罰得太重了。”
小趙氏一滯,她原想著就這樣含糊過去,可鄭沅這意思,是非得罰了?
她心中氣悶,越發覺得這繼女看著不順眼了,只好冷聲說道:“碧衣罰月錢半年,曹嬤嬤罰三個月。往後你們可得記住,伺候姑娘需得盡心盡力,知道嗎?”
曹嬤嬤與碧衣二人自是急忙跪下謝夫人的恩,偏生鄭沅還要加上一句:“多謝母親輕罰,那姐姐……”
小趙氏極不耐煩的看了鄭沅一眼,這個繼女,怎麼受了驚反而還轉了性子?
鄭芙的生母投靠了她,且她將鄭芙調.教得這般好,在洛城裡數一數二的貴女,又怎麼輕易處置了她?
小趙氏堆著笑:“你姐姐不過是與你鬧著玩的,哪知道你這孩子實誠。姐妹麼,小吵小鬧總是有的。”
鄭沅低下頭,輕聲應了。
小趙氏怕她還要再說,忙狀若無意,問道:“你在林子裡,可曾遇到什麼人沒?”
前世也有這麼一問,她倒是一五一十,說遇到個男人,將她嚇壞了,她尖叫著將那男人趕跑了。小趙氏當時沒說什麼,過後卻放出風聲,說她走丟了,還曾見著個不知哪裡來的鄉野村夫,後來她的名聲就可想而知了。
謝玄可不是什麼鄉野村夫。
前世她害怕,不曾與他搭話,更不知他是謝玄。只記得他沒走遠,一直坐在不遠處的樹下,直到曹嬤嬤等人尋過來。
那樣一個好人,若非他是謝敘的親弟弟,她真的會心存感激的。
鄭沅再抬起頭,眼中一片茫然:“什麼人?母親,我當時害怕極了,喊姐姐,喊您,喊嬤嬤,都沒人應。四周都是冷風,吹得我又冷又餓,還有一隻不知道是老鼠還是什麼的跑過去,嚇壞我了……”
小趙氏聽她絮絮叨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覺得腦仁疼,便打斷她的話:“好了,你受了驚,早些歇息,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鄭沅期期艾艾:“母親……”
小趙氏少不得耐下心來:“還有什麼事兒?”
鄭沅說道:“母親,我一天沒吃東西,好餓,還冷。”
小趙氏的頭突突的,身邊的嬤嬤立刻道:“夫人,莊子上沒啥吃的,這個時辰怕是只有麵條了。”
小趙氏點點頭,回頭安撫鄭沅:“沅兒乖,天色太晚了,湊合湊合吃點。”
鄭沅當真乖巧的點點頭,又道:“母親,我受了寒,身上實在是不舒服。”
小趙氏瞥了碧衣一眼:“還不快去備水,伺候姑娘洗澡。去看看姜湯還有沒有,給姑娘端一碗過來。”
鄭沅這才垂下眼簾:“多謝母親。”
晚上喝姜湯,對腸胃不大好,但鄭沅顧不得了,她在外頭凍了這樣久,若是不能好生驅驅寒氣,風邪入體,可有得她受了。
……
第二日一早,碧衣沉著臉走過來喊鄭沅起床:“姑娘,這都辰時了,該起床了。”
鄭沅迷迷糊糊睜開眼,昨夜才受了涼,今日一早就喊她起來。
她只軟軟的:“我身子不舒服。”
碧衣上前摸摸她的額頭:“也沒發燒,姑娘可快些,府內事情太多,夫人要趕回去呢。”
將軍府如今是大伯母管家,小趙氏能有什麼事情?無非是尋著藉口折騰她罷了。
鄭沅磨磨蹭蹭起了床,慢悠悠的用膳,所謂的膳食不過是稀粥饅頭罷了。小趙氏常說家中虧空甚重,只有父親回府的時候,才會給她的吃穿好一些。
她不是不懂,只是怕父親傷神,不願意多言罷了。
等出了院子,就見庶姐鄭芙已經在廊下等著了。
“喲,三妹妹可真是備懶,天都大亮了才起呢!”
鄭沅抬頭看了她一眼:“若非是姐姐昨日拋下我不管,我也不會難受得起不來床。”
鄭芙沒想到鄭沅會開口,當即冷笑一聲:“自己無用,倒還賴上我了?母親都不曾說什麼呢。”
鄭沅只勾了勾唇,並不再分辯。
寒風一吹,鄭沅不自覺縮縮脖子,看了看鄭芙身上那件大紅的大氅,喜氣洋洋,襯得她一張臉更加嬌豔。可自己,不過是一件玫紅的繡花薄襖,不抗凍,才這麼會子,鼻頭就已經通紅了。
等了許久,小趙氏才從屋裡出來,許是被寒風吹得一個哆嗦,急忙讓丫鬟取厚些的大氅,跟著罵了聲:“才將將冬月,天兒就這樣冷……”
目光觸及縮成一團的鄭沅,小趙氏不自覺皺皺眉頭,卻並沒有多說,逕自上了馬車,鄭芙與鄭沅依次上了馬車。若規矩些的,自然該嫡女先上,但將軍府可不是什麼規矩的人家,鄭芙也只在自己吃虧的時候,才與妹妹論嫡庶。
一路上,鄭芙照例小心奉承著小趙氏。鄭沅則兜自想著自己的事情,索性她平素寡言,小趙氏與鄭芙也不覺得有什麼。
鄭沅低著頭,仿佛昏昏欲睡,心中卻想著,既然重生了,當然得想法子扭轉乾坤,第一步,是要把身邊的丫鬟嬤嬤給換掉。
尋常向將軍府這樣的勳貴,嫡女當配兩個大丫鬟兩個二等丫鬟,但鄭沅並沒有,她只有一個大丫鬟,庶姐庶妹好歹都有一個大丫鬟一個二等丫鬟呢。
若說將軍府乃武將世家,不講究那麼些個規矩,可大房的嫡女鄭婉,規制一點不都不少。而且大伯父只是四品中護軍,一品大將軍,可是她的父親。
其實從前鄭沅也是有一個嬤嬤四個丫鬟的,但好似是七八歲的樣子,她病了一場,小趙氏說是下人服侍不力,將她們盡數打發了。
服侍不力?恐也沒有誰比曹嬤嬤與碧衣兩個,更加不力的了。
若能將從前的嬤嬤丫鬟尋回來就好了,聽說嬤嬤和兩個大丫鬟是生母留給她的,二等丫鬟則是祖母給她配的。
是呢,還有祖母。前世是一年後她及笄之時,祖母才從沐春園出來。若能早點勸服祖母,她的日子也能早點好過。更何況單憑她,是說服不了父親的,若想父親不那麼聽大伯父的話,怎麼著也得祖母出馬。
鄭沅心內冷笑,她貴為將軍府嫡女,可在洛城如同邊緣人一般。關於她的消息,無非是那個病弱膽小的鄭家三姑娘。
即便後來及笄了,有祖母照拂,她不再永遠病懨懨的不能見人。可出了府門,旁人除了誇讚一句美若天仙之外,也就只剩下草包兩個字了。
她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臉,即便長期被小趙氏磋磨,她這張臉依舊是天生的明豔不可方物,要不然小趙氏也不會強壓著想方設法不叫她出門。
今生,她定要扭轉乾坤。現下才十四歲,一切都還來得及。
鄭沅抬眼看了看風華正茂的鄭芙,鄭芙剛剛及笄,是洛城第一的才女,又因小趙氏的造勢,放話想要將鄭芙記在名下,是為嫡女,簡直可以說是洛城貴女適齡之中的頭一個了。
前世鄭芙倒是真的記在了小趙氏名下,不過有了那一世的恨意,今生定是不能讓她如願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3-03 09:47:51~2020-03-04 07:18: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貳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 3 章
等回了將軍府,鄭沅便病倒在床上。大夫來來去去換了好幾撥,都只說小姐受了驚,需得將養著。
受驚是有,病卻沒那麼嚴重。她是壓根不想應付家裡頭那群虛與委蛇的人,索性裝作生病——反正她常年生病臥床,大大小小的宴會活動,都沒怎麼參加過。
如今裝一裝病,倒也無人疑心。
小趙氏巴不得她生病,但大伯母趙氏沒有小趙氏那樣蠢。前世她病得差點死了,是趙氏替她請了大夫,讓她逃過一劫。
當然,趙氏也不是什麼善茬,之所以害怕她死,無非是父親快要回來了。
父親……一想到父親,鄭沅的心就疼了疼。讓父親回頭,才是她重生後最重要的事情啊。
鄭沅昏迷之中,迷迷糊糊輕喊著:“娘……沅兒冷……娘……”
趙氏探手摸摸她的額頭,回頭狠狠的剜了眼小趙氏,示意她隨著一起走到外間。
她們一出去,鄭沅便睜開眼,細細聽著。
趙氏的聲音壓得低,聽不太真切。
小趙氏似在分辯:“病了就病了,病死了還省事!”
“愚蠢!”趙氏微微抬高了些聲音,“等將軍回來,還不是要說是你這個做母親的照顧不周。”
小趙氏不服氣:“她自個兒貪玩……”
“哪有孩子不貪玩?將軍見她活蹦亂跳,自不會專門去疑心什麼,若見她病病殃殃躺在床上,你以為他會認為是孩子自己貪玩生了病?你這個做繼母的卻沒有干係?”
等了良久,才聽到小趙氏囁嚅:“那……姐姐,那這可怎麼辦啊?”
“我說了多少遍的,一個丫頭片子,有什麼好在意的?好生養著將來對你也沒壞處。”
“姐姐,你是不知,她越長大,那張臉兒越像她娘,我看著就窩火。每逢將軍回來,都要祭奠她娘,都會……”
“好了!”趙氏不耐煩聽,“我的話不想再說第二遍,好生養著鄭沅,拿出你作為母親的溫柔良善來,莫要讓將軍覺得你不慈。”
鄭沅假做迷迷糊糊,嚶嚶的哭泣起來。二人立刻止了話,快步回到里間,見她不似轉醒的樣子,才松了口氣。
趙氏關切的坐在鄭沅床邊,細心喊了聲:“沅兒……”
鄭沅緩緩睜開眼,看著趙氏未語淚先流:“大伯母,沅兒害怕……”
趙氏拍著她的肩:“好孩子不怕,這是自己家,不用怕。”
她喊丫鬟端了藥,親手細細的喂給鄭沅喝完了,才替她擦了擦嘴角,又掖掖被角。
鄭沅眼中含著委屈的淚:“大伯母,沅兒沒有不聽話,是大姐姐誆騙了沅兒去那裡,沅兒也不是自己迷路的,是大姐姐將沅兒扔下的……”
趙氏眼神凝了凝,不悅的側頭看一眼小趙氏,旋即回頭有安撫的拍著鄭沅:“大伯母知道了,沅兒受了委屈。大伯母一定讓你母親好生教養你姐姐,以後再不會了,乖。”
鄭沅如同一隻小貓在趙氏手中蹭了蹭,趙氏則撫了撫她的頭髮,這才站起來往外走。
教養姐姐?從前她犯了錯,不是跪祠堂,就是關禁閉。但姐妹們犯了錯,每次都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左不過是罰罰月錢罷了。
不能全然還回去,也要想法子添了添堵。
鄭沅眼神裡的柔弱可憐全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不要緊,她從沒想過一步登天,這只是第一步,路嘛,總要一步一步走的。
鄭芙,我總要讓你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讓你占盡便宜的。
趙氏一直等出了院子,才冷冷的回頭,看向小趙氏:“鄭芙罰三個月月錢,抄十遍經書。”
小趙氏一驚:“姐姐,這馬上就是宮宴了……”
趙氏冷嗤一聲:“那又如何?不過是個庶女,有些許名聲罷了,你也跟寶似的捧著?”
小趙氏握緊拳頭,她一向知道姐姐說一不二的性子,只按下這事不提,焦急道:“姐姐,那個鄭沅,前日受了驚之後,似乎變了……”
趙氏眼神如飛刀一般,嚇得小趙氏急忙噤聲不敢再說。趙氏不止是她夫家大嫂,更是她娘家的嫡姐,她從小就仰人鼻息而活,她的一切,都是嫡姐給的,是以她從不敢駁姐姐半分。
等分開了,趙氏才露出厭惡的神色:“庶出就是庶出,實在是上不了檯面。”
嬤嬤忙勸和:“夫人,三夫人是想得太淺了,需得夫人好生提攜。”
趙氏收起神色,恢復端莊持重的模樣,半晌才又說了句:“太蠢笨了。”
“夫人,若不是如此,這些年三房也……”
嬤嬤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因為趙氏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
鄭沅慢條斯理的吃著東西,有大伯母的一番“勸告”,小趙氏果真待她好起來,見天兒好吃的好喝的往她院裡送,生怕她吃得不舒坦。
碧衣在一旁站著,心中很是不忿,不是生病了麼?生病的人,胃口怎麼會這樣好?
鄭沅仿佛聽到她的心聲,側頭看了眼,她急忙低下頭不敢做聲。
“你想吃麼?”
碧衣一愣,下意識舔舔嘴唇,旋即搖頭:“不……這是姑娘的飯食,奴婢吃不得。”
鄭沅沖她嫣然一笑,明豔的笑容晃了晃她的眼。她從來都知道,自家姑娘長得甚美,但三夫人說了,長得美的人不正經,不許讓姑娘太好看了,需得往醜了打扮,又說姑娘不如大姑娘聽話,不許姑娘越了大姑娘去。
碧衣嘴饞,借著服侍鄭沅的功夫,吃了幾口美味的鱸魚。一壁想著,其實姑娘乖巧聽話得很,若是好生教養著,可比大姑娘好多了。
想什麼就來什麼,院子裡一陣喧鬧,鄭芙掀了簾子進來,看著鄭沅就連連冷笑。
碧衣一僵,急忙將魚塞進嘴裡,將筷子擱下。嘴裡有吃食,倒是不好開口招呼。
鄭沅做出天真狀:“姐姐來了?姐姐用過膳了麼?要不要在我這裡用一點?”
鄭芙氣急敗壞,一下子將一桌子吃食給掀翻在地。
同時倒地的,還有鄭沅,鄭沅揉著胸口,淚水漣漣趴在地上。
鄭芙怒道:“你裝什麼裝?鄭沅,沒想到你長大了,能耐了哈,跑到大伯母面前去嚼舌根?讓大伯母罰我抄經書,我今日……”
鄭沅面色慘白,揉著胸口:“碧衣,我疼……”
碧衣嚇懵了,卻也知道如今大夫人看姑娘看得緊,回頭姑娘再說了什麼,她們做下人的,可不是罰月錢抄經書這點子事情。
她急忙上前擋在鄭沅面前。
此時鄭芙大怒,揚起手要扇鄭沅巴掌,正好扇在碧衣臉上,碧衣的臉,立時就兩道血痕。
鄭沅心下暗喜,面上卻是焦急萬分,一下子爬到碧衣跟前,邊哭邊喊:“碧衣,你有沒有事,碧衣……姐姐,你有什麼事沖著我來,碧衣她忠心護主,做錯了什麼?”
鄭芙冷笑道:“是,我本來就是要衝著你來!”
她撲上去,偏生鄭沅心口又是一陣疼,松了抱住碧衣的手,捂著自己的胸口,鄭芙那一巴掌,又扇在碧衣臉上。
這會子外頭的曹嬤嬤急急忙忙走進來,見了這個狀況,忙不迭大喊:“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兩個姑娘起了紛爭,你們就幹看著?還不快將她們分開。”
說話間,鄭沅漲紅了臉,摸著碧衣哭得更狠,竟是一咬牙,跳將起來撲到鄭芙身邊一下子將她頭髮拽住。
“你太欺負人了,把我的丫鬟打成成這個樣子!”
鄭芙不妨,頭髮生生被她扯了一縷,疼得哇哇大哭,反手就去抓鄭沅。
鄭沅一個閃身躲開,邊躲邊拿腳踹她,卻是專門往肉多的地方踹,不易留淤青,又踹得生疼。只是她到底年幼,身虛體弱,深覺自己踹得不夠狠。
鄭芙是想不到從來如貓一樣乖順的妹妹竟然會這副樣子,當下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鄭沅給自己出了口氣,回頭又抱著碧衣心疼的大哭起來。這一鬧,倒讓碧衣生出一絲感慨,姑娘對她可真好。
鬧騰完了,鄭沅也暈了過去。
等她再悠悠轉醒,趙氏小趙氏都守在身邊。
趙氏的臉凝結成了冰,見鄭沅醒過來,忙換了副溫和的模樣,說道:“沅兒可好些了?”
鄭沅用力吸了口氣:“我……胸口疼得厲害。”
趙氏勉強笑道:“是受了驚,不要緊,好生將養著,過陣子就好了。”
鄭沅點點頭。說得好聽,將養著過陣子就好了,其實心疾的毛病,是一輩子都好不了。趙氏這麼說,不過是怕父親回來知道了,會心疼她罷了。
趙氏又道:“你母親已經將你姐姐關起來了,莫要害怕。”
鄭沅聲音軟糯:“謝謝大伯母。”
鄭芙那個蠢貨,分明是自討苦吃,以為她還是那個膽小任人欺負的鄭沅麼?
不過一向溫柔端莊的鄭芙,是多年來欺負她欺負慣了,才會這樣大意,竟然自己動手打她。
她記得前世後來的鄭芙,陰招多著呢,倒是從不曾見過她這般失態。不要緊,往後失態的地方,多著呢!
鄭沅閉上眼,前世祖母的話,還縈繞在耳邊。沅兒,你要記住,你祖父與父親是大齊的護國大元帥,祖母是勇毅侯的獨女,外祖是洛城城主,你是真正的將門虎女,又怎能輕易說不?
是,她是將門虎女,她身體裡流淌著彪悍的血,她絕不會認輸。
鄭芙被關起來,府內那些拜高踩低的下人也會見風使舵,對鄭沅好了起來——其實只要父親快要歸府,這些下人都會對她好起來的。
其中以碧衣最為衷心,她臉蛋稍好,立刻就到鄭沅跟前服侍,比之從前要盡心得多。
是感動上次姑娘替她出頭。
鄭沅倒是極盡耐心,與碧衣簡直要像姐妹一般。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更何況碧衣這人,最是容易受利益驅使,這會兒衷心得很,只要小趙氏一句話,她一定會拋棄自己的。
☆、第 4 章
半個月後,鄭沅的身子快好了,將軍也要歸府了。
武將回城,自然該先去宮中面見皇上。將軍府得了消息,一大家人則早早的在門口等候。
可是天寒地凍,鄭沅一早心疾犯了沒法起床,趙氏著急也沒辦法,只能讓她好生歇著。
前世這日,鄭沅纏綿病榻不得起,只心中掛念著父親,撐著身體也要去門口等,一站就是兩個時辰,回了院子又高燒不退。小趙氏守了正正三個夜晚,倒讓父親感動不已。
只鄭沅自己知道,小趙氏守的那三個晚上,根本只是換個地方歇息罷了。
反正在旁人看來,能去門口迎接父親,那便算不得重病。鄭沅今生可不會這麼傻,還去冷風中等兩個時辰,還不如窩在屋裡睡回籠覺舒服呢。
等睡了一覺醒來,屋裡還是靜悄悄的,她不由得失笑,猶豫著要不要掙扎著起來,假裝病重還要去迎父親?
還沒想好,便聽一陣腳步聲過來,鄭沅急忙躺好裝睡。
進來的是父親鄭偉槐和小趙氏,小趙氏急急的說著話,是解釋鄭沅的病情。
鄭偉槐看了眼睡得深沉的女兒,揚揚手示意小趙氏別做聲,方小聲叮嚀:“你先回去,我陪陪沅兒。”
小趙氏恨得牙癢癢,將軍好不容易歸府,第一件事就是來看鄭沅。她轉身往外走,罷了,反正不是來看鄭沅,就是去祠堂祭拜鄭沅那個短命的娘。
鄭偉槐走到床邊坐好,看著睡得面色潮紅的女兒,心中略略安慰了幾分,屋裡都暖和,一應的擺設都很好,可見小趙氏照顧女兒,還算精心。
他看著越來越肖似亡妻的女兒,心中一陣暖流,這是他與阿念唯一的骨肉,可惜因著胎裡不足,從小就身子弱。之前回來看著還好,今年怎的病得這樣重?
他忍不住探出手去想要摸她的臉,又想到自己的一雙手從來風裡來雨裡去,被刀槍磨滿了繭子,若是這樣去摸沅兒,可別把沅兒那柔嫩的皮膚給弄傷了。
鄭沅躺在床上,感覺父親的手慢慢靠近,她激動得簡直要哭起來。前世她與父親不親近,父親一年最多回來一次,回來後又是入宮,又是拜會友人,家中還有兄長妻女,分給她的,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從前的她,總怕給父親添了麻煩,小心翼翼的呆在。可心中也總是有些不平,似乎爹爹更疼愛鄭芙鄭芷些。
直到父親臨死前,竟然還讓親衛回來接她走,她才知原來父親從不曾忽略她。可是,她也從不曾像鄭芷那樣倚在父親懷中撒嬌,她多想……
父親的手收了回去,鄭沅的心也沉了又沉,為什麼?父親為什麼不撫摸她?
定是父親覺得她長大了不合適,或者怕吵醒她。
鄭沅知道父親是疼愛自己的,便不再如前世那樣患得患失。
她假意睡得迷糊,緩緩睜開眼,看了看父親,輕輕一笑,嘟囔著:“爹爹……”
鄭偉槐一愣,沅兒一向拘謹得很,長大後總是規規矩矩喊父親,這聲爹爹,還是她幼時才喊過的。
鄭沅伸出手:“爹爹抱。”
鄭偉槐不由得失笑:“沅兒都是大姑娘了,還撒嬌?不害臊。”
話一出口,他又愣住了,他依稀記得這話從前說過。那時候沅兒好似四歲?五歲?還養在母親院裡,每次見了他就笑,撒著嬌要他抱。他也喜歡笑話她,說她是大姑娘了,還老要人抱。
每次他笑話過後,沅兒就會說,沅兒是爹爹的小寶貝,當然要爹爹抱。
“沅兒是爹爹的寶貝,要爹爹抱。”
瞧著紮進自己懷中撒嬌的女兒,鄭偉槐開懷笑起來,這個沅兒,都十四了,還跟小丫頭是的。
笑著笑著,他就笑不起來了。幼時愛撒嬌的沅兒,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沉默,變得不愛笑不愛說話,見了他就如同老鼠見了貓呢?
好似是從她搬出沐春園之後開始,從她跟在荏苒身邊開始,就變了個人。他初時並不曾想什麼,只覺得是女兒長大的緣故,現在想想,還是與荏苒有關。荏苒是庶出,繼母又不好當,自然是可勁兒將沅兒養得乖順懂事。
可是他與念兒的骨肉,怎能這般小家子氣?
正想著,只見鄭沅睜大了眼,想是清醒了,眼中露出驚駭的神色,抖抖索索的回到被子裡偷,小聲喊了句:“父親……”
鄭偉槐凝神看著女兒,原來剛剛的撒嬌,並不是真的沅兒,想必沅兒是在睡夢中,還以為回到了幼時吧。現下的沅兒,才像他這些年見過的沅兒。
他心中疼得厲害,他的掌上明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
每逢將軍回府,家裡都熱熱鬧鬧,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用晚膳。府內人不少,分了兩張桌子。鄭偉柏講究,男女分桌便罷,中間還要隔著屏風,鄭芙幾個再想念父親,也只能透過屏風看著那邊的影影綽綽。
鄭沅素白著一張臉跟著小趙氏進了屋,大伯一家,與四嬸一家都已經到了。
鄭偉柏看看小趙氏並幾個侄女,皺眉問道:“偉槐呢?”
小趙氏恭敬得很:“夫君去祠堂了……”
他年年都是要去祠堂的,不過今年格外晚一些罷了。
鄭偉柏原本是要說什麼,到底只看了眼鄭沅,沒出聲。
趙氏立刻拉著大家要落座,鄭沅的位次在小趙氏身邊。也就父親在的時候,她才會坐在小趙氏身邊,不然這個位置,從來都是鄭芙的,甚至有時候,鄭芷撒嬌要跟嫡母坐,她還得再往下首去一個座次。
將軍沒來,自然也沒人真的敢坐,只守在一旁,等著將軍進來。
鄭偉槐帶著兒子鄭峰走進來,見大家都等著,忙道了歉,表示自己耽擱了時辰,一會兒自罰一杯。
鄭偉柏斥道:“行了行了,這不是軍中,都是一家人,你回來大家都高興,若喝醉了還要人收拾。有這個機會,倒不如與你夫人女兒們好生親近親近。”
鄭偉槐向來敬重長兄,忙應了。
鄭偉柏又道:“我知你記掛弟媳,但斯人已逝,活著的人才是最要緊的。你如今都這般年歲了,只得一個庶子,早早的生了嫡子才是要緊的。”
趙氏忙開口說道:“老爺,孩兒們都在,將軍難得歸府,你說這些作甚?”
這是叫他不要當著晚輩的面,訓斥三叔的意思。
索性鄭偉槐也不在意,只道:“大哥教訓得是。”
鄭沅冷眼看著他們的虛與委蛇,面上只怯怯的,仿佛沒注意那邊的動向,而是看向鄭芙:“姐姐,您上座……”
小小的聲音在廳中迴響著,一時間大家都愣住了。平日鄭沅是個鋸嘴葫蘆,怎麼安排她就怎麼做,受了委屈都不敢做聲的性子,怎麼今日突然開了口?
趙氏在內宅待多了,見慣了那等為了爭風吃醋裝柔弱的伎倆,鄭沅早不開口,晚不開口,偏偏這時候開口,擺明瞭是做給將軍看的。
她狠狠的看了眼小趙氏,到底只笑著對自己女兒說道:“婉兒,你看看你三妹妹多懂事,便是用膳也曉得先讓一讓姐姐。”
小趙氏這才回過神,忙笑道:“是,沅兒每次都說芙兒是姐姐,要尊重姐姐呢。沅兒,平日不拘禮,今日可不行,來,坐到母親身邊來。”
鄭沅眼神呆滯的點點頭,怯怯的走到小趙氏身邊坐了。
鄭偉槐隔著屏風也能看出沅兒的小心翼翼,不由得更心疼了。今日他之所以在祠堂多待了會,就是在思考,該如何好生安置沅兒。阿念從來都是意氣風發,她的女兒,怎麼會是這麼個膽小懦弱的性子。
都是他不好,他從前問沅兒,沅兒說一切都好,他便以為真的一切都好。若是他早些發現,早些想法子,沅兒也不會如此。
用過膳,鄭沅又小心翼翼的跟著鄭芙去父親跟前行了禮,這才退了出去。
一舉一動,看得小趙氏心煩意亂極了,平日鄭沅雖然膽小,但也不至於這般上不得檯面,活像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受氣小媳婦似的。
她即便不喜歡她,也沒將她磋磨得這樣狠吧,甚至讓人疑心,她究竟是故意的,還是當真受了驚之後變得更膽小無用了。
小趙氏不耐煩的抬起頭,就看見趙氏警告的眼光,她忙低下頭,溫和的走到鄭沅身邊,充分展示自己的慈母胸懷,小聲與鄭沅說著話。
走出老遠,小趙氏才松了口氣,不耐煩應付,便讓三個便宜女兒各自回院子。
鄭沅依舊怯怯的,期期艾艾跟在鄭芙身邊。鄭芙心中不忿,但到底被關了這麼久,若是惹出什麼事,只怕大伯母真要關她三個月,那可就麻煩了,故而忍著氣不做聲。
☆、第 5 章
這時鄭峰追過來:“三妹妹。”
鄭沅回過頭,鄭峰是父親唯一的兒子,雖然是庶出,卻很得父親看中,小時候養在悅城,長大了跟著父親上戰場,父親回來,他才回來。
鄭峰從懷中掏出一枚鴿血石項鍊,遞給鄭沅:“這是哥哥我新得的寶貝,嘿嘿。”
鴿血石項鍊,雖說算不得多稀有,但確實也算得上不可多得的寶貝,鄭沅歡歡喜喜的接過來。前世因為這枚項鍊,鄭芙鄭芷可都眼紅死了,鄭芷更是設計,將這枚鴿血石給摔壞了。
鄭沅舉起項鍊,在夜光下細細看著,發出嘖嘖讚歎聲:“哥哥,這樣好看的項鍊,你是哪里弄來的?”
鄭峰愣了愣,雖說他挺喜歡鄭沅這個妹妹的,但鄭沅一向與他不親近,從來他送什麼東西,她都只有禮的道謝,並不多言。
“其實是紹軒先得的,我花了好多錢才買過來。他先前還不肯賣,我說要帶回來送給你,他才肯割愛的。”
鄭沅眉眼彎彎,吳紹軒是她外祖家的表兄,與哥哥關係好得跟親兄弟一般。
“可是哥哥,你沒給姐姐四妹帶禮物麼?”
鄭峰忙道:“帶了帶了,已經給她們了,你病著我沒去打擾你,拖到現在才送給你。”
鄭芷忍不住出口譏諷:“哥哥真是偏心,你給她的東西那樣珍貴,給我們的算什麼?”
鄭峰想不到鄭芷會這樣說,他本就是武夫不大會說話,當下愣住不知道怎麼解釋。
鄭芙陰陽怪氣介面:“芷兒,我們是庶出,三妹妹是嫡出,自然不一樣,便是哥哥也要討好她些……”
她原是憋了一肚子氣,找個機會發出來,卻沒想鄭峰腦袋一根筋,一向聽不懂這彎彎繞繞的話語。
“大妹妹這是什麼話?你們是庶出,我不也是庶出?何況咱們家又沒那麼講究,我瞧你身上穿的頭上戴的,不知道比沅兒好多少,臉盤子也比沅兒大上一圈,怎就不見分了嫡庶?這鴿血石是我從沅兒表哥那兒得來的,自然送給她了。”
鄭芙一向最驕傲的,就是自己容貌妍麗,是洛城數一數二的美人,被哥哥這麼一說,當下哇的一聲,哭著跑開了。
鄭峰莫名的撓撓頭,轉向鄭芷:“四妹妹,大妹妹這是咋了?”
鄭芷心想,大姐姐那樣好看都被哥哥說成這樣,輪到我還不知道說什麼呢。
她忙不迭擺手:“沒有,沒啥。我覺得挺好的,這是三姐姐表哥的東西,自然該送給三姐姐。哇,那鴿血石真是好看得緊。”
鄭峰眼中茫然片刻,很快回過神:“四妹妹也喜歡?可惜哥哥只得了一個,回頭若尋到好的,哥哥一定給你留著。”
若是平日,鄭芷還要嫌棄鄭峰是故意譏諷,這會兒她哪裡敢嫌棄,只胡亂點頭,如同屁股後頭火燒一般,急匆匆走了。
鄭峰心下好奇:“她們,這是怎麼呢?”
鄭沅此刻是當真開懷,踮起腳替哥哥撫落肩頭一片落葉,方道:“許是天寒地凍,她們太冷了,要記著回去烤火吧。”
鄭峰見妹妹努力踮腳的樣子,不免有些好笑,伸手揉揉她的腦袋:“沅兒好似沒怎麼長,四妹妹都快要趕上你了。”
鄭沅眼神一滯,吃不好穿不好,長得高才怪。但她本身應該是不會矮的,前世及笄後跟著祖母,祖母見天兒調理她,不過一年,她便高出鄭芙一截,叫鄭芙恨得牙癢癢。
鄭偉槐出來,就瞧見沅兒對著兒子開懷的笑。他心中一松,這樣的沅兒,才是他幼時見到的那個樣子,真好。
轉眼就到了宮宴,大齊每年臘八,都會舉行宮宴,正五品以上官員及家眷,都有份參加。將軍府自然是受邀在列,不過往年,鄭偉槐不一定回來,每逢他沒有趕回來,鄭沅都會生一場莫名其妙的病,這宮宴自然是去不成。
今年鄭偉槐回來了,鄭沅一大早便起了,尋了件去年的襖裙,是茄花紅色。她不喜歡這樣老氣的顏色,但曹嬤嬤說了,女孩子該持重,不能穿得豔麗,她的衣裳,多是這類老氣的顏色。
又尋了件官綠的外氅,怎麼看,怎麼像是女孩兒偷穿大人的衣裳。頭上戴的是簪花交織的金銀掩鬢,脖子上則是鄭峰送的那件鴿血石項鍊。瞧起來倒是一團富貴。
碧衣推門進來,瞧見自家姑娘正要往外走。
還不等碧衣說話,鄭沅便道:“我先去給父親請安,若是去得晚了,又得要他們等。”
碧衣遲疑道:“姑娘今日這身衣裳……”
鄭沅打斷她的話:“是不是很是端莊持重?父親見了肯定喜歡。”
說罷,不等碧衣繼續說,她便急匆匆往正院走去。
這會兒正是主子們起來的時辰,嬤嬤丫鬟們進進出出忙碌著。沒人為鄭沅停留片刻,她索性自己掀了簾子往裡走,走到內室外,才堪堪停下。
“沅兒來給父親母親請安了。”
小趙氏不悅的抬頭看了眼給自己妝飾的之桃,之桃乖覺,立刻出了門:“三小姐過來,怎的無人伺候?”
鄭沅忙擺擺手:“不是,我瞧見姐姐們都忙著,就自個兒進來了,是我不好,擾了父親母親……”
之桃一滯,從前三姑娘就算來得早,也只敢在院中等著,今日怎的自己跑進來了?而且這副樣子,活像自己欺負了她一般。
鄭偉槐已經站起來:“沅兒來了?快快進來。”
鄭沅忙笑嘻嘻的走進去,鄭偉槐卻是連連皺眉,這丫頭怎麼這般打扮。
屋裡暖和,鄭沅脫了外氅,露出裡面茄花紅的襖子,似乎有些窄緊。鄭偉槐更是眉頭緊皺,連他都曉得紅配不得綠,今日宮宴,女兒穿這身,實在是不合時宜啊。
小趙氏回頭瞧了眼鄭沅,嚇得驚魂未定:“沅兒,你……不是給你備了新衣麼?怎的不穿新的?”
鄭沅唬了一跳,臉上的笑容盡褪,不知所措的搓著衣角,訥訥道:“這衣裳……去年母親您誇……我穿得好看……”
鄭偉槐心疼得不得了,一件衣裳而已,只是繼母誇讚一句,沅兒就跟寶貝似的,這樣的大日子穿出來,想要再得一句好,他的沅兒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會如此啊。難怪這衣裳看著有些緊促,原是去年的衣裳,可憐他的沅兒一年來才長了這麼一點點。
他伸手拉過鄭沅,將她頭上掩鬢取下來:“這釵子不適合你。”
鄭沅低著頭小聲道:“上頭的寶石,與哥哥送的鴿血石很配。”
兩個掩鬢一條項鍊,全都是碩大的寶石,跟鄉土出生的暴發戶一般。鄭偉槐看向小趙氏的眼神就已是極度不悅了。
小趙氏忍著心慌,訕笑了聲:“這孩子真是的,家裡什麼首飾衣裳沒有的?之桃,去讓曹嬤嬤將三小姐新置辦的衣裳頭面拿過來。”
她只以為鄭偉槐是怪她苛待繼女,立時便要證明給他看,她給鄭沅置辦的東西,可都是奢華得很。
然而鄭偉槐心中想得卻是,小趙氏小家子氣,連帶著將沅兒也教得畏畏縮縮,連基本的穿衣妝飾都不會。
他牽著女兒的手,拉她坐在桌前,溫和安撫著:“沅兒莫擔心,這頭面不大配我的沅兒,一會兒換過便是了。”
鄭沅懵懂的點點頭,猶豫片刻:“父親,那衣裳不用換了吧?嬤嬤平日都說,女兒家就該穿得端莊些。”
鄭偉槐皺眉看著她身上這件茄花小襖,到底只拍拍她的手,沒做聲。
這麼一會兒,之夢歡喜的打了簾子:“大姑娘和四姑娘過來了。”
鄭偉槐一抬眼,就見鄭芙與鄭芷二人進來,鄭芙一件蝦子色的襖子,滾了燕尾青的邊,上頭有沉香的花紋,這才是真正的端莊持重。而鄭芷則是大紅的小襖,左右兩個髮髻上紮了紅綢,簪了兩支栩栩如生的玉蝴蝶,更顯得玉雪可愛。
兩相對比,倒是沅兒這個嫡女不倫不類了。
曹嬤嬤來得快,鄭沅去碧紗櫥換過新衣裳過來,卻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壞弄髒了那身衣裳一般,看在鄭偉槐眼裡,更不是滋味了。
兩個庶女落落大方,嫡女卻如此畏縮,可是沅兒六歲前根本不是這個樣子的。
出了府,大房也都出來了,鄭婉纏著趙氏撒嬌,非要跟父母一同乘車。鄭偉槐看了眼鄭沅,明明也是嫡女,卻只怯怯的勾著頭跟在鄭芙後面。
他心煩意亂的上了馬車,遲疑片刻回頭喊了聲:“沅兒,你來,與爹爹同坐。”
☆、第 6 章
鄭沅愣住了,她知道父親心中疼愛她,可從沒想過父親這樣粗糙的個性,竟然會關注別人的動靜。她回頭看了看鄭芙鄭芷兩個,心中勾起一絲冷笑,便是要讓你們看看,什麼叫嫡庶區別。
只面上驚喜又歡喜:“我……真可以與父親一道嗎?”
鄭偉槐下了馬車:“沅兒快來。”
鄭沅忍不住開懷笑起來,走到馬車旁邊,鄭偉槐輕輕一撐,她便上了車。但車裡還有小趙氏,鄭沅只拘謹坐著,並不多說。
小趙氏拉著鄭沅絮絮叨叨,是想要給將軍看看,她與繼女的關係挺好的。鄭沅知道什麼叫過猶不及,便不再一味裝傻,與小趙氏說起話來也正常多了。
但二人是相看兩生厭,完全是沒話找話。
小趙氏不時覷著將軍的面色,見他只閉眼養神,臉上並沒有不滿的模樣,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氣。
入了宮就沒什麼自由了,各自在各自的座次上等著,皇上帶著後妃過來,說幾句吉祥話,點幾個重要的官員,每個人用一碗臘八粥,這便算是成禮了。
帝后早早的下場,剩下德妃娘娘主持大局,德妃娘娘是小戶出生,左右逢源的功夫深得很,又深諳洛城各家中間的關係,三言兩語,便能讓滿場的官眷滿意。
亙古不變的,則是詢問哪一家剛做好的親事。
洛城的貴女,多是年滿十六歲定親。但也有很早就說好親事,只等女兒家年滿十六歲互換庚帖,才能算是正式定下,譬如鄭沅。
鄭沅的親事,是她剛出生時,祖父與康昭親王定下的。康昭親王謝家祖輩,是跟隨開國皇帝一起打下江山的。當時開國皇帝身邊的兩位左膀右臂,一個封為親王,三代降一爵,另一個則遠赴悅城當了城主,正是鄭沅的外祖吳家。
這謝家,剛好在最後一任親王仙逝之後,降了第一次爵位。故而目前的康昭王是郡王,而與鄭沅定親的,是郡王世子謝敘。
這位世子卻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不僅家世高,模樣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更加之其文采學識,整個洛城不出其二。即便幼時就被定了親,也阻擋不住貴女們的熱情。
相比之下,作為世子的未婚妻鄭沅,則實在是不引人矚目,模樣倒是年幼便能看出驚豔絕倫,但光是常年病弱不出門這一樣,就夠讓人糟心了。其實病弱也說明不了問題,譬如靖卿伯府的嫡女袁婷婷,也是個病秧子,不妨礙人家撫一手好琴,可謂是名譽洛城啊。
可這個將軍府嫡女鄭沅,聽聞是棋琴書畫,一樣不通呢。關鍵是她家中還有個庶出姐姐,端得是容貌妍麗,乃洛城才女中的佼佼者。
此事郡王妃隨著郡王一道走到將軍府這邊,與將軍夫婦二人攀談起來。
郡王妃打量了鄭沅,面容和善:“沅兒甚少出門呢,身子可大好了?”
鄭沅縮在小趙氏後頭,小聲應了:“多謝王妃記掛,沅兒一切都好。”
郡王妃見她膽小的模樣,心中有些不悅,只點點頭:“旁的女兒家都去那邊玩耍,沅兒怎的總跟在你母親後頭?”
鄭沅順著她示意的方向看了看,聲音更弱了:“她們不是論詩,就是議書,沅兒都不會……”
郡王妃的臉色就不大好看了,過世的公爹定的親事,她原也不該置喙。可這個未來兒媳婦,身子弱看著不好生養也就罷了,一點都沒有將門嫡女該有的風度,膽小如鼠,學識一點都沒有。
她耐著性子:“你與靖卿伯府的女兒家不是很熟悉的麼?怎不去與她玩呢?”
鄭沅搖搖頭:“今日人多,她們一起說的都是新學的曲子或是得的畫卷,我不喜歡那些。”
郡王妃瞥了小趙氏一眼,果真是庶女教養的女兒,一點都不大氣。
“沅兒都不喜歡,那沅兒會什麼?”
這話就不大客氣了。
鄭沅仿佛聽不出來她話語裡的譏諷,只低低的繼續說道:“母親說,女兒家會那些東西也無用,只要女紅做得好,便好了。沅兒女紅還不錯。”
“原來如此。”郡王妃撇撇嘴不再多言,往一旁去了。
鄭偉槐本就記掛著女兒,與郡王爺只是隨意應付,眼耳時時關注著鄭沅,聽得她們的對話,方覺如遭雷劈。趙荏苒竟教沅兒,說女兒家只要女紅便好?這是正經的將府嫡女該學的麼?只有低門小戶的庶出女兒,才教一手好的女紅,出嫁後若是日子過不下去了,還能補貼補貼家用。
哪一家的貴女,不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的?一個什麼都不會的貴女,說出去全都是笑話!
若是平日,小趙氏樂得看鄭沅的笑話,一點都不怕她丟了家族的臉。左右她沒有嫡親的女兒,鄭沅名聲再壞,也壞不到她的心肝頭上。
可今日不一樣,將軍就在一旁虎視眈眈看著,現下的臉黑得如炭一般,仿佛立時就要對她行軍法。這個鄭沅,不會說話閉嘴就是了,做什麼要這樣多話?
許是見鄭沅沒有友人作陪,鄭偉槐哪裡也不去,索性與她一道坐著說話。
小趙氏則在一旁心驚肉跳的聽著,從將軍與鄭沅的話裡,說得清清楚楚,倒沒說她這個繼母磋磨女兒,展現的全都是鄭沅自個兒如何無知無用。
可鄭沅無知無用,自然是她這個繼母教養不當所致啊。
她此刻方後悔,為什麼不聽長姐的話,偏偏要將鄭沅視作眼中釘,一心想要將她壓制住。如今,簡直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正說著,周依秀跑了過來,對鄭偉槐行了個軍禮,吐了吐舌頭:“將軍,可能讓沅兒與我一道去御花園玩?”
周依秀的父親忠武將軍,是鄭偉槐的副將。
他自然樂得看女兒有個好夥伴一道玩耍,當即點點頭:“沅兒,與你周家姐姐一道去玩吧。”
鄭沅忙站起來,拘謹的與父親母親行了禮,這才隨著周依秀往外走。
鄭偉槐眯著眼看著她們的背影,周依秀幼時在悅城長大,騎馬射箭樣樣都好,不遜於男兒。是老周嫌兒子女兒太過鬧騰,在周依秀十歲那年將他們送回了悅城。
原先他也覺得,周依秀這孩子太過皮實了些,如今卻覺得,若沅兒能有她的一半活潑,便也滿足了。
鄭沅出了大殿,才微松了口氣,不再時時裝作膽小畏縮,而是歡歡喜喜拉著周依秀,前世這算是她唯二的好友之一。哪怕後來她失了名聲,洛城貴女人人棄她如敝履,周依秀對她也從不曾變過。
周依秀莫名其妙:“你怎麼啦?怎麼像許久沒見我一般,怎麼,才兩個月,就想我想成這樣?”
她一向口無遮攔,小趙氏是極不喜歡她的,但礙著她家世不低,忠武將軍又是將軍最得力的副將,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著她與鄭沅來往。
原本鄭芙想要橫插一腳,與周依秀搞好關係。但周依秀文墨只能算勉強合格,最看不慣的就是鄭芙這種仗著學識不錯,自命清高的女人。她也不含糊,三言兩語,便將鄭芙氣得再不與之來往。
並且周依秀還偷偷在鄭沅面前嚼舌根:你那位姐姐真不是個東西,人家庶出就庶出吧,恨不能藏著掖著不叫人知道。偏她厲害著,見天兒嚷著自己是庶出,但凡旁人有一絲不滿,那就是嫌棄她。切,就嫌棄她了咋地?姑奶奶我是嫡出,還嫌棄不得她?
鄭沅回憶過往,忍不住就輕笑起來,雖則前世周依秀一家也沒逃過抄家的命運,但那樣恣意的人生,她實在是羡慕極了。
周依秀見她不答,只顧著傻笑,在她眼前揮揮手:“喂喂喂,你怎麼呆啦?”
鄭沅回過神,沖她甜甜一笑,搖頭道:“沒什麼,就是打算,往後要向你學習,活得暢快些。”
周依秀聽鄭沅誇她,小尾巴立刻翹到天上去,得意洋洋:“是呢,你本來就該向我學習,比如現在,看見那可古松了麼?走,咱們快過去!”
鄭沅不明所以,忙拉住她:“古松那兒有什麼?你別跑這麼快,那兒偏僻得很,我看我們還是呆在這裡比較好。”
周依秀點點她的額頭:“你啊你,不是說要向我學習的嗎?這是在御花園,又不是外頭,你擔個什麼心?有我在,還怕有歹人把你捆了去?”
等到了古松底下,鄭沅才明白過來,並不是這古松有什麼稀奇,而是因為這一片偏僻,周圍全都是長長短短的樹木,剛好在古松前圍成一個圈,外面不容易看見,是正正好約會的好地方。
但等閒也無人會來御花園約會的啊。
周依秀帶著鄭沅穿過樹木,躲在古松後頭,這裡燈光昏暗,兩人這樣一藏,不仔細看也沒人瞧見她們。
而前面那圈空地上,站著兩個人,背對她們的女人倒是看不清楚,正面的男人卻讓她們瞧個清晰,竟然是謝敘。
謝敘玉樹臨風,光是站在那裡,就叫人心生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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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作者有話要說: 檸檬昨日修文,內容沒有很大變化,只是將不合理的小細節處理添加了。
今日的內容有所重複,所以下午加更一章~
謝謝小天使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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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一聽,原來這少女是在述說自己的情誼。也難怪,像謝敘這等男子,洛城哪一位貴女沒有幻想過?除了鎮國公府家的卓公子,算是與之平分秋色外,再沒能比得過他的。
謝敘的聲音清冽好聽,悠悠的傳出老遠:“女郎難道不知,我早已定了親事?”
那少女的聲音有片刻撕裂感,只飲泣:“將軍府那位草包小姐,怎配得上謫仙一般的郎君您呢?”
鄭沅皺皺眉,你們談情便談好了,做什麼要帶上我?還有,我不過膽小了些,怎麼就草包了?不就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麼,雖然算不上精通,但皮毛總是會的,背地裡說也就罷了,竟當著我這個未婚夫婿說,是何居心?
謝敘並沒有反駁,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郎背後妄議他人,總是不妥當的。”
那少女不忿道:“非是小女子我妄議他人,實在是哪位嫡出的三小姐什麼情形,洛城誰人不知?別看她家長姐乃洛城書院一等一的才女,她卻是星點都沒。”
鄭沅有些恍然大悟,鄭芙麼,鄭芙的確是一等一的才女。否則前世她毀了名聲之後,鄭芙也不會高攀上郡王府,做了謝敘的世子妃。
她倒是沉靜得很,即便聽到別人說她壞話,也沒過多的表示。但周依秀不一樣,她聽得人家這樣污蔑鄭沅,還拿鄭芙那個虛偽之人與鄭沅比,哪裡忍得下,當下跳了出去。
周依秀這一動作,將鄭沅帶倒在地,鄭沅摔了個大馬哈,算好原先就是蹲著的,不至於受傷,只是模樣卻太過難看了些。
鄭沅抬起頭,心中叫苦不迭,恨不能挖個洞將自己埋起來。雖然不喜歡謝敘,但也不願意在他面前丟臉啊,這不是坐實了她是草包麼?
周依秀原本大怒,見鄭沅摔倒,趕緊又回頭將她扶起來,這才沖那少女嚷道:“你說誰是草包?我看你才像個一無是處的草包,仗著自己認得幾個大字,就來勾引人家的未婚夫婿?好不要臉,我呸!”
那少女哪裡知道,自己與謝家郎君所言,盡數被旁人聽到了,還被人這樣指著鼻子唾駡。她當下嚶嚶哭泣起來,站起來就往謝敘身後躲。
但謝敘並不是個憐香惜玉的,立刻往旁邊跨了幾步,仿佛一切與他無關。
偏生他這副樣子,落在周依秀眼裡,卻更是不齒:“喂,她不要臉,你能好到哪裡去?明明已經有了未婚妻子,還在這裡勾三搭四!”
謝敘一頭黑線,看著眼前莫名奇妙的少女,少不得要分辯兩句:“我認都不認識她。”
周依秀冷笑一聲:“你認不認識有什麼要緊?反正你是名滿洛城的四公子之首,一個眼神便有那樣多的貴女趨之若鶩,不過你麼,哼哼,表面一本正經,實則被人表白,心裡爽開了花,很享受是吧?”
那少女見心中的男神被人這樣侮辱,便也不裝小白兔了,只嚷道:“你們是什麼人,偷聽人家說話,竟還喋喋不休起來?”
大殿上人潮眾多,若是平日不走動的,確實可能不認得。剛巧周依秀見不慣洛城貴女的矯情勁兒,少於她們往來,鄭沅又是個體弱甚少出門的,她不認得,也是正常的。
周依秀自是不肯出賣好友,只冷笑道:“偷聽?這裡是御花園,人人都可以來,你們來得,我們就來不得?更何況這等子丟人現眼的事情,我們不肯做,更不屑聽!”
但鄭沅是不願被人嚼舌根,她又不打算縮在府內一輩子,回頭被這少女瞧見了,還不知道會怎樣說呢。
她忙伸手拉拉周依秀,說道:“依秀,算了算了,我與世子見面都是小時候的事情,完全就不熟悉,他與旁人……也是正常的。”
謝敘這才知道,原來剛剛摔出來的少女正是自己的未婚妻子鄭沅。但鄭沅出現的樣子,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躲在背後聽人說話,實在不是端莊女子該有的做法。
這麼一想,他看鄭沅的目光,就帶著些許不屑。
表白的少女則冷笑連連:“我道是什麼情況,原來你是為了鄭沅才出口責駡的。怎麼,我剛剛說的有錯麼?鄭沅身為將軍府的嫡女,連她自個兒的庶姐都比不上,不就是仗著有個好出生麼,哪一點配得上世子?”
周依秀如同炸了毛的貓,怒不可遏:“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別以為我不敢打女人啊!”
鄭沅急得眼淚都要落下來,慌忙上前攔住周依秀:“依秀,不就是被說了兩句麼,何況她說的是實情。你可千萬不要衝動,不然回頭,我父親與你父親,定要狠狠責罰我們的。”
膽小如鼠,這是鄭沅給謝敘的第二個印象。之前只知道鄭沅身子不好,總是見不到人,偶爾見到了,也總是低著頭藏在將軍夫人身後,連臉蛋都看不清楚。
今日倒是看得清楚,模樣不差,可惜這性子,確實不是什麼好的。他將來襲爵,卻要這樣軟弱無能的女人當他的賢內助……
他甩甩袖子轉身走了,那表白的少女也急匆匆跟著走了。
周依秀氣衝衝的說道:“沅兒,你做什麼攔著我?那樣口無遮攔的女人,我真該將她暴打一頓才解氣。”
鄭沅這時才恢復之前的樣子,淡淡的說道:“你將她打一頓,她受的那麼一點皮外傷,比起你爹爹的皮鞭,可划不來多了。”
說起父親的皮鞭,周依秀這才縮縮脖子,訕笑著又道:“那……那世子好歹是你未來的夫君,你就不生氣?”
鄭沅撇撇嘴:“我做什麼要生氣?我又不喜歡他,我巴不得不要這個夫君呢。”
周依秀咋舌:“那可是洛城四公子之首啊。”
“那又怎麼樣?連你都看出來,他分明是很享受被人表白,連拒絕的語氣裡頭也帶著驕傲。我可不願意伺候這樣自大的男人,即便再好看,再有才,在我眼裡什麼都算不上。”
話音剛落,便聽到身後傳來“噗嗤”一聲笑,二人大驚失色,急忙回頭看去。
原來一旁的矮叢之中嵌有石凳,因被高低錯落的樹木遮擋,那人又是一襲玄衫,之前竟沒讓她們發覺。沒想到她們在偷看別人的同時,也有人在偷看她們。
光線昏暗,看不清容貌,周依秀叉著腰怒道:“你是誰,你做什麼偷聽我們說話?”
“噢?我並不曾偷聽,我一直坐在這裡歇息,是你們,一對兩對,跑到我這裡來,擾了我的清淨。”
那人慢條斯理的站起來,走到光亮處,才叫人看清楚。他額鬢處與謝敘有些相似,但眉眼間存著一絲桀驁,不似謝敘那般親和溫柔。
是謝玄。
鄭沅將周依秀拉回來,上前福禮方道:“擾了謝家小郎君的清淨,是我等不該,我們這便離去。”
謝玄“唔”了聲,只是他正好走在離去的通道那裡,並不曾有讓開的意思。
鄭沅拿眼睛去看周依秀,不明白為何這時候周依秀不出頭了。她不出頭,鄭沅只能自己硬著頭皮上。
“呃,那個,謝家小郎君,路要往這邊走,麻煩你……讓一讓。”
謝玄依舊只勾起一絲笑容:“鄭沅?你不想嫁給世子?”
鄭沅心中警鈴大作,她對康昭郡王府的每一個人都沒好印象,哪怕這個謝玄曾經救過她。他這麼問,莫不是給他哥哥來打探消息的?
她斟酌片刻方道:“這是我的私事,我與你兄長……”
“所以你剛剛是故意的?你知道世子喜歡端莊溫柔的女人,你就故意跌倒?甚至故意裝膽小,讓他厭惡你?”
原來謝玄壓根沒想讓她回答。
鄭沅眨巴眨巴眼睛,她發誓,剛剛跌倒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怪周依秀力氣太大了。而且,雖然裝膽小是真的,但她從不知原來謝敘厭惡膽子小的女人。
無所謂,她本來的目的,也是讓謝敘覺得她上不了檯面。
謝玄見她不答,聳了聳肩退到一邊。
鄭沅忙拉著周依秀往外走,才走到矮叢邊,就聽他又開口了。
“你這樣想也是好的,世子那樣的人,不是你能相配的。”
鄭沅是裝膽小,又不是真膽小,聽了這樣譏諷的話,當即怒從心生,回頭惡狠狠道:“你什麼意思?我很差勁麼?什麼叫我不能相配?一個郡王世子很了不起麼?我配不上,我看這大齊也沒人配得上他,不如上天去找個仙女得了!”
這下換周依秀拼命拉扯鄭沅了,可是鄭沅氣急了,隱忍了這麼久,難得發洩出來,便滔滔不絕。
“還有你,你算什麼東西?在這裡對別人評頭論足,怎麼著?生怕我嫁到你們家,給你做嫂嫂?我告訴你,就你們兄弟這樣的,我鄭沅是瞧都不願瞧一眼。”
等說完了,鄭沅不免有些心虛,抬眼去看謝玄,卻見謝玄若有所思,並沒有半分羞愧或者不悅。
☆、第 8 章
鄭沅懶得再說,拉著周依秀就往外走。走了老遠,周依秀還頻頻往後看,仿佛透過參差不齊的樹木,能瞧見那後面的謝玄一般。
“你看什麼?不是我說你啊,依秀,你莫不是瞧上那個神經病了?怎的見了他就不吭聲?”
周依秀臉白了白:“沅兒,你往後萬萬莫要這般衝動了。”
鄭沅不明所以。
周依秀忙解釋:“我先前沒看清楚才會大聲嚷嚷,不過聽你的意思,你是早就知道他是謝玄?”
鄭沅含糊點頭:“機緣巧合……呃,他算是救過我一回。”
周依秀瞪圓了眼睛:“你做夢了吧?他救你?他會救人?我跟你說,他是個鐵面閻羅爺,之前跟宣王殿下一起在刑部當差……是後來宣王被皇上貶斥去了西山,他才消停些。”
鄭沅暈暈乎乎,並不知具體的情況,她只知前世就是宣王捉了父親,將岐山王一派一網打盡,而謝玄則砍殺了大伯父,二人聯手算是肅清了整個大齊。
可現下按照周依秀的說法,這宣王與謝玄,都不是什麼好人物。
周依秀見她茫然不知的模樣,無奈的撫了撫額頭,歎息道:“得虧那個閻羅爺今日許是心情好,只言語擠兌兩句。就你說的那些話,平日若有人敢對他說,不死也殘……不行不行,你最近不要出門了,萬一被閻羅爺給捉去卸了胳膊腿兒,就麻煩了。”
鄭沅訕笑一聲:“哪有這麼嚴重。”
“興許沒這麼嚴重吧,聽說自從宣王走了之後,他也沒之前那樣兇殘了,畢竟靠山沒了,總得縮著些不是?反正沅兒,往後你見了他,有多遠躲多遠,知道嗎?”
鄭沅依舊茫然的點點頭,謝玄真的那麼可怕麼?可是在莊子上,是他救了她。甚至前世也是,他還曾怕她害怕,遠遠的守著她。
……
回家路上,鄭偉槐並不曾讓鄭沅與她同乘,但下了馬車,鄭沅發現,父親與繼母似乎吵架了,兩個人的臉都黑得可怕。
她嘴角彎了彎,重生後方知,父親對她的關愛一點都不少。
鄭偉槐匆匆走到書房,思慮良久,去了信箋寫下一封書信,交給親衛說道:“去送給江掌院。”
他揉揉發脹的額頭,比起與漠北的戰事,家世才更讓他操心。今日郡王妃眼中的鄙夷,還歷歷在目,他怎能忍受自己的掌珠被人這般輕視?他從不覺得,只喜歡女紅有什麼錯,但沅兒想在洛城立足,除了家世,才學卻也是一樣不能差啊。
他額上青筋直冒,站起來踏步去往正院走去。
而此時的小趙氏慌了神,在屋裡來回踱步,好不容易等貼身嬤嬤回來,她忙撲上去:“嬤嬤,姐姐她怎麼說?”
嬤嬤示意她莫要大聲嚷嚷,才小聲道:“大夫人說,讓夫人您只管說自己是庶出,從小見著大夫人端莊穩重,可三小姐膽小懦弱,您是怕她出門丟了臉,才拘著的,態度一定要誠懇,承認自己的錯誤。”
小趙氏連連點頭稱“好”。
嬤嬤又道:“大夫人還讓您說,您教養女兒沒有不盡心,端看大小姐就可知。”
小趙氏向吃了顆定心丸一般,揮手讓嬤嬤出去,自己則走到梳粧檯前坐好,默默垂淚起來。
鄭偉槐走近房內,就看到繼妻容顏憔悴正在哭泣。他心中一陣煩悶,做出這種惡事,說兩句就哭?果真是小家子氣。
小趙氏見鄭偉槐進來,忙拭了淚,伸手將鄭偉槐的外氅接過來掛好,又要出門去給鄭偉槐喚水進來洗漱。
鄭偉槐揚手示意不用:“我晚上去霜兒那裡。”
小趙氏一滯,霜姨娘是鄭峰的生母,因著將軍只得這麼一個兒子,對霜姨娘也很是不錯。得虧霜姨娘是個淡泊的,從不爭寵也不惹事,只在鄭峰回來頭幾天,會過來多請些吃用的。
但今日是臘八,將軍不宿在正院,是對她大大的不滿。
她騰的跪下來。
鄭偉槐不耐煩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學那些個小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
小趙氏忙不迭搖頭:“老爺,妾身怎會做這般自辱之事?霜姨娘生了峰兒,于將軍府有大功,老爺去她院裡歇息也是正常。只是今夜馬車上老爺的話,妾身思來想去,想要分辯一二,還請老爺給妾身一個機會。”
鄭偉槐冷冷的看著她,當初之所以選她做妻室,一是大哥大嫂看中她,他也聽聞她雖是庶女,但自幼德言容功都極是出眾,想來一定會好好操持家事,對芙兒沅兒都好的。二是他當時還年輕,只得一個庶子,自然也是想要生個嫡子。
只可惜這麼多年,也還沒能如願,倒讓沅兒成了這般模樣。
小趙氏見將軍邁出門的腿停了下來,是願意聽她分辯的意思,忙哽咽道:“老爺,妾身自知自己是錯大了,妾身幼時眼見姐姐樣樣出挑,乃是嫡出女中的佼佼者,但沅兒生性膽小,妾身教養了多回,反倒讓她對讀書習字,琴棋書畫生了厭惡。
又因妾身到底不是生母,好多事情不好直言不諱,這便……總覺得她大些懂事些,就會好了,倒不如等她學會了再出門,故而總是約束她在家中……”
鄭偉槐雖說還是怒氣衝天,但到底眉眼還是鬆動了些:“女兒家若總約束在家裡,又怎可能見到世面?你啊你,這樣一來,豈不是耽擱了沅兒?她可是我唯一的嫡女啊。”
小趙氏咬著牙,只恨自己肚皮不爭氣,這麼多年也沒生個一男半女。但面上依舊柔軟,只道:“老爺,實在是妾身之過啊,但是妾身絕沒有對孩兒們不好的心思。老爺您想想,芙兒在妾身的教導之下,出落得落落大方,如今在洛城算是一等一的才女啊。”
她抬眼,見鄭偉槐面有所思,只咬牙做委屈狀,緩緩說道:“有時候妾身也會想,同樣是老爺您的女兒,為什麼差別就這樣大……”
□□裸的上眼藥,但鄭偉槐身為武將,並不曾仔細分辯,反而贊同的點點頭。
就在小趙氏心中大喜之時,鄭偉槐站起來。
“你說得不錯,沅兒實在是被耽擱了,如今都十四了,若不嚴加管教,恐怕會來不及。我今日已經修書一封,給我的老師。”
小趙氏手足無措:“老爺的老師?”
將軍是武將,功夫都是老將軍以及鄭沅的外祖親手教授,哪裡來的老師。
鄭沅拎著燈籠,一路走到祠堂。今天是祖父的忌日,八年前的今日,祖父戰死沙場,但是偏偏臘八宮宴,是大齊開國皇帝定下的規矩。將軍府年年參宴,祭拜祖父的事情,便只大伯父和父親早起是祭拜一下,時辰不多,自是匆忙極了。
前世也是鄭沅及笄後跟著祖母,方知年年臘八的深夜,祖母都會偷偷去祭拜祖父。
她今日並不誠心,不過是希望引起祖母的注意罷了。及笄還要等一年,她等不及了。
其實祠堂鄭沅沒有少來,平日但凡一點錯處,小趙氏都要罰她來跪。口口聲聲說的是,要她在她生母跟前懺悔。
她從前不懂,後來才曉得,哪裡是要她懺悔,分明是要生母在天上看著她的日子,過得是何等的辛苦。
但她也不明白,母親早就過世了,小趙氏是母親過世後才嫁過來的,為什麼對母親,會有那樣大的恨意。
鄭沅緩緩走到靈牌之前,認真的看了看祖父的牌位,又認真的看了看娘親的牌位。這些東西,前世她也端詳了很久,娘親的牌位,平時都無人打理,但父親一歸家,就會乾乾淨淨。
不知是小趙氏做樣子,還是父親記掛娘親。
鄭沅的看著看著,眼淚就當真湧了出來。漸漸的從低泣變成了大哭,只這大哭,也壓抑著聲音,怕驚動了旁人。
她原是想要來吸引祖母的注意,可這會兒卻是真心實意的哭泣。
她趴在蒲團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邊打著哭嗝邊問:“祖父,您為什麼要走得那樣早?若您還在,家裡也不會是這樣。還有娘親,您為什麼要拋下我一人?讓我留在這裡,仰人鼻息過日子?您看得到女兒所受的苦麼?乾脆將女兒帶走,帶走啊……”
她心中著實悲涼,前世熬了那樣久,為什麼要她重生,要她接著熬?到底是祖父看將軍府的落敗心有不忍,讓她回來扭轉乾坤,還是娘親覺得她本該是尊貴的嫡女,不能活成螻蟻一般?
可單憑她一己之力,真的能改變前世的種種嗎?
也不知過了多久,鄭沅略略清醒過來,抹了眼淚往外看。寂靜無聲,連風都沒有一絲,祖母是沒來過,還是來了也無動於衷?
她很是失望,祖母這條路,走不通啊。
她慢慢站起來,擦了淚將祠堂略作清理,這才慢吞吞回了院子。看樣子還是得從父親那裡著手,可是父親過完年,便又要啟程去悅城了。
☆、第 9 章
第二日一早,鄭偉槐去了江掌院府中。翰林掌院江家,是清流勳貴,洛城鼎鼎有名的洛城書院,歷代都由江家來安頓。
江掌院為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刻板,刻板於別人來說不是優點,但江家一門,卻將刻板二字發揮到了極致。譬如這洛城書院,能入學的公子貴女,皆是既富又貴,且還需文采非凡。當然,也有例外的,若有一門學科優異,便也能破格錄取。
此刻江掌院摸著鬍鬚眯著眼:“你的意思,是說鄭沅身無長物,你卻想讓她入學院?”
鄭偉槐小心翼翼拱手:“還望老師成全。”
江掌院哈哈一笑:“洛城書院,便是皇上下旨,我也不會聽從的,偉槐,你覺得我會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女孩入院嗎?”
鄭偉槐猶豫片刻,問道:“老師,沅兒她刺繡還不錯。”
“可是學院並不考究刺繡,琴棋書畫,馬術武學,詩歌鑒賞,若有一樣她能拿得出手的——偉槐,洛城女兒家自幼學習,別說樣樣精通,便是一樣也可。”
鄭偉槐的臉紅到脖子根,母親愛琴,幼時鄭沅跟著母親,琴藝畫技皆是不差,甚至還能跳一段舞,背幾首詩。但如今恐怕,全都不會了。
他只能歎了聲:“老師,這孩子已然是被我那愚蠢的繼室給毀了,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江掌院沉吟許久,到底是不忍心拒絕他:“這樣吧,過幾日你帶她來書院,我考考她,若是合適,便且先入院再論……”
鄭偉槐大喜過望,忙不迭站起來作揖:“多謝老師。”
江掌院只擺手道:“你別高興得太早,聽你那樣說,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倒是我手中有些學生,都是不錯,你可以請回去給你女兒做西席。”
鄭偉槐沉了臉,雖則小趙氏說得委屈,他總不能再信任小趙氏了。可是信任誰呢?大嫂倒是個合適的,但大嫂主理中饋,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務太多,他總不能為了沅兒單獨去求大嫂吧。
若是不行,乾脆讓沅兒跟著婉兒一起得了,反正大嫂一個也是教養,兩個也是。
……
當鄭沅得知父親要帶她去洛城書院之時,著實是大吃一驚。這洛城書院是需得考試的,女孩兒年滿十歲就可以參加考試,考試通過便能入學。鄭芙與大房的鄭婉,便都通過了考試入了學,而她當時生了病錯過了,考都不曾考。
這樣嚴苛的考試,代表的則是身份學識,鄭芙便是因為考上了洛城書院,一躍成了貴女中的佼佼者。
而且書院還有一個特殊的規定,哪怕你能入學考試,每兩年升班的考試,若考不過,也是要被刷下來的。這升班考試,比入學考試要難得多。
入學考試尚能只考單科,可升班考試,需得八之選五,五門通過了,才能升學。為了這五門通過的考試,多少公子貴女在家勤學苦練——洛城書院的含金量不低,將來婚嫁事上也是大大的加分。
她鄭沅一向是什麼都不會,父親怎麼會想要帶她去書院?走後門基本上事不可能的,難道父親以為她有本事扭轉乾坤不成?
若真是如此,那她便來扭轉來試試。
鄭沅站在門口與鄭芙鄭婉兩個乾瞪眼。
鄭婉最是沉不住氣:“三叔真是的,做什麼要她去?她啥都不會,去了還丟咱們將軍府的臉。”
鄭芙輕笑一聲:“二妹妹不要胡說,三妹妹自有她的好處,說不準今日掌院大人開了恩,讓她入學了呢。”
掌院大人開恩,那是不可能的,鄭沅去了,也只能灰溜溜回來。丟將軍府的臉?有她鄭芙這個才女在,將軍府的臉丟不到哪裡去,倒是鄭沅,本就被壓一頭,今日落選之事被傳揚出去,還不把人給笑死。
她輕睨了眼鄭婉,鄭婉是個大嘴巴,不用她出馬,今日的事情都會宣揚得四處都是。
鄭偉槐走出來,大手一揮,將三個女孩招呼上了馬車。
“沅兒莫怕,江掌院是爹爹的老師,為人慈祥和善,今日他問什麼,你只管回答便是。”
鄭婉故作天真的問道:“三叔,可是三妹妹什麼都不會,難道掌院大人還能單獨給她開後門麼?”
鄭偉槐看著低頭的鄭沅,心中不是滋味,但鄭婉不是他的女兒,他自是不好開口訓斥。
便只安撫的拍拍鄭沅的手:“沅兒,你的字還是不錯的,一會兒若是掌院問你會什麼,你就說字稍稍能寫幾個,知道麼?”
鄭芙心中狂笑,就鄭沅那個字?只能算是工整罷了,十歲孩童都寫得比她有風格。
鄭沅則抬起頭,仿佛一點都不擔心的模樣,微笑著點頭:“父親放心,沅兒都知道。”
鄭偉槐疑惑的看了看她,是不是覺得註定會失敗,索性破罐子破摔?
等到了書院,鄭偉槐先下車,看鄭芙與鄭婉依次下來,才迎上去,將鄭沅小心翼翼的接了下來。
鄭芙看在眼裡,嫉妒得要命。父親待她不錯,每次回來都誇讚她,可是這次,父親眼中似乎只有鄭沅,連下馬車也要親自去扶,哪裡就這樣嬌弱了呢?
此刻正是上學的時辰,學院門口停滿了馬車,公子貴女們紛紛下車。鄭芙是甲院最優秀的學生,喜歡與之往來的貴女多,慕戀她的少年郎也是不少。
不過今日,除了常見的鄭芙鄭婉,竟還多了個小姑娘。
眾人細細打量那姑娘,約莫十三歲上下,年級小小卻極是出眾,眉眼與鄭芙有那麼一點相似,又更美上幾分,此刻正氣定神閑站在後面。
便有好事者打聽:“這是鄭家哪一位姑娘?”
“宮宴時你沒注意麼?就是鄭芙的那位三妹妹,鄭家三房嫡出的鄭沅。”
“鄭沅?不是說鄭沅很普通麼?這樣一看,比鄭芙還要好看呢,再長兩年怕是明豔不可方物呢。”
只聽一個清麗的聲音:“女兒家好不好看有什麼要緊的?常言道腹有詩書氣自華,若是胸無點墨,端靠爹娘給的皮囊,才真叫人貽笑大方。”
鄭沅略略抬頭,看了看這個聲音不小的女孩,她認識,江家嫡女江筠蓉,正是江掌院的親孫女。這個江筠蓉承了江家一脈的清高刻板,最是喜歡那些文采非凡的少女。
像自己這個草包名聲,江筠蓉這等人肯定是不屑一顧的。
鄭偉槐原是去一旁與門房說情況去了,這會兒回來,就看見紛紛擾擾一大堆人,正圍著鄭芙與鄭沅。
鄭芙則輕聲解釋:“我父親今天帶三妹妹過來,是要送去掌院大人那裡考試的,若是考上了,將來便是同窗了。”
然而人群之中,不屑的人更多。
鄭偉槐心中升騰一股怒火,偏生面對著一群十幾歲的小姑娘,這怒火是想發,也無處發啊。
他重重咳嗽一聲,虎著臉說道:“芙兒婉兒,你們且先進去。沅兒跟為父過來。”
鄭沅氣定神閑,只略略點頭,還沖著人群之中關係好的袁婷婷笑了笑,這才隨著父親走了。
等他們走遠,人群又嘰嘰喳喳討論起來。
“你們發現沒有,這個鄭沅,跟從前似乎不大一樣了,從前不是說她不僅啥也不會,還膽小畏縮的麼?”
“估摸著是有父親撐腰了,膽子也大了。”
袁婷婷聽不下去,只冷冷說道:“閒時莫論他人非,夫子教授的東西,都不知學到哪裡去了。”
議論聲這才小了下來,靖卿伯府的嫡小姐非是尋常人能惹的。更何況還是個病秧子,萬一惹怒了她,她一下子倒在地上,誰能擔得起?
洛城書院分了東西兩個大院,東面是男院,西面是女院,兩相對比,男院比女院大得多。
鄭沅與父親跟著一名夫子模樣的人,一路往東院走到最裡面,然後繞去後院,後院寬廣,比前面東西兩院還要大多了,還能聽到馬匹的長嘶聲。
鄭偉槐見鄭沅往裡頭張望,不由笑起來解釋:“那邊是練武場和習馬術的,沅兒若是喜歡,將來也可以練一練。”
鄭沅頷首輕笑:“可我,一點都不會。”
鄭偉槐似有些悵然:“你娘從前馬術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好……”
鄭沅抬眼看他,見他目光盯著被圍起來的後院,似乎在緬懷什麼東西。
前世鄭沅只知生母是悅城城主吳家的千金小姐,祖母說她乃將門虎女,可這怎麼個將門虎女法,鄭沅並不知道,難道是如同周依秀那般?
——雖說周依秀很好,但性子很是跳脫,娘親若是這樣的話,好似也沒什麼特別之處。
轉眼又到了一排房屋,夫子帶他們走到最裡面那間最大的,方轉身離去。
鄭偉槐恭恭敬敬的行了禮:“老師,學生來了。”
鄭沅依著父親的模樣,亦是恭敬的行禮:“掌院大人。”
☆、第 10 章
江掌院正在烹茶,示意他們坐了。鄭沅自覺的跪坐在一側,伸手接過江掌院手中的茶具,細細烹了,又將浮末撇去,這才給二人倒上茶。
鄭偉槐問:“你如何會烹茶的?”
鄭沅微微偏頭,認真的想了想方道:“女兒不知,可是見著掌院大人烹茶,無端端就覺得,似乎祖母這麼教過我。”
說罷,自己又笑起來:“可我都不記得祖母的樣子了。”
她當然不會不記得祖母的樣子,只若真的十四歲,是該不記得的。
鄭偉槐有片刻失神,沒有再說。
江掌院方開口問她:“烹茶之道,可懂?”
鄭沅雖是搖頭,卻落落大方:“學生不曾學過。”
江掌院笑起來:“若不曾學,能烹得這手好茶,可算是天分不可多得啊。”
鄭沅抿唇微笑:“學生天分不佳,只是看得到大人之手法,學得皮毛而已。”
江掌院看了眼鄭偉槐,見他一臉自豪的模樣,不免有些好笑,只繼續問鄭沅:“你想入學院?”
鄭沅忙端正了臉色,認真坐好點頭道:“是。”
“你有什麼才學,可讓我見識見識?”
鄭沅躊躇片刻,若說才學,她算不上是頂好的,但都不差。小趙氏唯一沒約束她的,便是讀書,各式各樣的書籍,她都甚是愛看愛學。甚至因為重生,還有一兩樣很是能拿出手的。
可這會兒不是施展才華的時候,需得讓江掌院滿意,又不能讓父親覺得突兀。看樣子,還是將字拿出來比較好。
她走到桌前鋪開紙磨了墨,細細寫下一篇《琵琶行》。
江掌院看了鄭沅一眼,方覺這個丫頭,並不如她父親想的那樣無用。白居易的《琵琶行》,用琵琶女的身世來感慨自己的悲切。
不止如此,《琵琶行》一文較長,若不是細細閱過背過,默下來自然是不容易。鄭沅不僅要表現她的悲切,更要展現的是她平日的用功,以及習字時的定力。
鄭偉槐不如掌院想得多,只心中忐忑,沅兒這字寫得是認真仔細,但到底練得太少了,連基本的字體也沒練出來。
江掌院“嗯”了聲,蹙眉點評道:“字還可以,不過鄭沅太過急躁了。”
鄭偉槐一愣,字可以?
鄭沅忙低頭說道:“大人教訓得是。”
江掌院冷笑一聲:“可是,太過急躁之人,一般都愛攀比,你基礎太差,若是入了學院,豈不是帶壞了學院的風氣?”
鄭偉槐大驚失色,想要分辯的時候,江掌院抬抬手,示意他不要做聲,只看鄭沅怎麼回復。
鄭沅臉色平靜,點頭應道:“大人說得不錯,但有人急躁是心思迫切,想要努力鑽營,有人則是因為時日不多。學生自認為不是好攀比之人,只因從前耽擱的時辰太久,韶華易逝,學生,沒有幾年能耽擱的了。”
鄭偉峰怔怔的看著女兒,宮宴那日,繼妻與他分辯之後,他心中也存有一絲心思,雖說沅兒如今這樣,是繼妻之過,但焉能說不是沅兒自己不上進?他不是想要怪罪沅兒,只覺得沅兒年幼,不懂上進也是正常。
可今日聽沅兒這樣一說,方覺繼妻那日的話,根本不是實際,沅兒從來都是好孩子。他總算也懂老師所說,字不錯的意思了。
不是真的字不錯,而是沅兒有在用心學習。
鄭沅出了學院的門,並沒有很欣喜的模樣。反倒是鄭偉槐喜不自勝,回頭瞧見女兒寵辱不驚的樣子,方略略沉下性子,心道女兒比他這個做老子的還要沉靜些呢。
江掌院允了鄭沅入學,不過不是現在,而是開春之後。那時候鄭偉槐也該走了,只是到底沅兒有了依託,他也能放心些。
此刻的洛出書元,消息傳開來,鄭沅竟然通過了江掌院的入學考試?一時間整個學院都如同驚雷一般鬧開了。
有讚揚的:“我就覺得這個鄭沅非是一般人,今日這樣多人嘲諷她,她臉色都不變呢。”
但到底是不贊同的居多。
“連鄭沅那樣一個草包都能入學院?聽聞老將軍與掌院大人是好友,大將軍曾師從掌院大人呢。”
江筠蓉雖也瞧不上鄭沅,但更聽不慣有人說她祖父,當下譏諷道:“我祖父是什麼樣的人,洛城人人皆知,你這意思,是我祖父故意放水咯?”
那人立刻噤聲不敢說話,江掌院是個老古板,江筠蓉則是個小古板,嘴皮子利索著,不敢惹不敢惹。
不過那鄭沅,倒是得等明年才能看她的笑話了。
鄭芙坐在桌前,聽著紛紛擾擾的聲音,指甲都要掐進肉裡去了。鄭沅竟然通過了江掌院的考試?這怎麼可能,鄭沅分明就是個草包,是弄錯了嗎?還是江掌院真的肯為了父親,而開後門?
她心中隱隱不安,她比鄭沅大一歲,從小就看著鄭沅得了全家的疼寵,祖母父親,目光永遠在鄭沅的身上。哪怕後來祖母不問世事了,鄭沅卻一天天長成,一天天明豔起來,她曉得自己不如鄭沅。
越曉得,才會越難受。好不容易嫡母將鄭沅打落泥土之中,難道就這樣要起來了麼?
鄭芙眼神微閃,不行,絕不可以坐以待斃。
回了府,鄭沅坐在窗前發呆,總算是艱難的邁出了第一步,明年過了正月十五,她就能入學了。前世那個草包美人鄭沅,從此以後都不會存在。
但除了入學,更要緊的是家裡,畢竟身邊的下人都不貼心,只要父親一走,小趙氏有一百種方法,讓她上不了學,她可不能這麼快就滿足。
若是祖母能提前出來就好了,前世到了祖母跟前,祖母將她身邊的嬤嬤丫鬟全給換掉了,還幫她找回之前的甯嬤嬤與芳綾,都是娘親留給她的,貼心的人。但還有個大丫鬟芳綃,卻是剛巧在年初得了痢疾,又是莊子上做苦力的奴僕,得不到好照顧,沒了。
今生要想法子,保住芳綃的性命。
鄭沅冥思苦想,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今日爹爹說起娘親時的,那悵然的樣子。父親記掛著娘親,她可不可以借由這一點,說服父親將甯嬤嬤她們換回來?
她說幹就幹,立時就到了大廚房去。其實院裡是有小廚房的,鄭芙鄭芷兩個都有自己的廚娘,但鄭沅沒有,設個小廚房,完全就是做給父親看,代表小趙氏不曾偏私罷了。
大廚房倒是一應俱全,前世祖母愛喝鴿子湯,她若是得了閑,總要親自燉一碗給祖母喝。那時候祖母絮叨,總說老三承了她的口味,也愛喝。
老三,當然就是鄭沅的父親了。雖說前世不曾做過,今生卻還來得及。
聽說是做給將軍的,廚子也並不敢含糊,幫著殺了新鮮的鴿子,備了一點點參片,還泡發了一點幹香菇。
鄭沅最是拿手,燉了足足一個時辰,天已經黑了下來。她才端著湯,往書房走去。
聽府內的下人說,將軍惱了三夫人,晚上不是去霜姨娘和青姨娘那兒,就是去書房歇息。這會兒時辰尚早,鄭沅篤定父親一定是在書房。
還沒過去,便見書房中的燈燃著,遠遠的還能瞧見窗子上父親的剪影。鄭沅心中高興,不止是為了自己的計畫,更是因為她的父親還活著,死過一次的人,覺得自己與親人活著,才是最要緊的。
守門的這個親衛姓秦,是前世父親死後,安排來接她走的兩個人之一。
鄭沅甜甜一笑:“秦叔叔,我父親可在房內?”
秦親衛沒想到姑娘竟然記得他,感動極了,忙點頭應了:“三姑娘稍後,我這便去替姑娘通稟。”
房門再打開來,鄭偉槐出來,蹙著眉看著鄭沅,接過她手中的湯:“天涼,又這般晚了,你跑出來做什麼?仔細受了寒,可有你受的。”
鄭沅抿了抿唇,一副怯怯的模樣:“女兒以前聽甯嬤嬤說,祖母與父親都愛喝鴿子湯,女兒從前不孝,沒有侍奉好祖母與父親,還望父親莫要嫌棄。”
鄭偉槐哪裡會嫌棄,只忙讓她進了屋暖和暖和,心道沅兒素來膽子小,今日敢來給他送湯,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今日事多,晚膳用得不夠,這會兒正好餓了,鄭偉槐端了湯開始吃,又問:“沅兒自己吃過了沒有?”
鄭沅略略一愣,含糊著:“沅兒不餓。”
鄭偉槐也沒在意,在軍中養成狼吞虎嚥的習慣,不一會兒便連肉帶湯,全都給吃光了。
一抬頭,瞧見鄭沅激動的看著他,很是高興的模樣。
他低頭看看湯,下意識的答道:“很好喝。”
鄭沅立刻羞澀的坐好了:“父親愛喝就好了,往後女兒常給父親燉。”
☆、第 11 章
鄭偉槐躊躇片刻,還是說道:“其實吧,爹爹對吃食這方面,並不是很講究,有時候軍中沒有吃的,野菜樹根,也會刨出來吃掉。至於你嬤嬤說的我愛吃,大抵是從前你祖母還在的時候喜歡,我便總陪著她吃的緣故。”
鄭沅心中感慨,原來祖母與父親這對母子互相牽掛著對方。父親並沒有很喜歡,只因祖母喜歡,他便也喜歡,而祖母每逢吃的時候,都要絮絮叨叨,記著她的三子也喜歡。
只是二人都太過固執,鬧到如今這個局面來。
她略略抬頭:“許是女兒記錯了,畢竟甯嬤嬤不在女兒身邊已經很多年了。”
鄭偉槐“哦”了一聲,鄭沅立刻換了話題。
“父親……女兒一直想問一個問題,但是平日也不大敢問。”
鄭偉槐回過神:“沅兒但問無妨,在爹爹這裡,沒什麼不能問的。”
鄭沅咬著下唇,怯怯道:“我有時候見大姐姐和四妹妹,都有自己的姨娘,日日都能見面。沅兒的娘親卻是一尊牌位,今日聽到父親說起娘親,沅兒很想問一問,娘親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鄭偉槐失神了,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窗戶沉默很久,緩緩念了句詩:“梧桐半死清霜後,白頭鴛鴦失伴飛。”
父女二人坐在屋內都沒有再言語,鄭沅仿佛不曾問過娘親時什麼樣的,而鄭偉槐也不曾聽到過一半。
許久鄭沅方開口:“沅兒好多事情,都記不得了,依稀好似甯嬤嬤與女兒說過些許娘親年輕時的風姿……對了爹爹,甯嬤嬤她們是犯了什麼錯啊?”
鄭偉槐回過神笑道:“她們太不精心了,你大概七八歲的時候,夏季從荷塘裡落水了,你母親生了大氣,將她們趕到莊子上受罰,給你換了新的人伺候。”
鄭沅面上又是一副茫然:“原來如此啊,想必那時候沅兒病得不輕吧。”
鄭偉槐微微一愣,他也是年底回洛城的時候才得知這件事情的,那時候沅兒早已大好了,更不知她當時病得如何。
鄭沅面上帶著少女的嬌憨:“前陣子大姐姐與我玩笑,將我丟在林子裡受了三個時辰的凍,母親也只是罰了曹嬤嬤與碧衣三個月月錢,可見甯嬤嬤她們更加可惡,才讓母親生了那樣大的氣。”
鄭偉槐大驚失色,他是聽說沅兒受了寒生了場病,但荏苒只說是沅兒自己貪玩,又說沅兒已經大好了,原來事實並非是這樣?
只他再看向女兒的時候,卻見女兒偷偷打了個哈欠。
鄭沅是真的疲累,又知有些話點到即止便可,便微微打起精神:“父親,那女兒先回去了。”
鄭偉槐點點頭,疑心的看著女兒的背影,想了許久,讓秦親衛進來:“你去查一查三小姐前陣子在莊子上走丟的事情……”
等秦親衛快要出去的時候,他又喊住:“老秦,你給我挑兩個人,就當做普通的夥計,放在府裡。”
……
第二日一早,鄭沅醒了,喊半天,都沒見著碧衣進來。許久才有個十歲樣子的小丫鬟端了水,過來,說是要伺候姑娘起床。
鄭沅疑惑,這小丫鬟還算得上麻利,但究竟太過年幼了。
“碧衣呢?”
小丫鬟忙道:“將軍說曹嬤嬤與碧衣伺候姑娘您不精心,已經打發了。”
鄭沅想不到父親辦事這樣俐落,不由得更好奇了:“你叫什麼?”
“奴婢小寒,是別苑的。將軍一早讓人將奴婢接過來,先侍奉姑娘,等晚些時候嬤嬤姐姐們過來,姑娘便有人伺候了。”
鄭沅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到外頭的聲響,是趙氏掀了簾子進來,卻是一臉心焦的模樣。
“哎呦我的兒,受了這麼些委屈,大伯母都不知道呐……”
鄭沅眼神暗了暗,沒想到大伯母的動作更快,父親剛換了人,她就過來了。
趙氏撫摸著鄭沅的手,面上全是慈愛:“現下到了年底,丫鬟奴僕不好配,大伯母隨意帶了幾個過來給你伺候著,等年初了人牙帶人過來,你自個兒挑選,好不好?”
鄭沅有些猝不及防,半晌才訥訥:“大伯母,碧衣呢?”
趙氏面上閃過一絲不悅,很快笑道:“傻丫頭,她們伺候不當,當然是送走了。從前大伯母就想送她們走的,偏生有你母親,大伯母也不好越了去管你的事兒……”
鄭沅心內冷笑,小趙氏樣樣都聽你的,你還不好意思管?
這時聽到院裡鄭偉槐的聲音:“沅兒起了沒?”
倒不需要應付這虛偽的趙氏了,鄭沅忙掙開趙氏的手,奔向外面,歡喜的走到父親跟前:“父親,沅兒起來了。”
趙氏顧不得與鄭沅計較,跟出來看著三叔笑道:“三叔過來了,我一早聽說三叔把沅兒院裡的嬤嬤丫鬟打發了,可這會兒哪裡尋得到人?這不,我帶了幾個嬤嬤丫鬟,由沅兒來挑。”
鄭偉槐冷冷的搖頭:“多謝大嫂了,不過不必了,我將從前阿念留給沅兒的奴僕尋回來了,又從別院調了幾個過來,是夠用了。”
趙氏面上沒有一絲被三叔衝撞後的惱怒,只慈愛著點頭道:“還是三叔細心。”
她自覺留在這裡也是無趣,心中對自己那個庶妹更是不滿了。將軍這模樣,分明是厭惡了庶妹,連帶著對她也不喜起來。
等趙氏一走,甯嬤嬤芳綾芳綃三個立時上來跪著,哭得是不能自已。
“姑娘,老奴不曾想,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姑娘您……姑娘越大,越像夫人了。”
鄭沅心中亦是感慨萬分,但她到底自持著沒有失態。在父親看來,她早就不大記得眼前的人了呢。
鄭偉槐確實以為鄭沅不認識她們,忙笑道:“沅兒,這是你還沒出生,你娘就給你準備的嬤嬤丫鬟。甯嬤嬤,沅兒身子不好,之前的事情也記不大清楚了,往後你們要盡心盡力伺候,知道嗎?”
三個人忙不迭應了。
鄭沅認了人,總算是把心裡頭憋悶的苦楚給發洩出了,哭得眼淚洶湧,險些沒憋過去。
鄭偉槐上前給她撫背:“好好的怎麼哭起來了?是還有別的不滿意麼?與父親說說。”
鄭沅卻一頭紮進鄭偉槐懷中,嚎啕大哭起來:“爹爹,您對沅兒這樣好……爹爹,沅兒以為,沅兒什麼都不會,又笨又膽小,爹爹您一定是不喜歡沅兒的……”
鄭偉槐亦是熱淚盈眶:“傻丫頭,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爹怎麼會不喜歡你呢?爹爹最喜歡的,就是沅兒了。”
只是他心有戚戚然,他疼愛沅兒,但滿府上下,又有誰,是可以託付的呢?他總要回戰場上去的,到時候沅兒又要怎麼辦呢。
鄭沅哽咽了許久,才緩緩平靜下來,不好意思的鬆開父親,扭捏片刻:“是女兒失態了。”
鄭偉槐笑道:“我們是父女,不必講究那樣多。”
鄭沅點點頭,仿佛在認真的回憶,又仿佛回憶不起來,只捂了捂額頭。
鄭偉槐忙問:“沅兒不舒服?”
鄭沅搖頭道:“不是,只是好多事情依稀記得,但是仔細去想,卻又想不出來。”
“那就不要想了。”
鄭沅歎道:“仿佛以前,也是這樣總跟父親撒嬌……那時候可真快樂啊。可如今身子不大好,精神也不好,好些事明明想知道,又總也沒法想起來。”
鄭偉槐心中一個咯噔,是啊,父親過世之前,沅兒都是養在母親跟前的,母親慈愛,沅兒活潑。每次他回來的時候,沅兒總趴在他膝前撒嬌,還用小小的手給他捶背,說將來要孝順他。
那樣的無憂無慮,在父親過世,母親與大哥大吵一架之後,禁閉院門,再不曾出現了。
只是,滿府之中,倒讓他找到一個人,可以將沅兒託付給她了。
小年一早,鄭偉柏照例帶著一家大小跪在沐春園外。
自八年前,鄭老將軍仙逝之後,老夫人與三個兒子起了齟齬,便關閉院門不理世事。八年來,年年小年清晨,鄭偉柏都會帶著全家跪請母親出來,闔家團圓。
只是年年都沒有成功過,開始幾年倒還真的是心中渴望,這幾年人人都麻木了,只當走一個過場罷了。
跪了半個時辰,便見院門打開,一個冗長臉的老婦人緩緩走出,是老夫人身邊的錦嬤嬤。
“老夫人問,大老爺可曾辭官?”
見無人應,她又問:“老夫人問,四老爺可曾歸府?”
還是無人應。
年年都是這兩句話,年年,也都是同樣的場景。錦嬤嬤年歲大了,走起路來一年比一年蹣跚,只慢慢的轉過身,又往回走。
那院門吱呀吱呀作響,就要關上之時,鄭偉槐大喊一聲。
“嬤嬤留步。”
錦嬤嬤乾笑一聲:“將軍是要分府別過?”
鄭偉槐忙道:“母親尚在,兒自不敢做如此不悌之舉。”
錦嬤嬤歎道:“既如此,將軍不必再說。老夫人的性情,將軍再清楚不過了,老奴也不可能替你們求情的。”
鄭偉槐朝前膝行兩步,重重的磕了個頭:“兒無用,不能奉養母親,卻不得不來叨擾母親。求母親看著沅兒年幼的份上,親自教養沅兒吧……”
這話一出,趙氏小趙氏都是大驚失色,鄭偉柏也是皺緊眉頭。
鄭偉槐壓根沒去管旁人,只哭訴道:“母親,兒之先妻,是父親與您親自迎娶回來的,可惜紅顏薄命,早早的去了,獨留兒孤軍奮戰。兒之繼妻教養無方,兒又遠在邊疆久不得歸,不能親自教養。
如今沅兒年歲漸長,偏生養得膽小懦弱一無是處,且宮宴那日惹了郡王妃之不喜,長此以往,恐怕沅兒將來無法立足郡王府,兒無法,只能跪求母親,親自教養沅兒。”
☆、第 12 章
他哭聲悲切,錦嬤嬤也不免動容,下意識的就看下跪在後面小小的小姑娘。府內四個差不多大的小姐,她一眼就看出哪一個是三小姐,與她生母長得實在是像極了——但她生母英姿勃發,卻不似她這樣唯唯諾諾的模樣。
她歎了口氣,沒有關門,只又蹣跚往裡走,是去通稟的意思。
鄭偉柏見錦嬤嬤走了,方小聲開口:“三弟,你這是做什麼?難道滿府就沒一個人能教養沅兒?你這不是生生打我的臉麼?”
鄭偉槐亦是耿直道:“大哥,臉面對於弟弟來說,比沅兒的幸福要沒用得多。若是滿府有一個人值得託付,弟弟我也不至於出此下策!”
鄭偉柏氣結,趙氏急忙開口道:“老爺,三弟也是心急沅兒,說到底是我與荏苒的錯,沒教好沅兒。”
小趙氏則偏過頭捂著臉,無聲的落了淚。不知是羞愧,還是憤恨的眼淚。
鄭沅低著頭微微勾唇,父親與大伯父的矛盾越大越好,父親不那麼聽大伯父的,將來就不會被大伯父騙去岐山,更不會莫名其妙的造反了。
只聽四房的四歲的孩子小小的聲音響起:“娘,只要大伯父辭官,祖母就會出來麼?”
四夫人急忙將兒子的嘴捂住,頭低得死死的,壓根不敢抬起來。
所有人都噤聲,只耳邊傳來寒風呼嘯。
也不知過了多久,錦嬤嬤又蹣跚著出來,說道:“老夫人說了,讓三小姐搬到沐春園來住。”
“這是何意?”鄭偉槐下意識的問了句,旋即回過神來,母親還是不肯出來,卻是接受了教養沅兒的事情。
鄭沅心情有些複雜,雖然與預想的不太一樣,但是到底,祖母肯接受她了。
回去的路上,鄭芷突然開口問道:“母親,祖母為何不肯出來啊?”
小趙氏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又小心翼翼的往大房方向看了看,見他們步履匆匆,並沒有聽到的樣子,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鄭沅豎著耳朵聽,想打探一點消息,然而小趙氏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只催促著鄭芷快些走。
她不免有些失望,祖母前世即便出來了,也不肯與父親兄弟三人說半句話,甚至不接受大房的請安,對庶出的四房,也比大房溫和些。
到底他們做了什麼事情,叫祖母恨成這樣?但端看祖母對大房的態度,就知始作俑者是大伯父了。
鄭沅要搬到沐春園去,連趙氏都沒有過來做做樣子,更別說小趙氏等人了。倒是鄭芙跟著鄭偉槐過來了,一進來,鄭芙便行了禮,送上一條她自己繡制的絲帕。
“三妹妹,之前是姐姐不好,老愛與你玩笑,卻沒想過你並不喜歡那樣的玩笑。往後姐姐一定注意,請三妹妹莫要介懷好嗎?”
鄭沅嘴角彎了彎,鄭芙啊鄭芙,想必是小趙氏讓你來示好的吧,這□□裸的上眼藥,明著說你不好,實際卻說是我開不起玩笑?
她只微微瑟縮的下,趕緊雙手恭敬的接過帕子,訥訥應了聲:“是……”
鄭芙原以為鄭沅最多是做出姐妹和好的樣子,那她的目的也就達成了。若是鄭沅不依不饒則更好,父親反而會認為是鄭沅太過小心眼了。
沒曾想,鄭沅竟是這般樣子,落到父親眼中,只會覺得是她這個長姐平日欺負的緣故。
她眼睛一轉,立刻就紅了眼眶,伸手握住鄭沅的手:“三妹妹這樣,是不肯原諒姐姐了麼?姐姐真的知錯了……”
說著她便要跪下去。鄭沅卻也不攔著,跟著就往地下一道,捂著胸口昏迷過去。鄭芙這下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都摸不准鄭沅到底是怎麼了。
芳綾忙過來跪下說道:“將軍,奴婢回來這些日子,見姑娘常捂著胸口喊疼,問姑娘,姑娘只說之前受了驚,大夫人說休養休養就會好,可……”
鄭偉槐在鄭沅倒下去的一瞬間,就伸手抱住了她,聽了這話已經是怒不可遏,將鄭沅抱到里間,出來便往外喊:“老秦!”
秦親衛急忙走進來應了聲。
鄭偉槐說道:“去周家將週三郎請過來。”
週三郎是周依秀的三叔,自幼喜好岐黃之術,如今跟在鄭偉槐身邊做了軍中大夫。
鄭芙見狀,腳步往外挪,是想要去報信的意思。
芳綾眼尖,忙喊了聲:“大姑娘,今日本來是要給姑娘搬院子,嬤嬤帶著芳綃她們都在忙碌,奴婢要去燒水,可否請大姑娘幫著看顧三姑娘片刻?”
當著鄭偉槐的面,鄭芙自然不會拒絕,只點頭:“妹妹不舒坦,我心中也不安,你且去準備些,這裡交給我就好。”
不多時,週三郎就過來了,到底是武將出身,沒有旁人那般扭捏,還沒等鄭芙給鄭沅搭上絹子,他的手已經伸過去握住鄭沅的手腕了。
倒是鄭芙臊得臉紅了紅,好似是她多想了一般。
週三郎皺著眉頭扶了脈,又細細趴開鄭沅的眼睛看了看,方道:“她是受了驚?”
鄭偉槐忙道:“是,一個多月前,孩兒們玩耍過了分,讓她受了驚嚇,之前說是休養一陣子就會好……”
週三郎聽了直搖頭,示意鄭偉槐與他一起走出去。鄭芙有心想跟去聽,鄭沅卻悠悠轉醒,淚眼汪汪的看著鄭芙。
鄭芙只好耐下性子說道:“三妹妹莫怕,爹爹請了厲害的大夫,一定能給三妹妹治好。”
外間,週三郎對鄭偉槐說道:“你這個女兒可不是一般的毛病,是心疾,而且瞧著情況,並不是最近受驚所致,只怕是很早之前的舊跡了。”
鄭偉槐心中一稟,這毛病是早就有了?可恨大嫂與趙荏苒竟然一直瞞著他,還說什麼休養休養便好了。
可如今,即便是捶胸頓足,也無轉圜可能了。他只關切問道:“那怎麼才能治好呢?”
週三郎歎道:“治好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不過你也別太過擔心,這種毛病便是一生帶著也無妨,只要不再受驚嚇,也就不會復發。”
鄭偉槐依舊不能展眉:“不是你女兒,你自然說得輕鬆。”
週三郎翻了幾個白眼,知他心中記掛著女兒,到底沒將譏諷的話說出來,只又道:“若想根治,那是長期的過程,而且單單靠藥物無用。常言道心病還需心藥醫,她這心裡頭不能解開來,什麼良藥都無用。”
鄭偉槐緩緩點了點頭,可是他回來得實在是少,沅兒身子不好,從前好多事情都給忘了……都給忘了?好似沅兒記得的事情,都是幼時快活的事情,那些不快活的,她全然都不記得了。
他急忙將心中的疑惑說出來。
週三郎沉吟道:“是有人會這樣,也算是趨利避害,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
鄭偉槐心中堵得慌,半晌才長歎一口氣,如今是能安排的,都盡力給沅兒安排好了,他是武將,除了家人,更要緊的是邊防戰事,是大齊百姓啊。
若早早的注意些,哪怕將沅兒帶去悅城,交由岳母舅兄來撫養,恐怕也比現在要好得多。只可惜現如今,已經太晚了。
鄭沅跟著父親往沐春園走去,進了院子,左邊一個荒廢了的秋千架子還沒拆除,架子旁邊已是雜草叢生,一邊的亭子也是年久失修,亭子裡頭石桌石凳斑駁不堪,還有一張破損的躺椅。
鄭沅下意識就走到那躺椅跟前,似乎想要靠上去。
鄭偉槐忙拉住她:“椅子是壞的,而且已經髒了,你若是喜歡……”
他原想說,你若是喜歡,爹爹差人來修好。只話到了嘴邊,方想起來,若非是送沅兒,他是連院子門都進不得的。
鄭沅搖了搖頭:“爹爹,那時候您坐在椅子上,女兒就坐在您的腳面上……”
鄭偉槐眼神一閃,那時候沅兒那樣小,騎在他腳上咯咯的笑。母親就坐在一旁制衣裳,有時候是給父親制,有時候是給他。
一晃經年,卻恍若隔世。
鄭沅跟著錦嬤嬤一路走到正廳,穿過正廳是一個佛堂,祖母跪在佛像面前,低頭一動也不動。
錦嬤嬤低聲道:“老夫人在上晚課,姑娘去偏廳等吧。”
老夫人每日晚上都會上晚課,前世鄭沅也跟著一起上,倒是不陌生。
鄭沅搖搖頭,走進去跪在老夫人身邊。
許是沒有蒲團的緣故,鄭沅覺得比起前世,似乎辛苦煎熬多了。
至少前世心無雜念,每逢跪在祖母身側,心中所想也都是各種經書。而此刻鄭沅的心卻不在這裡,一味想著如何對付小趙氏鄭芙,如何讓父親莫要聽大伯父胡言,以及怎樣解除郡王府的親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老夫人站起來,看也沒看鄭沅一眼,收起經書,步履一絲不亂往外走。鄭沅則狼狽的爬起來,踉蹌片刻跟了出來,出來前不忘熄了油燈,將角落的檀香都檢查一遍。
老夫人臉色微微變了變,總算是開口說道:“你倒是熟悉。”
鄭沅前世做慣了,自然熟悉,她低著頭柔聲道:“許是夢裡做慣了的。”
老夫人也不多問,淡淡說了句:“傳膳吧。”
鄭沅給祖母布菜,亦是絲毫不錯,一老一少端坐在桌前,明明才頭一天相處,卻仿佛很久很久。
錦嬤嬤見氣氛太冷淡,只笑道:“老夫人您瞧,三小姐心中有您,才會做得這般順其自然。”
鄭沅臉微微一紅,前世剛與祖母一起的時候,她膽小得很,什麼也不敢動,只拘謹的坐著。現在的嫺熟,全是重生的功勞。
老夫人卻只冷笑:“急功近利罷了。”
錦嬤嬤一滯,倒不好再說。
鄭沅微微有些難堪,複又想到,眼前只有自己的祖母,錦嬤嬤雖然是下人,到底是看著她長大的,也算得上是長輩,在疼愛的長輩面前丟人,也算不得什麼。便只氣定神閑,繼續為祖母布菜。
作者有話要說: V前隨榜,不是日更哈~求收藏,謝謝~
☆、第 13 章
等飯食用得差不多了,老夫人才正眼看了看鄭沅道:“難怪你父親要我來教養你,你心不靜,貪戀太多了。”
鄭沅低聲應了:“是。”
老夫人見她不分辯,臉色略微好轉:“今日你闔家團圓,你該與你父親吃個飯再來的。”
鄭沅又道:“父親說,既然將沅兒託付給祖母您,便要沅兒侍奉祖母您身邊,不需再管外面的事情。”
老夫人似有片刻失神,緩緩點了點頭:“從今往後,每日抄一篇經書給我。你父親可有給你請西席?”
“父親帶沅兒去洛城書院,掌院大人同意沅兒試學半年。”
老夫人聽聞這話,倒是詫異的看了眼鄭沅:“江家老太爺?”
“是”。鄭沅知道祖母的意思,不認為她可以憑自己能力進入洛城書院,還以為翰林掌院更替,新的掌院放水才讓她入得學院。
老夫人思慮片刻:“你父親倒是用心良苦。”
鄭沅低聲道:“沅兒定當竭盡全力,不負父親期望。”
直到這時,老夫人的神色才徹底緩下來,擺擺手:“且先回去歇著吧。”
等鄭沅離去,老夫人還是看著門口發呆。
錦嬤嬤問道:“老夫人,您不是說,要先探知三姑娘的學識,再考慮如何調.教麼?”
老夫人輕笑一聲:“阿錦,你瞧沅兒多大了?”
錦嬤嬤默算了片刻:“三姑娘今年秋剛滿十四。”
話音剛落,她便明白了幾分。今日她見過府內六位姑娘,除去四房兩個小丫頭不提,大房三房的四個論起來年歲相當。可是三姑娘年滿十四,與將將十二歲的四姑娘看著卻差不多,較之她兩個姐姐,著實瘦小了些。
老夫人歎了聲:“當年她母親英姿勃發,一向比同齡的女兒家都要高挑些。阿錦,我是不是做錯了?當年就不該讓沅兒出去,若是一直留她在身邊,她又何至於受這樣的苦楚?”
錦嬤嬤忙道:“老夫人,您自有您的顧慮。若是三姑娘一直關在沐春園中,久不得見外人,見識豈不是更加淺薄?”
老夫人失笑:“如今她的見識,就不淺薄了麼?槐兒說得對,滿府無人值得託付,沅兒又大了,不能將她帶去悅城,才不得不請我出面。”
錦嬤嬤低聲道:“老夫人,三爺一向敬重您,若您好言相勸,說不定三爺他……”
老夫人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老爺曾說過一句話,你可還記得。他說槐兒愚鈍卻不單純,一旦得勢,後果不堪設想。阿錦,那後果將軍府承受不起,整個大齊都承受不起。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牽制他,叫他不至於跟著他兄長走錯了路。”
她站起來行至窗前,看著窗外樹枝搖曳:“若是松兒在,將軍府也不至於這般為難。”
錦嬤嬤心知老夫人掛念早亡的二爺,只默默跟在她後面,不再打擾她。
鄭沅回了院子,讓芳綾磨墨,她則開始默寫《心經》,前世不過是讓自己有個寄託,今生再默寫,又是不一樣的心境。
等整篇抄寫完了,芳綃方進來問道:“姑娘可要傳膳?”
鄭沅愣了愣:“這都要歇息了,傳什麼膳?”
芳綃答道:“錦嬤嬤早就讓人送過來了,奴婢見姑娘在忙,不曾打擾。是易消化的吃食,此刻正在小廚房溫著呢!”
她見姑娘疑惑,忙又解釋:“錦嬤嬤說,老夫人吩咐了,小廚房一天到晚都要備著人,備著吃食。還說一應的支出都是沐春園的,讓姑娘不必擔心,想吃什麼只管說,讓婆子單獨採買。”
鄭沅沉默片刻,前世祖母便是這般貼心,才一年,就將她養得高挑水潤。
“去取來,正好我也睡不著,再去將琴拿過來……”
只是等吃了東西,鄭沅坐在琴前,卻不曾彈奏,只盯著琴發呆。前世的她不曉事,總只顧著自己,那時候一受了委屈沒處發洩,深夜睡不著,就開始撫琴。卻從沒想過與祖母離得這樣近,那一首一首哀怨的樂曲,傳到年邁祖母的耳朵裡,會是怎樣的感覺。
她索性推開琴,出門走到廊下,天上一彎月牙看著不太清楚,前兩日下的雪還沒化,即便是晚上,也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她心中安穩,沐春園才是她的家。
第二日一早,鄭沅端著抄好的經書來到祖母門前候著。她太瞭解祖母的作息,這個時辰,祖母該醒了。若她來得太早,祖母定會擔心,若是太晚,她自己也不太樂意。
等老夫人讓人帶她進去,看到她手中的經書卻是一愣:“聽聞昨日你還病了一場,怎的不好生歇著?”
鄭沅沉聲應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既然決定開始,早一日總比晚一日要好。”
老夫人冷笑一聲:“昨日我說過了,你太過急功近利,可還記得?”
鄭沅點點頭:“祖母,當日父親帶我去江掌院面前考試,江掌院與祖母說了差不多的話。”
老夫人來了興致:“噢?那你是如何回應的?”
“當日我回答的是,有人急躁是本性之過,有人則是時日不多,而我屬於後者。但其實,我本身並不是這樣想的。人活一世,時日多或不多,都只是相對而言。而我急切的想要前進,是因我本性如此。
她沉默片刻,才繼續道:“我被人嘲笑了好幾年,那樣的日子,我再不願忍受了。”
老夫人見她說話分毫不留餘地,心中很是震驚。震驚的不是孫女狹隘的心思,而是她肯將心裡頭的話,都告訴自己。
錦嬤嬤心中大嚇,想要說什麼來圓場,又實在不知如何說才好。
良久,老夫人開口問道:“那你為何要對江掌院說謊?”
鄭沅苦笑一聲:“人生在世大抵都是這樣,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管是不是善意的謊言,都會信口而來。從前沅兒不懂,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突然就開了竅。”
老夫人哈哈大笑起來:“不錯,是我的孫女。阿錦,我以為勇毅二字,當真要失傳,沒想到我這孫女,一點都不讓人失望。”
鄭沅愣住了,抬頭看著祖母。前世祖母對她的教養,萬分符合洛城貴女的準則,一言一行一動一靜,都是規矩得很。
她今日鼓起勇氣說這番話,還以為祖母會大怒,要她改掉這些毛病。沒想到祖母的樣子,竟是舉雙手贊成啊。
老夫人繼續道:“本來我是計畫著循序漸進慢慢來,但被人壓著學,和自己心甘情願學,總歸是不一樣的。從今日到除夕,你且將音律、棋藝、畫作、詩歌鑒賞,各做一篇過來,另外單獨作一首詩給我。字就不必了,每日抄寫經書,我自然看得出你的本事。”
鄭沅應了。
比之前世,要求兩天做完那些事情,今生卻是寬鬆了許多。鄭沅心中清楚,這代表祖母對她初步的感覺很好,並不急著讓她改變。
鄭沅也不著急,每日要花半日來練字,還要學習佛法,抄寫經書,剩下的時辰還得出去見見父親,撫一撫琴練一練舞。
芳綾不免急切:“姑娘,老夫人佈置的功課,您還沒有做呢。姑娘,老夫人定是想看看姑娘的本事,姑娘可得好好做準備啊。”
鄭沅輕笑了聲:“不必了,祖母不是想看我的本事,只是想知道我學得怎麼樣,若是費盡心思做得最好,反而無法讓祖母見到我真實的模樣。”
芳綾一臉崇拜:“姑娘真厲害,奴婢就沒有想到。”
“對信得過之人,不必用盡全力。”
年前鄭偉槐都非常的忙碌,一年都不得回一次,還有好多將士們遠在悅城,是壓根都沒有回來。他素來待戰士如同親人,與幾個歸來的副將參將分工協作,給每一位在洛城有家眷的兵將,都備了禮,一樣一樣送到人家家裡。
鄭沅待在沐春園,門都沒怎麼出過。與前世不同,前世祖母也是將她放在身邊教養,但並沒有切斷她與小趙氏等人的聯繫,還總覺得她太過小氣,時不時帶著去去會會幾個老姐妹。
今生許是見她也不愛搭理旁人,索性由著她的性子,只說反正過了元宵,她總是會去書院的。
一直到除夕那日,收到悅城傳來的消息,說是年前漠北已然蠢蠢欲動。鄭偉槐已經計畫提前啟程,是打算年初二就帶兵回悅城去。
得了消息的時候,是除夕的半下午,老夫人端坐在桌前,認真看著鄭沅交上來的作業,倒是滿意的點點頭,果真比她原先想的,要好太多。
只許是從前多是自己來學,沒有老師教授,多半是不成體系的。
她慈愛的看著鄭沅道:“雖說基本功不甚扎實,但自學能有這樣,已經是很不錯了。”
“是祖母心疼沅兒,實際上沅兒很是差勁。”
倒不是她謙虛,寫這些東西,她只出了三分精力。這樣的東西,若是傳到外頭,多半要招人嘲笑的。
老夫人略略點頭:“這些,用了你幾分功力?”
鄭沅偏著腦袋認真估算了片刻:“五六成總是有的。”
並非她想要說謊,前世剛剛跟著祖母的時候,比現下可要糟糕多了。
老夫人更開懷了:“如此更是無妨,本就不是門外漢,只需些許點撥練習便可。從明日起,你便在我跟前,我來教你。”
說罷看著錦嬤嬤笑道:“阿錦你瞧,我在閨中時學的那些東西,一向也沒什麼用處,這會兒倒顯出必要來了。”
錦嬤嬤見自從三小姐來了之後,老夫人頓頓都比從前多吃半碗飯,也不似從前一味老氣橫秋起來,方覺得三小姐的好處。
“老夫人說得是,姑娘,老夫人當年可算是個中翹楚,等閒貴女都比不過她。姑娘跟著老夫人學,只要是用心,不用多時定能成功。”
老夫人橫她一眼,知是玩笑話,便也不去計較。
鄭沅亦是展眉輕笑:“嬤嬤說得是,更何況沅兒是祖母的親孫女,又豈會差了旁人去?”
老夫人笑得前合後仰:“喲,阿錦你瞧瞧,她這才來了幾日,狐狸尾巴這就露出來了,真真是大言不慚呢!”
錦嬤嬤卻沉了臉,假做不贊同:“老夫人您這是什麼話?老奴可覺得姑娘說得對。姑娘如今很是有老夫人您當年的風範呢!”
正說笑間,琳髻走進來說道:“老夫人,姑娘,三老爺讓人來問,過兩日便要走了,是否……可以請老夫人與姑娘出去吃個團年飯?”
老夫人淡淡的敲著桌面,半晌才回話:“去回復一聲,我不想動,一會兒讓沅兒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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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鄭沅眉眼微動,心中有些不虞,前世今生,祖母都不肯對父親他們有些許好顏色,到底當年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收拾片刻,帶著芳綾跟著琳髻一道往沐春園外走去。
“琳髻姑姑。”
琳髻忙回頭,笑得一臉和氣:“姑娘太客氣了,可是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琳髻姑姑,為什麼祖母不肯跟父親一起吃團年飯啊?”
琳髻一滯,眼神閃了閃沒出聲。
鄭沅自不肯就這麼放棄,只假做疑惑狀:“不瞞姑姑,我之前見父親是很想與祖母親近的,又見祖母並不像是不關心父親的模樣,那作何……”
琳髻慌忙打斷她的話:“姑娘莫要問了,這些事是長輩的事兒,姑娘是姑娘家,好生養著便是了。”
鄭沅之所以會選擇問琳髻,是因前世相處之下,她發現除了錦嬤嬤,琳髻是最溫和慈祥不過的,又是祖母看著長大的。甚至她知道,從前祖母似乎有心想要將琳髻送給父親做妾室,只是不懂為何,最後只給琳髻配了小廝,那小廝過世後,琳髻便收起心思,一心一意跟著祖母再不曾嫁人了。
據說,娘親生前,很是尊重琳髻的。
鄭沅眼中暈出一絲淚花,似有些委屈:“姑姑……其實沅兒總是在想,沙場無情刀槍無眼,武將全都是提著腦袋在拼命的,即便父親是高高在上的將軍,出意外的可能性,也比尋常人要多得多。沅兒見著祖母與父親不睦,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只恨自己無用,不能搭橋牽線,讓他們冰釋前嫌……”
她偷眼去瞧琳髻,果然見琳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過了良久,琳髻卻只催促著:“天色要晚了,姑娘且快些去,莫要讓將軍久等。”
鄭沅點點頭,並不氣餒。琳髻性子軟和,卻最衷心,只要她鬆動了,總有法子從她嘴裡探聽到消息的。
到了前院,姐妹們都已經來了,鄭沅一眼便瞧見鄭芷眼中的不屑,心中不免有些奇怪,鄭芷一向小心眼,但平素不惹她便也沒什麼,今日這是怎的了?
鄭婉率先冷哼一聲:“果真得了祖母的青睞,架子也大了許多,竟叫我們等了這樣許久。”
鄭沅勾唇一笑:“是麼?原來二姐姐還是肯等我的呀。”
今日除夕宴,大家聚在這裡是等長輩們,並不是等她。更何況鄭婉一向瞧不上二房任何一個人,勉強與鄭芙肯說上幾句話,又怎會當真去等鄭沅呢?
鄭婉想不到,一向懦弱的鄭沅竟敢跟她頂嘴,火氣當場蹭蹭升騰起來,怒道:“你說什麼?”
鄭沅想也不想:“我說,沒想到二姐姐肯等我呢。”
鄭婉揚手便要一巴掌扇過去,鄭芙連忙抓住她的手腕:“二妹妹,你做什麼?”
鄭婉怒道:“你看不見嗎?這賤蹄子竟然敢嘲笑我!”
鄭沅冷笑一聲,從前無人替她撐腰,哪怕她不反口,只要惹了哪位姐妹不快,必定是要受嬤嬤一通訓斥的。可是如今有祖母有父親,若她還一味忍讓,那才真是懦弱得很。
“二姐姐真是奇怪,我如何嘲笑你了?而且同是一家姐妹,二姐姐為何說話這般難聽?”
鄭芙也道:“正是呢,三妹妹不過是說沒想到咱們會等她,並沒嘲笑你。二妹妹,你快莫要這樣失態了。”
鄭婉一向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性子,哪裡肯受分毫的氣,當下只吼道:“好啊你們三房的,一個二個三個,竟聯合起來欺負我,我要告訴我娘去,讓你們母親狠狠責罰你們。”
鄭芷忙擺手分辯:“我沒有,我沒有……”
鄭沅並不做聲,只微微抬眼覷了覷鄭芙,鄭婉的性子她太瞭解不過了。趙氏手腕厲害,先頭連接生了兩個兒子,站穩了腳跟,鄭偉柏的那些個妾室,一個孩子都沒生出來。
鄭婉是趙氏隔了十年才生出來的閨女,自然是捧在心尖上疼寵著長大的。也許趙氏一顆心都放在內宅去了,對鄭婉的教養卻沒有上心,將她養成這麼個沉不住氣的性子。
可是今日,鄭芙很不同尋常,從前在人後,她是絕不會管鄭婉如何欺負自己的。
卻聽一聲重重的咳嗽,鄭偉柏與鄭偉槐,帶著三個家中三個兒郎走過來。
鄭偉柏的臉色是極不好看的,卻只淡淡的看了眼鄭婉:“去你母親跟前!”
鄭婉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面前這位父親,如今見他發話,哪裡敢有半句不同?
若是平日,鄭偉槐定會出來替侄女求情,說幾句什麼大過年的,侄女年幼不懂事之類。可是如今,他只覺得自己的沅兒可憐,家中人人都可以欺負幾句,不曉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只他想要安慰,卻見鄭沅面色沉靜,並沒有委屈難受的模樣。卻不知是習以為常,還是去了她祖母跟前,覺得有了依靠。
他不自覺握緊了拳頭,只咳嗽了聲:“好了,進去吧。”
除夕宴卻是在廳裡分桌而食,上首是鄭偉柏夫婦,左側是鄭偉槐夫婦,右側四房鄭偉炎不在家,四房夫人李氏帶著幼子同桌而坐。
下首左邊依次是大房的兄弟兩家,兩家都有孩子,嬤嬤帶著坐在後面,再往後則是鄭峰。右邊鄭婉鄭沅同桌,然後是鄭芙鄭芷,最後是四房兩個丫頭。
鄭婉跟著趙氏進來的時候,鄭沅已經坐好了。許是被趙氏訓斥過,鄭婉雖是不悅,到底也沒敢造次,只走到鄭沅旁邊坐了。
只若是從前,鄭沅總會主動替她倒茶,今日卻並不曾動作。鄭婉到底是不甘心,側頭背著父親狠狠瞪了她一眼。
鄭沅只做沒看見,該吃吃該喝喝,比從前可隨意多了。她見小趙氏臉色不大好看,心中不僅有些愉悅,吃起東西來也格外舒坦些。
鄭偉柏老生常談,批評鄭偉槐這般年歲沒個嫡子,順道批評了一頓小趙氏,最後順帶著批評趙氏,說她管家不嚴,家裡幾個女孩兒沒一個省心的。
接著開始批評兩個兒子一個侄子,然後是鄭婉幾個,只看到鄭沅的時候頓了頓:“沅兒有你祖母教養,便一切都放心了。”
倒是等鄭偉槐開口,卻是對著鄭芙道:“你是長姐,對幾個妹妹要多督促勸阻,今日之事從今往後可不許再發生了,知道嗎?”
今日明明與鄭芙無關,但她沒有分毫不悅,只低聲應了:“女兒省得。”
等宴席散了,鄭沅道了別,帶著芳綾往內院走。沐春園在最後面,需得穿過整個內院,倒是與鄭芙鄭芷同路。
鄭沅本不想多呆,只可惜鄭芙提著裙子走得快,一會兒便趕上來,平了氣息方道:“三妹妹不要害怕,今日大伯母一定會處置二妹妹的。”
鄭沅頓了腳步,微微一笑:“無妨,左右我往後是在沐春園生活,二姐姐再怎麼樣,也惹不到我。”
鄭芙一滯,輕輕笑了笑,側頭張望了片刻,點點頭:“便是去了書院,你是我妹妹,我總會護著你的。”
鄭沅覺得鄭芙這是沒話找話,難道是覺得她太草包,去了書院也是個笑話,提前來譏諷兩句?可她面上沒有絲毫譏諷的神色啊。
正想著,便見鄭芷也匆匆趕了過來,見到她倆在,方展眉笑了笑,走過來輕輕熱熱挽著鄭沅的手嘟囔道:“姐姐真是的,母親把我喊去說了幾句話,你們就跑這麼遠啦?”
鄭沅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偏生鄭芷抱得緊,一時竟然沒有抽出來。
又見鄭芙捂著肚子作難受狀:“許是剛剛吃急了,現下肚子疼得厲害……”
鄭芷忙介面:“哎呀,大姐姐你快快先行,我與三姐姐腳程慢。”
鄭沅這才明白,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她啊,鄭芙可真是厲害,明著想對付她,自己卻不動手,攛掇著鄭芷來動手。不過鄭芷到底年幼,這急切的態度,叫人一目了然,也難怪鄭芙不滿的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急匆匆走了。
她並不想與她們多糾纏,反倒是冷冰冰看著鄭芷:“你自己回去吧。”
鄭芷一愣,問道:“三姐姐,那你呢?”
鄭沅往回走,邊走邊說:“我有事要尋父親。”
鄭芷眼中閃過一絲不悅,想要喊住她,似想了想,沒有開口,轉身往內院方向去了。
鄭沅心內琢磨著,從外廳通往內院後院,又要將她們住的院子以及沐春園都連接起來,最好動手的地方,是千鯉池了。但時至寒冬,千鯉池的水全都凝結成了厚厚的冰,即便她掉下去,也只會摔個結結實實,因穿得多,倒也不至於格外摔壞。
打定主意之後,鄭沅便又候在廳外,等了許久,先是哥嫂們出來,然後才是鄭偉柏鄭偉槐兩對夫婦。
鄭沅行了禮,小趙氏眼神閃閃,問道:“沅兒怎麼在這裡?”
“我有事,想要尋父親。”
☆、第 15 章
小趙氏很是不悅,只如今老爺厭棄了她,她是再不敢斥責鄭沅半分,只咬著牙心道,等老爺走了,你看你要橫到什麼時候。
鄭偉槐輕笑一聲:“沅兒等爹爹什麼事情?”
鄭沅也不答,淺眉輕笑,一副嬌柔帶著孺慕之思的模樣。鄭偉槐伸手摸摸鄭沅的腦袋,回頭示意小趙氏先走。
父女兩個並肩行走,芳綾乖覺,早早的先行離去。
只是鄭沅一直默默不言,叫鄭偉槐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想了許久,方覺或許是女兒掛念他,又一向口舌笨拙,不曉得怎麼開口才好。
便笑道:“沅兒在祖母那裡,一切可好?”
“祖母待沅兒很好。”她揚起小臉,認真的看著父親,“祖母不僅給沅兒設了小廚房,還安排了三個廚娘,哪怕夜間也值守著,絕不叫沅兒餓著肚子。而且哪怕是平日飯食,也絕不會只有薄粥苦菜……”
她話語輕柔,卻似千金重雷砸在鄭偉槐心口。從前沅兒在家,只吃薄粥苦菜?他不是沒查過帳冊,從前沅兒院裡的支出,比芙兒芷兒要高了一倍,荏苒說沅兒病著,旁的不說,吃食總是最精心的。
鄭偉槐看著女兒,他知道沅兒不曾說謊,可是,他實在不明白,為何沅兒從前不吭一聲,今日卻單獨尋到他告訴他。
二人就這樣不發一言,緩緩往前走。
沒一會兒,鄭沅停了下來,眼中含著淚水:“父親,女兒但求一偏安禺。”
鄭偉槐錯愕片刻,似才找到如何言說,結結巴巴道:“你……如今在你祖母……處……”
只是說出來,總像是不負責任,明明沅兒是他的女兒。但他能如何?他總不能休妻吧,趙荏苒是輔國公趙家女兒……
休妻?鄭偉槐站在那裡皺著眉,認真想著休妻的可能性,旋即又無力的歎了口氣。不說旁的,趙荏苒將三個女兒撫養這麼大,明面上不曾出一絲錯,芙兒更是洛城有名的才女,他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出理由來休妻的啊。
戰場上如何厲害,到了這內宅,都毫無用武之地。
鄭沅認真的看著父親,又道:“父親不要送了。”
鄭偉槐以為女兒是失望,又哪裡肯走開,只搖頭應了:“沅兒,爹爹常年不在家,無法處處照拂你。如今,如今也只能送一送你……其實沅兒,若是可能,我真想帶你去悅城,悅城哪裡,絕沒有這樣多的事情。”
鄭沅微微笑起來,眼神之中也有了些許嚮往。
“父親,有些路,總得女兒自個兒走。何況風雨欲來,擋也擋不住,今夜我找了藉口讓您送我,擋住了這樣的風雨,往後呢?除非我不踏出沐春園一步,不然這樣的冷箭,永遠都防不勝防。”
鄭偉槐還有些糊塗,鄭沅已經拜別了他獨自走了。
冷箭?鄭偉槐默然想了許久,今夜趙荏苒給鄭沅放了冷箭?好似並不曾,今日只有鄭婉欺負了沅兒,多虧芙兒擋住了。
鄭峰去見了霜姨娘,回來正瞧見父親發呆,不免有些好奇:“父親,您不是去送沅兒了麼?”
“她說路需要自己走,我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不對!”
鄭偉槐拔腿就往鄭沅的方向追去,她說的不是之前,而是現在。她是說,她回沐春園的路上,會有人對她不利。
才跑到千鯉池,就見鄭芷站在不遠處,而她身邊的兩個丫鬟則與沅兒紛爭著什麼,丫鬟用力一推,沅兒如同一隻鳶往湖面跌去!
鄭偉槐一躍而起,一把將鄭沅接住,落到地面上。與此同時,鄭峰也趕了過來,卻是愣在當地。
鄭芷已經是嚇呆了:“父親……您……您怎麼在……”
鄭偉槐並不曾理會她,只將臉色蒼白的鄭沅放好,關切的問道:“沅兒,你可還好?你怎麼這樣傻,竟然不告訴我……”
鄭沅苦笑一聲:“父親,我以為,是我自己敏感多疑。”
鄭偉槐心中一疼,是他不好,若他果決些,若他不那般在意每一個人,他的沅兒也不會受這樣的委屈。沅兒當然不能說,若是說了,他豈不是要疑心她太過小心眼?若說了,固然能擋住這一時,往後呢?
所以沅兒不顧自己的身子,竟任由自己中計。
西苑的正廳,鄭偉槐冷冰冰坐在上面,鄭沅則坐在側面的繡花墩上,旁邊是鄭峰小心的陪著。下首則跪著小趙氏,青姨娘還有鄭芷。鄭芷的丫鬟已經被捆了,送去審訊去了。
鄭芷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道:“她是故意的,父親,她知道我想要害她,故意引您來看的。”
鄭沅接過鄭峰遞的茶,感激的扯了扯嘴角,實在也是笑不出來。
鄭偉槐勃然大怒:“趙荏苒,這就是你養的好女兒!”
小趙氏心中恨得牙癢癢,只焦急道:“不是啊,老爺,芷兒是年幼,妾身驕縱她些,但平日她也是個好孩子,只消瞧她與芙兒……”
鄭偉槐舉起茶碗丟了過去。小趙氏不敢再說,心中死死咬著牙,自從嫁入將軍府,她何曾受過這般的委屈?竟然當著晚輩的面,跪在這裡。
鄭峰愣頭愣腦,這時候站起來說道:“父親,兒子細細查看過,千鯉池的欄杆被人為損毀,湖面原本結了厚厚的冰,可是那一塊地方,被撒了鹽水,融了一大塊。”
鄭芷一愣,慌忙說道:“沒有,我沒有,我只想讓她摔跤,沒有去融冰面……”
鄭沅亦是後怕,她沒有想要引父親過去救她的,她原本以為,與父親說過之後,等她真的遇到危險,父親便會疑心,總能將事情調查個水落石出,不會稀裡糊塗讓鄭芷逃了過去。
可是她實在沒想到,鄭芷竟然這樣狠。若是落到冰面上,不過是吃些皮肉苦,總是無妨的。可是若落入那冰水之中,哪怕及時獲救,刺骨的冰水,也一定會給她留下病根。
一後怕起來,她的胸口,又隱隱作痛,不自覺拿手去揉。
這樣子落到鄭芷眼中,卻更是諷刺,她哭喊起來:“矯情,都是鄭沅那個矯情的賤人!爹爹,您從前最是疼愛女兒的,可是如今眼裡全都是她,壓根都不疼女兒了……”
鄭沅的腦袋有些嗡嗡作響,不對,鄭芷囂張莽撞慣了的,總被鄭芙鄭婉兩個挑唆著欺負她。但是鄭芷沒有那樣的頭腦,會想到去用鹽水融冰,即便有,她也不敢。摔在冰面上,是給自己一個教訓,摔在冰水裡頭,可是真真的要人的命。
想要她命的,不是鄭芷,而是鄭芙。
鄭偉槐聽到她說“矯情”兩個字的時候,已經走了下來,等她說完,他的手高高舉起,是要扇她的意思。
但到底也是他疼愛的小女兒,鄭偉槐的手怎麼樣,都落不下去。
鄭芷只以為鄭偉槐要打她,哭得更凶了,喊道:“爹爹又不是她一人的爹爹,憑什麼替她開了後門,去了洛城書院,女兒什麼都沒有,成了整個洛城的笑柄!”
鄭沅挑了挑眉,原來是因為這個。她十歲那年被小趙氏設計生了重病,加之本來學識也不好,索性就不曾去考試。但鄭芷一向心高氣傲,是去參加過學院的考試,只是落選罷了。
卻說鄭芷心高氣傲卻也有原因的,她從不認為自己的庶出,自打出生起,就養在小趙氏跟前——小趙氏沒有自己的孩子,青姨娘又是她從前貼身的丫鬟,自然待鄭芷如同親生一般。
鄭偉槐那巴掌到底是不曾落下來,只啞著聲音:“後日,將芷兒送回湛州吧。”
小趙氏驚呼一聲:“老爺,這怎麼可以?若芷兒回了湛州,等再回來,哪裡還……”
她的話再明白不過了,鄭芷若是回了湛州,再回來,洛城貴女便沒有她的一席之地……洛城貴女甚是講究,不僅講究出身得根正苗紅,還講究教養。外地哪怕是繁華的城市,於洛城來說,也是鄉里,外地養過的女兒,那都是鄉巴佬。
鄭偉槐狠狠的盯了她一眼:“我現如今最後悔的,就是娶了你做我的夫人。沅兒被你養得懦弱無能,芷兒又心高氣傲嫉妒成性!趙荏苒,若你再說一句,我立時便去國公府尋國公爺討要個說法去!”
小趙氏大驚失色,她從沒想過,將軍會這樣說,還是當著兒女們的面,半絲不留情面。
鄭峰聽了這話,已經乖覺的跪下了:“父親莫要生氣,母親也是心疼芷兒罷了,這樣的話,還望父親萬萬莫要再說。”
鄭沅茫然片刻,到底還是規規矩矩跪下了。只是這一跪,胸口就更疼了,只覺得如同一根尖刀,一下一下往她的胸口處捅去。一時間頭暈腦脹,竟然暈厥過去!
鄭偉槐正仰天苦笑:“心疼芷兒?她何曾心疼過沅兒半分?且不說今日,就說從前,沅兒受了多少的苦?趙荏苒啊趙荏苒,你實在是讓我太失望了啊!”
就聽鄭峰一聲輕呼:“沅兒,沅兒你沒事吧?”
☆、第 16 章
鄭偉槐急忙走過來,意欲將沅兒抱起,只沅兒這一會兒又回過神,輕輕搖了搖頭。
“父親,沅兒無事。”
鄭芷哪裡肯依,只又嚎啕哭道:“她根本是故意的,裝什麼柔弱?你今日被父親救了,分毫沒有受傷,哪裡來那麼多毛病?”
鄭偉槐心知,沅兒患了心疾的毛病,受了刺激就容易這樣。他怒不可遏,扶了鄭沅坐好,回過頭對著鄭芷揚起手就是一巴掌。
到底是親生女兒,即便他怒氣再甚,也還是省了幾分力道,只是鄭芷從小金尊玉貴,這省了幾分力道的巴掌也讓她的臉蛋高高腫起,嘴角滲出血來。
鄭偉槐心中那口氣並不曾發出,只來來回回暴走,想要施加在趙荏苒身上,又見她磕頭求饒不迭。到底是正妻,總不能分毫顏面不給。
他轉眼看見跪在後面的青姨娘,算下來,滿府的姨娘,他最寵愛的便是青姨娘了,最是年輕,又不似霜姨娘月姨娘那般拘謹,還給他生了玉雪可愛的鄭芷。
可從前有多喜歡鄭芷的玉雪可愛天真爛漫,如今就有多討厭她囂張跋扈嫉妒成性。
鄭偉槐一腳往青姨娘踹去,正中青姨娘的右肩。青姨娘悶哼一聲倒在地上,原本求饒的聲響沒了,卻是一言不發,只淳淳流著眼淚。
鄭偉槐心中氣悶,說道:“後日,讓青姨娘帶著鄭芷回湛州老家住兩年。趙荏苒,我希望家裡一切都好,你可莫要再讓我失望了。”
鄭芷還在哭喊,然而鄭偉槐充耳不聞,伸手扶了鄭沅準備送她回沐春園。
鄭沅冷冷的看了看鄭芷,今日若非她故意想要讓父親看看,對於鄭芷這樣拙劣的伎倆,她根本不放在眼裡。
不過也好,即便不放在眼裡,鄭芷這樣時不時的挑釁也讓人心煩,趕走了倒還清淨。倒要看看沒了鄭芷這個聽話的馬前卒,鄭芙要怎麼想法子對付她呢。
這是鄭峰輕喊了聲:“青姨娘……父親,青姨娘好像不大對……”
鄭偉槐一愣,只以為青姨娘是假裝的,回頭一看,卻見青姨娘面如菜色,全身都在發抖,確實不像是裝的。
鄭芷眼珠子一轉,急忙爬上去嚎哭:“姨娘,姨娘你怎麼了?你可別嚇唬芷兒啊。”
鄭沅看著這一場鬧劇,平日可沒見鄭芷對青姨娘多麼好。只可惜,今日鄭芷恐怕受不到應有的懲罰了。
她只藉口自己不舒坦,打算先回沐春園。本來父親要送,也讓她給拒絕了,最後是鄭峰相送。
鄭峰一路沉默,只到了沐春園外,方道:“沅兒妹妹,我今日才曉得,你日子過得這樣艱難。”
鄭沅微微笑了笑,撒著嬌說道:“往後就不會啦,有祖母,還有父親和哥哥疼愛。”
鄭峰心中悵然,雖說她有祖母父親,還有他。可是他們不止是她的祖母父親哥哥,也是鄭芙鄭芷的。
他鎮重的點點頭:“你放心,哥哥以後一定努力上進,護你一輩子周全。”
鄭沅眸光閃閃,前世與這位唯一的哥哥交往並不深切,而且哥哥對她與對鄭芙鄭芷並沒有區別。有時候想想,沒有區別才是最好的區別,前世她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草包美人鄭沅,失了名聲,兩次親事失敗,年歲長了還沒夫家。
可哥哥從不曾輕視她分毫,還曾告訴她,讓她放心,即便嫁不出去,他也會養她一輩子。
那時覺得這位兄長甚是笨拙不會說話,如今想來,這樣的話語才更叫人溫情。
進了院子,錦嬤嬤與甯嬤嬤兩個正焦急的候在門內,許是見三少爺送她回來,二人都略略松了口氣。
甯嬤嬤上下打量著她,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老奴便說了,那些人都不是好相與的,往後姑娘還是莫要出去的好。”
鄭沅展眉一笑:“嬤嬤莫要擔心,我無事。”
甯嬤嬤又問:“芳綾呢?她不曾時刻守著姑娘麼?”
鄭沅搖頭道:“那邊事情還沒完,我擔心一會兒有什麼事,讓芳綾等在那裡了。”
二位嬤嬤這才徹底松了口氣,錦嬤嬤道:“老夫人等候您多時了。”
這會兒已是亥時,祖母注重養生,尋常這時早已歇下了,今日定是記掛著她,才會一直等著。
進了屋,鄭沅見祖母精神還好,方放下心來:“天色太晚了,祖母早些歇息吧。”
老夫人擺擺手:“無妨,今日總是要守歲的,沅兒,到祖母跟前來。”
她替鄭沅上了茶,又與之閒談了幾句關於樂器音律之事,倒是不曾提今夜的話。
祖母不提,鄭沅自也不會開口,只老老實實的答了,受了祖母幾句點撥,倒是摩拳擦掌,想要將古琴取來試一試。
老夫人知她貼心:“許久也未曾聽曲子了,我年老了不愛彈,有一把焦尾放著也是放著,下午的時候調好了音。阿錦,去讓琳髻將琴抱來,給沅兒試試,看手感怎麼樣。”
鄭沅心中感動,前世這焦尾祖母最後也是給了她。但那是她失了名聲,郡王府來換親的時候,祖母怕她心傷太過,這才將琴給了她。
這琴,是祖母的娘親留給她的遺物。
鄭沅撫摸著這副古琴,前世祖母用這琴,奏過《陽春》,她有心學,總也學不好,其中的神韻確實難以掌握。
她伸手彈了段《陽春》,只取□□段來彈,意味春暖花開萬物復蘇,草長鶯飛風和日麗,沒想到重生回來,這手中的技術,是一點都不生疏。
老夫人歡喜得撫掌:“不愧是我的孫女,連指法韻味,都與我相似。”
鄭沅心知,那不過是前世跟著祖母學過的緣故。只前世她用心學,是為了討好祖母,生怕祖母有一天,再拋下她不管。
可現在,她是明明白邊,無論出了什麼事,祖母是絕不會不管她的。這心境不同,彈出來的曲目,自然也有很大的區別。
老夫人來了興致,自己上手了也彈了一段,又細細告訴鄭沅需要注意的地方,讓鄭沅再試著慢慢彈。
鄭沅試了試,笑道:“果真祖母教的法子好。”
老夫人亦是笑道:“學生好學,老師自然是要輕鬆許多。”
這時琳髻走過來行了禮:“老夫人,芳綾回來了。”
老夫人挑挑眉,若是無事,琳髻自然不會特意來稟。
“讓她進來回話。”
芳綾進來,面上的不忿,是藏也藏不住:“老夫人,姑娘,青姨娘她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鄭沅眼皮子一跳,前世直到將軍府覆沒,都沒聽說爹爹另外還有子嗣的。但前世她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知道青姨娘到底是不是曾經有過,還是有了後來又沒了的,自也不好直接下定論。
老夫人摸著佛珠歎了句:“阿彌陀佛,沅兒,你怎麼看?”
鄭沅淡定如常,只道:“恐怕要煩請祖母,差個人過去,替鄭芷求一求情。畢竟青姨娘有孕,若是父親送走了鄭芷,影響青姨娘的情緒,動了胎氣可就不好了。”
老夫人頷首:“琳髻,你跑一趟。”
複又讓芳綾退下,走到桌前坐好,問道:“你是甘心?”
鄭沅噗嗤笑起來:“祖母說笑了,若沅兒甘心,自會親自去一趟,又怎會麻煩祖母呢?”
老夫人也失笑起來,說起話卻是模棱兩可:“你不甘心便好。”
等琳髻回來,鄭沅便得了消息,父親罰了鄭芷關六個月的禁閉,且要日日抄寫《道德經》,共一百遍,等他再次歸來的時候檢查。
鄭沅眉眼未動,這樣的處罰于鄭芷來說不算輕了。《道德經》字數多,一百遍抄寫下來,這一年鄭芷都無需做旁的事情了。
但是時隔一年不見,父親再回來,哪裡還記得此時的怒氣?到時候鄭芷隨便糊弄,找人代筆,父親都不會管的。而且禁閉麼,還不是長輩的一句話,父親走了,小趙氏想要放鄭芷出來,也是輕輕鬆松的事情。
新年初二,將軍府門口站滿了人,除了府內送行之人,還有許多圍觀的百姓。
鄭沅有些熱淚,鄭將軍府乃是百年旺族,武將世家。
百姓之中有言,大齊有鄭,高枕無憂。
雖是誇張之詞,到底也代表大齊百姓對將軍府的信任與愛戴。
有百姓想要送物資,鄭將軍揚手道:“鄉親們,我鄭家軍鐵令,不得拿百姓一杆菜,一粒米。無論在哪裡,都是絕對不可以的。鄉親們的厚愛,鄭某心領了,此次出征,一定會打一個勝仗回來!”
人群齊聲高喝歡呼:“將軍必勝,將軍必勝!”
鄭偉槐與百姓們說完了話,方回頭拜別家人。目光觸及鄭沅的時候,似有一絲失落,往門口看了又看,方斂下眉眼。
鄭沅知道他是想要祖母的關懷,但祖母得知父親要出征,似乎沒有分毫想要讓人來送一送的意思。
她微歎一口氣,將剛抄的一份《金剛經》雙手奉到父親跟前,低聲說道:“父親,這是女兒新抄的經書,惟願父親平安順遂。”
鄭偉槐連聲說了幾個好字,伸手摸摸鄭沅的頭,深覺將女兒託付給母親,實在是讓人安心,才幾日,女兒身上那股子畏縮氣兒已經去了大半。
鄭婉卻忍不住嘲諷:“真是矯情!”
作者有話要說: 鄭偉槐有三個姨娘:
霜姨娘生了長子鄭峰,月姨娘生了長女鄭芙,青姨娘是趙荏苒的貼身丫鬟,生了鄭芷。
咱們男主好多天沒牽出來遛遛了,檸檬我考慮考慮安排嘿嘿~
☆、第 17 章
聲音並不大,趙氏面色大變,狠狠瞪了她一眼,局促的看了眼將軍,見將軍似乎沒聽到,方放心下來。
然而鄭偉槐身為武將,耳聰目明比之常人要敏銳得多,又怎會沒聽到侄女的嫉妒嘲諷之語?
此刻也無力再去教訓,他只伸手將鄭芙鄭婉鄭芷,並四房兩個小的也都招呼過來,語重心長道:“你們是一起長大的親姐妹,當姐妹和睦,互幫互助,不得做出嫉妒欺負的舉動來,知道嗎?”
鄭芙是長女,乖順端莊的應了:“父親且放心,女兒一定會警醒自身,愛護妹妹們。”
鄭偉槐拍拍她的肩:“芙兒,你是爹爹的長女,又是姐妹之中的表率,爹爹希望你,一定要做好這個表率。”
鄭芙心中激動,忙不迭點頭應了。
“還有,沅兒馬上要與你們一道入學了,沅兒從前的性子太過膽小,又是插班入學,難免有人會欺負她。你是她長姐,又是她親姐姐,要多多關懷照顧些,明白嗎?”
鄭芙眼神略略一暗,父親來來去去,說的都是鄭沅,明明她才是長女,可父親一點都不看重,無非因她是庶出,如何努力,如何優秀,在父親眼裡都不如一個草包嫡女罷了!
這邊鄭偉槐說完了話,那邊霜姨娘與鄭峰也已經敘完了,大部隊往城外馳騁而去。家中只有大伯父並兩位堂哥相送,女眷皆紛紛回了府。
趙氏總覺得,剛才三叔的話,是故意說給鄭婉聽的,只她也不敢辯駁,更是頭疼這個女兒太過驕縱,竟養得如此無法無天的個性。心道無論如何,一定得嚴加管教。
她乃趙家嫡出女,生的女兒怎能這般沒有教養?
青姨娘明明才一個月的身孕,卻趾高氣昂,用手撐著腰,輕蔑的看了眼其他姨娘,這才慢慢往回走。可是不巧,霜姨娘勾頭目送兒子遠去,回身之時不小心,剛好碰到青姨娘。
只聽青姨娘一聲尖叫,怒斥一聲:“怎的?有了個兒子了不得,走路都橫著走了?”
霜姨娘溫聲道歉:“妹妹這是哪裡的話,我確是不小心。至於兒子……哪能算是妾的兒子?家中孩兒自然都是夫人的。”
小趙氏只做沒聽見,轉身就走。
還是趙氏身旁的嬤嬤回轉身冷眼瞧著她們:“大門口像個什麼話?還不回去?”
鄭沅充耳不聞,外頭的那些紛爭,都與她沒有干係。不是她狠心,青姨娘腹中的孩兒,雖說是她的弟弟妹妹,但即便出生,也不可能與她親近。更何況她是自顧不暇,又怎會去管對頭人腹中的孩兒?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節,這一日家家戶戶都要玩花燈,洛城南街整條街的鋪子都有燈謎可猜,猜中了還有好的彩頭。年年都有幾家財大氣粗的鋪子,彩頭非常吸引人,其他店鋪也都極盡所能,將燈謎辦得紅紅火火。
鄭家大房的兩個哥哥都已成親生子,鄭峰今年不在家,倒只剩下四個丫頭帶著四房的三個小娃娃一起做耍了。
鄭沅原本並不打算去,只藉口晚上還有課業推脫了。
可沒多時,便聽說周家兄妹兩個上門來接。鄭沅到底也沒多大,前世又一味約束自己,這會兒被周依秀這麼一勾引,心中癢癢的,只拿眼睛去瞧祖母。
老夫人也不含糊:“女兒家也就出閣前有這些機會出去玩,更何哪一位貴女沒幾個手帕交呢,你也該多認識認識人,來來去去也就依秀那丫頭與你關係好。”
鄭沅紅著臉點頭:“好友不在多,只要真心便夠。”
“話是不錯,可若老不接觸人,旁人看不到你的真心,你又如何能試探到別人的真心?大齊禮儀之邦,國與國如此,人與人也是如此,否則只會固步自封,知道嗎?”
鄭沅應了:“孫女受教了。”
倒是路上,鄭芷看著後面四房三個小孩,又瞧著早已乘坐馬車走了的鄭沅,很是不悅:“憑什麼她那麼爽快,可以與友人玩個盡興,咱們就吃虧些,還得盯著幾個調皮鬼。”
鄭沅猜得沒錯,雖說是關了禁閉,但小趙氏總有理由,說鄭芷好歹是大家閨秀,家醜不能外揚,元宵節這樣的大日子,總不好將鄭芷關在家中,沒得讓外人知道了笑話。
話雖然是沒錯,但從前元宵節,鄭沅可沒參加過幾回,次次不是說她犯了錯,便是說她身子不好,可沒有絲毫覺得家醜不能外揚的道理。
其實四房三個自幼察言觀色唯唯諾諾,是一點都不調皮,而且護院家丁嬤嬤丫鬟浩浩蕩蕩跟了一群,壓根不需要她們照看。她這樣說,只是嫉妒鄭沅罷了。
鄭婉陰陽怪氣:“如今她入了祖母的眼,咱們怎能與她相比呢。”
鄭芙則笑得溫和:“她是嫡出,我與四妹妹本就不能與之相較,倒是二妹妹你,同為嫡出,這區別未免太大了些。”
鄭婉心中不悅,到底只說:“不過是仗著沒了生母,處處裝可憐罷了,我才不屑呢!”
她們的紅眼,鄭沅全都不清楚,她正貪婪的掀開車簾往外看。前世今生,她都沒好好看過外面呢,及笄後不久,她被鄭芙設計陷害沒了名聲,郡王世子換親讓她悲痛欲絕,祖母帶著她回老家住了兩年。
再回來已經是物是人非,出街做耍這種事,於她的生命之中,從來都不存在。
周依秀拍拍她的腦袋:“嘖嘖嘖,堂堂將軍府嫡小姐,這般沒見過世面,叫人笑話死了。”
鄭沅心知她不是那等會嘲弄人的,也不介意,只輕笑著刮刮她的鼻子:“我真的是難得出來一趟,好不容易。”
周依秀笑道:“聽說現在是你祖母教養你了?那真的是太好了,我從前聽外祖母說過你祖母,勇毅侯的獨女,還曾治理過湛州水患,被封做縣主。”
鄭沅微微一愣,她與祖母在一起那樣久,這些事竟然全然不知道:“我祖母她是縣主?”
周依秀不可思議:“你竟不知?你祖母是勇毅侯與烈仁縣主之獨女,也被封做烈仁縣主。後來因為家中沒有兒子,旁支想要侵佔侯府,你祖母穿上誥命服,在宮內脫去帽飾,懇請先祖皇帝與皇后,將其撤掉縣主之封。勇毅侯府從此也不復存在了。”
鄭沅震驚極了,她從不知原來祖母還有這樣一段過往。這得是何等的勇氣啊,寧願拋去榮華富貴,也不要惡人沾染半絲風光。
周依秀道:“我外祖母說,雖然人人都道你祖母心狠,但她覺得你祖母才是最睿智的,那樣的旁支,只會毀了勇毅侯一世英名。”
鄭沅點點頭是啊,祖母剛烈,不止是對勇毅侯府如此,對將軍府亦是如此。只是娘家散婆家亡,前世的祖母,不知會不會後悔一生的剛烈。
她突然明白前世祖母死之前那番話的意思了。
周皓輪掀開簾子說道:“依秀,沅兒,到了,前面就是熊家商行。”
周依秀不悅的說道:“哥你怎麼回事,沅兒不喜歡熱鬧,熊家商行是數一數二的店子,今天肯定熱鬧非凡啊。”
周皓輪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那……不然我們換個地方,去宴賓樓吃東西咋樣?”
周依秀鄙視之:“宴賓樓還給你留位置不成?走走走,我們去雙燕樓瞧瞧。”
鄭沅也不反駁,只含笑看著兄妹倆,心中很是感慨,前世今生周家兄妹兩個,都是她最好的朋友。
不過再過一年,周皓輪便要跟著他父親去往悅城了,前世的周皓輪,與他父親一樣,在悅城戎馬一生。
雙燕樓是吃小食的地方,可惜這個時辰,堂食都已經滿了,周皓輪買了一堆肉,歡歡喜喜跑過來,說是要給鄭沅補補。
周依秀又翻了白眼:“這些煎炸的東西,怎可能補身子?而且我們難得出來,就縮在馬車裡頭吃?”
鄭沅環視四周,見不遠處的湖中心有片空地,許是天冷,湖中心並沒有人,但中間有個亭子,亭子外頭掛了帷幔,瞧著是不冷的樣子。
“不如我們去那裡看看?說不定沒有人,我們可以暢快自如的吃喝一頓。”
周家兄妹出門,一向是只帶車夫。周依秀嫌鄭沅帶的人太多,囑咐她們不要跟著,又拍著胸口說他們倆會保護鄭沅的。
鄭沅知道她的性子,最是嫌嬤嬤丫鬟囉嗦麻煩的,便讓甯嬤嬤帶著其他人找個地方歇著,這才跟著周家兄妹往湖中心走去。
寒風一吹,確實是有些冷,但鄭沅歡快得很,恨不能在草地上跳舞才好。周皓輪拎著大堆的食物,生怕它們冷掉了,不住催著兩個妹妹走快些。
才到湖中心,就見一隻通體黢黑的貓,臉上一半是黑一半是黃色,看著並不大好看,正躺在亭子外面。見了他們,貓兒豎起耳朵警惕的看著,卻沒有要走開的意思。
“有只野貓”,鄭沅驚喜的說了聲,抬腿就往貓兒的方向走去。
周依秀急忙攔住她:“沅兒可小心了,野貓性子躁,容易傷人。”
☆、第 18 章
鄭沅不在意的擺擺手,微笑著上前,那貓兒竟然也不怕她,只眼神更加警惕。鄭沅回頭讓周皓輪取了一點魚幹和羊乳,放在貓兒面前,然而貓並不吃。
“真是一隻聰明的小貓。”鄭沅低著頭,伸手去輕輕撫摸它的脖子。貓兒原本警惕的樣子漸漸消失,變成舒服的模樣,伸長了脖子,還微微翻了個身,讓她摸得更方便了些。
逗弄了會子,鄭沅又將魚幹放在貓兒面前,貓兒嗅了嗅,竟然真的張嘴來吃。
“依秀,看到了沒?貓兒也是有靈性的,懂得分辯好壞,你若是溫柔些,再溫柔些,它定會收起自己的利爪,不會傷你分毫。”
只是久沒聽到聲音,鄭沅回頭瞧了瞧,卻見兄妹兩個一般無二,都只僵硬的站著。
“你們怎麼了……啊!”
鄭沅一聲尖叫,原來是那只貓兒不知為什麼發了性,竟狠狠的咬了她一口。
旋即過來一個男人,一把將她拉起來,又將她的手執起,似乎下意識的就要放入嘴裡。
鄭沅大驚失色,卻也記得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吮吸手指這樣曖昧的動作。她急忙掙脫開來,心中狂跳不止,看著面前的男人,許久才拱手說道:“謝……謝家小郎君……”
謝玄似才回過神,看了眼鄭沅,“唔”了一聲,扯了扯嘴角,說道:“它牙齒有毒。”
鄭沅更是慌了神,托著手不知所措起來。周依秀毫不猶豫上前,舉起鄭沅的手便要幫她吸.毒。
鄭沅掙脫開來:“可別,還不知這貓兒是什麼毒,萬一你也中毒了可就麻煩了。”
周皓輪見狀,方努力鼓起勇氣,沖著謝玄作揖:“大人,可否告知我們解藥?”
謝玄面無表情:“你們隨我過來吧。”
雖然周依秀說過謝玄之可怕,但鄭沅並不能真切感受到,瞧著他也算是容貌好看的,眼角眉梢帶著絲不好相處罷了。至少她與他見過的前兩次,沒覺得他有多麼壞,只有些喜歡嘲諷人罷了。
此刻跟著謝玄進了亭子,恍恍惚惚之中明白過來,這亭子被謝玄佔據了,而那只黑貓,是替謝玄看門的貓。
亭子裡頭有一個小爐子,上面一隻精緻的水壺,桌面上放著茶具。周依秀機靈,見謝玄允了,忙上前取了茶杯倒了水,略略蕩溫了些,淋在鄭沅受傷的地方。
謝玄取出藥,周皓輪恭恭敬敬道了謝,意欲伸手取過藥,替鄭沅上藥。
然而謝玄並沒有給他的意思,只冷聲道:“這種藥是特配的,怎能隨意給旁人?”
這意思是懷疑周皓輪會偷他的藥,周皓輪鼓鼓嘴巴,敢怒不敢言。他自知自己打不過面前這閻羅爺,何況身邊有個嬌弱的鄭沅,若是惹怒這閻羅爺,不給鄭沅上藥,那可就麻煩了。
謝玄將藥到出一點,細細的抹在鄭沅手上。他的手指有些溫熱,觸在鄭沅傷口處,有種別樣的感覺。
鄭沅有些恍惚,傷口不深,也沒流什麼血,可謝玄不知是不是害怕這藥的方子被洩露出去,抹得格外細緻,不讓一點點粉末留存在她手中。
不知為何,鄭沅心中升起一絲異樣,有沒有可能,那貓牙根本無毒?謝玄是故意騙她的?旋即她又自嘲起來,她這個一無是處的草包,而且目前還是他將來的嫂嫂,有什麼值得他去騙的。
溫熱的手動作很是輕柔,不知不覺中,鄭沅很有些心猿意馬。活了兩世,她不曾與外男這般親近過,而且眼前這個男人還曾救過她。
若不是謝敘的弟弟,那該有多好?
等上完了藥,周依秀到底是按捺不住問道:“閻……額,大人,那貓有什麼毒啊?”
謝玄慢條斯理將藥收拾妥當:“我姓謝,不姓閻。”
周依秀臉紅到脖子跟。
謝玄這才回答她的話:“那是我用來對付壞人的,平日餵食也都是極陰毒之物,被咬一口若不及時用藥,輕則不能行走,重則三天內斃命。”
鄭沅心中那絲漣漪褪個徹徹底底,只腹誹:這主意是什麼變態才想得出來啊,果真如周依秀所說,這人就是個閻羅爺,專門取人性命的。
謝玄塗好了藥,又恢復之前的冷峻,慵懶的靠在椅上:“你們運氣不錯,今日我剛巧在,也帶瞭解藥。”
鄭沅乾笑一聲:“如此,多謝小郎君了。”
謝玄倒是一本正經:“雖說鄭小姐的法子,對尋常貓兒有用,但我的貓就不同尋常,往後鄭小姐還是莫要做出這種騷擾貓的事情了。”
鄭沅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我騷擾貓?我分明是要跟它玩好不好。
她嘴巴一鼓,也不知為什麼,見了這個謝玄就來氣,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哼!
“我倒覺得是郎君不懂貓,竟然還喂貓兒吃毒物,貓兒就該精細的養,喂魚肉,喂羊乳。我看小郎君的貓兒長得太瘦弱了些,貓兒還是要圓圓胖胖的才好看。”
謝玄自然聽得出她的譏諷,只抬起眉眼打量鄭沅,冷笑一聲:“鄭小姐所言甚是,估摸著貓與人都一樣,需得圓潤些的才好。”
鄭沅不悅的瞪了他一眼,這話分明是說她自個兒長得瘦。
“郎君不如將貓兒喚進來,我來與它玩耍玩耍,你便知貓兒該怎麼樣了。”
周皓輪暗自咋舌,謝玄這人一向是不苟言笑,話語也精簡得很,今日倒是話多,而且脾氣態度也好,竟然允了鄭沅的要求,當真讓那貓兒進來了。
若鄭沅知道周皓輪心中所想,肯定要氣惱,這還叫脾氣態度好?哪一點好了?額,除去幫她上藥的那一小會會,便沒一點好的。
鄭沅見了貓,顧不得與謝玄打機鋒,只歡喜的蹲下去,又取了魚幹來喂,將它撫摸得通體舒暢,直翻了肚皮沖她撒嬌呢。
謝玄撐著頭看著一人一貓玩得不亦樂乎,那少女臉上泛著紅暈,顯然是真的很開心。從前見她,她眉宇間總帶著一絲化不開的愁緒,沒想到一隻小貓就能讓她這般開懷。
“黑球,黑球,你真是又乖巧又聽話,你那主人不好,不如跟了我?我每日都給你吃魚幹和羊乳,好不好?”
謝玄眉頭豎了豎:“黑球?”
鄭沅理直氣壯:“你看它除了臉兒之外都是黑的,可不就是黑球?不然難道它還有別的名字?”
“嗯”謝玄點頭,“半面書生。”
鄭沅瞪圓了眼,半面書生?這什麼鬼名字?
周皓輪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見謝玄看他,忙將吃食往謝玄處推了推,小心奉承著:“大人,您吃……”
謝玄也不客氣,取了吃食便往嘴裡送,一壁說道:“你這麼喜歡貓,為什麼不自己養一隻?”
這話一問,在場的三人齊齊變了臉色。鄭沅又摸了摸貓,才默默松了手站起來,走到桌前行禮道:“今日多謝小郎君,時辰不早了,我們也該走了。”
謝玄不動聲色的“嗯”了聲,閉上眼睛不再搭理。
周皓輪猶豫片刻,將吃食留下一半,抱著另一半跟著鄭沅二人出去了。
等他們一出去,謝玄便睜開了眼睛,若有所思看著地上半面書生。它剛剛吃完最後一片魚幹,正喵喵叫得歡,謝玄抬手又取了一塊扔給它。
等走出老遠,鄭沅方問道:“皓輪哥哥,你不是一向膽子大麼?怎的會怕那個謝玄啊?”
周皓輪的臉色變了又變,含糊道:“我不是怕,是敬重,敬重!”
鄭沅翻了翻白眼,算算年歲,周皓輪十七歲,謝玄也不過才十八歲,敬重什麼?
周依秀輕笑一聲:“哥,沅兒又不是外人,你怎的還害羞起來?”
她對鄭沅解釋道:“說敬重,其實也沒錯,謝玄是學院裡頭教授武學的代課夫子。你也知道,我哥別的都不行,打架是第一名。先前與同窗起了齟齬,整日與人家找茬……”
周皓輪分辯:“不是我找茬,是他找茬,他主動挑釁,我難道不反抗麼?他一點用也沒有,哼哼,三兩下就被我打趴下了,還找一群人打我一個,以為我是吃素的麼?小爺我從小可是在戰場上長大的……”
“嘖嘖嘖……”周依秀一點也不給哥哥顏面,“不吹牛能死啊你?戰場?爹可沒讓你上過戰場。更何況你在外頭惹事,惹得祖母和娘親落了多少淚?若非是謝玄,你早就被學院除名了。”
鄭沅聽得雲裡霧裡,忙問:“這與謝玄何干?”
周依秀說道:“我哥那時候是學院的小霸王,一言不合就打架,還是一年前,宣王走了之後,郡王將謝玄送進翰林院,得了個侍詔的職位。然後時不時來書院上武學課程,好似有一回他來的時候,正遇到哥哥打架,他上手三招,便將哥哥的胳膊給卸了,哥哥足足休養了三個月才好呢。”
周皓輪漲得滿臉通紅,只也沒有反駁。
“不過謝玄也沒偏私,將與哥哥打架的那群人也揍得屁滾尿流,還放了話,誰敢再在學院惹事,就休怪他不客氣。”
鄭沅有片刻失神,原是如此,難怪周皓輪見了謝玄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
☆、第 19 章
過了元宵節,便到了開學的日子。
其實洛城書院,也有其他像鄭沅這樣的“特招”學生,比如周皓輪,武學不錯,其他功課卻只算是將將過關。這樣的學生並不能與其他學生一樣,按照年歲來分,而是統一放在一個班級裡,也是最叫人瞧不上的。
洛城東院分六個班,子丑寅卯辰巳。每年歲為一班,十歲起至弱冠止,另有巳班則是周皓輪他們班。而西院則只分甲乙丙丁四個班,從十歲至十六歲——洛城十六歲的貴女就會定下親事,過了定的女兒家,自然不會再行讀書了。
鄭沅並沒有如周皓輪那樣,分在一個特殊的班裡,而是按照年歲,入了乙班,倒是見著很多熟人。譬如同歲的鄭婉,相熟的袁婷婷,還有便是得理不饒人,最是清高的江筠蓉。而鄭芙與周依秀,都已經十五了,是在甲班學習。
一進班裡,便有一位貴女冷笑道:“沒想到草包鄭竟然到咱們班來了,我還以為她要去丁班呢!”
丁班人少,是十歲上,剛考上學院的女孩子。
鄭沅認得那貴女,嘉陽縣主苗儷羽,她身份高貴,如同一隻驕傲的孔雀,前世今生都很是瞧不上鄭沅這個草包。
還未等其他人反應,便見袁婷婷歡喜的走過來:“沅兒來了?來,你坐我旁邊。我年前約你玩兒,你家人說你病了,現下可好了?”
鄭家袁家往來不多,鄭沅雖說與袁婷婷相熟,卻甚少見面。至於相熟,卻是因為二人性子實在是太像了,都是膽小如鼠,一有風吹草動,都能大病一場。
不過與其說是同病相憐,不如說是袁婷婷見她可憐,照拂她罷了。畢竟袁婷婷是侯府嫡女,家人將其視若珍寶,除去生性膽小之外,卻沒半絲不順暢。
更因為,袁婷婷的母親,伯府的大夫人與鄭沅的生母從前感情要好,連帶著對鄭沅這個早早喪母的小丫頭也關照幾分。
嘉陽縣主氣悶不過,冷笑道:“袁婷婷,與這樣的人往來,也不怕丟了自己的臉?”
袁婷婷是膽小,並不是懦弱,只仰著笑臉:“立身為正,旁人怎會丟我的臉?難道縣主將自己的臉面放在旁人身上了?”
嘉陽縣主還要說,便見外頭走近一位娉婷美人,正是鄭沅的長姐鄭芙。
鄭芙溫溫柔柔走過來,對鄭沅道:“三妹妹可還習慣?”
鄭沅點點頭。
她又道:“若有什麼事便去隔壁班尋我,你二姐姐一會兒就來,她也是孩子心性,你莫要與她計較。”
鄭沅勾勾唇,一面展現她的溫柔愛護妹妹,一面還要咬鄭婉一口。不過鄭芙鄭婉一向是面上姐妹情罷了,也不意外。
到底是甲班第一的才女,鄭芙來過之後,乙班果然安靜了許多,無人再尋鄭沅的不是。
到了中午,學生們都是到後面歇息的屋子裡用膳。休息室是隔成一個一個雅間,一個雅間容納三五個人,等用完膳,還能在一旁的躺椅上靠著休息。
不過鄭沅不樂意與鄭芙鄭婉一起,而袁婷婷體弱,從來只上半日學。她索性跑去找周依秀一起同用膳。
嘉陽縣主見狀,冷笑著對鄭婉說道:“說起來還是自家姐妹呢,你瞧瞧她可有當你們是姐姐?可是連面子情都不顧。”
鄭婉面露譏諷之色:“沒辦法,她一向如此,在家裡也總是格格不入。你也知道,她學識文采都不行,只喜歡跟那些個胡鬧的做耍……”
江筠蓉正好路過,聽了這話,只抬眼看看鄭沅的背影,面上顯出一絲不屑,便與友人相攜走了。
周依秀倒是高高興興:“可惜分了東西兩邊,不然還能帶你去找我哥玩。”
她知道鄭沅與鄭芙鄭婉兩個不和,她也不喜歡那兩個,便帶了鄭沅去最北面的雅間。
鄭沅吃完飯,端正態度,正色道:“依秀,我今日尋你,還有旁的事情。”
“啥?”
鄭沅沉吟片刻,方道:“我想請你教我學功夫。”
周依秀愣住了,不說別的,就鄭沅這個小身板,如何學功夫?
鄭沅又道:“將軍府世代武將,我聽聞祖母從前也是武將出生,還有我娘……依秀,我是將門之後,可我如今哪有一點將門的樣子?”
這話周依秀倒是贊同,她琢磨一番咬牙點頭:“好,那從明日起,每日抽出一點時辰,我教你練基本功。”
鄭沅眼睛一閃一閃,歡喜道:“我什麼苦都能吃,你不必擔心我。可是尋常我早晚都要補習功課,只中午的時候有空。”
周依秀認真的想了想:“那正好,北面武場有個練功房,尋常都無人去,我回頭跟我哥說一聲,讓他中午守著那裡不讓人進。”
她是個急性子,說幹就幹,也不願等到明日,當下便拉了鄭沅,偷偷摸摸從側門溜進去。索性正午時分,雖不是盛夏,休息的人也多。好動的男孩們,則在馬場上蹴鞠,武場這邊並沒什麼人。
練功房裡全都是木樁,鄭沅看得頭暈眼花。周依秀只讓她從紮馬步開始,要求她紮一刻鐘。
然而才過了沒一會兒,鄭沅就大汗淋漓,兩條腿不住的打擺子。
周依秀歪著腦袋:“這怎麼辦?你得撐住啊,若是下盤不穩,練別的更不用再說。”
鄭沅又紮了會子,實在是渾身無力,痛苦不迭,心中甚至疑惑,這樣艱難的事情,到底是怎樣有毅力的人才能堅持呢?
正想著,便聽門口傳來周皓輪的聲音:“大人……”
接著便是謝玄的聲音:“嗯,我在看她們練功呢!”
周皓輪心下好奇,探頭一看,發現房內竟然是妹妹與鄭沅。他臉兒一紅,忙訕笑著掩飾:“是我妹妹們無聊……還望大人莫要責怪。”
謝玄“唔”了聲,點點頭轉身要走,忽又回頭一笑:“對了,開始練習強度不用這麼大,一組紮半注□□夫,一次紮兩組就成,往後再慢慢增加時辰。而且你練習之前,需得壓一壓腿,不然明日腿可得酸脹腫起來的。”
鄭沅大喜,忙不迭作揖準備謝他,卻聽他繼續說著。
“若有多餘的時辰,倒不如去架子上練練臂力,瞧你那手臂跟鷺鷥腿兒一般細瘦。還有,你紮馬步的樣子真醜。”
鄭沅磨磨後槽牙,誰說謝玄這人話語少的?她怎麼發現,他挺多話的呀。
周皓輪嘿嘿兩聲,趕緊開口替鄭沅謝過:“多謝大人,沅兒她記住了。”
謝玄本來要走,聽了這話卻回了頭,眯著眼看了看他們,輕笑了聲:“周皓輪,剛剛看你在馬場上蹴鞠,可還有精力?”
周皓輪聽到這話,喜不自勝,忙不迭作揖:“有有有,老師可是要與學生比試比試?走走走。”
謝玄臉色沉了沉:“我不是正規的夫子,與你年歲相當,你莫要這般稱呼。”
周皓輪並不在意,只歡歡喜喜的與鄭沅二人告辭,跟著謝玄蹴鞠去了。
鄭沅決定了,以後見了謝玄,都喊夫子!
第一日算是過得平淡無奇,只到了晚上,鄭沅不得不承認謝玄說得對,而且不用等明日,她現在的兩條腿就酸脹得不行。
芳綾芳綃都圍在她身邊給她按摩,卻也只能稍稍緩解。
鄭沅兜自想著,這樣下去,明日還怎麼練習呢?而且若是每日都這樣,也是在是太辛苦了吧。那父親從早練到晚上,該是疼得有多厲害呢?
第二日,周依秀被她這些問題問得莫名其妙,想了許久才道:“我沒有你那個情況,不過我從小就習武,可能因為你年歲太大才開始習武的緣故?”
鄭沅呆呆的點頭:“可能是的,也真是辛苦,希望過陣子能好些。”
周依秀問:“那你中午還練不練?”
鄭沅忙道:“自然是要練的,哪能還沒開始就放棄呢?我要加油加油!”
“哦”,周依秀想了想,問道,“對了,再過一陣子有馬術考試,考核通過了能上馬術課,你要不要參加?”
鄭沅茫然問道:“馬術課?考試?難不難啊?”
周依秀鄙視的看著她:“一上來就問難不難,剛剛是誰說要加油的?還將門虎女呢,將門貓女還差不多。”
鄭沅訕笑一聲,討好似的給她捏捏胳膊:“好依秀,我這不是心中沒底嘛,你也知道,我從小到大,就沒騎過馬,更何況馬術了。”
周依秀想了想:“反正考試的要求就是會騎馬,可你不會,沒有馬匹也不能練啊。”
鄭沅遲疑片刻,學院每詢有兩日休息,等於是上學四天,休息一天。但是她沒有馬匹,也沒法子練習啊。
周依秀拍了拍腦袋:“休息的時候,我們去城中馬場訓練,到時候我與哥哥都去教你,雖說不一定能成,但你作為將軍的女兒,不能騎馬肯定是不行的,對吧。至於馬匹,我有呀,我還能讓我哥多弄兩匹過來。”
鄭沅忙不迭點頭,歡歡喜喜的走進自己班裡,與袁婷婷打了招呼方坐下。袁婷婷身體不好,每日只上半日的課。索性她底子好,又不追尋數一數二的優秀,即便只上半日,每次考試也都能通過。
只這會兒她似乎情緒不佳,低聲問道:“沅兒,你想不想……去上馬術課?”
鄭沅眼皮子一跳,一個馬術課罷了,袁婷婷這樣子,怎麼像是特別想上一般。
☆、第 20 章
後座的貴女聽到這話,立刻高聲問道:“鄭沅,馬術課你會報名嗎?”
鄭沅看了看那貴女鄙視的目光,心中雖是疑惑,到底也只認真點頭:“我打算報名。”
那貴女嗤笑一聲:“莫不是為了你那未婚夫婿?”
鄭沅一愣,問道:“什麼意思?”
一瞬間周圍圍滿了人,嘰嘰喳喳你一眼我一語,算是讓鄭沅明白過來。原來這馬術課與其他課程都不一樣,馬術課是大課的性質,男女混班一起上,每一輪有整整一個下午上馬術課。也就是有一個下午,貴女們都可以看到心儀的郎君。
心儀的郎君,無非是洛城四才子咯。其中又已最有才的康昭郡王世子謝敘,以及模樣最好的鎮國公世子卓欣的追求者最多。
是以鄭沅說她要報名考試的時候,貴女們會嘲笑她是為了謝敘。
鄭沅弄清楚原委之後,也不生氣,只挑了挑眉:“或許你們是為了一睹俊男之風采,但有些東西我鄭沅壓根也不稀罕。我想要報名,不過是為了挑戰一下自己,不論成功失敗,至少證明我曾努力過。我父母皆是馬背上長大的,馬術對我來說,可比男兒吸引得多。”
一襲話說得她們都愣住了,也確實如此,鄭沅與謝敘雖然還未曾過定,但到底是說好的親事,算是謝敘的未婚妻。她們追捧的男子,已經是鄭沅的囊中之物,也難怪鄭沅如此不在意。
很快嘉陽縣主便反應過來,譏諷道:“原是如此,就不知你這病弱的身體,有沒有機會考中呢!”
鄭沅笑了笑:“努力過方不會後悔,結果並不是最要緊的。對了婷婷,我膽子一向小,又著實怕丟人,你可願陪我一起?”
袁婷婷知道她雖說是膽小怕丟人,其實是看出自己想報名的意思,當下只笑道:“自然。”
只是等人散去,袁婷婷方擔憂道:“可是沅兒,我見到馬就害怕,這考試一定是過不了的啊。”
鄭沅安撫道:“無所謂過不過得了,婷婷,你既然想做,就努力去做,不然將來你總會後悔今日沒有行動的。”
袁婷婷點點頭,鄭沅又道:“我約了依秀逢休之日,帶我去馬場練習,你要去嗎?”
“我……我回去稟明我娘,再看看……”
她雖心生嚮往,但到底還是擔憂自己的身子吃不消。
鄭沅卻興致勃勃:“伯母一向疼愛你,從前是覺得無人教你,自然不放心,現下有人帶著,想必伯母是願意讓你玩一玩吧。”
袁婷婷點點頭:“我是真的想要試一試。”
等到休假之日,袁婷婷果然來了,穿著一襲荔枝紅的騎裝,看著是英姿勃發,與平日文弱的樣子格外不同些。
跟著來的,還有兩個嬤嬤四個丫鬟,袁婷婷自己不好意思,解釋道:“我娘不放心,硬要她們跟著。”
周依秀也不介意:“成,咱們早些去練練,練得久一些。”
袁婷婷又抱歉著:“我娘只許我練半日……”
周依秀有些不樂意,想著袁婷婷身子不行,到底也沒說什麼,帶著二人就往馬場上走去。
只是去了,才發現今日的人竟然格外的多些。遠遠的就看見嘉陽縣主幾個都在,鄭芙鄭婉也都在。
鄭芙見了她們倒是溫和的上前招呼:“袁家妹妹,周家妹妹,三妹妹,你們來啦?”
嘉陽縣主冷笑一聲:“怎麼,你們也是為了卓世子與謝世子來的?”
鄭沅往馬場上一看,果不其然,今日許是約好的,許多貴公子正在場上賽馬呢。
她側頭蹙眉:“依秀,有沒有別的清靜地兒可以練習的啊。這裡人太多了,我與婷婷又都不會騎馬,可不想聽那些人的嘲諷之語。”
周依秀猶豫片刻,喊住兄長,商量許久方點頭,對二人說道:“後山處有一片空地,反正你們是初學,只用學如何上馬,簡單控馬即可,咱們去那兒吧。”
鄭沅點點頭,再去看袁婷婷,卻見她盯著賽場上一眨也不眨。鄭沅眼皮子一跳,她不是真的十四歲少女,自然看的出袁婷婷這模樣,分明是看中哪家的郎君,是情意深深的意思。
只是她看上的,是哪一位呢?
跟著換了地方,袁婷婷倒是沒說什麼,只她身邊年邁的老嬤嬤許是太過疲累,頗有微詞:“跑來跑去,折騰得慌……”
鄭沅並不介意:“嬤嬤莫要覺得折騰,我們這也是頭一回,等下回便找准的地方可以直接過來。”
那嬤嬤看著前面跟著周家姑娘上馬車的袁婷婷,苦笑一聲:“咱們姑娘身子弱,就是害怕折騰……可惜也不知怎的不肯聽勸。鄭姑娘,您可是不曉得,姑娘素日都愛穿鵝黃色衣裳,卻不知為何,騎裝一定要做荔枝紅的……”
她不過是抱怨兩句,卻叫鄭沅上了心。荔枝紅的,今日在賽場上,似乎有哪一家的公子哥兒,也是荔枝紅的。之所以她記得,是因這荔枝紅太豔了,等閒男兒並不喜歡,是女兒家穿得多。
上了馬車,鄭沅狀似無意,說道:“今日婷婷這身衣裳著實好看。”
袁婷婷臉微微一紅:“是新作的。”
周依秀回頭看了眼,說道:“婷婷穿紅色好看,你平日都太素淡了。這荔枝紅,我記得好似卓世子就喜歡這個顏色吧,一個男人喜歡這等顏色,怡呃,怪怪的。”
許久,袁婷婷方道:“世子生得好,穿什麼都好看。”
周依秀認真想了想,點頭道:“也是,你看我哥那副樣子,若是穿個紅色,豈不是貽笑大方?”
鄭沅心中暗歎,她不知道卓欣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悅城貴女趨之若鶩,他都能片葉不沾身,總歸是個自小就在女人堆長大的。可袁婷婷這般身子,將來若是跟這樣的人,恐怕光是慪氣都能慪壞了自己。
除非袁婷婷肚量無比之大,將來絕不與府內的侍妾通房吃醋。
為了卓欣竟然要練平日看也不會看的馬術,可見袁婷婷這是情根深種了啊。那到底是幫她,還是阻止她呢?
前世的袁婷婷定親的時候,鄭沅名聲已毀,去了老家湛州,不記得是定了哪一位公子,反正絕不是卓欣。後來只聽說她親事不順,被退了親,又聽說她回老家配了鄉紳,也不知是真是假,她們二人便再無聯繫。
鄭沅不由得失笑,瞎想什麼,現在最要緊的是,幫她好好學馬術,讓她將來不至於後悔。至於卓欣,或許是過客,若當真有緣,也不是自己能阻擋的。
……
經過近一個月的努力,鄭沅與袁婷婷算是小有所成,至少已經能穩穩的騎在馬上。鄭沅因為練得多些,還能策馬奔一奔,袁婷婷則只能慢慢行走。
許是已經習慣了,鄭沅每逢來到她們這一方天地,總覺得無比暢快。尤其之前,周皓輪給她挑的馬匹,是一隻棗紅色母馬,溫順乖巧,騎起來總沒有特別的感覺。
不過昨日棗紅馬拉肚子,送去馬場照料去了。今日鄭沅騎的,是周依秀的馬,這是忠武將軍從悅城帶回來的戰馬,烈性得很,騎起來卻格外有感覺一些。
袁婷婷則總是放不開:“沅兒,你不要騎那樣快,我看著總覺得危危險險的……”
鄭沅卻只歡歡喜喜,從這一頭輕輕蹬了蹬馬鐙,一會兒就跑到另一頭,喜得她咯咯直笑。
周依秀見鄭沅騎起馬來像模像樣,也覺得開懷極了,忙給她鼓勁:“沅兒加油加油,將門之後無懦夫,你就是天生的將門神女!是不是覺得身上輕泛許多?因為你爹你娘,你祖父外祖,全都是馬匹上長大的,你身上流的血,都在教你如何神勇呢!”
她的喊聲聽在鄭沅耳朵裡,砸在鄭沅心頭,讓鄭沅不自覺就雙腿發力,牽扯著馬繩往更遠處跑。
袁婷婷的嬤嬤看得心驚肉跳,急忙上前勸阻:“周小姐,今日周少爺未過來,您還是趕緊去將鄭小姐找回來吧,若是一會兒弄丟了人,可就不大好了。”
周依秀輕笑一聲:“嬤嬤不用擔心,那邊是村莊,到了村莊有了人,不好行走,沅兒她自然會回來。來,婷婷,你快些練習,過幾日便要考試了,你加緊些,一定考得過。”
袁婷婷並不敢相信:“我這樣如何考得過?”
周依秀擺擺手:“這你就不懂了,大齊從來重文輕武,兒郎們講究文武雙全,咱們女郎卻不必。你瞧如今的馬場,都是兒郎上場,女郎坐著吃茶飲酒。咱們書院也是一樣,女郎們能穩穩的騎馬,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袁婷婷並不相信:“可是我報名之時,見著報名之人甚多,若沒有幾分本事,又怎會娶報名呢?”
周依秀只神秘一笑:“到時候你就明白了,反正你放心,以你現在的進度,算得上是你們乙班的佼佼者了。”
她見袁婷婷疑惑,解釋道:“從前的武術馬術,並不強制要求女學生們參加,你可知為何如今有了這樣的規定?便是當今聖上,深覺洛城女郎們整日只知撫琴弄詩,走起路來都一步三喘。
但咱們大齊是馬背上打下的天下,這樣的功夫過了百餘年,竟然丟了?聖上不悅,為官者自然要替聖上分憂,咱們書院幾位夫子,可算是掏空了腦袋瓜,才折騰出這麼個法子呢!”
袁婷婷聽她胡言亂語,也不在意,又覺得她那句撫琴弄詩是說的自己,畢竟自己能拿出手的,不就是撫琴和作詩了麼?
她並不肯服輸,當即也夾了馬兒,往前小跑一陣,驚得嬤嬤又是一陣呼喊。
☆、第 21 章
她們兜自說得歡快,卻壓根不知,鄭沅的馬兒是一溜煙跑了,許是鄭沅太過激動,騎得太快,等驚覺不對之時,已經控制不住馬匹了。
馬兒一路狂奔,路過那村莊之時,鄭沅大聲呼救,然而這個時辰,年輕力壯的男子都去田地間忙碌了,老幼婦孺見了馬匹,躲閃還來不及,又有誰敢上前幫她呢?
鄭沅拽著馬繩,被顛得東倒西歪,連恨自己一時大意的勁兒都沒有。
只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你別用力拽馬繩,彎腰,伏在馬背上,輕輕抱住馬脖子。”
鄭沅來不及細想,忙努力彎下腰去,只是馬兒癲狂之中,是壓根不讓鄭沅摟住它,反而因為松了馬繩,差一點就將她顛下馬去。
眼看著前面到了密林,若是再任由馬兒繼續馳騁,不說前頭會有什麼,光是密林的樹,都會將鄭沅刮傷。
那人毫不猶豫抽出長劍,舉劍一扔,那劍便往馬屁.股上刺去,與此同時,他一躍而起,接著自己馬匹的力量,在馬兒狂嘶倒地之前,將鄭沅接住,二人摔在草地上翻滾了一圈,這才停下。
鄭沅原是心中大喊“我命休矣”,閉著眼等死的,忽然被抱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等一陣頭暈目眩全身疼痛,之後,竟然停下了。
她驚魂未定,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寬廣的胸懷,玄色衣襟被她扯得緊緊的,還能看到露出的脖頸上青筋直冒,她忙松了手。
抬眼一看,眼淚卻一下子湧出來,是害怕極了,只哽咽的喊著:“謝玄……”
謝玄似極不耐煩等了會,方道:“沒想到你看著瘦小,卻這麼沉啊,還不快從我身上下來!”
鄭沅心中一陣劇痛,捂著胸口連接喘氣,哪裡還有力氣爬起來?
謝玄也看出來鄭沅不對勁,忙將她推到一邊,自己翻身起來,又推推她,見她沒反應,遲疑片刻,伸手掐她的人中。
鄭沅吃痛,清醒過來,皺著眉看著謝玄問道:“你做什麼?”
謝玄沒好氣道:“我還沒問你呢,你做什麼?”
鄭沅才反應過來,剛剛應該是心疾犯了,只捂了捂胸口,無奈的說道:“老毛病了……”
她低頭瞧瞧身上的衣裳,破損了大半,抬頭又瞧了瞧謝玄,也沒好到哪裡去。
不由得有些感激,謝玄救了她,可她清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質疑。她囁嚅片刻,到底是拱手說了聲:“夫子,今日多虧了夫子,不然我的命都要沒了……”
謝玄理了理衣裳,對這個稱呼極是不滿,磨了磨後糟牙,只冷哼一聲:“你那匹馬是個烈性的,不會騎馬竟還敢騎這一種?”
鄭沅愣了愣,解釋道:“原本依秀給我挑的是溫順的馬兒,但今日我的馬生了病,依秀便讓我騎她的馬……”
鄭沅想到這裡,頗有些肉疼,往馬兒倒下的地方看了看,那可是寶馬一匹,也不知還能不能得救。
“不用看了,已經被我殺了,死透了!”
雖說謝玄是為了救自己,但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些。鄭沅心中微微抱怨了聲。
謝玄站起來喊過自己的馬,回頭看著鄭沅還坐在地上發呆,眉頭皺得更緊了:“喂,你走不走啊。”
鄭沅茫然:“啊?去哪裡?”
謝玄無奈的歎了口氣,不悅道:“我是無所謂,這裡離你過來的地方有十幾裡路,你慢慢走吧。”
聽得這話,鄭沅心中一驚,忙不迭爬起來,忍著身上的疼痛跑到謝玄身邊,猶豫片刻問道:“可是,你將你的馬讓給了我,你怎麼辦?”
謝玄鐵青著臉一語不發,自己翻身上馬,將手伸給鄭沅。
鄭沅這才知道,他的意思,竟是二人共乘一騎。可這樣不大妥當吧?
她目光觸及謝玄伸過來的手,雖說是手面向上,手背看不大清楚,卻也能瞧見上面的斑駁,是新傷。剛剛他救她的時候,抱著她重重的摔在地上,還滾了一圈,她在他懷裡都感覺到全身都疼,想來他疼得更厲害吧。
她下意識的將手伸過來,被他拉在身前坐好。
鄭沅的心不自覺就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他救了她,他是她的恩人。但他哥是她的仇人,他未來的嫂嫂鄭芙也是她的仇人。
而且,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算下來,大大小小的相救,他也救了她好多回,除了嘴皮子不大好之外,並不像旁人說得那樣壞。他是不是……
目光觸及他拉著韁繩的手,上面的傷痕果然很嚴重。下意識的,鄭沅就將手伸出去,似要撫摸他手上的傷。
“我有個下屬是那個村裡的。”
謝玄聲音冰涼,嚇得鄭沅趕緊縮回手,“啊”了聲,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原來謝玄是向她解釋為什麼今日會在這裡。
但是他會關懷下屬?聽著怎麼不大配他鐵面閻羅爺的稱號呢?
“今日我恰巧路過,你的馬差點踢到我手下家中的稚童,要不是怕那樣下去,馬匹會傷了更多人,我壓根都沒打算管你的。”
鄭沅的臉刷的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他是解釋他為什麼救她,可為什麼要解釋?分明是覺得她自作多情啊。
好丟臉!
也許是謝玄良心發現,見鄭沅的頭都要低到肚子上去了,他換了話題。
“你是不是身子不大好?心口疼麼?”
鄭沅不敢任由心中遐想了,只老老實實回答:“可能是去年冬天在林子裡受了驚,落下的毛病,只能吃藥將養著。”
“好不了?”
聽他關心的話語,鄭沅似乎心情好些了,點點頭:“是,不過也不要緊,只要儘量不受驚嚇,便不會有事。”
謝玄若有所思的“唔”了聲:“那就好,人家西子捧心好看得緊,你若是時時也捧著心,只會讓人覺得驚悚。”
鄭沅咬著牙,若非現在正在馬上,她真想甩袖子走人。這個謝玄,真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前世就算她是個草包,好歹也被人稱草包美人,不說能與西施相較,總也不至於醜到哪裡去吧。
謝玄並未送鄭沅回她練馬的地方,而是帶去莊戶上,找了個婦人,給她尋了套乾淨的衣裳換了,讓她自個兒走回練習場。
鄭沅更是腹誹,果真不能感動,還以為這人總無意中救了她,算是有緣。有緣個大頭鬼,周依秀說得沒錯,就是個鐵面閻羅爺,好歹她是個小女子,身子不舒坦,還剛剛受了驚呢!
也不說多送一陣子,還要她這麼遠走回去。只是又想到謝玄受傷的手,鄭沅抱怨的想法倒是拋到九霄雲外,雖說不是什麼好人,卻也不壞,總歸是她的恩人。
等鄭沅氣喘吁吁回到原地,周依秀瞪大了眼:“你這是去哪裡了?怎麼這麼久,我的馬呢?”
鄭沅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氣,擺擺手說道:“你還說呢,馬兒發了性子差點傷了人,被村子裡的人給打死了。”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隱藏謝玄這一段,許是丟了臉不願意說?
周依秀立刻大喊大叫:“天啊,那可是我爹給我弄的寶馬,我的馬兒!沅兒你怎麼這麼狠心,竟然讓他們將我的戰馬給打死了!”
她抱著鄭沅搖晃,晃得鄭沅都要吐了,得虧袁婷婷走過來解救了鄭沅。
“好了好了,沅兒,你怎麼換了這麼件村姑的衣裳?有沒有受傷?”
鄭沅立刻淚眼汪汪點頭:“有,我摔下來了,好疼嗚嗚嗚。”
袁婷婷嚇了一大跳,忙拉著她看了又看,見她無恙,方略略放心些:“沅兒,我們是初學,不像依秀,從小就厲害。往後你再不可這樣魯莽,知道嗎?”
又回頭對周依秀道:“依秀,你也不要總是攛掇沅兒了,她與你又不一樣……依秀,依秀,你想什麼呢?”
周依秀回過神,卻是眉飛色舞:“嘿嘿,我決定了,等將軍回來,問將軍要一匹汗血寶馬。將軍那麼疼愛沅兒,若是知道沅兒弄死了我的馬匹,一定賠我一匹更好的。”
袁婷婷無語的看著她翻了個白眼:“將軍知道你的馬匹,害得沅兒受了傷,不罵你一頓就算你燒高香了。”
又後知後覺想著,這與依秀常在一處,竟也學會了她愛翻白眼的毛病,若叫娘親看到,又要喋喋不休了。只這翻白眼,雖不是貴女該有的端莊,但也挺舒爽的。
周依秀依舊嘿嘿直笑:“等將軍回來,看到在我的訓練之下,沅兒如此神勇,他肯定會大大的褒獎我的。”
鄭沅無奈的歎了口氣,周依秀自幼摔打慣了,自然不將她身上這點子傷放在心裡。
☆、第 22 章
轉眼便到了考試的那一日,許是緊張,袁婷婷握著鄭沅的手,手心裡頭全是汗。
鄭沅安撫的拍了拍她:“婷婷,記得我們說的嗎?不求有多優秀,只求問心無愧。”
袁婷婷依舊沮喪:“沅兒,我……是不是不該報名的?我一點用都沒,她們都那麼厲害,我啥都不會……”
鄭沅輕笑了聲:“這便後悔了?雖說可以臨陣脫逃,但你甘心麼?”
袁婷婷愣怔片刻。
鄭沅又道:“依秀說了,哪怕我們沒考上,以後也可以帶我們騎馬啊。你瞧瞧你的氣色,比之前要好多了呢。”
袁婷婷下意識的點頭:“是,我也覺得精神頭要好多了。”
鄭沅又道:“而且,婷婷,你馬上風姿並非是平時能比擬的。上回你不是還說過麼,迎風騎馬,即便不能狂奔,卻也有不一樣的天地?”
袁婷婷這才微微放鬆些,感激的看了看鄭沅:“沅兒,有你真好。”
鄭沅只抿了抿唇,其實有她們在,才是她的福氣,讓她明白,自己不是孤身一人,比之前生好了太多太多。
進了學院的馬場鄭沅方明白,為什麼有些貴女明明不會,也非要來試試。因為考試的時候,考官只坐在看臺上,真正陪著賽馬的,是男院四位最有名的才子,謝卓秦趙。
這也是洛城書院沒辦法才想出的法子,畢竟馬術武術兩門功課,總是男多女少,文武區分得太過明顯了。
還沒等開場,看臺上便已經是人聲鼎沸了。並非是所有女學生都來,只參賽的過來罷了,但也占了女院學生的大半。譬如她們乙班,只有江筠蓉等不屑這樣場所,又不屑追捧兒郎的女學生們沒有過來。
從甲班開始,每四位貴女同時上場,甲班參考的學生,竟有十二位之多。
鄭沅一眼便看到周依秀,正沖著下首她與袁婷婷吐舌頭。她今日排在第二個,選中的是卓欣,她前面是鄭芙,鄭芙選中的是謝敘。
鄭沅眉眼微微彎曲,鄭芙謝敘這對前世的夫妻,恐怕是早有接觸呢。瞧謝敘眼中贊許的光,以及鄭芙眉目的嬌羞便可見一斑。
看樣子得早點將這惱人的親事給解除了,省得到時候又被鄭芙設計陷害。可惜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讓祖母去退親的話來,到不知如何尋個穩妥的法子才好。
甲班第一輪的四人,是板上釘釘可以參加馬術課的,第二輪和第三輪的八人則紛紛落敗。
鄭沅眯眼看著,若按照甲院的成績來看,她與袁婷婷自然也不再話下,除了周依秀一枝獨秀之外,剩下三個考中的,包括鄭芙,分明都只會基本的皮毛罷了。
而那八個落選的則更搞笑,見了馬兒都是驚慌失措,恨不能鑽進旁邊郎君的懷裡去。
難怪今日周依秀如此自信,是覺得自己能成功,教出的兩個徒兒也一點都不用擔心。
便聽身邊一位貴女冷笑著:“簡直是不知廉恥得很!婷婷,你有沒有看見,那是劉家嫡女,自以為學識稍好些,就能引得郎君們喜歡麼?”
袁婷婷並未作答。
那貴女突然問道:“婷婷,我剛剛見你放置騎裝,你的衣裳竟然是荔枝紅色?莫不是……”
袁婷婷白了臉,趕緊分辯道:“是下人們做的,時間匆忙,我也懶得換過……”
索性袁婷婷一向淡然,而今日各種紅色騎裝的貴女也是不少,那貴女並不曾繼續討論下去。
倒是聽到嘉陽縣主問了聲:“可曾看見鄭婉?”
另有聲音答道:“剛剛見她出去了,許是方便去了。”
等甲班的考試結束了,乙班先行抽取號牌,去換過衣服稍作歇息,便可上場了。鄭沅與袁婷婷抽到一號二號,鄭沅的陪賽是卓欣,而袁婷婷的則是謝敘。
二人相攜去了休息室,打算換衣裳。只聽袁婷婷頗有些好奇,自言自語道:“我的衣裳,似乎被人動過。”
鄭沅忙幫著一起抖開衣服認真看了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袁婷婷自嘲道:“許是她們誰放衣服的時候太隨意,動過了吧。”
二人一起換過騎裝,便往賽場上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鄭沅總有些隱隱不安,好似今天會發生什麼事情一樣。
鄭芙溫溫柔柔走過來,輕笑一聲:“沅兒莫要擔心,剛剛姐姐考試,你也看到了,並不難的,只管抓緊了韁繩便可。”
鄭沅心中忐忑,並不想應付鄭芙,只含糊一聲。
鄭芙身邊的貴女便有些不悅:“你姐姐與你說話,你便是這個態度嗎?”
未等鄭沅開口,鄭芙便蹙眉道:“阿柔,我妹妹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比賽,難免會緊張,並非是故意這樣對我的。”
倒是一副好姐姐的樣子,鄭沅少不得笑起來:“是,姐姐放心,爹爹乃是大將軍,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給爹爹丟臉的。”
鄭芙眼中有片刻不悅,到底只溫聲笑著點頭,又靠近些,輕聲說道:“我的好友與我說,二妹妹剛剛去休息室,好似動過袁小姐的衣裳呢!”
見鄭沅吃驚,鄭芙含著笑壓低聲音:“噓……沅兒真是的,袁小姐是你的好友,身子一向弱,你這般模樣,若她受驚了可怎麼好?”
說完,她便翩然走開了。
鄭沅握著拳,原來並不是為了展現姐妹情深,是故意來擾亂她的心神。
可偏偏她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鄭婉為什麼要對付袁婷婷?除了她,她們平日並沒什麼特別交集,而且因為都是世家嫡女,雖不算很交好,私交卻也是不錯的。
鄭沅不禁想到今日鄭婉的衣裳,是桃粉紅,雖不是荔枝紅,卻也有些類似。莫非是鄭婉喜歡卓欣,自認為袁婷婷是對手?
時辰已到,容不得鄭沅細想,只稀裡糊塗跟著袁婷婷走進去,心中忐忑,卻也只能努力壓下心神。這樣的場合,學院不會隨意讓人受傷的。更何況袁婷婷抽中的謝敘,雖說她覺得不怎麼樣,但到底是貴公子的頭一個,是絕不會放任袁婷婷出事的。
這樣想著,鄭沅努力壓住心頭的不安上了馬。
考試並不難,只不過是騎著馬繞著馬場跑一圈,中途能穩妥的讓馬兒轉彎以及停頓後繼續前行,僅此而已。給貴女們的馬匹都是及其溫順的,且一旁的陪賽更是貼心仔細。
卓欣眉眼淡淡的,對每個人都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溫和的替鄭沅牽了馬繩,見她穩穩的上了馬,方松了馬繩。
許是見她緊張得頻頻張望,卓欣安慰道:“女郎莫要害怕,牽緊了馬繩便是。”
他們離得近,卓欣能看出她看的,是上了馬的袁婷婷。可看臺上的貴女們,則只以為她看的是謝敘,不由得發出陣陣不屑聲來。
鄭沅眼看著袁婷婷的臉越來越白,心道不好。袁婷婷練了這麼久的騎馬,不至於剛上馬就緊張成這樣,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鄭沅眯著眼看向等在賽場邊上的鄭婉,隔得有點遠,看不清鄭婉的表情。
是鄭婉,一定是她。可她到底做了什麼?
謝敘並不知袁婷婷不舒服,微笑著安慰她:“女郎可是害怕了?需要停止麼?”
這時候停止,就是認輸的意思。
袁婷婷咬著牙輕輕的搖搖頭。
鄭沅心中迅速思索起來,不對,不是鄭婉,是鄭芙!或者說,鄭婉只是想要讓袁婷婷通不過這場考試,而鄭芙的目標,是她。
果不其然,鄭沅的馬匹突然仰天長嘶,在原地打起轉來。她用盡全力,也無法將馬兒安撫下來。
卓欣吃了一驚,急忙上前意欲幫她控制馬匹,然而馬兒發了性,只用力顛簸起來,卓欣壓根抓不住馬匹。
鄭沅顧不得其他,只大聲喊著:“快,快去幫婷婷……”
袁婷婷本就不怎麼會控馬,這會兒身上不舒服,是搖搖欲墜。而她的馬匹被鄭沅的馬嚇到了,根本不受袁婷婷控制,回轉身就跑。
鄭沅的馬兒本來還只是原地打轉,見著身邊的馬跑了,立時就往前追去。
此事場面一片混亂,另外兩個參考的貴女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
卓欣與謝敘二人本就肩負著保護她們安危的責任,也顧不得其他,翻身上了馬,便往她二人追去。
鄭沅見袁婷婷的樣子,心道不好,可此事自己身下的馬發了性,若是再不控制住,一旦袁婷婷從馬上摔落下來,她的馬一定會踩踏到袁婷婷的馬。
她咬一咬牙,取下頭上的釵子,握緊了瘋狂往馬脖子側邊刺去。馬兒右側脖子受了傷,不自覺就往左側躲閃,倒是偏離袁婷婷的方向,馱著鄭沅跑得更快了。只是因為鄭沅這一動作,馬兒顛簸的更厲害,用力一甩,鄭沅整個人就脫開來飛了出去。
飛出來的一瞬,鄭沅還不忘看向袁婷婷,只見卓欣已經穩穩的抱住她,謝敘也將袁婷婷的馬控制住了。
她沒事,就好。
☆、第 23 章
鄭沅最後一刻還在想,可見她與馬兒就沒有緣分。上回是謝玄救了她,今日謝玄壓根不在,也不可能會來救她。
不過落下來的那一瞬,感覺身下軟軟的。鄭沅回頭一看,只見周皓輪躺在地上,口中滲出獻血,是起也起不來。
鄭沅心中一慌,急忙爬過去問道:“皓輪哥哥,你有沒有事?”
周依秀也趕緊跑下來,奔到哥哥跟前,將哥哥扶起來。
便有大夫上前給周皓輪診視,快速的喂了一顆藥,安撫道:“鄭三女郎從高處跌落,力度太大,周家郎君受了些內傷,不是很要緊,我開幾服藥好生將養著。不過他的右手臂摔折了,恐怕有些時日不能動了。”
周依秀忙問:“可還能好?我哥哥將來可是要當將軍的啊。”
大夫忙道:“無事,郎君年輕力壯,只要歇足了時日,會恢復如初的。”
鄭沅這時才算是有了力氣,哇哇大哭起來:“都是我不好,我做什麼要參加這勞什子考試,不然也不會害得皓輪哥哥成了這個樣子……”
周皓輪這會兒恢復了精神,忙搖頭道:“沅兒妹妹,與你無關。”
周依秀也道:“就是,我哥哥總不能看著你摔死吧。”
原本圍上來的夫子都憂心著,被周依秀這話一噎,學生受傷的傷感,瞬間就去了大半。
說話間,聽到後面傳來一個聲音:“今日之事,看樣子還得查個水落石出啊。”
鄭沅不知怎的,就眼前一亮,是謝玄。
她抬頭一看,果然見謝玄不知什麼時候,趕了回來。
謝玄走到他們跟前,俯身看了看周皓輪,問道:“可還好?”
“無事,我身體棒著呢!”只話音未落,牽扯了右手臂,疼得他倒嘶一口涼氣。
周依秀忙道:“好了好了,別逞能了,大夫說了需得好生休養,你若是亂動,將來好不了了,可要怎麼當將軍?”
大家都習慣了周依秀的口無遮攔,倒也無人在意。
只謝玄又走到鄭沅跟前,從袖子裡拿出一瓶藥,遲疑片刻方遞過去:“給傷口上一上藥。”
眾人這才看到,許是剛剛抓握韁繩的時候太過用力,此刻鄭沅的手已經是慘不忍睹了。
鄭沅聽了謝玄的話,方覺得雙手火辣辣的疼,不由得笑起來,接過藥瓶,恭恭敬敬的應了:“多謝夫子。”
謝玄的臉沉了沉,到底也沒出聲。
鄭沅看看嬌弱的袁婷婷,忙說道:“對了,婷婷的衣裳有問題,還請哪一位貴女幫她看看?”
立時便有熱心的貴女去扶了袁婷婷往休息室去了,鄭沅眼尖,看著鄭婉悄然退去,她並沒做聲。除了鄭芙,恐怕無人看到鄭婉的動作,鄭芙自然是不會替她作證的,即便鄭芙肯,也不能說明就是鄭婉陷害的袁婷婷。
更何況是為了爭風吃醋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
等周依秀扶著周皓輪退去,其他人也尋了地方坐。鄭沅自然是不能走,還有卓欣謝敘,以及其他在場的貴女們。
鄭沅並沒有坐到鄭芙旁邊,反倒是走到嘉陽縣主身邊落座。
嘉陽縣主也難得沒有譏諷她,看了看她的手,沒做聲。
不一會兒,貴女們扶著袁婷婷回來了,袁婷婷換了衣裳,臉色也正常起來。
那騎裝放在框子裡,大夫上前細細檢查了許久,方道:“謝侍詔,這衣服上被抹了桃花粉。”
這裡論身份,謝玄算不得什麼。但卓欣謝敘等世子,都還是學生,倒是謝玄得了個九品小官,更因從前的謝玄在刑部當值過,這會兒主持大局的,便是謝玄了。
鄭沅沒來由的,就覺得安心。只聽那大夫說起桃花粉,頗有些不解:“桃花粉?”
嘉陽縣主聽見了,側頭冷嗤一聲:“虧你還自詡是袁婷婷的好友,連這點都不知道。她身子弱,對花粉過敏,一碰上花粉便是渾身難受起疹子。”
鄭沅茫然片刻,她確實是不知道:“你們都知道?”
嘉陽縣主不耐煩的瞥了她一眼:“當然了,學院裡只要是認識她的,就沒幾個不知道的了。”
謝玄撐著腦袋,看幾個大夫忙碌來忙碌去,只查到如今各個貴女身上佩戴的荷包裡頭,許多便裝著花粉,尋常用荷包裝起來不打開,對袁婷婷無礙,只是專門抹在衣服上,自然是會有影響。
得虧量少,而且估摸著被抖動過,示意袁婷婷只有些許不適,並沒有大礙。
謝玄淡淡的問道:“你們的意思是,查不出來了?”
便有夫子上前拱手道:“謝侍詔,休息室的確是人人可以去的,而且每位學生的東西,一向都是自己保管的,卻也沒法子找到到底是何人所為。”
謝玄“唔”了聲:“那麼,馬匹受驚的事情呢?”
鄭沅下意識回頭看了眼鄭芙,只見鄭芙氣定神閑,還沖鄭沅挑了挑眉。
看樣子,鄭芙是有完全的把握全身而退了,真是不簡單啊。
馬術夫子上前告罪:“是前日將馬匹統統送去馬場清洗檢查之時,與驍騎營的馬匹弄混了。驍騎營的馬兒都是烈性的馬,這馬兒今日許是見換了許多主人,一時耐不住性子就……”
謝玄冷笑連連:“所以呢?你告訴我,這事該如何決斷?判送養的馬夫一個不查之罪,還是判你胡言亂語之罪?”
那夫子是知道謝玄的,雖說在刑部堪堪一年,但當時謝玄才十六歲,便顯出鐵腕之手段,叫人咋舌,今日若不能給他一個圓滿的回答,恐不能善了啊。
他騰的跪下來,抖抖索索。
有不知道的夫子見不得他這般,上前替他說話:“謝侍詔,怎麼說如今也只是周家郎君受了些傷,並未出人命大事。馬夫不查,自然是馬夫的過錯……”
謝玄冷笑一聲:“依梁夫子所言,除非鄭三女郎或者袁家女郎死在馬匹之下,才能論一論學院之過錯?”
梁夫子見他氣勢逼人,不怒自威的模樣很是滲人,又自覺理虧,只幾行汗珠滾落下來,到底是不敢作聲。
謝敘這時才開口說道:“謝玄,這件事情,夫子們也是不願的,若非說責任,論起來,卓世子與我也是有責任的。畢竟規矩在此,原該我們保護兩位女郎的安危。”
卓欣立刻點頭附和。
只謝玄冷冷的看了二人一眼,冷笑一聲:“我可從沒說過,你們就沒責任的。”
謝敘深吸一口氣,只拱手道:“我願受處罰。”
鄭沅默默的看著這一幕,心道難道這兄弟倆的感情並不好?怎麼有種劍拔弩張之感?
一時間便有貴女言語紛紛,都是替謝敘與卓欣打抱不平的。不過說著說著,話語便轉了方向。
“你說甲班的人騎馬就好好的,怎麼到了她頭上,馬兒就發了性?”
“就是,從前可沒這種事情發生,說是她入學開始才……”
鄭沅神色淡然,仿佛與之無關一般。倒是一旁的嘉陽縣主,立刻坐得開些,生怕沾染了晦氣一般。
袁婷婷聽不下去了:“照你們這麼說,我也是頭一回參加,難道我也晦氣了不成?再說了,那馬兒可是沖著我去的,沅兒堅韌,拿著釵子戳馬脖子才讓我們逃過一劫。若是給你們這群膽小如鼠的人,恐怕這會兒我已經是馬蹄下的亡魂了!”
許久,才有人小聲說一句:“那可說不準!”
袁婷婷冷哼一聲:“是麼?我一向與人為善,並不曾惹著任何人。不然我回去,問問可是我父親在朝為官惹了官司,讓人家家中女兒不忿,竟要用下作手段來害我?”
那說話的貴女的父親,近日與靖卿伯爺在朝中政見不和,聽袁婷婷這樣譏諷,當下漲紅了臉:“朝中大事,與我們女郎何干?你……你……”
袁婷婷又道:“你既然懂這個到底,怎就看不到沅兒與我今日是受害者呢?”
那貴女不依不饒:“常言道一個巴掌拍不響!”
“你……”袁婷婷氣急了,不住的咳嗽。
鄭沅站起來,走到那貴女身邊,揚起可怖的手。那貴女連連躲閃,問道:“你要幹嘛?”
“我來讓你見識見識,一個巴掌究竟拍不拍得響。”
那貴女哇的一聲哭起來。
嘉陽縣主忙道:“不就是一點小事麼?還值當動手了?快莫讓郎君們看笑話了。”
鄭沅冷笑一聲說道:“嘉陽縣主好沒道理,剛剛她們惹口舌官司的時候,怎不見嘉陽縣主義正言辭?她說袁婷婷的時候,怎不見嘉陽縣主主持公道?”
嘉陽縣主漲紅了臉,張口結舌,索性一甩袖子,誰也不理會。
鄭沅拉著袁婷婷走下去,對謝玄行了禮說道:“夫子,今日多謝夫子替我們頭,公道自在人心,我們既然無事,也不想再起紛爭。”
她抬頭看了眼馬術夫子,譏諷道:“既然夫子覺得這事情是我們活該,那就當我們活該吧。不過等會兒鄭沅去周家之時,定會一五一十,將夫子說的話告知周老夫人與周夫人。”
周家雖只是四品忠武將軍,但一家子都是蠻橫之人,等閒無人敢觸他們眉頭。
馬術夫子亦是有苦難言,只拱手說道:“還望侍詔大人,鄭三女郎給我們些許時間,讓我們好生調查此事,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不讓二位女郎白白受傷。”
☆、第 24 章
鄭沅趕了馬車去往周家,看望周皓輪。周老夫人與周夫人都是爽朗明理之人,雖知周皓輪是為了鄭沅而受傷,卻也不曾多說,反倒是拉著鄭沅上看下看,見她沒有大礙,才略微放心。
而周皓輪正噘著嘴,周依秀威逼利誘,都沒辦法將一碗藥灌進他嘴裡。
“哥,你到底想不想早點好起來?你這個樣子,壓根是沒辦法去學堂的。咱們不是說好了,中午要教沅兒功夫的嗎?”
周皓輪只躺在床上晃來晃去:“哎喲,我頭疼……牙也疼,哎喲我肚子疼,不喝不喝。”
便聽鄭沅頗有些焦急的聲音:“皓輪哥哥這般嚴重了麼?”
周皓輪立刻支起耳朵,規規矩矩坐好,訕笑道:“沒有沒有,我好得很。沅兒,你怎的過來了?”
周夫人說道:“還不是擔心你,怎麼?又不好好喝藥啊?”
周皓輪忙不迭搖頭:“娘,其實我沒啥毛病,壓根不用喝藥,自個兒會好的。那大夫不是說了嗎?休養三五個月就會好,我……”
周夫人知道兒子的毛病,壓根也不理會他,只對鄭沅歎道:“這孩子從小就嫌藥苦,這般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嬌氣得很。”
鄭沅疑惑的探出頭去看周皓輪,問道:“皓輪哥哥害怕喝藥?”
周皓輪急忙分辯道:“怎麼可能,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天下間怎會有我害怕的東西?依秀,將藥端過來!”
只是周依秀捧了藥,周皓輪上看下看,就是沒鼓起勇氣將藥喝下肚,急得周依秀恨不能爬上床給他灌嘴裡去。
正在這時,周老夫人領著另一個人走了進來。
“周皓輪害怕喝藥?”
周皓輪抬眼一看,嚇得魂飛魄散,立時便接過那碗藥,一個咕咚全都喝了進去。
鄭沅愣怔片刻,倒是規規矩矩行了禮:“夫子。”
謝玄似乎是認命了,並不介意這個稱呼,只淡淡的點頭。
“夫……夫子怎麼來了?”周皓輪喊得順口,但好似謝玄並不大喜歡。
“喊我謝玄即可。剛剛處理完學院的事情,過來看看你。”
周皓輪受寵若驚:“我好得很,夫……額,謝侍詔請放心,過不了幾天,我就又生龍活虎了。”
周依秀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夫說過了,沒有三五個月,不許你亂動的,尤其是你的右手,需得好生將養,知道嗎?”
在謝玄面前,周皓輪表現得無比乖巧聽話。
謝玄難得心情好,輕笑了聲:“是得好生將養著,不然我們大齊,豈不是少了一名良將呢?”
說得周皓輪臉兒紅紅,更是激動不已。
周皓輪嫌屋裡拘束,翻身下來,帶著他們去亭子裡坐了。又讓丫鬟們備了吃食,原本是要上酒,但鄭沅攔住了,給換成了茶。
謝玄眯著眼,看向鄭沅:“今日你可還好?”
鄭沅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他說的是心疾的事情,只點頭說道:“今日還好,竟然不曾發病。”
周皓輪心下狐疑:“發病?發什麼病?”
鄭沅笑道:“我原本身子不舒服,皓輪哥哥,今日多虧了你捨命相救。”
周皓輪嘿嘿一聲,摸著後腦勺:“我沒有捨命。”
“但皓輪哥哥確實很英勇。”
周皓輪心中高興,便與謝玄講述今日他是如何驚天地泣鬼神的,在千鈞一髮之際將鄭沅救下。只是謝玄似乎並不敢興趣,端著茶杯沒有做聲。
鄭沅細細看來,發現謝玄端茶杯的手似乎格外用力些,手背上青筋直冒,上回救她而傷的地方幾乎又要崩出血來,而且臉兒陰沉沉看著她,似乎極度的不滿一般。
終於等周皓輪說完,周依秀方點評了句:“這麼些年,哥你總算做了件正經事。今日若非是你,沅兒可真要變成馬蹄下的亡魂了。”
鄭沅一個恍惚,似乎見到謝玄黑如炭的臉一下子白了白,旋即恢復了正常。許是……看錯了?
謝玄伸手想要拍周皓輪的肩,想到他受傷,遲疑著又收回手,說道:“看樣子,真得敬你是條漢子。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周皓輪喝了茶,心中有些怪怪的,該向他道謝的是鄭沅,又不是他謝玄。可能謝玄是為了學院而感謝的吧,畢竟今日若是沅兒出了事,將軍府還不將學院給掀個底朝天。
周依秀問鄭沅:“今日的事情,最後可有論斷?”
謝玄說道:“不曾有。”
周依秀氣得咬牙切齒:“這分明是有人故意而為之!竟然查不出始作俑者,實在是叫人生氣。我哥難道白白受傷了麼?沅兒與婷婷難道白白受驚了麼?”
謝玄慢條斯理喝著茶:“周女郎莫要擔心,鄭沅口齒伶俐,又怎會吃虧?”
周依秀一愣,口齒伶俐?鄭沅?她狐疑的看了看鄭沅。
鄭沅輕笑一聲:“夫子說笑了,這件事情怎麼說,皓輪哥哥吃虧都是吃定了。估摸著學院明日,就會隨意交兩個人來周家謝罪。”
周皓輪無奈的歎了口氣:“這樣的事情,確實難以查到始終。謝侍詔,這又不與你們刑部一樣,只要是嫌疑的犯人都能捉起來審訊。不然,將在場的人一個一個捉起來,不說就一個一個受刑,總有人會說出來的。”
謝玄淡淡看了他一眼:“賢弟以為,這刑部是阿鼻地獄不成?若沒有十足的證據,刑部是不可以抓人,更不可以隨意行刑的。而且,我不在刑部很久了。”
這一聲“賢弟”,立時便拉近了周皓輪的距離,周皓輪笑得更高興了,忙不迭點頭:“是是是,謝侍詔說得對。”
不多時,鄭沅便起身告辭,推拒了周依秀的相送,左右將軍府與周家並不遠。
謝玄便道:“周女郎且好生照顧你哥哥吧,我會將鄭三女郎送回去的。”
周依秀謝了又謝,方覺似乎哪裡不太對,又覺不出哪裡不對,索性也不再去想。
二人出了周家,謝玄低聲問:“你知道是誰。”
雖說是問,但語氣分明是確定的。
鄭沅遲疑片刻,點點頭:“今日皓輪哥哥與婷婷都是被我所累,受了無妄之災。”
謝玄皺著眉,不知在想什麼。
鄭沅說道:“不過夫子且放心,我總不會讓她如願的。”
她抬頭看站在馬車邊的謝玄,與平日總是冷淡的模樣似乎不同,此刻的謝玄眉間帶著絲戾氣。難道是為了那個害她之人?
她覺得心中劃過一絲暖流,他關心她。
只聽他冷聲說道:“皓輪哥哥?鄭三女郎與周家郎君,未免也太過親密了些。”
鄭沅心中緩緩打出一個問號,敢情不是來關心她的,而是替他哥抱不平?
她不由得冷笑一聲:“怎麼,只能你哥哥四處沾花惹草麼?更何況我與皓輪哥哥自幼相識,與親兄妹無異,我們坦坦蕩蕩,你哥哥若是看不慣,趁早了結了這場親事。”
謝玄瞥了一眼鄭沅,竟是心情極好的模樣,只摸了摸下巴,請鄭沅上車,又道:“害你的人,你可千萬別輕易放了去。”
鄭沅被他一會兒換個情緒搞得摸不著頭腦,卻也不曾再多說,逕自上了馬車回了府。
今日是都得了消息,趙氏帶著一大家子人候在門口,等鄭沅回來,便焦急的迎上去:“沅兒可有沒有事情?”
鄭沅免不了應付道:“謝大伯母關心,沅兒無事。”
鄭婉許是心虛,倒是關切的又問:“那……袁婷婷可還好?”
鄭沅抬眼看她,她急忙低下頭囁嚅:“到底是同窗,我……我關心下。”
“無事。”
趙氏握著鄭沅的手,一起往屋裡走,又道:“這手受了傷,一會兒得好生上藥,可千萬莫要留下疤痕了。”
鄭沅點點頭:“謝家小郎君送了一瓶藥,我已經上過了。”
趙氏微微錯愕,片刻回過神:“謝家送來的,定然是好東西。”
這時,小趙氏開了口:“沅兒也真是,受了傷就該馬上趕回來,你兩位姐姐回來多時了,我們……可都擔著心的呢。”
鄭沅說道:“周家郎君為了就我受了傷,于情於理,我都該去看望他才是。”
趙氏忙道:“是這個理,不過你也傷著,你母親的意思是,該早些回來休養,至於周家,我原是打算明日帶著你一起上門謝過的。”
鄭沅也不辯駁,只輕笑道:“多謝大伯母。”
趙氏仿佛不經意:“你與周皓輪的關係,很是不錯呢。”
“是,周依秀與我感情好,連帶著與她哥哥也熟悉。父親不是常說,周家兄妹與自家兄妹無異的麼?”
趙氏點點頭,不再多言。
小趙氏似乎還想說什麼,就見錦嬤嬤走過來,行了禮說道:“老夫人得知三小姐受了傷,記掛著呢,不知大夫人三夫人可教導完了?”
趙氏忙道:“我們也是關心沅兒,才多問了幾句。沅兒,你祖母定然也是擔心壞了,你且先去,一會兒大伯母喊大夫過去給你瞧瞧。”
鄭沅低聲應了:“多謝大伯母。”
便跟著錦嬤嬤走遠了。
小趙氏心有不忿:“姐姐,你看她如今,入了婆母的眼,就心高氣傲起來,壓根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她……”
趙氏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沅兒是將軍府的嫡女,是將軍唯一的嫡女,如何不該心高氣傲?當著晚輩的面子,你也真不怕丟了份!你們房的事情,我壓根不想管,可是你若是再敢亂起么蛾子,我可不會客氣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3-28 10:13:50~2020-04-02 10:24: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Jay周式情歌 8瓶;咪 2瓶;42086736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 25 章
等兩房分開,鄭婉方問道:“娘,您做什麼對鄭沅那樣好?”
趙氏冷笑一聲:“婉兒,你可千萬別學三房那兩個蠢貨了,知道麼?鄭沅是將軍府最尊貴的嫡女,滿府之中,能與你相較的,只有她。”
鄭婉眼神暗了暗:“可她是將軍的嫡女,我……”
趙氏握著她的手:“她的一切,遲早都是你的。婉兒,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與你哥哥們。你要記住了,鄭沅多丟臉,丟的都是將軍府的臉,丟的都是你的臉,知道嗎?”
鄭婉似乎還是不懂,只問道:“可是姨母根本不喜歡鄭沅啊。”
趙氏眼神冰冷:“你姨母是庶出,壓根不懂得籌謀,所以才將那兩個庶出的蠢貨捧得那樣高。婉兒要記住,路要一步一步往上爬,若是一開始就登了頂,等摔下來的時候,只會更狠更痛。”
鄭婉有些發呆,母親說的是鄭沅麼?怎麼她有種感覺,似乎母親說的是三叔呢?
因著受了小傷,鄭沅連接好些天都不曾去書院,倒是周依秀來過一回,說是馬術考試的成績出來了,鄭沅通過了,而袁婷婷落選。
鄭沅倒也沒有多大反應,她的目的是學習馬術,又不是如別人那樣,想去看郎君的。而袁婷婷基礎太差,通不過也是正常。
三月初六,是趙老夫人七十大壽,尋常人能活到六十已算是非常不容易了,七十歲是高夀,自然得大辦。
趙家與鄭家是姻親,鄭家早早的便要過去,鄭沅也在賀壽之列。
原本老夫人也該去的,但老夫人常年閉門不出,不去倒也無人說什麼,但若是鄭沅也不去,就實在是太過托大。
好在鄭沅並不排斥,她去趙家的次數並不多,有趙氏在,就不必擔心。小趙氏與鄭芙想在趙家耍把戲,也要看看趙老夫人與趙氏同意不同意。
現在的輔國公,是趙氏的嫡親兄長,膝下有嫡子三,嫡女一。這趙家三公子,便是洛城四公子之一的趙三郎君。
按道理,這位元趙三郎君的情況,與謝敘的情況頗為類似,雖然不曾定親,但早早的有了未婚妻室。不過與鄭沅不同的是,這位未婚妻室,乃是皇室齊家的小公主朝陽。端看這位朝陽公主的身份地位,便知哪怕趙三郎君再優秀,也無人敢打她的主意。
至於趙家那位嫡女叫趙素素,也是個人物,在書院甲班,算得上與鄭芙齊名。鄭沅從前也是見過她的,端莊穩重,又不失俏皮活潑,見過她的人無不稱讚她。並且,聽聞她從不以嫡庶身份,論人之高低貴賤。
鄭沅跟著去見過趙老夫人,老夫人大方,對鄭芙三個假外孫女,也跟對鄭婉一個樣。倒是國公夫人,拉著鄭沅說了許久的話,變著花樣給她送東西,說是她較之其他姐妹來得少,這見面的禮物得得少了些,需得補上。
當然只是玩笑話,鄭沅彎著眉眼謝了又謝,趙氏方道:“嫂嫂快莫要再抬舉了,回頭咱家沅兒這小尾巴可要翹天上去了。”
鄭沅配合的沖趙夫人撒嬌,將趙老夫人逗得前合後仰,一團和氣,這才又跟著趙家幾位姐妹往花廳去玩了。
到了花廳,方知趙家嫡庶甚是嚴明。趙素素只不過是對著鄭芙鄭芷一樣溫和罷了,到底也只是拉著鄭婉與鄭沅一起說話。
鄭婉似乎有些不高興,嘟囔道:“表姐這是做什麼,我還以為這麼久不見,表姐想要同我單獨說話呢。”
明明每日在學院裡見得到,鄭婉這意思,是壓根不想帶鄭沅一起玩。
趙素素只溫言細語:“婉兒怎麼可以這樣?你是我表妹,難道沅兒便不是麼?”
她伸手拉著鄭沅,一路走到貴女當中,貴女們分了不同的地方,每一波都在談論自己感興趣的。趙素素很是貼心,知道鄭沅什麼都不行,索性帶她去一堆在談論八卦的地方。
八卦的中心,當然是洛城四位才子了。見鄭沅過來,大家到時乖覺,不再談論謝敘,而將重點放在卓欣身上。
“卓世子長得好,人也溫和。”
“是呢,對了沅兒,上回馬術比賽,你抽中的是卓世子陪賽,可曾與他說話?”
只有八卦的時候,大傢伙才能齊聚一心,那些不曾接觸卓欣的貴女,都眼巴巴看著鄭沅,好似鄭沅當真是她們的閨中密友一般。
鄭沅老老實實答道:“嗯,也曾說過兩句,只記得世子聲音好聽,不過當時我沒有太在意。”
大家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長,畢竟卓謝兩位世子不能同得,這鄭沅不貪心,到底一顆心只掛在謝世子身上。
又有貴女問:“記得他與你說什麼了嗎?”
鄭沅皺眉想了許久,無奈的聳聳肩:“好似……好似是勸我莫要太過緊張。你們也知道,那天的情況不大好,我只記掛著婷婷不大舒服,也沒有太關注卓世子。”
眾人又是一副了然的模樣,袁婷婷麼,當然只是幌子,鄭沅又沒有提前知道自己要驚馬,分明記掛的是謝世子罷了。
便有貴女無比歎息:“那日我抽中的是趙三郎君,離得卓世子有些遠,實在是可惜可惜啊。”
“你已經很好了,可以近距離觀望之卓世子的風姿,若我能稍稍靠近一二,簡直立時就暈厥過去。”
“你們記不記得,甲班那個姓張的甚是不要臉,故作姿態,竟然倒在卓世子懷中呢!”
鄭沅沒有參與討論,若論倒在卓世子懷中,那日袁婷婷可是被卓欣救下來,抱了很有一會兒呢。不過在場的都知道袁婷婷一向柔弱,並不認為有什麼。
只是鄭沅略略側頭,竟發現趙素素與鄭婉二人一個姿勢,眼裡都露出嚮往的神色。
原來趙素素也喜歡卓世子,前世她與趙素素不熟,並不知最後趙素素與卓世子是不是在一起了。但就目前而言,整個洛城的貴女,沒幾個能比趙素素更配卓欣的。
一個是輔國公的嫡女,一個是鎮國公的世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啊。但好似,輔國公與鎮國公在政見上並不是很合。
鄭沅說了會子話,有些不舒服。趙素素很是貼心,知道鄭沅前陣子受了傷,見她精力不濟的樣子,立時便讓丫鬟帶她去偏廳歇息。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平日裡鄭沅總是警醒著,今日竟然覺得昏昏欲睡,沒一會兒竟然眯著了,又沒一會兒,似乎聽到動靜,她又醒過來。
一個面生的丫鬟過來行了禮:“鄭三小姐,開席了,姑娘讓奴婢來喊您過去。”
鄭沅有些迷糊,點點頭應了,跟著她往外走。貴女們許是都參宴去了,這會兒倒是安靜得很。
洛城的宅子,各有各的不同,譬如這輔國公府則是錯落有致,若是無人帶著,分毫便要迷了路。
那丫鬟走得不快,領著鄭沅走到廳門處便行了禮退去。
只鄭沅有些好奇,這裡是正廳?今日既然是壽宴,必定得人來人往,下人奴僕忙碌不已。可這兒是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鄭沅撫了撫額,猶豫著要往裡走之時,卻聽一旁的房裡,竟然有動靜。
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你弟弟怎麼說呢?”
“我弟弟?舅兄又不是不瞭解他,一向蠢頓得很,而且從來都最聽我的話了。”
鄭沅不自覺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後面說話的,是大伯父鄭偉柏,他們所說的弟弟,定是父親鄭偉槐了。
輔國公接著說了聲:“聽聞你家裡現在不大太平,可得注意著些。你家老夫人若是出來了,可算是個麻煩呢。”
鄭偉柏輕笑了聲:“舅兄放心好了,偉槐一年也回不來一次,若是他不肯聽也不要緊,等我修書給他,誆騙他幾句,他就會聽的。”
輔國公的聲音有些不悅:“雖說是個法子,但難免會讓你們兄弟離心。他如今是大將軍,皇上看中得很,若他不穩住,咱們的計畫可要功虧一簣了。”
“我知道,我會穩住他的。”
鄭沅心內不安,他們在說什麼?造反的事情麼?所以前世的造反,趙家也有份參與?鄭沅心內失笑,趙家當然有份參加,就靠大伯父一個四品中護軍,如何能控制整個洛城的驍騎營?
但是,前世的造反,是三年之後的事情啊,難道今生一切都變了,他們打算提前了不成?
過了一會兒,輔國公的聲音又響起了:“那個鄭沅,你打算如何解決?”
“一個女兒家,不妨事的。倒是希望舅兄勸勸小姨,琳琅與她說了很多回,她偏要處處針對,這才惹怒了偉槐。”
輔國公的聲音帶著些許沉吟:“嗯,今日我母親也會訓斥她的。”
鄭沅微微松了口氣,至少大伯父不會想要對付她,那就沒事了。
“當初將荏苒送到你們家,也是想著她一向乖巧聽話,沒想到現在也有自己的注意。”
鄭沅小心翼翼的後退兩步,今天不是小趙氏,就是鄭芙,故意設計讓她到這裡來,是想要她聽到大伯父與輔國公的談話,若是她不小心,被他們發現了,恐怕大伯父就不會想要留住她了。
卻又聽大伯父的聲音響起:“無妨,反正她不能生,琳琅也不會讓三房再生任何一個子嗣的。”
鄭沅瞪大了眼,是大伯父!大伯父竟然不想讓父親生孩子,不管是嫡子還是庶子!
她腳步一慌,踢翻了一旁的花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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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屋內的兩人迅速站起來往外走,在外面看了一眼,卻見一隻臉兒一半黑,一半黃的野貓正從花盆處越過。
二人對看一眼,同時松了口氣。
輔國公沉聲說道:“行了,去正廳吧,時辰差不多了。”
外書房離正廳不遠,二人往正廳走的時候,卻見鄭沅從內院處走過來,楊聲喊道:“大伯父,舅父。”
鄭偉柏微微蹙眉:“你怎麼在這裡?”
鄭沅眼中茫然:“有丫鬟帶我過來,說這裡是正廳,我圍著湖繞了一圈,都沒見著正廳啊。”
從湖面繞一圈,需要的時辰可不少。鄭偉柏面色微松,笑道:“她們許是不知道你來得少,正廳在南邊,走,大伯父帶你過去。”
鄭沅立刻昂起笑臉點點頭。
輔國公疑惑著打量著她片刻,松了松眼神,到底只是個天真的小丫頭罷了。
等回府的路上,小趙氏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盯著鄭沅瞧了又瞧。鄭沅低著頭跟在趙氏身後,看樣子是設計陷害她的事情,被輔國公查出來了。
沒有害到她,反而惹了一身腥,給誰都不會樂意。不過小趙氏真的是愚蠢,既然兄姐們都不願打草驚蛇,她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底線。
鄭沅抬眼看了看小趙氏,嚇得一個哆嗦,直往趙氏身後躲。
趙氏頗有些不耐煩,剛剛母親說的話,妹妹壓根沒聽進去啊。
她安撫的拍拍鄭沅:“好了沅兒,近日你身子不舒服,早些回去歇著。”
鄭沅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心中思索著往後該怎麼辦,大房現在要對付的,肯定是青姨娘的肚子了,而小趙氏一無所覺,甚至家中沒有任何人察覺。
她該怎麼辦?那是父親的血脈,她想要保住它,可是孤掌難鳴,她一個人又能怎麼辦。如果告訴祖母呢?她細細觀察過,祖母很是在意青姨娘的胎,日日上香時,都會祈禱青姨娘平安生子。
如果祖母出手,一定是能保佑青姨娘的安慰。只是,若祖母出動,大伯父肯定會知道今日他們的話,被她盡數聽了進去。
雖說靠著謝玄的幫助,輔國公與大伯父暫時沒有疑心她。
謝玄?鄭沅眼睛一亮,她今日被謝玄所救,並沒有仔細去想,為什麼謝玄會在哪裡。現在想想,是啊,謝玄偷偷待在輔國公的書房外,是做什麼?
謝玄早知此事?所以前世謝玄與宣王才能力挽狂瀾一擊即中?可如果當真是這樣,為什麼謝玄知道鄭家三房無辜,還要放任皇上將三房盡數砍殺。
她無奈一笑,鄭沅啊鄭沅,你可真是傻子,在你看來,父親是被大伯父誆騙的,在外人看來,父親與大伯父根本是一夥的,不論是不是誆騙,一筆都寫不出兩個鄭字。
何況即便只是大伯父造反,光是連坐之罪,三房也逃不脫被抄家的命運。
還沒等鄭沅想明白,便回到了將軍府,管家站在門口,急匆匆張望著,見他們回來立刻迎了上來。
“青姨娘……沒了……”
鄭沅大驚失色,怎麼會這樣快?所以鄭偉柏他們根本是早就計畫好了,今日都出門,就是為了治青姨娘於死地?
三房的事情,也怪不到大房頭上,即便查下來,也是小趙氏照顧不周所致,父親就算是生氣,也只會氣小趙氏一人。
可是前世,青姨娘並沒有死啊。
到底是生母過世了,儘管平日關係不大好,這會兒鄭芷也急切起來,哭喪著臉便往裡頭沖去。
小趙氏揪著帕子也跟著跑進去,她是真心實意,青兒是她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鬟,感情實在是不錯。而且她是當真希望,將軍能再添個一男半女。
鄭沅朦朦的走進去,心內是一片悲哀,前世青姨娘應該也是懷過孩子,並且也被鄭偉柏與趙氏弄掉了,但到底是留了青姨娘一條命。
今生,想必是她,對,是她的重生,讓父親對小趙氏生了氣,所以趙氏要懲罰小趙氏,就用這樣的法子嗎?
她看著鄭芷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看著小趙氏頹敗的面容,頭一回覺得,她們也是可憐的。
將軍府一個妾室沒了,並沒有引起多大的風浪。鄭沅走回沐春園,看到祖母跪在佛堂之中。
錦嬤嬤歎了口氣道:“聽聞青姨娘沒了,老夫人就在佛堂裡,跪了一下午了。”
鄭沅知道,她是想讓自己去勸勸祖母,可她哪裡勸得出口。她甚至連將來該怎麼辦,都不清楚。
她耳邊嗡嗡作響,只聽錦嬤嬤一聲輕呼,便再沒了意識。
錦嬤嬤守在床前,見姑娘醒了,忙對著外面喊著:“阿甯,姑娘醒了,快快端了藥過來。”
甯嬤嬤立時走進來,含著笑說道:“來了來了,錦嬤嬤,您快些去忙吧。”
錦嬤嬤幫著一起將鄭沅扶著靠好了,看著她喝了藥,方道:“姑娘歇著,老奴這便去告訴老夫人,說姑娘您已經醒了,讓老夫人放心。”
鄭沅“嗯”了聲,看著她出去,才問:“甯嬤嬤,祖母怎麼了?”
甯嬤嬤眼神一閃:“姑娘說什麼呢?老夫人守了您半宿,才被大家勸了回去歇息……”
她心虛,說出的話也是底氣不足。但鄭沅那樣瞭解祖母,又怎會不知,除非祖母生了病,否則她這樣暈厥過去,祖母是無論如何,都會守在她身邊的。
鄭沅微微歎了口氣:“你且告訴我吧,祖母是什麼毛病?”
甯嬤嬤沉默許久,還是實話說道:“老毛病了,之前是每年冬季天冷了,就會犯風疾,這春上,許是受了刺激,姑娘病了之後,老夫人不肯歇著,一下子頭風犯了。”
她見鄭沅靠在床上並不曾吵鬧著要去看,方松了口氣:“但是大夫已經看過了,開了藥,並無大礙,姑娘莫要擔心。”
鄭沅自嘲的笑了聲:“我能做到讓她不擔心,已經是很好了,又哪裡來的本事替她分憂呢。”
她閉上眼,腦海裡全都是青姨娘的身影,青姨娘的肚子才三個月,還不曾顯懷。腹中是她的弟弟或者妹妹,就這麼沒了。
父親在營帳之中,收到這樣的消息,該是有多麼心痛啊?
鄭偉柏,趙琳琅,你們是在是可恨至極!我不能退縮,我既然重生了,一定不會讓你們得償所願的。
鄭沅翻身下了床,甯嬤嬤急忙攔住她說道:“姑娘,這會兒正是淩晨,還早著呢?您這是要做什麼?”
鄭沅只輕輕搖了搖頭:“我想父親了,反正也睡不著,我起來給父親寫信。”
到了桌前,信卻不是寫給父親的,而是悅城吳家。其實鄭沅對外祖家沒有絲毫印象,前世見過的,只是小舅舅與四表哥,即便見過,也沒怎麼說過話。
可是如今鄭家不可信,還有誰能幫父親?鄭沅思來想去,只有吳家了。雖然吳家山高水遠,但到底離得父親親近。她先寫信聯繫上,往後再慢慢想法子將這些事情,一點一點告訴吳家。
一夜無眠,第二日一早,鄭沅去看過祖母之後,便回了自己的屋裡坐著發呆。她馬術考試上摔落下來之後,一直都不曾去上課,今日打算去。
主要是想找謝玄,既為了謝過昨日謝玄救她的恩情,也為了打探一下謝玄對這些事怎麼看。
若是能拉攏謝玄當同盟,將來或許也可保三房一脈。
可惜他是謝家人。
鄭沅帶著芳綾走出沐春園,只見大房趙氏身邊的大丫鬟候在門口,急不可耐的喊道:“三姑娘,大夫人請您快去前廳一趟。”
芳綾眼皮子一跳,急忙微笑著上前喊道:“夏荷姐姐,我家姑娘昨個兒受了驚還病著,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兒,竟勞動您親自過來?”
夏荷瞥了眼鄭沅,眼中帶著些許憐憫,明明是家中嫡姑娘,偏生遇到這等糟心事兒。
“是……郡王府來人了。”
鄭沅與芳綾對看一眼,洛城貴女都是年滿十六才定親,再怎麼急切,也不可能早於及笄。鄭沅還不曾及笄,郡王府不可能說是這樣早就來過定的。
而且,夏荷看她的目光,分明是可憐,郡王府來人,絕不是什麼好事。
鄭沅不知怎麼,就勾起了唇角。趙氏,或者小趙氏,不論是誰動的手腳,她都樂見其成。今生,她巴不得早日擺脫這門親事。
但是擺脫這門親事,絕不能便宜了謝家,更不能辱了她自己的名聲。
到了正廳,趙氏並不在,只小趙氏微笑著與郡王府一個面生的嬤嬤說話。
那嬤嬤見鄭沅過來了,居高臨下的看了她一眼,雖說是行了禮,卻並無半分恭敬之意,隱隱還有一絲鄙夷。
“鄭三姑娘在這裡,那正好了,老奴今日是來退換鄭三姑娘的繈褓的。”
鄭沅冷冷的看了眼小趙氏手中的匣子,匣子裡頭,是一件幼兒的繈褓。那是當年老將軍與康昭親王定下親事之後,將謝敘與鄭沅的繈褓換過來,作為信物。
今日康昭郡王府將這繈褓退回,意思不言而喻,是要解除婚約了。
那嬤嬤見鄭沅不答話,只以為她是不樂意,挑了挑眉道:“我康昭郡王府,雖是異性王,但開祖皇上親言,與親手足無異。將來的郡王妃,必須出身高貴,蕙質蘭心,秀外慧中。如今既然鄭三女郎與他人有親,郡王妃的意思,不如早早的將這門親事作罷,也好讓鄭三女郎方便些。”
這話,既說了鄭沅不是合格的郡王妃,又說她失德,與旁人有親。
偏生小趙氏跟著說了句:“是我家沅兒不好,倒叫郡王妃辛苦一場……”
鄭沅冷笑一聲:“我如何不好?如何與旁人有親了?”
嬤嬤還以為鄭沅聽了她譏諷之語,會羞得扭頭就走,沒想到她竟然大咧咧的問出聲來。果真不是個有教養的。
“當日周家郎君與鄭三女郎相擁相抱,書院可是那樣多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 27 章
鄭沅上前便是一巴掌,將那嬤嬤打懵了。
小趙氏亦是嚇了一跳,忙上前來扯:“沅兒,你這是做什麼?”
那嬤嬤尖叫一聲:“老奴是奉王妃之命過來的,你竟敢打我,你分明是打了王妃的臉子……”
鄭沅冷笑一聲:“打王妃的臉子?郡王府將我將軍府放在腳底下踩,我身為將軍的女兒,不僅不能反抗,還要伸出臉,讓你們踩不可麼?”
嬤嬤支支吾吾:“你……這等悍婦,這等悍婦……”
鄭沅上前一步,她立刻後退一步。
“我與世子的親事,是我祖父與老親王親口定下的。你們說解除婚約便解除?還派你這個不知所謂的老嬤嬤,隨意將我的繈褓扔回來?不是踩我將軍府是什麼?”
嬤嬤連連後退,鄭沅不依不饒。
“再說了,當日我與周家郎君的事情,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郡王府不分是非黑白,胡亂辱了我與周家郎君的名聲,不是踩我將軍府,是什麼?”
嬤嬤被她接二連三相問,再也忍不住,轉頭便往外走,邊走邊說:“我回去告訴王妃,定要告訴王妃,讓王妃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小趙氏慌了神,回頭拉著鄭沅說道:“你這是做什麼?郡王府豈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鄭沅輕蔑的看了她一眼:“我得罪得罪不起另說,你肯定是不敢得罪的。”
說罷,她逕自出了門,門口有馬車候著,她並沒有上車,只是讓車夫將馬卸下一匹,連馬鞍都沒要,直接翻身上了馬,一路往郡王府去了。
下了馬,鄭沅對著門房吼道:“來,郡王府既然欺負我一個弱女子,且讓你府上能說得上話的人出來,我們理論理論。”
那門房驚呆了,氣勢上便弱了許多,只訥訥問著:“姑娘……姑娘是何人?”
鄭沅說道:“我是將軍府的三小姐,我爹爹是護國大將軍鄭偉槐,我是他親生女兒鄭沅。就是你們郡王府污蔑我,隨意派個不知所謂的嬤嬤前去退親的鄭沅!”
那門房張口結舌,再不敢多言,只急忙跑到裡面去喊郡王妃去了。
等郡王妃得了消息趕出來的時候,郡王府門口已經圍滿了人,派去的嬤嬤卻是剛剛才回來。
那嬤嬤下了馬車,見到鄭沅如同見了鬼一般,問道:“你……你怎麼在這裡?”
鄭沅說道:“你說要回來,讓王妃治我大不敬之罪,我便立時過來,來問一問,我如何大不敬了!”
郡王妃忙呵斥一聲,讓嬤嬤退下,方笑道:“許是弄錯了,沅兒與我進屋,我好生講與你聽。”
“不必了,”鄭沅冷笑一聲,“今日王妃派一位不曾見過沒有身份的老嬤嬤去我家退親,我鄭沅再不濟,也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郡王妃是萬萬沒想到,不是說鄭沅是個膽小如鼠的姑娘嗎?更何況她與鄭家大夫人是閨中密友,這事情是早知會過的,今日原想著走個過場罷了,怎會讓這小姑娘跑出來鬧騰?
又想一想,自家的兒子是世子,在洛城最是數一數二的才子,想來鄭沅是不甘心,才跑過來鬧騰這樣一場。
想到這裡,她只含著笑道:“是誤會,都是誤會,這件事情,是兩家商議之後的決定……”
“這麼說,王妃已經與我家長輩說好了的?敢問王妃,是與我父親說好的,還是與我祖母說好的?”
郡王妃心中不耐,訕笑了聲意欲岔開話題。
鄭沅卻並不放過:“嬤嬤去我家,說我品行不端,配不上世子妃的位置,可否是王妃之意?”
郡王妃的腦袋突突作響,雖然她本身這樣認為,但絕對沒有想要大喇喇說出來的意思。現下她來不及抱怨眼前的少女,只默默後悔,不該讓嬤嬤那般直接。
她故作詫異:“是嗎?她竟然說了這樣的話?回頭我定會好好處置她,沅兒莫要放在心上……”
鄭沅輕蔑一笑:“原來並非王妃的意思。那麼,污蔑我與周家郎君有親,總不能是個下人,就能隨意置喙吧?”
不等王妃開口,她又道:“如果當真是下人胡言亂語,那看樣子,鄭沅需要王妃將這位元嬤嬤交出來,我立時將她送到官府裡去。我堂堂將軍府嫡女,周家郎君亦是忠武將軍的嫡子,想來我們都不是能隨意污蔑的。”
郡王妃面上連一絲笑都擠不出來,索性放棄了,說道:“當日你與周小郎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裡,總不能揭過不提吧。沅兒,我知你心中不忿,我家敘兒比之周小郎那個自然是好了千百倍,但我們謝家到底也不是小門小戶……”
鄭沅哈哈一笑,看著郡王妃,是一點都沒有怯場:“所以王妃是認定我與周家郎君不清不楚,非要安一個失貞在我頭上了?”
郡王妃急忙分辯:“並不是如此,沅兒,我們都知,你與周小郎從小相識,是兩小無猜……”
鄭沅打斷她的話:“周家郎君回洛城之時,已經十二歲了,當時我將將九歲。我與他相識不過五年,算不得兩小無猜。”
郡王妃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氣,說道:“我是說,你平日與周小郎走得近,並非是說你們人品有問題。”
鄭沅挑了挑眉:“王妃的意思是,你們道聼塗説,看過一兩眼我與周家郎君一起的樣子,便認定我與他有私情,或者將要有私情,所以乾脆體恤的讓一個不知名的嬤嬤,去將我幼時的繈褓扔回將軍府,這門親事就這樣算了結了?”
郡王妃再也忍不住:“鄭沅,我就是這麼個意思,怎麼呢?我堂堂郡王府,門楣是何等的高森,可是你呢?論人品論學識,你哪一樣配得上敘兒?”
鄭沅“哦”了一聲:“那郡王妃直說嘛,就說你看不上我做兒媳婦,不滿我祖父與您公爹定下的這門親事,不就可以了。何須要損了我的名譽,讓我將來做不得人?”
她轉頭看著百姓們說道:“我乃護國將軍之親女鄭沅,年幼失怙,父親常年遠在悅城,連這樣的事情,都無人主持,不得不自己跑來將軍府跟前,向郡王妃討要一個公道。我鄭沅絕非胡攪蠻纏之人,更敢對天發誓,我與周家郎君絕無任何私情。”
百姓們一看,一個是高門大戶的王妃,一個是年幼失怙的弱女,雖說這弱女顯得彪悍了些,但兔子急了還咬人不是?於是立時,便分了高下,紛紛云云,解釋說這郡王府也太欺負人了些。
郡王妃簡直要氣瘋了,她一生順風順水,便是有對手,那也是內宅婦人,打著圈繞著彎往來,何曾遇到像鄭沅這般不要臉面的?
也不知將軍府是怎樣教養她的。複又想到,若將軍府趙家姐妹當真是為了鄭沅好,也不會這樣輕而易舉答應她隨意退親了。
她撫了撫額,說道:“鄭沅,你瞧瞧你如今的樣子,實在是太沒有教養了些。”
鄭沅頭也不回:“王妃說得是,我自幼失怙,生在水深火熱之中,若是處處講究將養,豈不是早就被生吞活剝了?哪裡還輪得到王妃下手來欺辱?前些年別說這退親的事情,天大的事情發生了,我都躺在院裡半死不活,起都起不來。但我好歹是鄭偉槐的女兒,即便再怎麼樣,也不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丟了父親的臉!”
小趙氏這時才趕過來,見著鄭沅便哭開了:“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可別再鬧事了啊……”
鄭沅錯愕片刻,她雖然做好了準備,知道小趙氏會拿著孝道等來說話,但她也沒有擔心,只要咬死了年幼失怙,小趙氏不是親娘這樣的話語,即便被人捉了錯處,也容易以弱者的身份獲得同情。
總之不會讓她們占分毫便宜。
可是小趙氏這模樣,卻不像是過來壓她的啊。
小趙氏淚水漣漣說道:“沅兒,我知道你不滿意,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事兒不該你來管的啊。你若是再鬧,回頭你父親回來,又要怪我教養不利了,乖……”
鄭沅算是明白,小趙氏不打算正面對付她,而是側面說她這個繼母難做。
偏生這年頭無人當後爹,後母卻不少,百姓們見過鄭沅的彪悍,這會兒見著柔弱婦人說這一樣一番話,便想到自家親生或非親生的孩子,這般大小最是叛逆的時候。
鄭沅眼睛一轉,說道:“我沒有鬧,可是你們退親,為什麼要毀了我的名譽?”
小趙氏哭天搶地:“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一時說岔了。我非是說你與周小郎有什麼,不過是說你們同為武將之後,關係不錯罷了。”
郡王妃忙介面說道:“是啊,而且我的嬤嬤不是說你與周小郎如何,只是說,周小郎子承父業,驍勇得很,因你與周家女郎關係好,這才救了你。”
鄭沅斂下眼眉,無聲的歎了口氣,黑的說成白的,但她們這是給她一個臺階下,算是沒將周皓輪牽扯進來。若她再不依不饒,恐怕郡王妃也不會這樣善罷甘休。
但若她就此放棄,這彪悍的名聲,是無論如何,也去不掉了。算了算,彪悍總比失德失貞要好吧。
權衡片刻,在她想要放棄的時候,從一旁過來一個六匹馬拉著的豪華馬車,鄭沅看了眼,按照品級,這樣的馬車,得是縣主以上才能乘坐的。
從上面下來一個穿著女官服的老嬤嬤,竟是錦嬤嬤。
她緩緩走到鄭沅跟前,對郡王妃下拜行禮說道:“王妃,奴乃烈仁縣主身邊的女官,今日是奉奴家縣主之意,來接三小姐回家的。”
☆、第 28 章
大齊自開國以來,沒有幾個公主郡主縣主身邊的丫鬟能被封女官的。鄭老夫人年輕之時治理過水患,被先皇封做繼任縣主,是頭一位傳承縣主位分的,而當時的錦嬤嬤,便因護主救助百姓有功,同時被封做從四品的女官。
這種女官,乃奴籍最高身份的象徵。
即便尊貴的郡王妃,大齊的霽月公主,也不免有些詫異。鄭老夫人是烈仁縣主的事情,她當然知道,但那時太過年幼,只知道是發生了什麼樣的變故,烈仁縣主親自入宮請求先皇冊去其縣主之位。
再往後,烈陽縣主只肯自稱將軍夫人了——其實也正常,譬如她自己嫁入王府,一直是世子妃到郡王妃,卻也再不會自稱是公主了。
錦嬤嬤沉聲說道:“我家三姑娘乃護國老將軍與烈仁縣主之孫女,外祖家是悅城城主吳家,皆是世代武將,三姑娘乃將門虎女,又是縣主親自撫養,豈是郡王府一個不知名嬤嬤可以隨意欺淩的。縣主說了,還請郡王府,給將軍府一個交代。”
郡王妃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論身份,她是郡王妃,又是霽月公主,自然比縣主的品階要高。但是偏偏鄭老夫人不僅僅一個空頭縣主,還是勇毅侯最後一滴血脈。自勇毅侯以後,大齊再沒有侯爵。
錦嬤嬤說完話,走到鄭沅面前行禮道:“三小姐,縣主說了,三小姐驍勇不遜于當年的她。從今往後,只要有縣主在,無人敢欺你年幼失怙,更無人敢以長輩的姿態,來要脅你做你不願意的事情。”
這話是說給小趙氏聽的,小趙氏忙訕笑道:“嬤嬤說得是,今日一切都是個誤會。”
她回過頭去拉著郡王妃說道:“王妃……沅兒肯這般不顧體面求一個公道,定是受了委屈。那次的事情,你我都並不清楚,不如調查清楚之後,再行……”
還未說完,便聽馬車裡一聲滄桑:“我烈仁這一輩子,何等的風雨不曾見過?卻從不知,我的孫女竟然在這裡任人污蔑。調查清楚?我家沅兒,不需要你們的調查!沅兒,上車!”
郡王妃看著車駕遠去,氣得咬牙切齒,跑出來一個烈仁縣主,將那鄭沅的氣焰捧得高高的,偏生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烈仁縣主與鄭沅看樣子,根本不在乎家中其他的人。可她的敘兒將來還要襲爵,還要更上一層樓,絕不能有任何的醜聞出現啊。
鄭沅替祖母扶著背,眼圈紅紅:“祖母,是孫女不孝,讓您操心了?”
老夫人渾不在意,只大口喘了氣,緩過來方道:“你做得很好,只是怎麼到後面反倒虛了呢?若不是我過來,你豈不是要白白失了名聲?”
鄭沅臉紅了紅,不大好意思的說道:“我騎馬過來,將所有的可能想了一遍,知道要抓著王妃愛臉面這事做文章,也知道只要咬死了是不滿她給我扣帽子就行了。可是沒想到小趙……額,母親她會過來,我沒準備好,就……”
老夫人卻是開懷大笑起來:“你啊你,臉皮還是太薄了些,想我在你這樣大的時候,誰人敢說我半句不好,立時一鞭子過去,洛城上下,可無人管的了我。”
鄭沅撒嬌道:“孫女怎能跟祖母您比呐?”
老夫人搖頭道:“你如何不能跟我比?你的父親是將軍,母親是城主之女,都是驍勇善戰,臨危不懼之人,你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才是。”
鄭沅苦惱的歎了口氣,抬頭小心的覷了眼祖母方道:“祖母,其實這會兒細細一想,我也覺得自己發揮得不夠好,該是重新回去再吵一架才好。可是吵架這種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過了那個時辰,再吵可就不占理了。”
老夫人笑道:“是這個理,所以你這臉皮啊,還是要練得厚些才行。”
錦嬤嬤複又笑道:“老夫人,三姑娘才十四,從前在府內討生活不易,如今能有這般,已經是很了不得了。”
老夫人斂下眉眼,是啊,她年幼時父母將她視作手中寶,暢快人生沒有半絲不順,自然是膽大妄為得很。但沅兒不同,生母早逝,父親常年在外不得歸,落入趙氏姐妹手中……說來說去,還是她不好,不該輕信趙氏姐妹。
她面上露出倦意,看向鄭沅:“沅兒,你可怪我?”
鄭沅一愣,旋即回過神笑起來:“要說不怪祖母,那也是假話。不過其實沅兒小時候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所以也不存在怪不怪祖母您。更何況,我不是您,只站在一旁,又怎知您的苦楚與難處?”
她見祖母傷懷得很,遂換了話題問道:“祖母,我聽依秀說,您從前親自去先皇面前,請求撤去您縣主的封號了,今日怎麼……”
老夫人去只愣怔的看著窗外,良久方問:“沅兒,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當年為了與那些狼心狗肺之人慪氣,我寧可不要勇毅侯府滿門的榮耀。可也是因此,我父親連一脈,竟斷在我這裡……”
錦嬤嬤正色道:“老夫人,那些人為的根本不是光耀門楣,而是貪慕虛榮罷了。”
鄭沅雖不知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只見二人的面容,便也能推算一二:“祖母,有時候鼎盛之時消失,總比您這一生,看著它漸行漸遠,看著它最終消亡,卻無能為力要好吧。”
老夫人怔怔的看著鄭沅,她並不知鄭沅前世,便是這般看著將軍府漸行漸遠,最終消亡的。只覺得這個孫女果真貼心,竟然能想到他心坎裡去。
良久,她才繼續說道:“當年我確實是去宮中,但不是請先皇撤掉我縣主之位,而是讓先皇終止勇毅侯的爵位。我父親是最後一任勇毅侯,當時先皇也知我勇毅侯艱難,甚至下了鐵令,從今往後,大齊再無侯爵,也是為了祭奠我祖輩代代為國捐軀之榮。至於我,不過是怕那群人糾纏,放出些許風聲,說我不是縣主罷了。”
鄭沅側頭看向窗外,人來人往,街邊有幾個婦人站在一處,也不曉得是不是說今早郡王府的八卦。放出風聲?若她能放出風聲,將祖母從前如何巾幗不讓鬚眉,親自去治理水患的事情加以渲染,今日她們便穩操勝券了。
但是祖母,一定是不願意的吧。
只是想想罷了。
此時康昭郡王急匆匆的趕回將軍府,卻是勃然大怒。
郡王妃柔弱的落下幾滴眼淚,爭辯道:“是,我承認我是瞧不上那個鄭沅,她如何配得上敘兒?一無是處,今天我算是看透了,那般性情,即便是個天仙,我敘兒也要不起……”
康昭郡王一巴掌扇在她臉上,連他自己都愣了。成婚十九載,縱然對自己這位嫡妻的感情,說不上有多深厚,但到底是相濡以沫的妻子,又給他生了從小就乖覺懂事的敘兒,他一向是敬重她的。
可今日……
王妃捂著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郡王,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卻是啼哭不止。
郡王心煩意亂,來來去去走了幾圈,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多愚蠢?鄭家那位老夫人,是尋常人能惹的嗎?她從前做過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妃這會兒才哽咽著說道:“我是聽說,她不理家事好多年了……而且,好歹我是王妃,是公主,她……”
郡王狠狠的瞪她一眼:“你懂什麼?先皇對勇毅侯有愧,對她更是有愧。再加之如今漠北蠢蠢欲動,你等著吧,將軍那人在戰場上就如一只豹子,謀定而後動,不出兩年,定能平定漠北,到時候將軍府只會更上一層樓。”
王妃不屑道:“將軍府再怎麼厲害,也比不過我們皇族啊,王爺,那個鄭沅她……”
郡王怒道:“皇族皇族?你真以為我的日子過得很好嗎?異性王一向是最被皇上忌憚的,尤其是如今皇上根基不穩,岐山王蠢蠢欲動的時候。我們王府又不像吳家山高水遠,皇上雷霆一怒,首當其衝就是咱們謝家!”
他怒火發過了,總算是冷靜下來,思慮片刻便往外走。
王妃急忙問道:“王爺,您這是要去哪裡?”
郡王冷笑道:“去哪裡?你做的蠢事,還不是得我來解決!”
王妃忙搖頭說道:“王爺,您是沒看到今日那個鄭沅,是何等的沒有教養,連她的嫡母,她都敢頂撞!”
“她做什麼不敢頂撞?霽月,你是昏了頭嗎?鄭沅的生母是鄭偉槐的原配嫡妻,趙荏苒在她面前要行妾禮,鄭沅喊她一聲母親那是尊重,她還真當自己是鄭沅的嫡母?而且吳家雖然沒被封王,卻與藩王無異。鄭沅為何要對一個樣樣不如自己生母的女人低頭?更何況,齊霽月,你與趙家姐妹的關係我不管,敘兒與鄭沅的親事是父親定下的,除非鄭家退親,不然這門親事,便是求,也得求回來!”
他甩了袖子出了門,一路往將軍府趕去。
然而到了將軍府,鄭偉柏倒是恭恭敬敬的,老夫人卻只排了個老嬤嬤,將謝敘的繈褓送出來。
連話語,都頂得郡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奴身份低微,但到底是四品女官,比之今日你們王府前來退親的奴僕,總還是要高那麼幾分。若是王爺覺得老奴辱了郡王府,還請王爺莫怪,奴家老夫人一向是禮尚往來的。這是世子爺的繈褓,請恕奴家三小姐不願高攀。”
☆、第 29 章
康昭郡王慪得幾欲吐血,但那嬤嬤又威脅說,若是郡王爺不要,老夫人說了,便直接將世子爺的繈褓扔出府去。
到底是自家王妃做下的蠢事,郡王爺只能拿著繈褓回了府。
回了府,王妃得知老夫人不應,竟歡喜的臉上的笑容壓都壓不住。氣得郡王又是暴怒不止,有心想要罰她禁閉,又知道郡王府如今連個理事的人都沒有,只抑鬱得不行,索性轉身去了書房。
王妃撇撇嘴冷笑,她往後的依靠,再也不是王爺,而是兒子了。又何須像從前那樣,做出溫柔良善的賢妻良母模樣來?
……
一早,鄭沅便爬了起來,昨日退親的事情,讓她沒能去學院上課,今日還是得趕早早點過去。
芳綾見姑娘醒了,趕緊過來關切的問道:“姑娘要不要多歇一會兒?”
鄭沅搖搖頭:“早些起來上早課,一會兒要去學院呢。”
芳綾愣了愣,昨日發生了那樣大的事情,今日還要去學院?
鄭沅兜自計算著:“今日有國棋課,我這個算是弱項,得多加油些。而且歇了這麼多時日,武術都拉下了,我得早日撿起來。”
芳綾覺得頭有些疼,如今郡王府與將軍府的流言紛紛,這個節骨眼上,姑娘怎麼避著些?
“姑娘,學功夫這事兒不是一朝一夕的,何況姑娘不是自己在家練了麼?實在不行,等下學的時候,奴婢去將周家女郎接……”
她止了聲,昨日的流言是關於姑娘與周家郎君的,若是今日接周家女郎過來,恐也不是很合適。
鄭沅也不理會她,只洗漱了去上早課,等用了早膳,又上了馬車去學院。
許是昨日太過彪悍,今日學院裡,倒沒有一個人敢明著取笑她。不過背地裡說閒話的人,自然是不少。索性鄭沅也並不在意。
袁婷婷握著她的手,細細的左看右看,見傷好了大半,方放心下來,說道:“得虧手好了,這陣子你沒來上學,我可擔心壞了。有心想要去看你吧,又……”
又沒什麼精力應付鄭家其他人,索性就沒去。只是這話不好明晃晃說出來。
鄭沅輕笑了聲:“放心,我當然不會有事了,我如今練武呢,身體棒著呢!你怎麼樣?上回受了驚,可還好?”
袁婷婷點點頭:“休養兩天便好了,何況我本來就沒事……沅兒,上回多虧了你。”
鄭沅與她相視一笑,再抬頭,發現班上的女孩們,都在偷偷打量她。
袁婷婷見還沒到上課的時辰,便將鄭沅拉出去,小聲說道:“沅兒,昨日的事情,傳遍了整個洛城了。”
鄭沅並不意外。
袁婷婷又道:“不過你祖母真的是好厲害啊,我從前只知你祖母出自勇毅侯府,但勇毅侯府是個什麼樣的,我都不曉得。如今才知道,原來你祖母竟能以一己之力,對抗那樣一場水患,你可知現如今,整個洛城的貴女,都以你祖母為標榜了。”
鄭沅目瞪口呆:“你……你說什麼?流言不是說我與謝敘的親事麼?”
袁婷婷拍拍她說道:“已經知道了,本來就是王府太過分了,周小郎君分明是為了救你,不得已而為之,咱們大齊又不是那等頑固不開化的地方,莫不成沾衣捋袖就得砍了胳膊?”
鄭沅還是雲裡霧裡,摸不著頭腦,不由得緊張的問:“所以,無人說我與謝敘解除婚約一事?”
袁婷婷以為她傷懷,只抿唇勸解:“雖說很是可惜,謝世子是人中龍鳳,你心有不願也是正常。但這種事情強求不來,否則,你祖母也不會那樣強硬,對不對?”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裡頭滿是落寞。
然而鄭沅並未注意她的神情,只兜自心驚著,原來祖母的舊事被人翻出來了。依著祖母的性子,是決計不會如此,那會是誰?
祖母這等舊事傳得沸沸揚揚,得了好處的,不會只有她,鄭芙三個也同樣是祖母的孫女。
莫非是趙氏擔心鄭婉的名聲跟著受損?不會不會,趙氏那人若會如此認為,便不會任由郡王妃與小趙氏如此害她了。
難道是周家?雖說周皓輪是男兒,名聲的干係沒那麼大,到底也是有的。而且周家兄妹與她感情很好,替她抱屈也是正常。但周家兄妹的頭腦,怕是不會想出利用流言的法子,而且說到底,對祖母也有些不尊重。
周家老夫人或者周夫人呢?兄妹倆沒這個頭腦,不代表他們家人沒有啊。
只鄭沅總覺得不踏實,似乎哪裡不對的樣子。
這次的流言,讓謝家是騎虎難下了,從鄭沅囂張跋扈,不守規矩,變成了謝家強詞奪理,聯合惡毒後母欺負鄭沅一個少女。
奈何少女有一個彪悍勇猛的祖母,在名譽與孫女上頭,毫不猶豫選了孫女。老夫人當初是怎樣的果敢,今日就是怎樣的慈愛,老百姓們的心立時便偏了去。
鄭沅甚至收穫了不少欽佩的目光,哪怕那欽佩並不是因為她。
中午等到午膳,周依秀早早的過來等她吃飯。
便聽有貴女討論著:“瞧瞧,人家多坦蕩?若是鄭沅與周家郎君真有首尾,這會兒必定早早的避嫌了。”
“分明是謝家瞧不上,故意拿他們作伐唄。若按照謝家的說法,馬術考試那日,不少人都倒在郎君懷中,也都無事。袁婷婷還險些厥過去,是卓世子救了她,也沒見她纏著卓世子討要說法吧。”
……
鄭沅心中一肚子疑惑,只草草的吃了飯,跟著周依秀往練武場走去,琢磨著一會兒怎樣開問,周依秀究竟知不知道她祖母與母親做了這事兒。
許是受了流言的影響,周依秀也是一語不發,二人各懷心事,倒也沒注意對方的沉默。
一直到了練武場門口,周依秀停下腳步說道:“沅兒……那個,我哥哥想見你。”
鄭沅茫然的點頭:“這樣啊,原該是去你家看望你哥哥的,但是因為昨個兒的事情,倒不好上門了,不如等過幾天,流言淡了些我再……”
她一回頭,卻是瞪大了眼,屋內坐著的,可不就是周皓輪。因著受傷,他沒有穿平日的短衣,穿著一襲灰色錦緞長衫,竟多了些許文氣。
“你……你不是受傷了嗎?怎麼在這裡?”
鄭沅急忙走過去,上看下看,見他右手臂綁著石板,掉在脖子上,方松了口氣,沒有亂來便好。
周皓輪已經站起來,微笑著看著她,行了禮喊道:“鄭三女郎。”
鄭沅又大吃一驚,甚至想要伸出手去探他的額頭,難道是發燒了?他們因為關係不錯,一向不怎麼拘禮,從來都是喊“鄭沅”或者“沅兒”,客氣一點,也不過是“沅兒妹妹”,今日這是抽了什麼風?
周皓輪還沒開口,自己的臉便先紅了,忍不住抬起左手撓撓後腦勺,乾笑兩聲,不好意思的看著鄭沅。
這才像他嘛。
鄭沅松了口氣,見他久久說不出話,想了想說道:“那個,昨天……額,其實吧,上回你為了救我受傷,我已經很抱歉了。昨日,因為我的事情,又讓你陷入流言當中,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
周皓輪眼神略略一暗,旋即回過神,搖頭道:“無妨,其實我……沅兒妹妹,其實我很樂意……”
鄭沅不明所以,只他支支吾吾總也不出聲,她只好繼續介面說道:“我知道,你拿我當親妹妹,與依秀沒什麼差別的。我也是一樣,你也知道,我哥哥總是在悅城,與家中其他兄姐們感情也不好,一向是拿你和依秀當親兄姐一般。不過真的,這次的事情實在是抱歉,郡王府本就看我不滿意,故意尋個由頭來退親罷了。”
周皓輪見鄭沅這樣急著分辯,忍不住開口問道:“所以,你讓你祖母,將你祖母的事情渲染出來,就是不想與我有牽扯嗎?”
鄭沅摸不著頭腦,只“啊”了聲。
周皓輪低下頭,囁嚅片刻:“不是你,那就是你祖母了。是的,我雖然是周家嫡子,但周家比之將軍府,確實是差遠了……”
鄭沅更是不懂他在說什麼:“皓輪哥哥,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沒有不想與你有牽扯啊,我們鄭家與你們周家,世代都有關聯。又怎麼會輕易的變化呢?還有你說什麼周家與我們家比,差遠了。我父親常說,他這大將軍的功勳,有你父親的一半啊。”
周皓輪低著頭聽完這一些,鼓起勇氣說道:“鄭沅,我想過了,將來不論怎樣,我都願意站在你身邊。昨日我聽到他們污蔑你的時候,雖然也很著急難過,但同時竟然有一種竊喜,他們說的不是別人,而是我。沅兒,若不是昨日,我還沒有覺察,其實我對你……”
鄭沅吃驚的後退一步,算是明白過來,周皓輪這是對她表白了?不大對啊,前世一年後他去了悅城,兩人壓根沒什麼往來。怎麼今生,就變了呢?
而且他們的情感,分明是兄妹,而不是相互喜歡的那種。
她也不並不喜歡他。
☆、第 30 章
鄭沅後退兩步,不行,她記得前世的周皓輪,是有娶妻生子的,若是她貿貿然同意了,前世周皓輪的妻子要怎麼辦?
她心思轉得飛快,很快就想出法子了,招招手讓周皓輪過來,二人一起坐了,方問道:“皓輪哥哥,你想一想,昨日得知謝家要與我退親的消息,你生不生氣?”
周皓輪忙不迭點頭:“當然生氣了,我恨不得立時就跑過去,將那謝敘狠狠的揍一頓。謝玄我打不過,難道謝敘我也打不過嗎?”
鄭沅又道:“對呀,你再想想,若是依秀遇到這事,你會怎麼樣?”
周皓輪介面便說:“那還用說,我肯定是去將他揍一頓,竟敢欺負我妹妹……”
他話說著便住了口,似乎哪裡不大對勁。
鄭沅忙不迭點頭道:“是啊是啊,你看看你,你對我與對依秀,是一模一樣的情感,對不對?”
周皓輪茫然點了點頭,又趕緊搖搖頭:“不是不是,不一樣不一樣,我妹妹皮厚,我雖然關心她吧,但總嫌她吵鬧,從小不知道打了多少回了,我跟你可不一樣。”
鄭沅笑道:“那可不,你跟依秀打,還能來幾招過過癮,你跟我打,豈不是一下子將我打到了,回頭我父親你父親,可都不會依的。”
周皓輪“啊”了聲,撓撓頭,好像是這麼回事:“可是,我就放心我妹妹一個人到處去野,但你……”
“但不放心我對吧。不說我,就說袁婷婷吧,你教我們騎馬這麼久,你放心她一個人騎馬不?”
周皓輪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袁婷婷那個病秧子,每次上馬都讓他提心吊膽得很。
鄭沅笑道:“是啊,這只能說明,你心腸好,是個好人,對身邊每個人都很是關懷。”
周皓輪有片刻失神,不自覺又撓撓頭:“你的意思,我心中只當你是妹妹,是好友?”
鄭沅鄭重的點點頭:“當然了,而且是最好最好的那種好朋友。”
周皓輪也跟著鄭重的點頭:“是,除了依秀之外,你就是我最關心在乎的人!”
鄭沅見他扭過來了,急忙換了話題,問道:“你手怎麼樣啊?這樣亂跑要不要緊啊?”
周皓輪哀嚎一聲:“我真的是悶壞了,整天悶在家裡,我跟你說啊,我這輩子加起來看的書,都沒有這陣子這麼多。可我祖母和娘,根本不准我出門。好在謝閻羅爺時不時去看望我,不然更悶。我那些個狐朋狗友,真不是東西,等爺好了……額,呸,等我好了,我要一個一個教訓他們。”
鄭沅皺皺眉:“誰,你說誰?”
“我說蔣家那小子,還有……”
“不是不是,”鄭沅忙打斷他的話,“你說謝玄,經常去看你?”
周皓輪點點頭:“對啊,其實跟他相處久了吧,發現他不是別人說的那樣壞,人還不錯,話少了些,嚴肅了些。而且長得還挺好的,文武雙全,嗯,比他那個哥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謝敘靠的不就是個世子的位置,才這般招人喜歡的嘛,我看啊……”
鄭沅見他絮絮叨叨說個不停,也懶得搭理,只默默想著,謝玄與周皓輪關係不錯?不過這樣也好,萬一前世的事情再來一遍,說不準謝玄看在好哥們的份上,會替周家求饒呢。
正想著,周皓輪突然沒了聲音。
鄭沅好奇的看向他,就見他緊緊盯著門邊,伸手撓著後腦勺傻笑。鄭沅一看,只見他們討論的正主,正倚在門邊,百無聊賴看著他們。
鄭沅不知怎的就心虛了:“額,夫子什麼時候來的?”
謝玄懶洋洋說道:“哦,有一回兒吧,突然發現你們孤男寡女呆在一處,怕旁人不小心闖進來看到了,就順道幫你們守個門。”
周皓輪立馬跳開,離得鄭沅一丈遠,擺手說道:“我跟她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夫子莫要誤會……”
鄭沅這下子傻眼了,怎麼這個傻子好似比她還心虛?即便怕她名聲受損,反應也不至於這樣大吧。
謝玄依舊沒什麼反應,只挑了挑眉:“哦,順道聽了一耳朵,好似有人喊我——閻羅爺?”
周皓輪的臉白了又白,嘿嘿乾笑兩聲:“我想起來了,今天的藥還沒有喝,我先走了。對了夫子,我家裡有一套金鏜,威力十分了得,我也駕馭不得幾分,回頭孝敬給夫子你……”
鄭沅再看時,周皓輪已經沒影了。
謝玄倒是極其自然的坐在鄭沅身邊靠好,皺著眉也不說話。
鄭沅心中忐忑,想了許久,方拾起前日的話題:“那個……在輔國公府的時候,多謝夫子相助。”
謝玄淡淡的應了:“不用謝。”
鄭沅小心的覷了眼謝玄,見他眉眼鬆散,似乎心情不錯的模樣,方略略放鬆些,壓低聲音問道:“夫子,那日在輔國公府,你聽到了什麼?”
“你聽到的,我基本上都聽到了。”
“額,”這話怎麼接?鄭沅眼珠子轉了一圈,“我大伯父他們分明是意圖不軌,夫子,您要不要告訴您父親,請他那個……幫下忙,不然的話……”
謝玄仿佛沒聽到,只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敲著膝蓋,也不知在想什麼。
鄭沅更忐忑不安了,難道他已經說過了?還是說已經告訴皇上了?所以昨日郡王府才會那樣對她,是想要對將軍府動手了,還是……
恐懼達到頂峰之時,才聽謝玄開口。
“那些事情,不是你一個小女子該管的。”
鄭沅騰的站起來:“我怎麼不該管了?這樣的大事,涉及到我將軍府的將來,我……我……我若是不管,萬一我大伯父犯下大錯,我父親還蒙在鼓裡,說不準就全家……全家都……”
說到這裡,她不免瑟瑟發抖,整個人都害怕起來,前世那樣煎熬的痛哭,她實在是不想再來一次。高高在上的將軍府,一夕之間變成了階下囚,滿門抄斬,女眷充作賤籍,何其艱難,何其艱難啊。
除了鄭芙嫁入郡王府,就沒一個人逃脫的。
郡王府?鄭沅突然停止發抖,一眨也不眨的回頭去看謝玄。
謝玄皺著眉頭,原本見她發抖的模樣,還想著要安撫一二,結果她突然就回頭,用這種滲人的眼光盯著他。這是看什麼?
鄭沅問道:“夫子,你還沒說親吧?”
謝玄微微訝異:“什麼?”
鄭沅迅速思索著,雖說謝玄身份不如謝敘,將來難免被鄭芙壓一頭,但是無妨啊,她又不介意那些虛名。依著前世的軌跡來看,鄭芙在將軍府要落敗一事上,可是一點都沒出力。她就不一樣,等她嫁入郡王府,一定勸服謝玄,至少要救父親與哥哥的性命。
“夫子,你覺得我怎麼樣?”
謝玄嘴角抽了又抽,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不怎麼樣。”
鄭沅一瞬間泄了氣,不怎麼樣……也是哦,她要啥啥不行,膽小第一名,昨日又莽撞的與郡王妃鬧騰了一場。謝玄要是覺得她好,那才奇怪呢!
謝玄站起身說道:“該上課了,你早些回去吧。最近別與周皓輪私會,盯著你的人多,不是每次都這麼好運,有我幫你守門。”
他出了門,鄭沅忍不住對著他的背影齜牙咧嘴,沒想到他竟回過頭來,鄭沅急忙收斂形色,只端莊的福了禮。
似乎被他看見了,好丟人,但他好似是在笑。
鄭沅默默想著,私會你個大頭鬼,我才沒有私會呢,我跟周皓輪坦坦蕩蕩,什麼都沒有。更何況,我倆就是有啥,又關你什麼事兒?可惡!
轉念又想著,謝玄說得對,貌似每次關鍵時刻,都有謝玄來相救。不對,上次驚馬,他就沒出現,哼!
只鄭沅自己都覺得心虛,人家誰都不是,無意中救了你好幾回,又不是欠你的,你哼個什麼勁兒?
謝玄淡淡的又說道:“關於你大伯父的事情,你別擔心,不會波及到你身上的。”
……鄭沅偏頭想了想,難道謝玄今日是故意過來找她的?就是為了與她說這句話?
雖然並沒有什麼用,將軍府一榮俱榮,怎麼可能不會波及到她?
上課的時辰確是快到了,鄭沅急匆匆往學堂上趕,今日上國棋課,她得用心些。掌院說過只給半年的時間,等夏季統考的時候,就要見分曉了,她怎麼樣也不能再成為洛城的笑柄。
迎面撞上一個女人,是江筠蓉。
鄭沅“呃”了聲,心道這個得理不饒人的傢伙,定然又會說一通大道理。她耐下性子道歉:“江小姐,抱歉,因為快要上課了,我趕著回教室走得太快了……”
江筠蓉認真的打量鄭沅片刻,什麼話也沒說,轉身拎著裙子,進了課堂。
鄭沅心內頗有些詫異,怎麼回事?難道是趕時間,沒空訓她?
☆、第 31 章
周皓輪百無聊賴坐在亭子裡,就連想要吃個果子,也立刻有丫鬟上前幫他擇好送到他嘴裡。
他嘟囔著:“我是受傷了,不是殘了,知道嗎?我能動能動,可以自己吃。”
丫鬟們服侍在旁邊,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周皓輪無力的歎了口氣,這是祖母身邊最得力的兩個大丫鬟,被喊過來服侍他,分明就是監視他。
“啊!這日子也太無聊了啊,我想出門,想去玩,不想呆在這裡。”
丫鬟們語氣溫柔:“大公子乖一些,等徹底好了,就可以出去完了。”
“是,大公子只當可憐可憐我們,老夫人說過了,若是大公子再像前幾日那般偷跑出去,大公子傷著不能受罰,奴婢們可要代公子受罰呢。”
“不是不讓大公子出門玩,實在是大公子太過不小心了,這一回出門便動了筋骨,下一回還不知道會如何呢。”
周皓輪無語的撇撇嘴,都是那個江筠蓉!好端端的逮什麼貓,要不是為了救她,也不會再次受傷了!
小廝匆忙走過來,行了禮說道:“大公子,謝家小郎君來了。”
雖說周皓輪一向害怕謝玄,但被關得救了,無聊久了,只要是個外人,就覺得格外親近些,當下大喜:“哎呀,還是夫子最疼我……”
便見著謝玄一臉臭臉走過來,身邊還跟著那只讓他咬牙切齒的黑貓。
丫鬟立時便上了吃食茶點,乖覺的行了禮,退到亭子外面。
周皓輪盯著半面書生,半面書生也不甘示弱,一人一貓互相瞪著眼,仿佛想要將對方吃了一般。
謝玄頗有些好奇:“你惹著它了?”
周皓輪炸了毛:“我怎麼會惹它,是它……”
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小心的覷了覷那兩個丫鬟。雖然是江筠蓉不對,但牽扯太多也是麻煩,掌院一家人都囉裡囉嗦,最愛引經據典說大道理了,還是當沒發生才好。
謝玄伸手將貓拎到懷中,輕輕撫摸著:“你不喜歡貓?”
周皓輪甕聲甕氣應了:“不喜歡。”
謝玄若有所思:“唔,但我這只與尋常的貓不一樣。”
“那也是貓。”
謝玄臉色黑了黑,不再說話。
周皓輪覷了覷謝玄的臉色,這些時日,謝玄時不時往他這兒來,陪他聊天——當然,多是自己說話,謝玄只聽著罷了。
但也很好了,比平日他那幾個兄弟好了不知多少倍,哼他們那群人過來,聽他多說幾句,就不耐煩了。
不想得罪這最後的聽眾,周皓輪嘿嘿一笑,伸出左手想要去摸貓,半面書生立刻拱起身子,嘴裡發出威脅的“呋呋”聲。
謝玄按住半面書生,說道:“也許你是悅城長大的,更喜歡兇猛的野獸。貓兒這般乖巧可愛的動物,多時女兒家喜歡的。”
周皓輪疑惑的看了看半面書生,它乖巧?可愛?除了鄭沅,恐怕無人覺得它乖巧可愛吧。哦,還有那個江筠蓉。
“別的女兒家我不知道,反正依秀不喜歡貓,她從前養過一隻豹子,可惜父親不讓帶回來,留在悅城了。依秀為了阿豹,哭了好幾場。”
謝玄眉眼淡淡,許久才應:“周女郎與其他貴女不一樣,若是其他女孩,見了豹子,定會嚇哭的。”
周皓輪忙不迭點頭:“是啊,依秀從前給沅兒講阿豹如何英勇,沅兒嚇得就是不肯聽。”
謝玄瞟了他一眼,聲音極淺:“倒不像……”
“什麼不像?”周皓輪問了句,旋即自說自話,“尋常女孩子,最兇猛的也不過養只獅毛狗,依秀就不一樣,她最討厭這種溫馴的動物了,連馬兒,都要選最烈的。”
謝玄淡淡聽他絮絮叨叨,摸著貓兒的手一下一下,眼中似乎帶著一絲絲的笑容,只等周皓輪繼續說小時候的事情,他才出口打斷他:“你很懷念小時候?”
“是”,周皓輪立刻來了精神,“等我滿了十八歲,就是明年,我就要回悅城去,上陣殺敵,無所不能。嘿嘿,我聽說將軍十五歲就已經能獨自帶一個營的兵了,我都十七了,還不曾真正上過戰場呢。”
謝玄撫了撫額頭,覺得話題繞得有些遠,但周皓輪這人的性子實在是太過跳脫,與之說話,根本找不到重點。
遲疑片刻,他主動開口,“那往後,豈不是很少能見到你了?”
周皓輪一愣,卻是萬分感動,原來謝玄拿他當好友,當兄弟,得知他要走,竟然如此不舍。當下拍著胸脯說道:“夫子放心,我一定會努力成為大齊的一名良將,到時候……”
謝玄忍不住又打斷他的話:“那你會給身邊的人留下禮物麼?”
周皓輪這才恍然大悟:“你……是來要我的金鏜的?”
謝玄一頭黑線,撫了撫貓說道:“不是,我在想,我要不要將半面書生送給你。”
周皓輪略略松了口氣,旋即瞪著那黑貓,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我不要我不要,我不喜歡……它。”
似覺得拒絕人家一番好意,太過無情,周皓輪又道:“額,其實吧,不拘送些什麼,只要不是活物,尤其是這樣嬌滴滴的活物,便還好。你可不知,當年我與依秀回來的時候,受吳城主所托,給沅兒帶一隻貓回來,可真是將我們折騰壞了……”
謝玄豎起耳朵:“噢?”
周皓輪說道:“那貓兒嬌貴得很,整天不吃不喝病懨懨的,嬤嬤說若是不好生調理,恐怕回了洛城,貓兒也死了。那可是紹軒……額,就是沅兒的小表哥,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們勢必要將它平安送回來的……”
“可惜後來,還是死了。”
“你們把它養死了?”
周皓輪搖搖頭:“不是,我們費了很大的力氣,將它送回來,雖說身子弱了些,但好歹還是活著的。沅兒是極其高興的,整天捧著它,倒是沒多久就將它養得圓圓胖胖,甚是好看。可惜後來,那貓兒抓傷了鄭芷,鄭芷讓人給亂棍打死了。”
他面色頗有些難看:“我還記得那天下著大雨,沅兒光著腳一路跑到我家裡來,把我娘嚇壞了,趕緊給她喊了大夫。她病得迷迷糊糊,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喊著貓兒的名字……那貓兒叫一點紅。”
謝玄的手,許是用力了些,半面書生發出不耐煩的嘶叫聲,輕咬一口謝玄的手。
周皓輪長歎一口氣:“我們都知道,與一點紅沒關係,鄭家那些姐妹一個一個可惡得很,見不得沅兒有任何好東西。一點紅那麼乖巧,怎麼可能胡亂抓人?我娘說小趙氏不是個東西,沅兒受了委屈,還罰沅兒跪祠堂……”
謝玄眼神裡頭,似乎有些許殺機,旋即回過神道:“難怪上回我說她可以自己養貓,你們臉色都不好。”
周皓輪想了會子,倒是想起來,謝玄說的是元宵那日,他們初遇半面書生的時候:“其實現在的沅兒不像以前那樣無依無靠了,依秀也曾建議她再養一隻,但她說再養任何一隻貓,都不可能是一點紅了。”
“一點紅……”謝玄念了兩遍名字,“這名字好聽,難道是身上有紅色毛髮?還是眼睛是紅的?”
周皓輪來了興致,解釋道:“並不是,那是只名貴的波斯貓,一隻眼珠子藍色,一隻眼珠子棕色,渾身的白毛非常好看,只眉心處一簇黑毛。不過沅兒說那本該是火紅的顏色,所以就要喊它一點紅。”
謝玄點了點桌面,眼睛眯起來:“哦,白色長毛的波斯貓……波斯貓不常見呢。”
周皓輪點頭道:“那是自然,吳城主費了好大勁兒才弄到手的,吳家女兒好多想要的,吳城主都捨不得,說是要留給沅兒。倒是可惜了,我娘說除了宮裡,那種貓實在是難得,更難得的還是通身雪白。”
謝玄起了身:“你在外頭呆了這麼久,該回去歇著了。”
周皓輪“哎”了兩聲,謝玄理都不理,逕自走了。周皓輪摸摸鼻子,人家肯時不時來陪他已經很好了,他已經決定了,等身子大好之後,一定要好好謝謝他。
若是他們幾個知道他跟謝玄是好朋友,可不得嫉妒死了哈哈哈!
周依秀一回來,就看到自家哥哥翹著腿靠在躺椅上,眯著眼望著天傻笑。她左看右看,啥也沒看到,無奈的聳聳肩:“哥,舅舅要過來住一陣子。”
周依秀的舅舅是苗家,並不是什麼高門大戶,偏生舅母愛貪小便宜,故而兄妹二人實在是厭煩得很。偏生礙于母親看中,每次來都得結結實實陪一陪舅家的小表妹一通——費錢費力不討好。
周皓輪哀嚎一聲:“我滴娘耶,這下慘了,若是平日還能找個藉口躲出去,現在祖母不讓我出門……我怎麼這麼慘啊!”
周依秀沒好氣的說道:“我更慘,正好是踏青那幾日,原本與沅兒都說好了的,現下也不能成了。”
三月底春光無限好,最是踏青好時節,洛城年輕的公子貴女到了休息的日子,便會齊齊出動,去往郊野處踏青遊玩。
前世鄭沅基本上沒出去過,現下總算是得了機會,可以好生玩一玩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玄:稱兄道弟這麼久,總算是從這傢伙嘴裡套出點有用的消息,我可太難了。
☆、第 32 章
今日周依秀與袁婷婷都不在,索性鄭沅一個人並不會覺得孤單,只坐在樹蔭下,看著來來往往的女郎郎君們,活潑些的嘻嘻哈哈,規矩些的端莊自持,倒比風景還要好看些。
鄭沅眯著眼,歇了會,覺得有些吵鬧,四下看看,見不遠處的亭子裡頭無人,也是敞亮清淨的好地方,便挪了步子往亭子處去了。
等過去方知,這亭子的頂部沒修建好,竟只能勉強蓋住座椅處,但是日頭上來,則完全遮不住。貴女們講究,自是不肯讓嬌嫩的皮膚曬到了太陽。
鄭沅遲疑片刻,還是走到亭子裡頭,尋到最裡邊坐好歇著,日頭只曬了腿,也還愜意。
不一會兒,便聽吵吵嚷嚷的聲音,呱噪得很。鄭沅回頭看去,亭子後面的空地上,原本坐著位陌生的少女,看著衣著裝扮,只是普通,估摸著是剛從外鄉過來的吧。
不過此刻,她正被一群紈絝子弟圍著調笑——這樣的子弟,最是懂得分辨貴女的身份,知這位少女身份不高,即便叫她受了些委屈,也無大礙,至多不過是家裡頭使些銀錢關係,壓下來罷了。
鄭沅看著那少女害怕的模樣,本不想管,可心中又不踏實,只想著前世的自己,似乎總是這樣無助無奈。她尚且是高門大戶的嫡女,都不能自保,眼前這位少女實在是可憐得很。
她開了口:“喂!”
那三五個紈絝回過頭,卻見亭子裡坐著一位慵懶的小姑娘,雖是年歲看著小,顏色卻極為妍麗,便有人蠢蠢欲動想要過來。
好在他的夥伴並不愚蠢,這姑娘穿著看著簡單,實則不凡,絕不是尋常人家能穿得起的。這樣的姑娘,再好看也不是他們能惹的。
那公子哥心中不忿,冷笑一聲:“怎麼,你是想與哥幾個玩一玩不成?”
鄭沅朗聲道:“不過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覺得你們做這等事情有些不妥當罷了。”
“哈哈哈,哥們一向如此,從沒有不妥,小娘子若是覺得不妥,想要跟我們一道,我們是特別歡迎。若是別的,哥哥們勸你還是莫要多管閒事。”
鄭沅瞧著那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主僕倆,頗有些憤恨,今日只要放任這幾個浪蕩子調戲,哪怕沒有實際的行動,這少女也怕是不成了。
前世她的名聲,就是那樣被毀的,可恨那男人低賤,祖母氣得讓人將他亂棍打死,可她的名聲,毀了就是毀了,一輩子也就那樣被毀了。
她站起身,冷冰冰說道:“今日,這閒事我管定了。你們這群整日只知鬥雞遛狗,對整個大齊一點用處都沒有的人,活著只是浪費糧食,只憑是男人,就比女人要高貴些麼?”
為首的公子一愣,沒想到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說起話來這般不客氣,當下只哈哈一笑:“你是哪家的小娘子,且報上名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鄭沅輕蔑一笑:“就你這豬頭模樣,五短身材,也配知道姑奶奶我的名字?我呸!”
那幾個紈絝更是哈哈大笑,笑得鄭沅莫名其妙,莫非是她罵得不夠狠?可是她幼承庭訓,惡言惡語是從不曾學過,再難聽的話語,她實在是說不出來了啊。
這時只見不遠處走近一個身姿修長的男子,緩緩走上亭子,慢慢的走到鄭沅身邊坐好。
只一個眼神,那幾個公子哥就連連後退。
最先發聲的那個說道:“怕什麼,他就一個人,咱們五個人還怕他不曾?”
為首的一巴掌蓋他頭上:“那是謝玄,還不快走!”
鄭沅愣怔片刻,看樣子身懷惡名也不算什麼壞事,譬如這幾個潑皮,見了謝玄就如同見了鬼一樣。
亭子後面那個少女立時爬起來,理了理衣裙,娉娉婷婷走到謝玄跟前,綻放出一個自以為最貌美的笑容,方紅著臉道謝:“多謝這位郎君相救。”
鄭沅疑惑著想,是我救了你好不好,你這人……算了,她也沒救成,還是謝玄救的。
謝玄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溫和的看著鄭沅:“你沒事吧?”
鄭沅翻了翻白眼,轉身站起來走出了亭子,剛一下來,便遇到江筠蓉。
江筠蓉上下打量鄭沅,冷哼一聲:“剛剛在那邊便聽見熟悉的聲音,竟是與旁的男人對罵,沒想到果真是鄭三你啊。看樣子夫子如何教授都無用,女子的本分,有些人是怎麼學都學不進去。”
鄭沅一口老血簡直都要吐出來了,極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說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來訓斥我?難道夫子平日,都是如此教授你的麼?”
江筠蓉怒急,忍不住指著她:“你……”
鄭沅不耐煩的拍下她的手指:“還是說掌院家中,就是如此教晚輩這般尊重旁人的?”
江筠蓉頗有些心虛,退後一步,冷冷的說道:“伶牙俐齒,我說不過你,但是……錯了就是錯了,哪有規矩的女兒家,會站在這裡與男子爭論的?”
鄭沅瞥了她一眼:“所以,依著江姑娘所言,即便天大的事情,也得自己憋著不成?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人在,才會讓人以為,女人天生都低人一等。面對惡人,想的不是如何將他罵走,難道是任他欺淩不可?還是說,江姑娘覺得,應該柔柔弱弱哭一場,好讓那惡人良心發現,不再欺負婦孺?”
江筠蓉被她一陣搶白,整張臉漲得通紅,再回頭打量謝玄與旁邊那對主僕,方覺自己好似誤會鄭沅了。
她胡亂福了福身,轉身要走。
“欸!”鄭沅喊住她,“怎麼?你跑出來大道理一拋,就這樣一走了之?”
江筠蓉回過頭,憋著氣半晌,還是福了禮說道:“今日是我誤會你了,還請鄭三小姐原諒一二。”
鄭沅擺擺手:“行了,我原諒你。不過還請你記住,人長了眼睛耳朵,是用來看用來聽的沒錯。但人也長了腦子,遇到事情不要隨意下定論,好生分析分析情況。”
江筠蓉心潮起伏,一甩袖子轉身就跑了。
鄭沅翻了個白眼,這一通懟下來,倒是通體舒暢得很。
謝玄不知何時走過來,輕笑一聲:“鄭三姑娘說話的時候,很是有氣勢呢!”
鄭沅沒好氣的說道:“怎麼,美人主動投懷送抱,你不接著,跑我這裡來做什麼?”
話音未落,一旁竄出一隻野狗,對著他們就是一陣狂吠。鄭沅嚇了一大跳,急忙往前跑,心急之時,哪裡想到遇到狗不能跑呢。
謝玄抽出一把小刀,那野狗便倒地沒了聲息。只聽那少女一聲尖叫,帶著丫鬟一下子便跑沒了影。
鄭沅捂著胸口,久久回不過神來。
謝玄忙上前關切的問道:“你怎麼了?有沒有事?”
鄭沅嘴一癟,就要哭出來的時候,又聽謝玄涼涼的聲音。
“喲,原來鄭三姑娘也有害怕的時候呀,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與剛剛關切的模樣,判若兩人。
鄭沅一時間哪裡還記得害怕,只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說道:“小女子及哪裡敢呢,不像夫子您,才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不,天地全都怕您呢,您瞧,不止剛剛那幾個浪蕩子,連那少女都害怕您呢。”
說到這裡,她心情好了些許,嘿嘿一笑:“嘖嘖嘖,難得美人在懷,被你這麼飛刀一把,就嚇唬跑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謝玄也不生氣,只聳聳肩:“也難得鄭三姑娘眼光這樣低,那等姿色也算得上美人麼?在我看來,鄭三姑娘這樣的,才算得上。”
雖是調戲的話語,由謝玄說出來,竟沒有一絲戲弄之感,反倒有一絲曖昧與甜蜜,叫鄭沅不自覺紅了臉。
謝玄又道:“不過我可不是來會美人的,我只是……過來。”
只見半面書生一下子從樹上竄出來,見了鄭沅很是熟稔,圍著她的腳邊“喵喵”直叫。
鄭沅眼睛一亮,顧不得嫌謝玄說話難聽了,只歡喜的將貓兒抱起來,輕輕撫摸著。
謝玄急忙阻止:“它整天到處鑽,你摸摸就好了,別抱在身上,髒得很。”
鄭沅渾不在意:“貓兒是最愛乾淨的,才不會髒了,對不對,黑球?”
半面書生仿佛聽得懂一般,立時便沖著鄭沅又“喵”了一聲。
鄭沅四下看看,芳綾去採買東西去了,這會兒還沒有回來,不知她會不會買魚幹和羊乳,一會兒可以喂給半面書生吃。
想著,她便又往亭子裡去,邊走邊道:“我們認識這麼久了,都沒見你多長點肉,是不是你主人待你不好?往後跟我好不好?”
謝玄不免有些失笑:“它可不行,我托人□□了很久的。”
鄭沅嘟囔道:“就沒見過你這樣的,貓兒這般可愛,分明一隻寵物,你偏偏要喂它吃毒物,嘖嘖嘖……”
謝玄狀似苦惱的歎了口氣:“你以為這樣毒物的貓兒很容易得麼?像我最近得的一隻,偏生幫我調.教貓的那人不在,那貓兒整天喵啊喵的,煩死人了。”
鄭沅感興趣的抬頭問道:“是什麼貓?既然調.教它的人不在,不如讓我幫你調.教調.教?”
謝玄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你?你只會養寵物貓,若是我那貓兒給你,恐怕就養不成半面書生這樣的了。”
鄭沅剛想開口,又聽一旁傳來一聲貓叫,她一回頭,卻是大吃一驚。
☆、第 33 章
只見僕從站在那裡,懷中抱著一隻通體雪白的波斯貓。最讓鄭沅吃驚的是,那貓兒額上有一叢黑毛,如同她的一點紅一樣。
她下意識的上前一步,旋即停下來,警惕的回過頭看著謝玄。
謝玄似乎並沒覺得她的詫異,只挑了挑眉說道:“這貓是極品,尋常不得見,是進貢的東西,我前陣子去端陵郡王府看望姨母,覺得這只貓甚是有靈性,便問我姨母討要了過來。誰知只是看著有靈性罷了,整天除了吃喝睡就是喵喵叫,擾人得緊。”
鄭沅心中疑惑,她與謝玄認識不久,謝玄應當是不知她的一點紅。
她輕輕將半面書生放下,伸手去抱那雪白的貓兒,輕聲問:“可有名字?”
“我姨母說它通體雪白,便喚做白雪。我不是很喜歡,它額上一道黑點呢。”
鄭沅只聽了前半句,輕輕念了幾聲“白雪”,回身對郡王笑道:“夫子,這貓兒甚是乖巧可愛,學生很喜歡。若夫子的教貓先生不曾回來,可否將白雪放在我哪裡養幾日?”
謝玄做出求之不得的樣子:“可。”
鄭沅低頭淺笑了,伸手摸著白雪,極是滿足的模樣。她也會疑惑,謝玄為什麼有一隻跟一點紅一模一樣的貓?她從不相信巧合,但這時候她已經不介意巧不巧和了。
白雪滿身溫軟,在她懷中拱來拱去,仿佛天生就是她的貓兒一般。
天生就是她的貓。
鄭沅抱著白雪回了樹下,正遇上鄭芙鄭芷走過來,見了白雪,二人都是一愣。
鄭芙先笑起來:“沅兒,你得了只貓?”
鄭沅原本不想理會,只是想到她從前的一點紅,昂頭笑道:“是啊,大姐姐你看,是不是極好看?它叫白雪。”
鄭芙見那白雪在鄭沅懷中,絲毫不認生的模樣,鼓起勇氣想要逗弄一下。只她一上前,白雪立時豎起毛髮,嘴裡發出“呋呋”聲,眼睛如同銅鈴一般等著鄭芙。
鄭芙尚未失態,鄭芷已經驚叫一聲往後退了一步。
鄭沅依舊仿佛天真少女一般,歪著頭問道:“四妹妹怎麼了?你害怕貓麼?你放心,白雪乖著呢,不會咬人,更不會……突然就去抓人的手。”
鄭芷瞪大了眼,用力盯著鄭沅。
只鄭沅壓根沒看她,兜自低著頭與白雪說話:“白雪啊白雪,我與你可真是有緣,一見如故,好似從前見過一般,是不是?”
她抬頭瞧見芳綾買了東西回來,便只沖鄭芙鄭芷笑了笑,轉身往芳綾的方向走了。
等她走了,鄭芷立時握緊了鄭芙的手,緊張的說道:“大姐姐,她……她什麼意思,她弄回這只貓是什麼意思?她是不是……是不是……”
鄭芙掙脫開手,環視四周,鄭芷的動靜,已經讓周圍不少的人注意到了。
她低聲叮囑:“別失了態,母親說了,從前的事情,她記不得了。”
鄭芷搖搖頭:“不,她記得,那時候她都九歲了,她記得。姐姐,我怕,她會不會報復我們?”
鄭芙下意識的移開一步,心道當初那件事情,是你做的,我只不過幫了一點小忙罷了,與我何干?
“你別緊張,一隻貓而已,即便她想要報復,也要看父親母親同不同意呢。難不成有祖母護著,就能為所欲為不成?我們也是祖母的孫女呢。”
除了上學,鄭沅幾乎日日與貓兒在一處。她有時候也會想,謝玄是什麼意思?他那日去,分明是故意要將白雪送給她的。
但他們從前並不認識,謝玄又不知道她從前的貓兒是什麼樣。
甯嬤嬤笑著:“姑娘這般喜歡貓,若是早知道,應該早些買一隻回來才是。”
鄭沅低頭淺笑:“貓與貓,原也是不同的,就像人與人不同一樣。譬如嬤嬤,從前的曹嬤嬤也是嬤嬤,但怎能與你相較?”
甯嬤嬤笑得臉上的皺紋開出一朵花:“姑娘大了,嘴兒都甜了,哄老奴開心呢。”
鄭沅並不回答,只伸手撫摸著白雪。哪怕它不是真的一點紅,至少它,她是一定會保護好的。
她身邊的任何一個人,一件事物,她都要好生保護,絕不要他們受半點委屈。
……
很快就是端陽宮宴,如今有了祖母的照拂,鄭沅的身子是越發好了,小趙氏再也不敢用各種方式,不讓鄭沅出門了。
不過鄭沅依舊低調得很,畢竟她如今還是洛城貴女嘲弄的對象呢。
等宮宴結束,婦人貴女們,見後妃的見後妃,不見的自己在位置上喝酒,或者去御花園稍作走動,等著出宮的時辰到了,便可以散了。
鄭沅坐在袁婷婷身旁,聽貴女們討論洛城新來的琴師樂清,以及新得的琴譜。鄭沅勾著頭坐著聽,心中默念著。
袁婷婷面色紅潤,她的琴技一向是大家望塵莫及的,唯有這時,才讓她覺得自己那虛弱的身體,有一絲快活。
有貴女見鄭沅聽得起勁,忍不住開口譏諷:“鄭三,你會彈麼?”
鄭沅淺笑了一聲:“會是會一點,跟你們當然是不能比。”
那貴女嗤了聲,發覺袁婷婷不悅,急忙閉了嘴。
不一會兒,從面前走過一個十歲樣子的少女,甜甜的沖著袁婷婷喊了聲:“袁家姐姐,我也想學那曲子,可是去琴行侯了多時,都未能得……”
是來討要琴譜的,袁婷婷笑得溫和:“可惜也是獨這一張,郡主若是喜歡,我回家謄抄一份,讓人送到王府去,可好?”
那少女激動得臉都紅了,立時轉了口:“謝謝婷婷姐。”
許是太激動,走得快了些,正撞上過去的謝敘。她看了謝敘一眼,草草福了身便跑了。
鄭沅眯著眼看她,是她年級小,不大懂規矩,還是她不喜歡謝敘?
袁婷婷見她看得起勁,解釋道:“那一位,是端陵郡王府的小郡主。你從前出來得少,她年紀小,與我們又不是一起玩耍的,你不認識她也正常。”
“端陵郡王府?”鄭沅默念了兩句,方回憶起,白雪就是來自端陵郡王府的。她有些疑惑,“不是說端陵郡王與康昭郡王是連襟麼?怎的剛剛他們好似並不相熟?”
袁婷婷頗有些詫異,拉了她一把,小聲說道:“你說什麼呢,端陵郡王府與康昭郡王府算不得正規姻親……”
她見鄭沅還是茫然,心知她從小養在深閨,後母不慈姐妹不親,不曉得也是正常。
便又解釋:“端陵王妃溫玉縣主,是謝玄的姨母,跟康昭王妃與謝敘,是沒關係的。”
鄭沅更是疑惑了:“你的意思是,謝玄並非康昭王妃所出,他是庶出?”
袁婷婷躊躇片刻,將鄭沅拉到殿外偏僻處,才小聲解釋:“這件事情,涉及比較久遠。總之就是,謝玄的生母乃是陽玉郡主,溫玉縣主的嫡出姐姐。當初康昭郡王還是世子的時候,與之定親的就是陽玉郡主。
只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嫁入康昭郡王府的除了陽玉郡主,還有霽月公主。論身份,自然是霽月公主更尊貴了,故而霽月公主做了世子妃,而陽玉郡主則是側妃。”
鄭沅咋舌:“原來謝敘與謝玄,並非同母所生啊。”
袁婷婷點點頭:“只是因為從前定親的是陽玉郡主,所以謝玄上族譜的時候,亦是嫡出。”
“記到霽月公主名下了?”
袁婷婷忙搖頭說道:“聽聞是不曾,郡王虧欠陽玉郡主,又怎會將郡主的兒子寄到公主名下。”
鄭沅躊躇片刻,小心問道:“那……平時都只說王妃,並不曾聽說康昭郡王府有側妃,莫非這陽玉公主……”
“沒有沒有,”袁婷婷臉色白了白,“據說是自從生了謝玄,側妃精神便出了問題,整日吃齋念佛什麼事情都不管,後來謝玄病了一場,側妃便說是有小鬼相纏,死活要遁入空門替兒祈福。謝家所有人都拗不過她,只好讓她去玉明庵帶發修行了。”
鄭沅心中頗有些複雜,她從前不曾細想過謝敘與謝玄二人,還覺得怎的兄弟二人性子相差這樣遠。如今聽下來方覺有異,明明該是王府嫡出子,卻弄了個不嫡不庶。而嫡母搶佔了生母的位置,兄長又處處優秀,將他襯托的一無是處。
難道謝玄心中就平衡麼?他有沒有恨霽月公主與謝敘?
不知怎的,鄭沅心中竟然有一絲竊喜,喜的是謝玄並非王妃的親生子。
袁婷婷歎了口氣:“至於端陵郡王府與康昭郡王府,一向關係不怎麼樣,尤其是陽玉郡主遁入空門之後,溫玉縣主除了謝玄,是不理會謝家任何一個人了。”
鄭沅點點頭,若她是溫玉縣主,與嫡姐感情甚篤,自也會替姐姐抱不平,不願與這等人家來往。
只是這樣想著,便覺那陽玉郡主很有些自私。嫁人之前不夠強勢,或許可說是被家人逼迫。
但生產之後,常言道為母則剛,那樣的人家,內宅的暗流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可她一味只顧著自己悲傷,讓年幼的兒子獨自面對王府的一切。
鄭沅心內自責,你沒承受過人家的疼痛,又怎能要求人家怎樣為□□為人母?
她心中升騰起一絲溫軟,似乎想去包圍著謝玄。他這些年,一定是好苦吧。
☆、第 34 章
洛城東郊,有坐很有名的山,快到山頂的地方,有坐很有名的寺廟,叫做萬佛寺。相傳是數百年前,前朝一位貴妃出家修行的地方,簡直可類比皇寺了。
每年的五月初一,洛城貴人們便會相攜浩浩蕩蕩去萬佛寺裡頭參拜,若是運氣好,還能得裡頭的高人點一點命數。
而爬山這種事情,總不是一日便能成行的,尋常是要在萬佛寺住上一晚上。
等入了寺廟,婦人們照例是要聽法師開壇講經,少女們則坐不住,要四處閒逛玩一玩。
趙氏生怕家裡四個女兒有事,進門之前千叮嚀萬囑咐:“今日說是天氣不好,你們不要亂跑,在山間走走便回來歇著。”
鄭芙乖巧的應了,趙氏免不了又叮囑,說她是大姐姐,要看顧好三個妹妹。
然而鄭芙哪裡看得住?鄭芷一溜煙跑沒了影,鄭婉自持是嫡出,壓根都不理會鄭芙,只鄭沅一個人站在原地不動。
鄭芙氣悶不過,索性也不管她們,自個兒甩了袖子去尋友人們談論詩書去了。
鄭沅站了會兒,看了看天色,豔陽高照,因在山間,風兒吹得舒爽得很,哪裡有要變天的樣子。不過出門在外,總是小心為上,她出了院子,打算去一旁的小花園走走。
剛出院子,遇上袁婷婷拎著裙子走過來,一臉歡喜:“沅兒,聽聞半山處有大片的櫻花林,也就山間涼爽,才得這個時候開花。走,我們也去看看吧。”
鄭沅躊躇片刻:“可是現在下山,回來恐天色太晚。我大伯母說今日會變天,讓我們別到處跑。”
袁婷婷笑道:“前怕狼後怕虎的,哪裡就那樣恐怖了?我們只是去半山腰,又不下山,何況天色這般好,怎會突然變天?走啦走啦,也不遠,而且我難得想要出門走走,你當真不想陪我?”
鄭沅看了看來來往往的貴女,多是想往那邊去瞧的。
“那,我們去喊依秀一起吧。”
袁婷婷撇嘴道:“我過來的時候見她已經跑了,那個沒良心的,只顧自己快活,壓根都不管我們。”
鄭沅哈哈一笑,上前挽著袁婷婷玩笑道:“等她回來,咱們雙劍合併,打她個落花流水,好不好?”
袁婷婷見鄭沅同意了,開開心心便拉著她要走。
鄭沅忙道:“不行,芳綾去給我收拾臥房去了,你也沒帶丫鬟,等一等她們。”
袁婷婷頭一回覺得鄭沅太過墨蹟,只無奈的說道:“沅兒,還等什麼啊,你看看她們,哪一個帶上丫鬟了?現下去,一個時辰就能回來。不然再耽擱,還不定什麼時辰能回來了。”
鄭沅心內琢磨著,若是再耽擱,沒有其他貴女同在,也著實不安全,倒不如早去早回的好。
二人一起往山下走,果然見著同去的貴女不少,不過因為袁婷婷身子不好,走得不快,等快到的時候,還能看到很多貴女們賞完花歸來。
剛到櫻花林,便見著周依秀興致勃勃的跑出來。
鄭沅忙喊住她:“依秀,你是打算回去了麼?”
周依秀搖搖頭:“不是,下面還有一座石子坡,據說好多猴兒,我要去看。你們要不要一起?”
鄭沅看了看天色說道:“我們不去了,賞完櫻花就回去的。”
周依秀撫掌笑道:“也行,我先去了,說不準腳程快,還能跟你們一起回去。”
鄭沅看著周依秀蹦蹦跳跳的背影,沒來由就眼皮子一跳,再往天空看去的時候,發覺天邊不知什麼時候,竟來了一片烏雲。
她想起趙氏的話,今日會變天。剛剛她們都以為大伯母是怕她們亂跑,故意誆騙她們,這會兒才覺得有些不對。
她看了看林子裡的貴女,已經沒剩幾個了,要不都回去了,要不就是幾個膽大的,與周依秀她們一起,去下面看猴子去了。
鄭沅拉拉袁婷婷:“婷婷,快沒人了,我們回去吧。”
只袁婷婷平素出來得甚少,難得見到這樣美輪美奐的景色,哪裡捨得走,只嘰嘰喳喳拉著鄭沅往裡走,邊走邊說回去要好生畫一幅這樣的景色才好。
一陣風吹過,書上的櫻花紛紛揚揚落下,樹下那粉衣少女,面上還帶著些病態的蒼白以及趕路匆忙的潮紅。鄭沅不由得看呆了,果真是曼妙得很啊。
好不容易等袁婷婷看完了,總算是能回家了,天空那黑雲烏壓壓的壓了下來,仿佛立時就會電閃雷鳴,不一會兒,便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鄭沅與袁婷婷不得不加快步伐,往山上趕去。
袁婷婷喘了口粗氣,面上卻是極快樂的模樣:“沅兒,從小到大,我是頭一回做這樣的事情,我好高興。”
鄭沅半扶半拖著她往上爬,有樹蔭擋著,落下來的雨點不算大,只是因著初夏,風和著雨一吹,叫人覺得冷得滲人。
“要走快些,若是雨下大了,路就更難走了。”
她抬頭往前看,這會兒已經毫無人跡了,先前還有兩個貴女在前面,許是見著下雨,都已經跑沒了影。回頭往後看,到還能看到一兩個貴女,當是去看猴子才回來的,沒一會兒便超過鄭沅二人,走沒了影。
袁婷婷局促起來,頗有些不好意思:“沅兒……都是我忘了形。”
鄭沅知她難得出來一回,何況這會兒雨有更大的趨勢,哪裡有空去責備她,只恨不能自己平日更勤勉些,練得如同周依秀一般健壯的身體,能將袁婷婷扛著跑才好。
這會兒想那些有的沒的無用,她拖著袁婷婷跑得氣喘吁吁。
袁婷婷再忍不住,擺擺手說道:“不行,沅兒,真的不行,我支撐不住了,跑不動了,沅兒,我們去躲躲雨可以嗎?”
鄭沅四下看看,除了樹底下,哪裡還有躲雨的地方?但是是不是電閃雷鳴,她們怎能躲在樹下。
“婷婷,再加油些,不然一會兒暴雨下來,我們恐怕更難回去了。”
袁婷婷剛剛跑得一身熱,這會兒渾身淋得濕透,冷風一吹,只冷得打顫,她抖抖索索,努力攀著鄭沅的手往上爬。
許是太疲累,又太焦急了,腳下一滑,得虧鄭沅及時抓住她的手,但山崖邊上若是滑了下去,即便不算陡峭,這樣的天氣恐怕也是難以找尋的。
袁婷婷嚇得哇哇大哭:“沅兒……沅兒……”
鄭沅趴在地上,咬緊牙關喊道:“婷婷,堅持住,千萬不要鬆手。”
但她也只是個小女孩,壓根拖不動袁婷婷,正焦急著,旁邊跑過來一個貴女,是江筠蓉。
江筠蓉也是慌張,將傘扔在一旁,伸手想要去夠袁婷婷,奈何夠不到,又去扯鄭沅,也紋絲不動。
天上的雨,卻壓根不管地上的三人,兜自越下越大。鄭沅發覺身下的路似乎有所鬆動,這路是用石塊鋪就,若是石塊鬆動了,只怕是她與袁婷婷都會落下去。
她回身看了看,按道理底下看猴子的貴女,定然還有沒上來的,怎的這會兒沒了人?
她思索片刻,對江筠蓉說道:“筠蓉,你別管我們了,你快去,往山下尋,尋到周依秀,讓她來救我們。”
江筠蓉慌了神,只急切問道:“她真的在山下嗎?”
鄭沅點點頭:“是,上山的路只有這麼一條,這樣大的雨,她肯定不會另外找小路往上爬的,我想,應該是路上有什麼地方可以躲雨,她躲雨去了。”
江筠蓉眼睛一亮:“是的,我知道了,有一座破損的茅草屋。婷婷你別急,我這便去尋人來救你們。”
袁婷婷這會兒沒空去急了,只苦笑一聲:“沅兒,都是我害的你……”
鄭沅輕笑一聲:“傻瓜,我們是好朋友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今日,倒是結結實實一同受難了。”
袁婷婷有想過鬆手,但又知道,若是自己有什麼事,沅兒這輩子都不會安心。她伸出另一隻手,牢牢抓住鄭沅:“沅兒,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從今往後,你不離我絕不棄。”
鄭沅亦是將另一隻手伸出來,噗嗤笑著:“說胡話呢,我還指望著將來找個如意郎君,我們可不得分離了?”
袁婷婷嗔笑一聲:“真是不害臊。”
只是笑過了,她微微歎了口氣:“沅兒,你心中……有沒有喜歡的人?”
鄭沅似乎從不曾想過這個問題,前世喜歡謝敘麼?好似並不喜歡,只總有些自慚形穢之感。後頭祖母替她看中的那位,連面都沒見過,只不過當救命稻草罷了。
若真說她與誰接觸得多,好似就是周皓輪了,不過對周皓輪那個傻小子,她甚至拿他當弟弟看。
她眼神忽而軟下來,還有謝玄。她大抵是喜歡他的吧。
袁婷婷的聲音小小的,在暴雨中聽不大清楚,斷斷續續的傳過來:“你說,我喜歡他,明知不可能,為什麼又要喜歡呢?”
鄭沅心中像是被砸了一般,她與他,又有幾分可能呢?袁婷婷與卓欣,勉強能算門當戶對,最不登對的,不過是袁婷婷這副身子罷了。
可她呢,與他哥哥說過親,現下是撕破臉皮退了親的,祖母與父親,無論再給她看誰,也不會看康昭郡王府的人啊。
☆、第 35 章
周依秀來得極快,三下五除二便將袁婷婷撈起來背在背上,一溜煙又往山下跑。
鄭沅氣喘吁吁,提不起勁兒,周依秀伸手將她一拖,卻也不曾減慢步伐,邊走還能邊嘮叨:“我早就說了,你倆這弱不禁風的模樣可怎麼辦好?平日就該鍛煉起來,動起來。婷婷我說的就是你,我覺得你整日病懨懨的,就是不肯動的緣故,整日除了功課就是睡覺,身體能好麼?”
袁婷婷徹底沒了力氣,只能聽著周依秀的嘮叨,這會兒倒是安詳極了,慶倖自己得了這樣兩個好姐妹。
索性很快便到了茅草屋,屋裡的貴女已經有好幾個了,周依秀帶著鄭沅與袁婷婷進來,因身上全都是泥土,貴女們紛紛站得遠些,便顯得有些擁擠。
有貴女不耐煩,說道:“真的是髒死了。”
“就是,跟她們站在一起,真是丟臉。”
袁婷婷低頭看著自己滿是泥濘的衣裳,又不好意思的看了看鄭沅,她也沒好到哪裡去。
周依秀瞪了那兩個貴女一眼,只將自己的外氅脫下來,濕淋淋的,卻也不好給鄭沅二人穿上。
江筠蓉急忙走過來,將自己的遞過來:“雖說也是半濕,總好過沒有。”
又回頭看了那群貴女一眼,譏諷道:“平日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這會兒倒嫌棄起旁人來了。誰人沒個落難的時候?我倒是欽佩她們情深義重,即便遇難了也互相不放棄,若是在場的某些人,怕立時會自個兒跑掉吧。”
江筠蓉一張嘴,無人敢與之打機鋒,但到底也有些不忿。
她又道:“更何況你們一個二個,不也淋了個濕透,衣冠不整的模樣,又有什麼資格說旁人?”
“我們再差,也沒有像她們那樣滿身泥濘吧?”
江筠蓉見她們竟然還反口,當下瞪圓了眼,更是憤怒說道:“若是人為,尚可說她們容德不行。可如今她們並非故意為之,常言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言,你們非但要看,還要言說,一點同情心都無,平日夫子教學,都是學到狗肚子裡去了麼?”
鄭沅彎彎嘴巴,上回她教訓那些浪蕩子的時候,可沒有江筠蓉這般會言說,果真掌院家的後人,就是比旁人要伶俐些。
不過看樣子江筠蓉倒不是個令人討厭的,只不過平日太看重俗禮罷了。
袁婷婷裹著江筠蓉半濕的衣裳,並不能抵擋涼氣,卻也毫無辦法,鄭沅與她依偎在一處,相護取暖,只求山上援助的人早些過來。
周依秀立在廊下張望著,忽然歡喜的跳起來:“這裡,這裡,快來快來!”
貴女們急忙擠到門邊,瞧看是哪一家過來接人,竟這般迅速。
車簾掀開來,探出頭的是謝家小郎君謝玄。他面色不虞,掃視了一圈貴女,頗有些不耐的關上車簾。
周依秀想著,這些時日在家中,總能看到謝玄陪哥哥,總有著一二分的情誼在,便鼓起勇氣張嘴喊道:“小郎君請留步,我們也著實沒有辦法,還請郎君幫忙一二。”
謝玄略作停頓,冰冷的語氣又響起了:“上山的車駕小,我車上只能再上來兩人。”
這是願意捎人上山的意思,立時便有貴女上前一步。
周依秀頗有些生氣,喊道:“你們怎麼回事?屋裡還有兩個渾身濕透的人呢……阿嚏……”
江筠蓉亦是開口:“不錯,袁婷婷與鄭沅若是不早些回去,肯定得凍病的,我們就讓她們先上車吧。”
那先動作的貴女四下看看,見無人站出來,忙也退了回去,咬著牙心中惱恨,回頭定要被人笑話,說她自私,不顧旁人死活。
周依秀急忙進屋,將袁婷婷半抱著走出來,趕車的車夫撐了傘,幫著將袁婷婷扶上去,鄭沅也跟著爬了上去。
鄭沅回過頭,對周依秀與江筠蓉拱手道:“今日多謝你們相助,回頭若有任何事情,鄭三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周依秀不耐煩的催促:“好了好了,你趕緊回去,喝一碗湯,烤一烤火才是正經。”
馬車顛簸,慢慢往山上駛去,袁婷婷的臉已經白得不像話了。鄭沅心中焦急,偏又無可奈何,只能用手摩挲她的一雙手,希望能稍稍暖和些。
謝玄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水囊,遞過去。鄭沅趕緊謝過,打開水囊,細心的喂給袁婷婷喝。喝了水,袁婷婷的唇色便沒有那般難看了。
謝玄開口說道:“你也喝一點。”
鄭沅遲疑片刻,點點頭,也喝了一口,才發現這水竟然是溫的。沒想到謝玄一個青年男兒,竟然這般養生,隨身還帶著熱水。
謝玄脫了外氅,扔給鄭沅:“穿上。”
鄭沅大喜之余,立時便給袁婷婷裹上了。
謝玄嘴巴動了動,只側過頭沒說話。
袁婷婷略略清醒了些,忙說道:“沅兒,你別光顧著我,你自己身子也弱,我有江筠蓉的衣裳,這衣裳,你自己披上。”
鄭沅按住她:“傻瓜,江筠蓉的衣裳是半濕的,怎麼好受?謝小郎君的衣裳是溫暖乾淨的,你且先裹上。”
又回頭沖謝玄一笑:“今日多謝謝小郎君了。”
謝玄挑了挑眉:“剛剛聽你說,謝謝周女郎與江女郎相救之時,是說願為她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如今謝我,卻只寥寥數語,莫不是覺得我的相助太過容易,不值當你用心去謝麼?”
鄭沅一愣,謝玄這是發什麼神經?果然是個難纏的人。她抿了抿唇:“謝小郎君說笑了,常言道大恩不言謝,謝小郎君的相助之恩……”
謝玄揚揚手:“我一向不喜與人同坐一輛馬車,今日與你二人同擠,實在是為難我。難不成鄭三女郎以為,我是舉手之勞?”
鄭沅不自覺的磨磨後槽牙:“當然不是,郎君相助,鄭沅感激不盡,來日若能相報,定當竭盡全力。”
謝玄嗤了聲:“竭盡全力啊……”
鄭沅眉毛冷豎,他還想要什麼不成?
不過謝玄似並沒有想過為難,只聳聳肩:“好吧,希望鄭三女郎說到做到。”
“那是自然。”
鄭沅抱著虛弱的袁婷婷,懶得理會他,索性沒多久,便到了萬佛寺。家中閨女未歸的婦人,基本上都站在門口,急不可耐的等著自家去接的車輛。
即便知道不可能這樣快,可看到謝玄的馬車過來,還是都睜大眼睛看著。
趙氏此刻亦是心急如焚,將鄭芙訓了又訓,偏生沒有法子,只能硬生生等著,祈求鄭沅不要出事才好。不然婆母還不知會怎樣雷霆震怒呢。
她斜眼看了自家妹妹,見她眼中帶著欣喜的光,不由得一陣煩悶。這個蠢貨,真以為鄭沅還是從前那個任人欺淩的鄭沅嗎?剛剛她細細盤問過,並不是她們動的手,那就好,這個節骨眼上,家裡可不能出什麼事兒。
謝玄從車架上下來,倒叫眾人略略愣了愣,都失望起來。
只沒想到他開口就問:“靖卿伯府家眷可在?你家女郎病得嚴重,還有鄭家三女郎。”
袁夫人立時便撐了傘,沖到馬車旁邊,淚水漣漣的見著鄭沅將袁婷婷扶出來,她眼淚再忍不住淳淳往下流了。
鄭沅打起精神輕聲說道:“伯母放心,婷婷還好。”
袁婷婷反手抓住鄭沅,說道:“沅兒,今日為了救我,你可吃大苦了,一定要保重身體。”
鄭沅忙安慰著:“好了好了,你別管我,我身子比你好多了。”
趙氏給小趙氏使了好幾個眼神,小趙氏都沒反應過來,只惱恨的看著鄭沅。趙氏沒辦法,只能自己撐了傘迎上去。
“沅兒,可把我們著急壞了,你這是……你這是……”
鄭沅見袁婷婷不肯走,忙微笑著:“大伯母放心,我無事……”
只趙氏伸手一摸,她衣裳全濕了,手兒卻是滾燙得很,當下要去摸她的額頭,被她一把捉住了手。
趙氏心知她是擔心袁婷婷,只能耐下性子斥道:“真是胡鬧,快回屋去換衣裳。”
等袁婷婷沒了影子,鄭沅腳步一軟,幸而謝玄在一旁,輕輕扶了一把。
趙氏無奈的說道:“你這孩子,自己身子也弱,怎的這般不注意?光只顧著旁人。”
走的時候,聽到有人問:“謝家小郎君怎麼會在這裡?”
“玉明庵就在後頭……”
鄭沅恍恍惚惚想著,原來他今日是來看他娘親的,難怪……難怪心情不大好,說話也不好聽,原本不該與之計較的。
回了屋,甯嬤嬤心疼極了,忙喊了水,讓她好生泡個澡,又去寺裡找人要素食。因著天色晚了,無人燒,她便帶著芳綃自己生火做碗素面。
鄭沅泡好澡,包裹著頭髮出來,芳綾取了大氅將她裹好,回頭又去拿寬大的帕子,預備給她拭幹頭髮。
鄭沅看桌上有一碗熱騰騰的姜湯,不由得笑起來,伸手端過來喝。
芳綾回來的時候很是詫異:“這姜湯是哪裡來了?”
鄭沅茫然問道:“不是甯嬤嬤準備的麼?”
芳綾答道:“甯嬤嬤與芳綃去給您做素面去了,還不曾回來。莫不是她們先燒好姜湯送回來?”
鄭沅凝視那碗姜湯,沒來由就覺得,會不會是他送的?
旋即自嘲的笑起來,瞎想什麼呢?且不說他會不會這麼做,這裡是內院他也進不來啊。
☆、第 36 章
不過等回了將軍府,鄭沅果真是重病了一場。纏綿病榻一晃就是半個多月,她自己沒多大感覺,可把周依秀給急壞了。
周依秀也病了一場,但她向來生龍活虎,不過三天便大好了。這回過來,見盛夏時節,鄭沅竟然穿得厚實,此刻正坐在廊下撫琴。
她上前按住琴弦:“你身子不好,彈什麼琴啊,怎不好生歇著?”
鄭沅微笑道:“休養了半個多月,已經大好了,等過幾日就可以去學院了。”
周依秀細細打量她,見她面色不再那樣蒼白,知她差不多大好了,便也放下心來點了點頭:“我去看了袁婷婷,她病得不輕,估摸著今年的夏考都會錯過。”
鄭沅斂眉長歎一口氣:“好可惜,我早就聽聞她的琴聲一絕,雖說平日有聽她彈過,但與認真練習,參加考試的感覺肯定是不一樣的。”
周依秀應了:“是啊,我也覺得,別看我不大喜歡彈琴,但我極是喜歡聽她彈,尤其是考了班裡的第一,要在院裡彈奏的時候,打敗鄭芙的那個場景,是我最喜歡看的。”
不是喜歡聽琴,只喜歡看她討厭的鄭芙失敗而已。
鄭沅略略錯愕:“還要在院裡考試?”
周依秀搖搖手指:“不,不是考試,是比試,每年中考年考,班上的第一名都要單獨提提出來,參加院裡的比試。年年第一都是袁婷婷,還要代表女院與男院比試呢,今年倒是可惜……今年倒是便宜鄭芙了。”
鄭沅蹙眉想了想:“可是除了婷婷,我們班還有其他佼佼者啊,怎麼就認定鄭芙會贏呢?比如江筠蓉,我知道她的筆墨最是優秀,但琴藝也不差呢。”
前世及笄後,參加過一次宴會,江筠蓉一曲《西江月》,連袁婷婷都是讚不絕口,言說筠蓉在,她是忝居第一呢。可見江筠蓉的琴藝,至少是不在鄭芙之下的。
周依秀嘟了嘟嘴:“讓你失望了,江筠蓉也生病了。”
鄭沅瞪大了眼:“生病了?”
周依秀點點頭:“我從前吧,總覺得她那人得理不饒人,這回才覺得她其實蠻熱心的。上回淋濕了身子,又將衣裳給了袁婷婷,你們走後,她硬撐著不肯接受那些貴女的援助,偏生她母親聽經聽入了迷,我娘你也是知道的,一向隨我胡來……結果拖到很晚我們才回去,她病得迷迷糊糊,前幾日去看她,還不能下床呢。”
鄭沅心中愧疚:“都是我不好,她是為了幫我和袁婷婷。”
她站起來,想要喚人備禮,去看一看江筠蓉,然後周依秀攔住她。
“得了吧,你可別這般勞動了,江筠蓉特意叮囑我,不讓我跟你們說,就是怕你們自己身子不好,還記掛著覺得對不住她。”
見鄭沅乖乖坐下,她才說道:“所以啊,你們乙院估摸著是沒有勝利可能咯,倒要叫你那個姐姐得了好。只不曉得今年男院奪魁的,還是不是卓世子了。”
鄭沅又是一驚:“卓世子?”
周依秀點點頭:“對啊,每年都是袁婷婷與卓世子,男院女院比賽,就沒那麼激烈了,與其說是比賽不如說是和曲。”
鄭沅算是明白,為什麼袁婷婷整日抱著琴不放了,原來是為了與卓欣和曲啊。
周依秀又道:“更讓我覺得不舒服的是,昨日我打聽過,你們乙班呢,袁婷婷與江筠蓉若是不好起來,十有□□,就是鄭婉奪魁了。”
鄭沅眼神閃閃,抿唇沒做聲。
周依秀繼續說:“還有啊,我擔心的是你。你說你這一耽擱,就是大半個月的課程,可還怎麼趕得上來?掌院不是說給你半年的時間麼?等下個月考試,你若是考不好,下半年豈不是不能入學了?”
不能入學是小事,重要的是,她將繼續成為洛城貴女裡面的笑柄,草包美人鄭三這頂帽子,將會牢牢扣在她頭上。
“所以,我這不是在練麼?”鄭沅勾了勾唇。
周依秀愣愣的看著鄭沅,掰著指頭算:“書法與琴藝,你應當是能過,作詩若是運氣好,也能過,馬術算一樣。那也還差一門啊,怎麼辦?武術的話,你身子沒好,沒法子繼續練啊。而且貴女們都不怎麼練武術,我們武術考試難得很呢。”
鄭沅聽她絮絮叨叨,只微笑著並不做聲。
“你棋藝不行,作畫……你作畫怎麼樣?啊,我就沒看你畫過畫,字寫得一般,估摸著作畫更差勁。這可怎麼辦啊,你怎麼一點都不緊張?”
鄭沅笑起來:“若是我緊張的話,就能通過考試,那我倒是很樂意緊張。”
周依秀狐疑看著她:“我見你這副樣子,像是胸有成竹似的,莫非這半年的學習,你已經能穩穩的通過考試了?”
鄭沅輕輕搖搖頭:“好啦,你別囉嗦啦,等過幾日我好了,你陪我一起去江家看看筠蓉吧。”
周依秀退後一步,認真的看著她問道:“沅兒,你實話告訴我,你去江家,是不是打算去討好掌院?”
鄭沅失笑道:“你想什麼了?我會是那樣的人麼?”
周依秀依舊認真:“沅兒,若是你真是這樣想的,我願意陪你一起去,畢竟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我相信若是沒有這場病,你一定穩穩的能通過考試。可若只是單純去看江筠蓉,我不贊同。”
鄭沅狐疑的看著她。
“沅兒,你知道外面的人怎麼說你?說你上回救袁婷婷,根本是想與之拉好關係,還說你不務正業,只想著高攀,現如今都讓江筠蓉替你說話了。這個時候你去看江筠蓉,將來你就算考過了,人家也會說你是考走後門才過的。”
鄭沅低著頭,無奈的笑了笑,旋即正色道:“依秀,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那些人總是取笑我,而不取笑旁人?”
周依秀搖搖頭。
鄭沅說道:“譬如嘉陽縣主,她樣樣都不行,也無人會說她半句草包。若論家族,我將軍府並不是低門淺戶啊。”
周依秀想了一圈,方怒氣衝衝說道:“是鄭芙,最開始就是她與鄭婉兩個,一唱一和,讓別人以為你是多麼無用的一個人,明明鄭芷比你更差,卻無人說她。整個洛城,多少比你差得多的貴女,考不上洛城書院的比比皆是。就因為鄭芙與鄭婉兩個,讓別人認定你是個草包。”
鄭沅緩緩搖頭:“不止因為她們,更因為我自己。我膽小懦弱,我從不敢反駁,也不敢爭辯,所以每個人都知道,將軍府鄭三,是個膽小的草包,人人都可以上來踹一腳。可是依秀,我從前就是太在乎別人怎麼說,所以做事畏畏縮縮膽小如鼠。其實人生在世,不用想那麼多,萬事由心,便是最好。”
只是等鄭沅大好了,去江家準備看江筠蓉,被門房擋回來,傳了話說是江筠蓉不讓見。
鄭沅低頭沉吟,卻也沒多說,轉頭去袁家看了看袁婷婷。
袁婷婷眼神落寞,靠在躺椅上,並不能多動彈。
陽光照在她蒼白的皮膚上,還能看到似有盈盈水光。袁婷婷長得真好看,只可惜身子太弱了些。
窗邊放著一架琴,琴弦取下來,顯然是不讓她費神去彈的意思。
鄭沅無奈的歎了口氣,上前握著她的手:“傻瓜。”
袁婷婷的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將頭埋在她手中:“沅兒,我明知道不可能,為什麼還不放棄呢?他是長子嫡孫,是將來國公府的繼承人,我這樣的人,這樣的身體,怎麼可能作當家夫人?”
鄭沅任她哭夠了,方問道:“所以,你不顧一切,甚至不顧自己的身體,爬起來練琴?”
袁婷婷哽咽片刻:“沅兒,一年兩次,我一年有兩次機會,與他和琴,高水流水遇知音,我總覺得那個時候,是我與他最貼近的時候。下個月我就及笄了,再過一年,我就該看親定親了,往後再沒有機會……再沒有機會了。”
“可是,若你不珍重自己的身子,別說和琴了,恐怕上學都難。你也說了,還有一年才滿十六歲,哪怕這次錯過了,還有兩次機會。你若是這般不珍惜,怕是那兩次機會,也沒有了。”
又勸了幾回,總算是將袁婷婷勸好了。
鄭沅出了院子,問相送的丫鬟:“你家姑娘,是什麼病?為什麼一直好不了?”
丫鬟歎氣道:“姑娘是胎裡帶出來的毛病,太醫都看過了,是好不了了。”
鄭沅蹙著眉問道:“只能一直這樣將養著?”
丫鬟四下看看,低聲說道:“鄭三姑娘,奴婢看您與姑娘關係好,又救了她的命,就實話告訴您。太醫斷定她活不過二十歲,所以夫人才萬事由著她。可是老這樣傷懷,豈不是更傷身子?鄭三姑娘,若是可以,還請您多多勸勸她……”
鄭沅瞪大了眼,活不過二十歲?“那她知道嗎?”
丫鬟遲疑片刻:“夫人大哭一場,老爺說了,不許告訴姑娘……”
鄭沅長歎一口氣,難怪將袁婷婷養成這麼個性子。只是這樣,真的好嗎?
☆、第 37 章
轉眼到了考試的日子,嘉陽縣主率先走過來,對著鄭沅噗嗤一笑:“對我們來說只是夏考罷了,對鄭三你來說可不一樣,不知鄭三準備好了沒有,有沒有信心考過呢?”
鄭沅淡淡的點了點頭:“準備好了。”
嘉陽縣主哈哈一笑,旁邊奉承的貴女便說道:“縣主還不知道吧,聽聞前陣子鄭三特意去掌院家中,許是想要送送禮,拉一拉關係,可惜……”
便有人笑得花枝亂顫:“可惜被江家將禮物退了回來,是面也不肯見了。”
看樣子周依秀的想法果然沒錯,她去了,旁人就覺得是去拉關係的。
鄭婉皺著眉走過來,親親熱熱的拉著鄭沅:“你們不要胡說了,三妹妹去江家,一定只是看望江筠蓉,並不是走後門的。”
鄭沅正好奇,什麼時候鄭婉肯替她說話了,就聽她繼續道。
“三妹妹放心,三叔是掌院的關門弟子,一定會讓你及格的。”
鄭沅鬆開手,輕輕笑了笑:“承二姐姐吉言。”
雲淡清風的模樣,讓鄭婉的白眼忍不住翻了又翻。
又聽貴女們交互討論,有人是斷定掌院不會徇私放鄭沅及格的,有人則議論也說不準,倒是有個一向沉悶的貴女開了口。
“怎麼就認定鄭沅自己過不了呢?我尋常見她功課很是努力,未必就不能及格。”
旁的貴女急忙推推鄭婉:“鄭二,她回來的時日短不知道,你給她講講鄭三從前是什麼德性,怎可能半年之內,就進步斐然呢?”
鄭婉哈哈大笑起來:“你果真是不瞭解我那位堂妹,她一向膽小如鼠,從前我嬸母還盯著她學,可她動不動就暈倒,嚇得我嬸母也不敢督促了。現下是我三叔發了話,她才不得不入學的呢。”
眾人抬頭看看鄭沅遠去的背影,從前是聽說她身子一向不好,可相處數月以來,並不曾發覺有多不好,倒是見著她長成一個大姑娘,越來越好看,越來越叫人心生嫉妒。
好看有什麼用?還不是草包一個。
鄭婉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說起來,我三叔也是用心良苦,可惜啊……”
這一聲長歎,倒叫那些貴女都紛紛歎氣起來:“算了算了,你家那妹妹,不給你們惹事就很好了,考不好也不過是丟一點臉子罷了。你與鄭芙輕輕鬆松,就能將面子掙回來。”
各班都在各班考試,只是考試全都分開了,譬如乙班上午考的,是馬術與武術,下午則是寫字與詩賦與舞蹈,第二日則考琴棋畫。
武術與馬術,許多貴女都是放棄的,但是鄭沅,一門都沒有放棄。有貴女嘲弄,說她是打算來個瞎貓子碰死耗子,萬一給碰上了,過關了呢。
到了馬場,鄭沅遠遠的,看到考官裡頭,坐著謝玄。謝玄也看到鄭沅,微微有些訝異,卻也並未說話。
鄭沅低著頭,馬倌牽了馬過來,鄭沅老老實實的上了馬,溜了一圈,將課堂上掌握的全都做了一遍,就算及格了。
馬術先生點點頭,低聲與其他先生交流說道:“鄭沅雖說不算優秀,但端看這兩個月的長進,便可知她努力得很。”
到了武術考試,是比賽的性質,與同班學生互相比試。剛好與鄭沅比試的,是甯遠伯秦家的女郎,秦曉冉是自幼習武,功夫自不必說,但是年年學院的比試,她都輸給了周依秀。
今日秦曉冉只冷冷看著鄭沅,周依秀比不過,難道還比不過你麼?
鄭沅站在那兒,規規矩矩行了禮,沖秦曉冉笑了笑。
秦曉冉冷聲說道:“開始吧。”
這時謝玄站起來,從二人身上掃過,冷冷的說道:“這是考試,不是比賽,需得讓我們看到你們的能力。但同窗之間互相依扶幫助,不得作出主動傷人的舉動來。”
秦曉冉欠了欠身,表示知道了。心中卻只冷笑,主動傷人與非主動,等閒哪裡看得清?若我非是故意的,她受了傷,可不能怪我。
鄭沅自知不是秦曉冉的對手,本就相差玄虛,便也不想耍什麼花招給夫子們看了。索性只防守,若能抵抗個十招二十招,夫子們定會算她合格。
然而上了場才知道,秦曉冉招招狠辣,她毫無招架可能,更是讓人看得心驚膽戰。
武學夫子耐不住,站起來喊道:“停!秦曉冉與鄭沅停手,不許再打了……”
鄭沅松了口氣,後退兩步停了手。
正在這時,秦曉冉仿佛是出手太快,收不住,拳頭直擊鄭沅面門而去。那一瞬,秦曉冉的臉上洋溢著笑容,鄭沅,你的好友讓我丟了那麼多回臉,今天我要讓你加倍還回來……
千鈞一髮之際,一隻手緊緊握住秦女郎的拳頭,秦曉冉收不住,竟然震得自己吐出一口鮮血。
鄭沅連連後退,嚇得花容失色,抬頭一看,又是謝玄。
謝玄面容冰涼,看也沒看鄭沅一眼,只轉身對幾位武學夫子說道:“秦曉冉故意傷人,取消考試資格。”
秦曉冉大吃一驚,問道:“我並非是故意的……”
謝玄勾了勾唇:“是麼?那你嘴邊的血是怎麼回事?依你的功力,使了十成出來,才會叫你收不住。若非我體量不錯,這會兒只怕與鄭三女郎一起,被你這一拳給擊飛了。”
秦女郎後退兩步,慌了神,搖頭說道:“不……不是的……我平日這樣習慣了……我不知道不能……”
在場的夫子與學生便都側目看著她,鄭三是個什麼本事,洛城書院誰人不知?用這樣的力度去打她,即便不死也得毀容,分明是故意的,否則又怎會被自己的內力震傷?
謝玄輕輕揉了揉手,對武學夫子說道:“看樣子得請掌院過來一趟。”
江掌院過來卻是毫無二話,立時便讓人去請甯遠伯與伯夫人,表示學院容不得故意傷人之人,便不管秦曉冉如何哭泣求饒都不再理會了。
鄭沅原以為,甯遠伯與伯夫人,怎麼樣都會為女兒爭取一下,沒想到甯遠伯只怒瞪雙眼,甩甩袖子說道:“真是我伯府的羞恥!你趕緊將她送回老家去,莫要再丟人現眼了。”
雖然伯夫人心疼,到底也沒敢說什麼,只拉著女兒走了。
倒是鄭沅一頭懵,出了練武場都還沒回過神,被周依秀一把拉住:“秦曉冉竟然敢這樣對你!我要去找她算帳!欺負弱者,算什麼英雄好漢。”
鄭沅茫然的拉拉她:“不……我無事……”
周皓輪亦是急忙趕過來,看著鄭沅沒事,方松了口氣,竄進去對謝玄喊道:“夫子夫子,今日多虧了夫子相助,不然沅兒她……”
謝玄一頭黑線:“你不是受傷了麼?怎麼跑這裡來了?”
周皓輪嘿嘿一笑:“我……我這不是過來看看麼?雖然不能參加,但也能看不是嗎?”
謝玄轉身要走,周皓輪急忙拉住:“唉唉唉,夫子,我還沒謝完呢,今日……”
謝玄不耐煩的回頭問道:“你是鄭沅什麼人?為什麼要你來謝?”
周皓輪張口結舌,半晌才道:“那個……因為……額,我們兩家是世家……額,鄭沅她,她……她就跟我親妹妹一樣。對,就是我親妹妹呀……”
謝玄壓著心頭的火氣:“好了,你身體不好,早些回去休息,我還有事,先走了。”
周皓輪聽他囑咐自己早些回去歇息,感動的看著謝玄的背影,隨意拉了個貴女說道:“你看夫子,是不是對我很好?夫子人很好對不對?”
那貴女白眼翻上了天,謝玄人好?謝玄對你好?做夢吧你。
等鄭沅回到班上,便聽周圍的冷嘲熱諷又來了。
“鄭沅武術與馬術都過了。”
“哈哈,她都能過?真是貽笑大方。”
“聽說被秦曉冉給欺負了,莫不是設計陷害秦曉冉,人家先生們就認為她可憐,是以讓她過了?”
“那可不一定,秦曉冉平日總是耀武揚威的……”
“一個巴掌拍不響……”
鄭沅坐在位置上,才發現江筠蓉來了。
見鄭沅回來,江筠蓉回頭說道:“鄭沅,上回你去我家看我的時候,我不大舒服,就沒讓你進去。”
鄭沅點點頭:“我知道的,筠蓉,上次的事情,多謝你。”
江筠蓉抬抬手:“謝就不必了,畢竟同窗一場,而且你也是為了救人。”
鄭沅又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江筠蓉笑了笑:“多謝關心,雖則沒精力參加考試,但觀看你們考試,還是行的。鄭沅,希望你這次,可不要讓我們失望哦。”
這話當中帶著些許譏諷,鄭沅只做沒聽懂,並未答話。
倒是一旁的貴女聽聞江筠蓉不上場,皆是松了口氣。
有人推了推鄭婉:“鄭婉,聽聞甲院今天上午的琴藝,棋藝,繪畫,都是你姐姐得了頭籌,便是舞蹈略輸,也是第二名呢。”
鄭婉堆著與有榮焉的笑容,只含笑點點頭,心中只想著,鄭芙,我們終於又機會一較高下了,沒了袁婷婷與江筠蓉,我倒要看看,琴藝上面,究竟是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第 38 章
鄭沅慵懶的眯著眼,下午的考試是寫字與詩賦與舞蹈,都是講究基本功的,寫字還好,教學的夫子對她的字不算很滿意,但從未多說,詩賦卻不大在行。偏偏這寫字與詩賦,是在一起的,就是夫子提個字,圍繞這個字做一篇詩詞。
她倒也不慌,緩緩寫下一篇詞,交了上去,又回頭靜坐著等夫子們翻閱。
其實夫子們平日對學生這種文字性的內容,瞭解得差不多了,這會兒看了各自的詩作也都不出其二,心中早就有了決斷。
只是拿到鄭沅的詞,一位詩賦夫子頗有些猶豫的皺眉:“這篇詞,似有所欠缺,韻味不夠足。”
另一位則看了看,應道:“我覺得尚可,韻味略有欠缺,立意卻是簡單明瞭,而可值得細細品味。”
那夫子又道:“可惜這字似乎也差了些。”
書法的夫子聽聞,則輕笑一聲:“鄭沅這詞且不論,單論字,我卻是極其滿意的。較之年初的時候,確實是進步斐然,概因她勤學苦練之故。”
詩賦夫子猶豫片刻,說道:“十四五歲的女郎,寫的字與十一二歲類同,恐並不能說一個好字吧。”
書法夫子摸著鬍鬚笑著搖搖頭:“我以為掌院之所以願意接受鄭沅,並非因她學識多高文采斐然,只不過是看得出她乃一個上進之人。”
詩賦夫子依舊不贊同:“若上進之人,恐整個洛城遍地都是,豈非人人都能入咱們學院?”
自上午出了事之後,江掌院對鄭沅是格外關注,鄭沅在哪裡考,他便在哪裡待著,聽了這話,方開口:“且將鄭沅的詞,給我瞧一瞧。”
詩賦夫子立即奉上去。
江掌院看了看,撚了撚鬍鬚:“依你看,她的詞,並不能算合格?”
詩賦夫子點頭:“是。”
江掌院也不介意:“那就不合格好了。”
詩賦夫子又是猶豫起來,向來這字與詩賦是連為一體的,看的是基本功,從不曾有哪一位學子的字合格了,所做的詩詞卻不合格的。
書法夫子也想到這一點,忙道:“掌院大人,依我之見,鄭沅的字,卻算得上合格的。”
江掌院點點頭:“字合格。”
二位夫子對看一眼,都躊躇起來。
江掌院只輕輕一笑,回頭讓人去他的書房,又楊聲喚道:“鄭沅何在?過來。”
鄭沅輕輕的走上去,福了禮。
江掌院問道:“去年年底,你父親帶你來見我,你拿給我看的,便是一手字。”
鄭沅點頭應了:“是的,學生還記得,當日學生是默寫了一篇《琵琶行》。”
她寫的那篇《琵琶行》,很快便有人從江掌院的書房拿了回來,呈上去,書法夫子與詩賦夫子看了,皆是點點頭。
“鄭沅這半年,書法的進益實在是斐然啊。”
鄭沅並不扭捏,只端莊的謝了:“多謝夫子誇讚。”
江掌院問道:“可是在家日日練習?”
鄭沅答道:“若說練習,學生練得不算多。只是學生的祖母,說學生心不靜,要求學生日日抄一篇經書。若說學生的字有進益,學生以為,是因從前的寫字都是臨摹,可如今有了夫子的教導,便知每一筆每一劃該是如何起落。再假以時日練習,便能有這些許末微的成績。”
書法夫子聽她自謙,更是滿意的點點頭。
詩賦夫子亦是點頭,只歎道:“但是,你的詞做得不好,我且不能算你合格。”
鄭沅答道:“學生考試,夫子評閱是應當,自不能按照個人喜好來評判。學生從前只背得多,很多詩詞連意思都不能掌握,全憑猜碰,如今僅僅只能在評詩上略有長進,作詩詞卻是頗有些艱難。”
詩賦夫子聽到這裡,臉上已經很是溫和了:“嗯,做事情不能太急躁了,我觀你作詞,還是有些急迫感,雖是能理解,但任何事都需得循序漸進,慢慢來。”
緊接著是舞蹈,洛城並不看重舞蹈,甚至有人覺得舞蹈不過是供人取樂的玩意罷了,是以雖然開了學科,用心學習的人也不算多,學得好的,就更少了。
鄭沅倒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了個合格。
一天拿下了四門,雖然都只是將將合格,但也很不錯了,明日只用再過一門,下半年便可以繼續留在洛城書院了。
嘉陽縣主除了馬術武術,亦是門門都將將合格,只冷笑一聲:“她今日是碰運氣,原本那書法,可算不得她合格呢,還有武術,就她那弱不禁風的模樣,哼。而且琴藝棋藝繪畫,都不是她擅長的,我看她明日定然是沒戲。”
旁邊的貴女悠悠說道:“那可說不準,有後門自然是不一樣的,更何況鄭婉不是說了麼,她父親可是掌院的關門弟子。”
鄭沅抬了抬眉,只心下疑惑著,並未曾做聲。
回了沐春堂,她想了許久,還是喊來甯嬤嬤問道:“嬤嬤,你可知我父親是江掌院的關門弟子這件事?”
甯嬤嬤想了許久,搖搖頭:“並不曾聽說,老奴是跟著先夫人從悅城來的,且知道將軍是拜了姑娘您的外祖父做師父,是習武。而且將軍一個武將,雖說略有些學識,可並不算好,怎會拜在一個翰林掌院門下做學生呢?”
鄭沅點點頭:“我開始也是這麼想的,若說教授過一二還正常,可今日鄭婉口口聲聲說的都是,父親他是掌院的關門弟子。”
甯嬤嬤問道:“會不會是幼時跟著掌院大人學過?”
“那算什麼關門弟子呢?”鄭沅茫然片刻,“我乾脆去問祖母好了。”
但祖母身子不大健旺的樣子,鄭沅沒有問出口,倒是偷偷拉著琳髻問這事。
琳髻躊躇片刻,方道:“姑娘莫要拿這話去問老夫人,當年掌院的關門弟子,並非是將軍,而是姑娘的二伯父。”
“二伯父?”
琳髻點點頭,抬頭望向天上,夏天的月亮總是升得更早些,這會兒亮堂堂的,晃人的眼。微風一吹,還能將眼裡的水霧給吹出來。
“二老爺跟著掌院大人學了好多年……文武雙全……”
她的聲音似有若無,聽得鄭沅有些迷惘。二伯父是家裡一個禁忌,她不曾見過,也從沒聽人認認真真提起過。
倒是從前聽過一句:若是二老爺還在,這將軍府定然是二老爺的。
當時不大懂,現下卻是懂了,若是二伯父在的話,將軍府也不會是這個樣子,面上父親是大將軍,實際掌控的,卻是大伯父了。
第二日一早,出門便見到鄭芙,顯然是心情很好的模樣。是了,她的對手袁婷婷沒有了,這一次考試,是她大放異彩的時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鄭芙,從前琴藝上總被壓一頭,這一次,再是什麼都壓不住她了。
另一邊的鄭婉也走出來,照例是雄赳赳氣昂昂的,看鄭芙的眼神帶著些冷笑不屑。等整個女院的比試,若是她贏了,鄭芙將成為一個笑話。
乙班今日的第一科,考的是棋藝,是鄭沅最不擅長的,又因缺了近一個月的課,果真是一敗塗地。
不過棋藝夫子倒極是欣賞她:“其實你的功力欠缺並不是最主要的,而是你心靜不下來。”
說罷還自報家門,意思是即便鄭沅不能繼續上學,也願意收她做弟子,單獨教授棋藝。
第二科是琴,心愛的兩個學生都不在,幾個樂器老師都興致缺缺,今次的乙班,怕是不能像從前那般突出了。
鄭婉回頭問鄭沅:“三妹妹,你今日還是彈陽春吧,不如咱們和聲,你陽春我白雪?”
立時有貴女噗嗤一聲:“鄭婉,這可是你不厚道了,存心讓你妹妹丟臉?”
鄭婉只輕蔑一笑:“我是擔心她過不了,想要幫她一把,她不會和聲,我來和她便是,說不準夫子看在我們和得不錯的份上,讓她過關了呢?”
鄭沅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自然明白鄭婉不是真的要幫她,存心是要讓她丟臉罷了。便輕笑一聲:“那多謝二姐姐了。”
鄭婉一愣,旋即冷笑:“我不過說說罷了,你還當真會順著杆子往上爬?”
鄭沅抬眼看了看她:“是二姐姐這麼說,我不過是應承罷了。二姐姐若是不願,便不要提出這樣的話,叫人看了笑話。”
鄭婉心中憤恨,正要回刺幾句,就聽鄭沅繼續說。
“更何況,我今日也沒打算彈《陽春》”
鄭婉聽到她說不彈陽春之時,卻是頗有些吃驚。
只要是琴藝課實操,鄭沅彈的永遠都是陽春,而且袁婷婷細心給她輔導過,若是彈奏陽春,今日還有通過考試的可能,她竟然不彈陽春?
按照抓鬮的順序,學生們一個一個上去彈奏,也有人二人一起和聲。夫子們在台下坐著,大部分學生學了這麼多年,只要是用了心,自然是不會差的。
目前為止,唯一不合格的是嘉陽縣主,索性她還有一門繪畫不錯,是以並不擔心。
一直輪到鄭婉的時候,才讓夫子們眼前一亮:“沒想到除了袁婷婷,竟然還有這等悠揚的琴聲。”
“我知鄭婉平日就不錯,卻沒想到今日聽來,竟這般讓人驚豔。”
“咱們乙班藏龍臥虎啊!”
“鄭婉與甲班的鄭芙,是姐妹呢,看樣子今年能看到她們姐妹角逐了。”
聽了鄭婉的彈奏,後面幾個學生,便更顯得平淡無奇了。
只等鄭沅上了台,撥弄琴弦之後,一首曲子卻讓人大吃一驚。
☆、第 39 章
她彈奏的曲子鏗鏘堅韌,波濤洶湧,不似一般少女曲的柔情四溢,更似戰場鼓雷,叫人心魂蕩漾,想要奉獻自己的一腔熱血。
那是新出名的琴師樂清先生的作品《虎嘯龍吟》,且不說短短一個來月的時間,鄭沅竟能將曲子練的這樣好,還將其中的夜雨江濤,改成了大氣磅礴。單說這曲子初學者是絕對彈不來的,若沒有十年練琴的功夫,哪裡有這般指力?
一曲終,整個考場全都無人回過神。許久,江筠蓉拼命鼓起掌來,其他人也跟著鼓掌起來。
夫子激動的站起來,走到鄭沅身邊問道:“你……你會琴?”
鄭沅行了禮,頷首應了:“是,幼時跟在祖母身邊,祖母喜撫琴,耳濡目染也勤學苦練。後來雖是沒有機會,但閑來無事喜歡看一看曲譜,夜深人靜之時,也喜歡自己彈奏來。”
夜深人靜的彈奏,自然是淒苦無比,而非這樣的鏗鏘激昂的曲目。鄭婉臉色變了變,她這意思,明擺著是說在家中過得不好。
夫子卻是連連點頭:“這曲子出來,不足兩個月,你竟然能有此造化,可見……可見……”
鄭沅仿若未知,只做出困惑狀:“其實我也不大明白,只是聽那曲目,總覺得心潮起伏,似乎心中能有感應一般。”
哪裡是心中有感應?分明是前世勤練之功。而且,這曲目雖是她改的,卻是前世的祖母幫著修繕,只說是——你是將軍府的後人,是鄭偉槐的女兒,怎能日日彈奏些軟綿淒苦之曲?
“或許,學生是將軍府的後人,是鄭偉槐的女兒,故能有此一悟吧。”
大齊人最是講究血脈傳承,鄭沅是將軍之後這一點做不得假,哪怕從前草包了些,如今也能看出些許出眾,光是今日這首曲子,便能叫人發覺,原來寄情山水的曲目,竟能換成戰場激蕩人心之曲。
鄭沅似有些躊躇:“只是擅自改動樂師的曲目,也不知樂師會否不悅呢。”
這麼說是有原因的,那個新晉火了的樂清樂師,是夫子的知交好友。
夫子當下哈哈大笑起來:“且放心吧,樂清他從不在意這些,若知道這曲目在你的修改之下,竟能這般盪氣迴腸,定然會更高興,而不會不悅的。”
鄭婉再也忍不住,站起來說道:“三妹妹真是深藏不露,不說她們,便是我,也不知你竟彈得一手好曲。”
鄭沅雲淡清風:“是麼?我從前只是怕連琴都沒有罷了。”
在場之人齊齊色變,若說鄭沅從前的話語,只是暗示將軍府小趙氏待她不好,現在則是明晃晃說出來了。若是琴藝出眾,連琴都會被收掉,這樣的家中,誰敢不藏拙?
鄭婉哽住了,片刻不屑的撇撇嘴,三房的破事,她才懶得管。
鄭沅勾了勾唇,將軍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鄭婉壓根不知道,而且趙氏掌家,又是小趙氏的親姐姐,今日這風波鬧出來,鄭趙兩家可都脫不了干係。
她是故意的,就是要讓她們身敗名裂。
也就鄭婉這般單純,還以為與自個兒無關呢。
鄭婉氣悶的並不是鄭沅所說的話,而是她以為板上釘釘的乙班第一,竟然被她從前最是看不上的鄭沅給奪了去,真真是讓人心煩。
草包鄭三這麼一會兒,竟然變成了琴藝第一的鄭三,甚至連其他幾項弱項,也被傳是因為以前被後母欺負,導致不能好好學習之故。
其實那一直都是事實,不過那時候,鄭沅沒有過人的本事,人人拿她當個笑話——哪怕出生名門,也得自己有本事才行。
鄭沅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飯,周依秀坐在她面前,欲言又止,良久,終於忍不住了。
“你一直不告訴我,你會琴?”
鄭沅點點頭:“婷婷知道。”
周依秀怒道:“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才是,明白嗎?”
鄭沅知她不是真的吃醋,只是噗嗤一聲笑起來:“那又怎麼樣,你不喜歡琴,我告訴你做什麼?等我哪一天功夫比你厲害,再主動告訴你吧。”
周依秀翻著白眼:“得了,你功夫能有我厲害?這輩子都別想了。”
停頓片刻,她又問:“下午畫完畫,你就要與鄭芙比賽了,你慌不慌?”
鄭沅輕笑一聲:“你問錯人了,你該問鄭芙慌不慌。”
周依秀撇撇嘴:“從前沒發現,你臉皮竟然這樣厚啊。”
“彼此彼此。”鄭沅笑道,“你放心好了,袁婷婷說,我的琴藝不在她之下,不過是與她風格不同罷了,至於對付鄭芙,完全不在話下。”
周依秀這才松了口氣,又不忘叮囑:“別大意了。”
鄭沅眉眼微動,倒是認真的抬起頭說道:“說起這個,我想請你幫我跑一趟。”
周依秀“啊”了聲。
鄭沅笑道:“去一趟江家。”
下午的繪畫,倒是毫無壓力,隨意發揮自己擅長的便是。只鄭沅一門心思都在上午的琴藝,倒不曾好好準備。
她眯著眼看了看天空,沒來由就想到萬佛寺那次去看櫻花,袁婷婷一襲份裙站在櫻花樹下,紛紛揚揚的花瓣,落在她蒼白而脆弱的臉,仿佛一碰就碎了。
她拿起畫筆,輕輕勾勒好,又上了色,只是臉頰部分,到底是白還是紅,總也拿不定主意。
夫子站起來,說考試結束,鄭沅只能放下筆,略有些遺憾的看著那副畫作。
只夫子看到她的畫作之時,卻是吃了一驚,總算是有上午琴藝那一場考試在前,夫子只是吃驚誇讚了幾句,並不曾再多說。
江掌院走過來,滿意的點頭笑道:“鄭沅表現得很不錯,不負所望,不負所望啊。你父親回來,我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鄭沅忙行了禮笑道:“多謝掌院大人,若非大人讓學生入院,學生也沒有這個機會。”
江掌院擺擺手:“當日不過是覺得你的字還能看,又見你性情堅韌,沒想到堪堪數月,竟得如此成就,果真是不錯,不錯啊。”
寒暄了片刻,鄭沅便需得趕往前院。不論男女,每個班的琴藝第一,都會上臺比試。先男後女,再是男院女院的第一名和聲同奏一曲。
鄭沅坐在看臺上,身邊則是甲班的第一名鄭芙。
鄭芙勾唇請笑了笑:“想不到這次,竟然是與妹妹同坐。”
鄭沅亦是輕笑:“不是我,就是二姐姐,大姐姐又怎會想不到呢?”
鄭芙的脾氣比之前世要好得多,只溫和笑了笑,仿佛不以為意。
可越是蟄伏的狼虎,越是有耐心,鄭沅從來都知道,她也從來都不急。
男院那邊拔得頭籌的,並非是從前的卓欣,而是謝敘。據聞是昨日卓欣不小心摔跤傷了手,不便撫琴,只得作罷。
倒是便宜謝敘了。
女院唯一的爭議,是今年新出的黑馬鄭沅,倒也讓這回的比賽成了重點。不止掌院與夫子們,甚至幾位一向喜歡瞧熱鬧的王妃貴婦,也都過來了,其中就包括康昭郡王妃。
鄭沅比試了前兩場,對方年幼,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一首《長青》一首《漁舟唱晚》輕而易舉就勝了。
唯一的對手,就是鄭芙。鄭芙之前只是聽聞鄭沅的琴藝優秀,並未太過在意,還以為是因為鄭沅前後相差大,才讓人覺得驚豔的。
可是聽了她兩場比試,方明白,那樣的功力,絕非是數月能練就的。想到她從前面上乖巧,夜夜勤學苦練,鄭芙就恨得牙癢癢。
只再癢癢,鄭芙也沒有任何的失態,輕輕走上去,柔聲笑道:“三妹妹,請。”
鄭沅沖她點點頭,二人就坐。鄭沅伸手撥弄兩下琴弦,乍一聽並沒有什麼,但她離得琴近,從前夜夜研究這樣的琴音,自比旁人要敏感些許。這琴被人動過,若正常來彈,只怕彈到一半就會走調,還不被人察覺。
果真費了一番心思。
鄭沅勾勾唇,剛要用力,卻聽旁邊砰的一聲,鄭芙嚇了一大跳,站起來後退了一步,扶著手驚慌不已。
立時有夫子上前查看,皺眉說道:“這琴被人動過,琴弦斷了……鄭芙,你可有事?”
鄭芙將手藏在袖中,輕笑一聲:“夫子放心,我無事。”
只是那樣的動作,擺明瞭是她的手受傷了。
這個節骨眼上受傷,琴弦還斷了,夫子都說了,這是人為,那是誰不想讓鄭芙好好彈琴呢?
眾人的眼光立時看向鄭沅,雖說是一匹黑馬,但比起一向優秀的鄭芙來說,鄭沅未必就能拿到第一。但若鄭芙受傷了,這第一,自然是板上釘釘。
便有人嘰嘰喳喳:“剛剛瞧見甲班的周依秀往那邊去了……”
“不是吧,若當真如此,豈不是……”
“嘖嘖嘖,這還是親姐妹呢。”
“親姐妹?被庶姐壓了一輩子,還只能夜晚偷偷練琴,這樣的姐姐若給我,我也恨不能讓她廢了手才好。”
“你是嫉妒鄭芙,才替鄭沅說話的吧?”
鄭沅面無表情,想起前世聽祖母說過的,你比她們好那麼一點點,她們恨不能人人都將你拖下水。可若是你再優秀些,更優秀些,人人只敬你重你,再不敢生出一絲的嫉妒。
那時的她只顧著舔舐自己心內的傷口,是重活一世,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第 40 章
有小廝跑過來:“掌院,夫子,不好啦,琴室不知是被誰給弄亂了,那些古琴全都被推翻在地,很大一部都損壞了。還有一些沒壞的,也需重新調音,恐怕得費一些功夫。”
這下連夫子也看向鄭沅,仿佛認定這件事情,是鄭沅所為。
江掌院很是不悅,說道:“去給我查查,這件事究竟是何人所為,在我洛城書院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絕不會姑息。”
鄭沅微微側頭,看向鄭芙,見她目光沉靜,壓根沒有害怕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好奇。這是準備好了後手,壓根不怕人差?還是以為做得甚妙,根本查不出來?
夫子為難道:“只是這剩下的比試……”
鄭芙拱手說道:“今日學生帶了自己的琴過來,本來只是備用,現下……若掌院大人准允,我便用自己的琴……”
比賽的時候,雖說沒有明文規定,但都知道是不能用自己的琴的,只因有時候,琴人合一,原本的七分,便能達到十分,若是名器,則更不一般。是以洛城書院為了公平,比賽一向是用統一的琴。
現下事急從權,自然無人有異議。更何況,鄭芙剛剛傷了手,雖說不嚴重,兩相比較,也算得上是抵消了。
夫子還是認真的問鄭沅:“鄭沅,你可有意見?”
鄭沅輕笑一聲,站起來說道:“夫子,我是否也可換琴?”
底下又是一陣竊竊私語,連那幾個貴婦人也都面露不屑,想要贏,不惜用這樣的手段,現下發現不成功,就也吵嚷著要換琴了。
鄭芙的臉上帶了些紅暈,仿佛受了委屈一般:“妹妹若是如此,姐姐自然也無話可說。”
鄭沅輕笑一聲:“我不是問你,我是問夫子,你當然沒什麼話可說?”
說罷,不理會鄭芙的吃驚,只看向夫子:“夫子,學生想請您試試這琴。”
夫子疑惑著走到琴邊,輕輕彈奏一曲,聽起來並沒什麼,但她從前是藝伎,琴藝高超,細細一聽自然能明白過來,這琴也被人動了手腳。
她冷靜了看了眼鄭沅,問道:“你也帶了自己的琴?”
鄭沅搖搖頭:“我的琴太過名貴,若是拿出來,有作弊的嫌疑。不過,賽前我托了周依秀去掌院家中,取了一把普通的琴,現下看來,應該是到了。”
場上鴉雀無聲,今日可真是有意思,做姐姐的防著妹妹,做妹妹的防著姐姐,一時間倒不知誰對誰錯了。
江筠蓉走進來,行了禮說道:“祖父,剛剛周家姐姐確實是相托,我原本不想多事,但想著鄭沅一向招人非議,不若幫一幫,便取了最普通的那把過來。”
江掌院沉吟片刻,對夫子說道:“你且去檢視那琴。”
又對評審席上靠著的謝玄說道:“謝玄,今日這事,恐要拜託你了。”
謝玄這才睜開眼,淡淡的掃了掃場上的情況,輕笑一聲:“掌院大人相托,我自然會查,更何況今日損毀了書院不少好琴,是得好生查一查。”
鄭沅瞧了瞧鄭芙,見她微不可見的抖了抖,立時又恢復正常。心中不免有一絲失望,鄭芙啊鄭芙,次次都讓你逃脫,這次,你又尋了哪一位出來做你的替罪羊?
鄭沅得了琴,只輕輕劃了兩下,便開始奏了,這次奏的,是一曲《憶故人》,也不知是故意而為之,還是無心,曲子裡的憶古傷今表現得淋漓盡致。
其實她從前彈奏悲傷的曲目,並不怎麼會彈這一曲,可今日,不止是為了曲中的婉轉波折,更是為了彈給自己聽。仿佛從這曲子裡,能聽到娘親的聲音。
那時候跪過祠堂,盯著娘親的牌位看了許久,晚上就會彈那麼一曲,彈來彈去,彈得心口發疼,彈得絕望不能自抑。
等一曲終了,鄭沅眼中的水光還沒有結束,只昂頭努力瞪大眼,等著眼中的水汽散去。
周依秀亦是眼眶紅紅,抓住江筠蓉的手,嗚咽道:“她一定是想起她娘了……我雖然有娘,但我爹老是不在,不知怎麼聽了她的曲子,就想起我爹……”
立時有人贊同的點頭:“我想到我祖母了。”
“我也是。”
鄭芙呆呆的坐著,心中全是茫然,完了,全完了,哪怕她烘托了這樣久,也全都無用了,她可以肯定,不論她彈哪一首拿手的曲子,全都不是鄭沅的對手。
可恨鄭沅,什麼時候竟然這樣厲害,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贏了她……那她做這些,有什麼用呢?
鄭沅站起來,冷冷的看著鄭芙說道:“大姐姐,到你了。”
鄭芙伸手撥弄手指,心虛的說道:“我……我手疼……”
鄭沅譏諷的看著她:“手疼?剛剛被琴弦所傷?”
鄭芙低著頭紅著臉,之前造勢之時,說了無礙,這會兒再說手疼,與臨陣脫逃何異。可是若是彈,也著實丟臉啊,用自己用慣的琴,還比不過鄭沅拿一把陌生的琴之分毫。
鄭沅似不介意:“無妨,你歇著吧,等會兒謝小郎君定會查出兇手,讓我們知道,是何人設計陷害,將你的手傷成這樣。”
她越說,場上的人越盯著鄭芙的手瞧,鄭芙的臉就越紅。
夫子招招手,也算是給鄭芙解了圍:“鄭沅,你過來。”
鄭沅上前行了禮。
夫子溫和的問道:“這首曲子,你學了很久吧?”
鄭沅沉默片刻才答:“算不上很久,其實從前我彈曲子,無人幫我糾音,好多曲子聽夫子教學的時候,才知我從前是彈錯的。但這一曲,我學得很快,每逢做錯了事情罰跪祠堂之後,都會彈這樣一曲……”
話未說完,只大家都明白後半段。郡王妃眼神更是不屑,家醜不曉得遮掩,還這樣大喇喇說出來,仿佛小趙氏對她有多麼不好一樣。
夫子卻是開懷道:“你母親的琴藝頗佳,那時我不過是王府藝伎,得了你母親的指點,進益卻是頗深。原以為你母親……咳咳,後繼無人,如今看來,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鄭沅面容感動,夫子是個灑脫的,從不介意將作為王府藝伎的往事提起,如今說到娘親也是滿滿的尊重。
她抬起頭,眼神微閃:“我娘她……琴藝很好麼?”
夫子微微一愣:“你不知道麼?你娘當年從悅城來到洛城……是名滿整個洛城啊,我從不曾見過像她那樣明豔照人之人,人人都說她巾幗不讓鬚眉,武藝高超,便是與你父親相較,也沒差分毫。可是後來,大家才知道,她非是武學,琴棋書畫,也全都不差……”
書畫夫子聽到這裡,點頭將鄭沅的畫拿起來說道:“你看,鄭沅年紀輕輕,在畫上的造詣卻不淺。這只能說明,她是鄭三夫人之後,是吳家的血脈,天賦如此,天賦如此啊!”
鄭沅低眉做謙虛狀,天賦麼,確實不差,可背後的那些堅持練習,才是真正通往成功的路。否則前世在小趙氏手底下討生活的時候,怎麼就得了個草包鄭的名號?
這時謝敘走上前,笑得溫和:“鄭三女郎,今日你得了女院第一,我拿了男院第一,該是共和一曲了。”
鄭芙驚呆了,謝敘一向對人溫和,但是從前對著鄭沅,他可沒有這般熱情,總是當鄭沅是一塊甩不脫的抹布一般,可是現在……
鄭沅只抬眼看了看謝敘,沖江掌院拱手說道:“掌院大人,請恕學生不能從命。我與謝世子解除婚約一事,當日鬧得沸沸揚揚,這二人和琴,講究的心平氣和心意相通。而我與他談不上心意相通,有的只是厭惡,哪裡能和得一首好曲?”
郡王妃再也忍不住,站起來斥道:“你這是何意?難道與我兒和琴,還委屈了你不成?”
鄭沅輕笑一聲:“王妃此言差矣,與世子和琴,當然沒有委屈我,只是依著王妃從前的說法,若世子與我有半分牽扯,就是辱了王府的名譽呢。”
郡王妃何嘗聽不出她的譏諷,當下便要暴怒,旁邊的貴人急忙安撫著。這裡畢竟是書院,別看江掌院官品不高,聲望甚重,若郡王妃在這裡處置了鄭沅,只怕洛城甚至整個大齊書生的唾沫,都能將郡王府淹沒。
鄭沅行了禮,走到周依秀身邊坐好。
周依秀拍拍她:“嘿,你今日不錯呀,竟然這般大膽,什麼都敢說。”
鄭沅抿唇微笑:“還不是跟你學的,你常說人要活得快活些,何必受那樣多的拘束與委屈?人不犯我,我自然不會如何,但旁人惹我,我生為將門虎女,斷沒有白白受委屈的道理。”
周依秀歡喜的點頭:“你肯這樣想,那真是太好了。從前的就是太過膽小,前怕狼後怕虎,還總怕辱沒了將軍府的名聲。就我說啊,你從前那樣懦弱才是真正辱沒了將軍府的名聲呢。”
鄭沅轉過頭感激的看著江筠蓉:“筠蓉,今日多謝你。”
江筠蓉擺擺手:“不必謝我,我一向不顧情,只顧理的。”
鄭沅真誠的說道:“可是這只顧情不顧理,已經是太難得了,這世上有多少枉顧理法只顧私情的人啊。”
☆、第 41 章
因為鄭沅的拒絕,今年可看的男女和琴,倒是不曾上演。
倒是卓欣款款走上前,行了禮對夫子說道:“剛才遠遠瞧見鄭三女郎的畫作,覺得很是驚豔,不知夫子可否將畫作給我們傳閱一番?”
他身後跟著兩位貴公子,皆是作畫的好手。
夫子得了鄭沅的允許,方將畫作取出來,遞給卓欣說道:“鄭三的畫,確實值得一觀,若你們有何見解,不妨也提出來。”
卓欣盯著那副櫻花樹下的美人圖,久久不發一言。
身旁郎君對鄭沅笑道:“鄭三女郎,這櫻花圖的配色絕佳,只是櫻花略微偏紅了些,若是顏色更淡些,或許會更好。”
鄭沅感激的點點頭,應道:“實際上我想畫的是落霞之下,可技藝疏漏,實在是畫不好。”
那郎君忙笑道:“原是這樣,那櫻花的顏色沒有問題,只是這天空似有烏雲,該在烏雲的這一側,畫上幾筆淡紅,能顯出落霞之感。”
“多謝郎君賜教。”
另一位郎君又淺談了幾句關於樹林稀疏該如何畫,鄭沅一一應了,心道難怪文人騷客都愛互相談論,原來真的能從言談之中找到自己不經意疏漏的地方。
卓欣這時才開了口:“這美人圖……臉上未曾著色。”
鄭沅抿了抿唇:“女子動作過後,該有一絲潮紅,可她本身體弱多病,該是蒼白才對。這一點,我把握不好,故而不曾著色。”
卓欣沉吟片刻:“那麼,唇該更紅,眼該更黑,點睛的這一筆,畫在這裡才對。至於臉頰,用淡淡的黃色,比什麼都不塗要自然一點。”
鄭沅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在畫作上袁婷婷的臉上指點,並不像是指點,仿佛是在溫柔的摩挲,而他的指尖透著一絲紅暈,仿佛害羞之後的羞紅一般。
她突然恍然大悟,所以袁婷婷一直能與之和琴,所以袁婷婷受傷了,他也傷了手不能彈琴。不是意外,只是人為罷了。
鄭沅抬起頭,做一臉為難的樣子:“我所學太淺,世子所說,實在是不能領悟,不知世子……能不能做一幅與我瞧一瞧?”
她原想說請卓欣在她的畫上修改,複又想到到底是男女有別,這樣的互動於理不合,便改成重做一幅一樣的。
卓欣只微愣片刻,看向夫子,眼中的意願是不言而喻。
夫子點頭說道:“難得這幅畫你們有心討論,卓欣,辛苦你再做一幅,也可讓大家共同討論討論。”
立時便有人準備的筆墨顏料,卓欣坐在桌前畫了起來。鄭沅則立在一旁細細看著。
貴女裡頭有人有心想要嘲諷鄭沅是故意的,但是與旁人畫一樣的,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講究,可以為了學而臨摹,自然可以為了教而重畫。
更何況是在學院之中,眾目睽睽之下。
倒是鄭沅的畫技比不上卓欣,卓欣畫一幅一模一樣的,豈不是更顯得鄭沅無能?她也渾不在意?
鄭沅是當真不在意,她看著卓欣作畫,畫櫻花林的時候,尚沒有特別的地方。只畫到那粉衣美人,卓欣的手格外小心翼翼一些,像是捧著一枚精品的玉飾,生怕一不小心,就碰碎了。
他畫的不是粉衫美人,而是一襲荔枝紅衣裙的少女,那少女不像是在樹下看花,更像是跳舞。蒼白的臉,因為舞動過,有一絲異樣的潮紅,美得不像是人——原也只是畫,並不是真的人。
可鄭沅知道,那是袁婷婷。
夫子滿意的點頭說道:“不愧是卓欣,這畫作整個洛城,比得過你的,也沒有幾個吧。鄭沅,你可見識到了?”
鄭沅笑道:“卓世子之畫,鄭沅沒有十年,恐不能及。”
夫子覺得鄭沅的天賦好,又謙遜,更是高興不已:“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技術也非常不錯,往後若能更勤奮些……當然了,這些錦上添花的東西,多一點無妨,少一點也無礙。”
鄭沅忙恭敬的謝過,這才退去。
只卓欣盯著兩幅差不多的話,看了半晌,才依依不捨的將畫遞了上去。他不能留下這幅畫,甚至不能私下畫了收藏,一旦被發現,他與鄭沅才真是牽扯不清了。
這是謝玄走了過來,面色依舊是淡淡的,對掌院說道:“掌院大人,損害琴室的人,已經找到了。”
鄭沅輕輕看向鄭芙,她氣定神閑,果真不是她。
便有僕從過來稟告,並沒有明著說,只寥寥數語,掌院讓大家都散了。可散了之後,便有人敏銳的發現,鄭二不曾出來。
鄭沅毫不吃驚,上回是鄭芷,這回是鄭婉。鄭芙啊鄭芙,真是好手段,只不知,下回你還要用什麼法子來害人,用誰來幫你作惡呢。
等到了晚上,才得了消息,是鄭婉嫉妒鄭芙與鄭沅的出眾,索性來個一箭雙雕,想要傷了鄭芙的手,又將這件事情嫁禍給鄭沅。若非是謝玄出馬,這件事情還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鄭婉被洛城書院除了名,鄭偉柏與趙氏氣得牙癢癢,罰鄭婉右手戒尺十板,禁閉三個月。禁閉麼,有疼愛她的趙氏在,自然只是說說而已,戒尺卻是實打實打在手心上的。
鄭沅並不在意鄭婉的處罰是不是太輕,但至少今日起,洛城有名的貴女之中,少了一個鄭婉,多了一個鄭沅。
雖則為了鄭婉的名聲,這件事情被壓下來,對外只說是鄭婉突發疾病身子不適。但洛城貴人哪個不是人精?自然都竊竊私語,私下討論這件事。
鄭沅低著頭抱著白雪,輕笑一聲:“白雪,他又救了我一回,是不是?”
又上了半個月的學,便到了暑休的時辰。暑休整整有一個月的時辰,各家貴人們,多是去上山莊子裡避暑,前世的鄭沅是從沒享受過這樣的時光。
今生趙氏倒是溫和,讓身旁的大丫鬟過來問,是否要跟著一起去避暑。
鄭沅低眉淺笑的搖頭,只說祖母身子不便不出門,她需得侍奉,便不去了。
不願意去是真的,更要緊的是,她知道趙氏如今對她恨之入骨。上次鄭婉被書院除名的事情,趙氏盡數算在她頭上了。
她早就猜到了,前世她蠢笨,根本不用趙氏出馬。可今生不一樣了,既然不一樣了,趙氏當然不會看著小趙氏次次失敗。而鄭芙這樣的心機,也不是小趙氏能調/教出來的。
倒是辛苦趙氏了,只不明白,為什麼要對她動手?她從不相信無緣無故的恨,可是趙氏小趙氏,對她有著天然的恨,她不明白,更不懂為什麼。
她能猜到,或許這恨來自母親,可是她甚少聽身邊的人提起母親。有時候問甯嬤嬤,甯嬤嬤也只是沉默或者寥寥數語,在或者說母親從前在悅城時,是多麼的風光自如。
鄭沅擺擺頭,不去想這些紛雜的事情。知道山有虎,她當然不會單打獨鬥往山上行,被虎咬了都是白咬的。
聽聞袁婷婷不曾去莊子上,鄭沅時不時去袁家看望。袁婷婷的身子已經好了很多,能起床練一練琴,還能時不時在亭子裡坐著賞荷。
這日鄭沅坐在馬車上,心想著袁婷婷喜愛覓食坊的小食,不妨去採買一些帶去給她,便讓車夫繞道去一趟覓食坊。
覓食坊的蜜餞果乾糖果最是有名,價值不菲,非是等閒之人能來的。鄭沅讓芳綾在下面等著,自己去了樓上。
立時便有夥計上前,引了她去雅間坐了,上了茶,將各類的果乾蜜餞糖果呈上來,隨意挑選。
光是試吃,就能浪費不少,畢竟無人會願意試吃旁人試過的,覓食坊的試吃也都是單獨包起來一份一份的,若是客人選好了,這些試吃也全都給客人帶走。
當然商家有頭腦得很,能來雅間試吃的,也非是只出幾個小錢,只採買一點點的人家,商家自然也不會介意那些個試吃品。
鄭沅點了幾樣,立著的小女孩上前將包好的果乾蜜餞一一打開來放在鄭沅跟前,退後兩步,方細細介紹起來。
待鄭沅吃到不滿意的,她立刻又上前將那樣取走。等鄭沅試吃完了,她再拿起其他招牌的樣式介紹給鄭沅。
鄭沅對這樣的服侍很是滿意,她甚少出門,前世在荷香縣逛一家布行的時候,好像也有這樣的雅間。可見縣裡的商人也是敏銳了,連一間布行也會設置雅間。
點好了吃食,她站起來。芳綾在下面,這些夥計女孩們最是會看事,包好了東西自然會交到芳綾手上。
只剛剛打開雅間的門,鄭沅就看到,門口倚在欄上的,是謝玄。
謝玄見了鄭沅,似乎並不吃驚,只挑了挑眉:“鄭三女郎也在啊,不請我進去喝一杯?”
鄭沅莫名其妙打量著四周,確定這是個蜜餞鋪子,在這裡請人家喝茶,是不是很有些奇怪?
她後退一步:“還未謝過謝小郎君,請進。”
伺候的夥計並沒表示出驚訝,立刻喚人來換過茶具,倒上好茶,又重新拿了些蜜餞點心,這才退了出去。
謝玄坐下來,肩膀上還蹲著那只半面書生。鄭沅心中一稟,他不會是來問她要貓的吧?
☆、第 42 章
謝玄半低著頭,半面書生跳下來伏在他膝前,他的手一下一下摸著,並未開口說話。
鄭沅就這樣看著,無端端覺得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不自覺想到前世的三年後,她慌裡慌張,跑到樓上,探頭往下看,一眼便看見馬上那風姿微揚的男人。
那是冬天,風很大,吹著他的長髮,玄色長袍全都揚起。她原是看不見他的臉,可他似察覺有人看他,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臉骨骼分明,狹長的眉眼很是深邃,只是常年微微眯著,看著不好親近,他的唇很薄。當年他那肅殺的一眼,看得她險些害怕的驚叫。
是,殺了她的大伯父,她本就怕他。
重活一世,許是他還稚嫩,臉頰也不似那般消瘦,雖然說話刻薄了些,到底還是很好的,她也一直沒細想過,他是那個殺人不過頭點地的人。
可是現在,她沒來由就感覺一陣心慌。
鄭沅低頭思索片刻,沒做虧心事,幹嘛怕鬼敲門?她昂起笑臉,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謝小郎君,說起來,我應該好好謝謝您……您幫了我好幾回。武術考試上,若非是您,我就要被秦曉冉給揍扁了……”
玩笑的話語,但謝玄只冷聲“嗯”了一下,手中的動作都不曾停一停。
鄭沅心更虛了,細細想著,難道是怪她沒有主動去謝?
“呃……還有賽琴的時候,若非是郎君您,我也肯定要被大家誤以為是故意的……但我不是故意不去登門致謝的,實在是我……與郡王府的關係,您也是知道的,我……”
越解釋,他的臉似乎越黑了。
鄭沅眼珠子一轉,索性不管了,只可憐巴巴的縮著脖子問道:“夫子……您別不說話啊,我哪兒做錯了您倒是說啊……”
謝玄這才瞥了她一眼,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你怎可能做錯?”
鄭沅更慌了神,左思右想,前幾日白雪拉肚子了,莫非是這個原因?
她糊裡糊塗道歉:“是……是我沒照顧好白雪,不過你放心,白雪已經康復了,你……不要把它帶走好不好?或者我重新給你尋一隻貓,一定尋個威風凜凜的,比黑球還……比半面書生還要威風的,好不好?”
謝玄不動如山,倒是半面書生似有感應,喵一聲翻身下來,又跳到鄭沅,身上。
鄭沅見了貓,自然是歡喜,心中琢磨著,既然主子不好惹,乾脆不理他了。猜別人的心思,一向不是我的強項,倒不如玩貓來得痛快。
“黑球,黑球,好長時間沒見,你去哪裡了呀,想我了沒有呀。我把你妹妹照顧得很好哦,圓滾滾的可好看呢,將來給你做夫人好不好?”
謝玄一臉黑線,總算是開了口:“它是母貓,白雪是公的。”
鄭沅“呃”了聲,改口說道:“將來給你做夫君好不好?白雪可乖巧聽話啦,從不對人黑臉,更不會叫人猜它的心思,猜許久都猜不著。”
這樣的弦外之音,謝玄當然聽得懂,到底覺得好笑,勾了勾唇,解釋了一句:“前陣子我有事,去西郊了,才回來沒幾日。”
鄭沅想半天,才明白他是解釋之前,她對半面書生問的那句“你去了哪裡”。
可她真的是問貓,不是問他。
謝玄喝了口茶,總算是切入正題:“我昨日去鎮國公府,無意中看到一幅畫。”
鎮國公府,卓家?鄭沅警鈴大作,什麼畫?跟她有什麼干係?
“畫的是一位美人坐在亭子裡,細細一看,還能看到是在萬佛寺的涼亭。不過巧的是,那美人體態婀娜,與鄭三女郎中考那日畫的畫中美人竟然一模一樣。”
鄭沅愣怔片刻,難道謝玄以為那畫中美人是她?也不對啊,那畫中的美人一看就是個病美人。還是說,謝玄以為卓欣作了一幅意境相同的畫?
她乾笑一聲:“美人麼,大抵都是相似的,你畫我畫,不都差不多麼?”
謝玄盯著她瞧了兩眼,冷笑一聲:“巧合麼,我是一向都不信的。鄭三女郎不覺得,自己拒絕謝敘,拒絕得太快了些?”
鄭沅聽到謝敘的名字,立時暴怒站起來問道:“怎麼著?只許你郡王府的世子爺拋棄我,我就不能拒絕他?以為自己是天上謫仙不成,全世界的女郎都圍著他打轉?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副自以為是的嘴臉!長得好又怎麼樣?我長得差麼?文采好又如何,我的琴藝畫技哪一點差了去?就算我是個草包,也不能容忍你們家那樣侮辱我!”
謝玄沒想到鄭沅是這麼個反應,當下訥訥不言。
鄭沅兜自生氣,說道:“哼,我還看不慣你們家呢,想退親就退啊,誰怕誰?做什麼要鬧出一番好似是我對不住你們家一般,是我不顧自己的名聲一樣!謝玄我告訴你,名聲對我來說,不值一提。除了好好活著,沒什麼事情,能讓我覺得重要的!”
她話說完了,倒是冷靜了些許。其實骨子裡也是衝動的,不是嗎?前世的小心翼翼,今生的冷靜自持,也都是裝的。謝敘,是她恨了一輩子都無法釋懷的人。
原諒別人是放過自己?不可能的,她這輩子不可能原諒謝敘與鄭芙,這輩子,她都要想方設法,將她們壓在泥土之中,踩在腳底下狠狠的磋磨。
只有那時,她才能真正的放下。
謝玄看著鄭沅因為生氣而漲紅的臉,眼神暗了暗,深吸一口氣站起來,敲了敲桌面:“我沒有旁的意思,抱歉。”
他喚過半面書生,轉身出了門。
鄭沅瞪大眼睛,這人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啊!
她堵著氣將桌面的零食推開來,想了許久才想到。不對啊,就算卓欣那裡有跟她類似的畫,那又怎麼樣?關他什麼事?他幹嘛生氣,跟問罪似的。
難道,他吃醋了?
鄭沅心中一驚,下意識的往窗邊走去,看著謝玄登上馬車遠去的背影。他喜歡她?還是她想多了?
她心中沒來由就浮起一絲甜蜜。
去袁家的路上,鄭沅都在低頭思索著。且不論今日謝玄過來是不是興師問罪,是不是吃醋,但至少,另有一件事情她很確定,卓欣喜歡袁婷婷。
袁婷婷也喜歡卓欣,但是她並不敢代替他們倆任何一個,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有時候喜歡的,不一定合適,他是國公世子,將來的國公爺,她是伯府千金,卻活不過二十歲,只剩五年的日子了。
袁婷婷無聊得很,每次見了鄭沅都很是高興,她病得太久了,從前往來的閨中密友,漸漸的也來得少了。女兒家都是這樣,若你總是不能與她們一起做耍,她們身邊,就會有新的夥伴。
自從鄭沅一曲成名之後,身旁關係好的,也是越來越多,但她依舊與從前一樣,還是更喜歡周依秀與袁婷婷。
袁婷婷彈新的曲子,彈了好一會,才對鄭沅笑道:“雖說得了譜子,認真彈來,卻根本沒有她們所說的,那日你彈的那樣壯闊。”
鄭沅說道:“你教過我的,人的情緒不一樣,哪怕是同一首曲子,彈出來的感覺也不一樣。這曲子本就是高山流水,只是被我改了些許,又何須非要追求那種波瀾壯闊呢。”
袁婷婷的手隨意撥弄著琴弦:“許是……畢竟你是武將世家,我從沒感受過……”
鄭沅見她似有些低落,忙岔開話題說些旁的事情。
袁婷婷雖然愛多想,但一向不會循著一件事情糾纏過多,當下也只與鄭沅閒聊其他的東西。
正聊著,就聽丫鬟過來說是周家女郎來了。
周依秀風風火火跑過來,不過半個月,臉兒曬黑了一圈,卻是興致勃勃,讓人帶了許多野果鮮禽,竟然還有一缸子魚。
“這魚可都是我親自下水抓的,給你補身子是最好了。沅兒都沒有的,我全都搬你們家來了。”
袁婷婷哭笑不得:“你這是做什麼?”
周依秀說道:“新鮮的最是好吃啊,我跟你們說,我在莊子上,都是自己生火,帶一些佐料現場去烤,那才叫美味呐!”
鄭沅輕笑道:“真是羡慕得緊啊。”
周依秀聳聳肩:“可惜我哥笨死了,生火就生火,差點把林子給燒著了,多虧了謝小郎君在呢。”
鄭沅腦中一嗡:“謝小郎君?”
周依秀點頭說道:“是啊,謝玄啊。我哥現在可喜歡他呢,得知他在西郊那一代,隔幾日就要去尋他做耍。”
鄭沅今日才見了謝玄,總覺得與周依秀論起他來有些心虛,又忍不住想要聽多一點關於他的消息,便問道:“謝玄也是去莊子上避暑麼?”
周依秀拍了拍鄭沅的腦袋:“你傻了麼?謝家的西郊的莊子與你家相鄰,跟我家的隔了十萬八千里呐。”
鄭沅學著她翻了翻白眼:“就你會誇張,我就是好奇他去幹嘛罷了。”
周依秀偏著腦袋想了想,聳聳肩:“聽我哥說有事,有啥事我也不大知道,反正是正經事兒。我也很好奇,他都不在刑部了,有事兒幹嘛還找他呀。”
鄭沅失神了,前世對郡王府,她全都不瞭解,更何況有名望的謝敘在,謝玄就更不被人知道了。
周依秀見她發呆,推推她問道:“你想什麼呢?”
鄭沅回過神不好意思的笑起來,隨意扯了藉口:“就是好奇罷了,你看與他差不多大的,都還在上學,怎的他竟成了夫子?”
☆、第 43 章
周依秀一笑:“這個啊,他沒有上洛城書院,從小就跟著宣王殿下在宮裡讀書的。後來皇上登基之後,見宣王整日不學無術,就將他們倆一起趕去刑部任職了。說他倆是閻羅爺,概因他們行事狠辣,半分不留顏面。在刑部處理了不少大案子,但也得罪了不少世家。
後來沒法子,皇上將宣王趕去西山,說是無召不得回。謝郡王就替謝玄請了個翰林院的閒職,雖是九品,但好歹是文職,只要不整日鬧事,謝郡王就謝天謝地了。不過似乎,江掌院挺喜歡謝玄的。”
袁婷婷臉色又白了白,點頭說道:“沅兒你從前不怎麼出來,是不知道,據說當初陳家家主犯了事,被人壓下來,就是謝玄當街將他斬首……那時他才十六歲呀!”
鄭沅又一瞬間的恍惚,當街斬首?謝玄卻是做得出。陳家原是洛城四家之首,比之鄭家還要尊貴些許,但子侄們不上進。鄭沅是聽說前幾年不曉得犯了什麼事,現在的陳家在洛城沒什麼聲響了。
可她不覺得謝玄有錯,分明是世家們官官相護,將宣王逼走的。
袁婷婷對謝玄這個人沒什麼好感,只道:“反正比之他兄長,是要兇悍得多,所以整個洛城,他都沒什麼知交好友。”
因著最近謝玄與兄長關係不錯,周依秀少不得要分辯幾句:“論起來,謝玄其實也很是不錯的,年輕的時候衝動,年長了反倒沉穩下來了。”
袁婷婷笑道:“說得好像他多大一樣,如今也不到十九歲呢。”
周依秀嘿嘿一笑,似又想到什麼:“也不是全然沒有友人的嘛,譬如我哥哥,再譬如卓世子……”
鄭沅一愣,立馬問道:“卓欣?”
周依秀點點頭:“對啊,其實我也不理解,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怎麼會是好友。”
她招招手,將她們倆招至一起,方低聲說道:“傳聞說……謝玄是看重卓欣的容貌才……”
卓欣之美,簡直讓人不敢直視,整個大齊便沒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女。鄭沅下意識的看了眼袁婷婷,見她面色蒼白,整個人搖搖欲墜,便忙開口。
“道聼塗説罷了,我瞧著可不像。”
又見周依秀要分辯,忙繼續道:“我聽人說,若有那種癖好的,便專喜歡尋那一類人,但是你不是說謝玄與你哥哥關係不錯麼?那肯定就不是啦。”
周依秀一想,卓欣容顏絕美,自家哥哥卻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果真不可相提並論,便點了點頭:“有道理。”
等離開了袁家,鄭沅才若有所思,謝玄與卓欣是好友?這兩個人著實不像啊。
第二日,就收到帖子,是端陵郡王妃下的帖,邀請大家去東郊皇家陵園做耍。此時盛夏,多數婦人帶著自家兒女去了莊子避暑,留在洛城的人並不多。
若是從前,鄭沅是沒機會收到這樣的帖子,只是書院的夏考,鄭沅算是一戰成名,躋身洛城才女的行列裡頭。更因還有數月她就要及笄了,雖則洛城女兒家多是年滿十六做親,但提前相看自也是可以的。
當然,這種相看,是真的只是看看,那些貴婦人聽了鄭沅的名聲,自然想面對面好生瞧瞧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畢竟她父母皆不在跟前,從前又是那麼個名聲。
老夫人倒是興致勃勃,說是鄭沅如今有名有姓,自不能總縮在家裡頭,得出去讓大家看看,從前那些不好的名聲全都不是真實。
“你年歲也大了,多認認人也是好的,將來,你總要嫁出去的。”
鄭沅兩手交疊在膝前,她沒有想過將來成婚的事情,如今她一心一意,都是想要扭轉乾坤,讓將軍府不會重蹈覆轍。
不過祖母讓她去,她當然會去。
等到了園林,今日的人不算多,多是老邁的夫人,年老了,也格外客氣些。很有幾位老夫人拉著鄭沅,言說從前與她祖母是好友呢。
鄭沅逛了一圈,認了一圈人,收了不少見面禮,自然是讓甯嬤嬤記下,才露出天真活潑的樣子,跟著丫鬟去了一旁的園子與貴女們相聚。
又認識了一圈好友之後,才從那群人當中看到一個不算很熟悉的面孔。十三四歲的年紀,長得倒是嬌軟,算不得很好看,但很清秀,怯怯的站在人群裡張望著,仿佛在尋找熟悉的人,要依靠過去一般。
是那日踏青時,被那幾個紈絝子弟調戲的女孩。
鄭沅沒來由,就想到前世的自己,便是這般怯怯的跟在鄭芙後面。
那女孩見了鄭沅,眼睛一亮,急忙上前來見禮:“姐姐,能再見姐姐,實在是太好了,上回的大恩,香玉還未能報呢。”
鄭沅聽了這話,眼神卻凝了凝,當日這位姑娘,可壓根沒拿她當恩人了。
便有貴女過來問:“沅兒,你認得她?”
鄭沅輕笑著搖搖頭:“不認得。”
那女孩立刻接話道:“姐姐想是不記得我了,三月踏青那日,有幾個人出言不遜,是姐姐仗義執言,救了我的。”
鄭沅做出恍惚狀,方頷首笑了笑:“原來是你,不好意思,我記性不大好。不過那日並非是我救了你,而是謝家小郎君。”
“謝家小郎君……”女孩在嘴裡念了兩遍,旋即又抬眼笑道,“還是要謝謝姐姐,敢問姐姐是哪家女眷,回頭香玉讓姑母登門致謝。”
鄭沅冷眼看著她,開始那怯怯的樣子,卻是像前世的自己,可如今這算計的模樣卻不大像。她輕笑了聲:“謝就不必了,我與謝家小郎君也不熟,他是我們學院的夫子,略說過幾句話罷了。”
女孩露出失望的神色,這才不再追問,只行了禮站在一旁。
旁邊那貴女立刻將鄭沅拉到一邊:“你不告訴她才對,剛剛她可是見著和藹些的就纏著不放,討人嫌得很。”
鄭沅眉眼未動,其實若那女孩再問一回,她便樂意自報家門,只不過看著那女孩是沖著謝玄去的,她才懶得應付罷了。
“她是哪家女孩?我從前倒不曾見過。”
那貴女倒是有些詫異:“她不認得你,我還想著,是不是依秀沒告訴她。可是你也不認得她?她是周依秀舅家的表妹,姓苗,叫做苗香玉。”
鄭沅微微驚愕,周依秀的表妹?她從前確實不知道,而且這位苗香玉,一點點都不像周依秀,也不像周夫人。
她也從沒聽周依秀提起這麼一位表妹呀。
用過午膳,貴人們紛紛回房去歇息。鄭沅休息了會子,賴不住,出門往周家的廂房走去,沒走一會兒,便見著周夫人與另一位夫人走過來。
周夫人笑著喊鄭沅,介紹道:“這是鄭家三小姐,與依秀感情好得跟親姐妹似的。沅兒,這是依秀的舅母,苗家夫人。”
這位苗夫人,與苗小姐長得倒是挺像。鄭沅自幼承周夫人照拂,她的親戚,自然也願意多親近些。
“苗家舅母。”
苗夫人眼露精光,拉著鄭沅直誇,將她誇得天上有地上無,跟仙女沒什麼分別一樣。等鄭沅臉紅得不像話,直往周夫人身後躲,苗夫人才算是住了嘴。
周夫人笑道:“沅兒莫要害羞,你苗家舅母就是這樣一張嘴,又見你長得美,自然是多誇了幾句。”
鄭沅做出嬌羞狀,含羞帶怯問道:“夫人,依秀她可在房內?”
苗夫人搶著回答:“依秀那孩子不知道去哪裡野去了,沅兒我見你文靜得很,與我女兒香玉很是相似,香玉正在房裡,你要不要與她做耍?”
“我是替婷婷向依秀道謝的,但一上午都沒見著她人。現下還有點事,要去賀家老夫人那兒,倒是不能陪香玉妹妹了。”
鄭沅不過是有些憐憫苗香玉,並沒怎的打算與之交往。倒不是她嫌棄人家門楣低,只是一切愛鑽營的人,她都不喜歡。
她道了別轉身走了,卻沒看見,周苗兩位夫人身後的一扇窗是開著的,裡頭那位少女咬緊下唇,眼淚盈盈,到底沒落下來,只換過衣衫,走了出來。
鄭沅並不是真的要去見賀家老夫人,這會兒老人家都在午睡,她自然不好打擾。百無聊賴之際,便信步往荷塘處走。
上午還有採蓮的婦人在這裡來來往往,這會兒正午日頭太曬,倒是一個人都沒有。
鄭沅略略站了站,覺得日頭實在是太大了,才這麼會子就汗流浹背,有些頭暈。若是回去,也太過無聊了。
她四下打量一番,忽而見到不遠處有一艘烏蓬小船,應當是採蓮女上午用過的。微風吹來,荷葉層層疊疊的蕩了蕩,烏篷船也微微蕩了蕩。
鄭沅毫不猶豫拎著裙擺便往那邊走去,若是躺在烏篷船內歇息,想必也是很愜意的吧。
烏篷船離岸邊有少許距離,鄭沅興奮的順著臺階走到下方,河水蕩起,將她的鞋底打濕了。
她小心翼翼踩在船的邊緣,另一隻腳剛要上去之時,許是太過用力,一蹬,船竟然往荷塘當中蕩了些許,而鄭沅兩條腿分開來,是前進也不行,收回也不成了。
鄭沅搖搖晃晃,叫苦不迭,險些就要栽入荷塘裡,還沒大叫喚人,船簾拉開來,一雙大手,便將她拖進船裡。
☆、第 44 章
“要麼便一次跳上來,像你那樣,今日沉入水底都無人知道。”
鄭沅愣怔半晌,才看了看眼前的謝玄。今日他一襲白衫,上面滿是污漬血水,刀痕血染遍佈,胸口敞開來,一道深深的傷疤正在他當胸。
她顧不得嫌棄他語氣裡頭的不屑,只慌亂的問道:“夫子你……你受傷了?”
說話間,便聽到不遠處一陣喧囂聲。謝玄忙“噓”了一聲,將身邊的東西扔到池塘底下,只與一把斷箭,上面還血跡斑斑,看樣子是從他自己身上拔下來的。
他猶豫的同時,鄭沅立刻將箭接過來,塞進自己衣服裡面。
謝玄目瞪口呆,只容不得他遲疑,他翻身便下了水,不知所蹤。
還沒容鄭沅將船內整理一番,一柄劍過來,將船簾掀開來,外面站著一名眼神陰鷙的男人,後面跟著還有幾名侍衛。
鄭沅認得他,是秦家長子,秦曉冉的大堂兄秦勇安。秦勇安在驍騎營任職,是大伯父的手下,從前去過將軍府幾回,自然也認得鄭沅。
他上上下下打量鄭沅,知道眼前這位,便是害他堂妹被學院除名的女子,當下只冷笑一聲:“鄭三女郎怎會在這裡?”
鄭沅斂下眉眼:“午時無聊過來這邊轉悠,嫌日頭太曬便過來歇一歇蔭。秦大人,難道這也有不妥?”
秦勇安環視四周,沒發現異樣,又覺得鄭沅不過是個內宅女孩,自不敢做出藏匿逃犯之事,便轉身欲走。卻又回過頭例行公事問道:“可曾見著有一名白衣賊人?受了傷的。”
鄭沅露出些許驚訝表情,問道:“有賊人往這邊逃竄麼?”
秦勇安審視她片刻,方道:“聽聞是藏匿在這個園子裡頭,不一定就是到了這裡。”
“哦……”鄭沅抬起頭,“上午這裡多是採蓮女,中午才走的,到不知……”
“那便應當不在這裡……”上午人聲鼎沸,賊人自然不敢往這裡逃竄。
秦勇安畢竟是個成年男人,雖則眼前少女與堂妹起過齟齬,他也不會蠢在皇家園子惹鄭家不愉快,當下拱了拱手,只這麼一瞬,便看見鄭沅身旁倒著一枚小瓷瓶。
他眼神一凝,伸出劍撥弄那瓷瓶:“這是什麼?”
鄭沅淡定的將瓷瓶拿起來,遞送給秦勇安:“是傷藥,本來正在敷藥,受了大人的驚嚇,這便將藥碰倒了。”
右手舉起,左手微微晃動,能看到左手腕上的一道新鮮傷痕,還在往外冒血。
“怎麼弄的?”
鄭沅應了:“上船的時候沒站穩,險些滑到,剛好岸邊有一根斷樹枝,將我的手劃傷了。”
說罷微微探出頭往水裡看了看,仿佛是在找那一根樹枝。
“好在我祖母怕我跟著周家女郎胡鬧,特意給我帶了各種藥。”
秦勇安遲疑片刻,挑了挑眉:“真是體貼……鄭三女郎果真勇猛,受了傷竟然一聲不吭,在這裡自己上藥?”
他將藥遞回來,鄭沅雲淡清風的去接:“就如你們一樣,受傷多了,便習慣了。”
這是說這麼多年,她受傷很多,一向也是自己上藥的。
鄭家內宅如何,秦勇安自然不會去管,便伸手將船簾放下,示意手下人跟著一起撤離。
只才轉了片刻,他立時又回頭,將船簾再次掀開。
鄭沅輕聲驚呼,看向他的眼神帶著嗔怒與委屈,眼神閃閃抓著外裳。
秦勇安一愣,忙將船簾放下。想是鄭沅為了上藥,將外裳脫去,雖則裡面衣裳穿得整齊,但到底是不妥當的。
沒想到鄭三這樣小,就這般明豔,剛剛那一眼……
他深吸一口氣,回過頭拱手道:“抱歉……”
鄭沅已經穿好了衣裳,將船簾打開來,眼中半含眼淚,怒瞪了他一眼說道:“秦大人既然要查,就裡裡外外查個清楚,莫要再做出剛剛那樣的不當之舉。”
因動作一番,才看到她衣袖處已經沾滿了血跡。
秦勇安臉紅了紅,烏篷船這樣小,一眼望得到頭,確實也難以藏一個奸賊。何況鄭沅如此嬌軟柔弱,即便故作堅強,也沒有多少膽量的。
“抱歉,是我的不是,絕不會再冒犯女郎的。”
等他們走遠了,鄭沅方再回到船內,剛剛是緊張又要做戲,自然是沒什麼別的想法。這會兒才覺得手疼得厲害,在人眼皮子底下,用衣裳裡的劍劃傷手,一時沒掌握力度,劃得太深了。
一個冰涼的手,將她的手握住:“你怎麼這般……”
鄭沅回頭,一臉欣喜說道:“你快快躺好,他們不會回來了。”
謝玄心神閃了閃,許久才道:“先把你的傷處理一下吧。”
鄭沅輕笑一聲:“我沒事,一點皮外傷罷了。你要不要緊?受了傷還在水裡頭呆了那樣久,會不會更嚴重?”
她趴開他的衣裳,原本是想看看傷痕,可是這一瞬間,倒是反應過來,窄小的船艙裡面,孤男寡女,這樣趴開他的衣服,實在是不妥當。
她支支吾吾:“我……我是想要幫你上藥。”
謝玄半躺著,眼睛微眯著,只微微點了點頭。
鄭沅小心翼翼給他上藥,心下好奇,這傢伙平日最刻薄的,今日怎麼一聲不吭?
等上完了藥,她才覺出不對來,謝玄的傷口很是可怖,上藥的時候不停的抽抽,卻並沒有一絲聲音,而他的臉紅得可怕,嘴唇也白得嚇人。
鄭沅伸手探了探,果不其然,他的額頭滾燙的厲害。
她心慌不已,推了推他:“夫子……謝玄,你要不要緊?”
謝玄似略略回神,輕聲呢喃:“水……”
鄭沅左看右看,這烏篷船裡哪裡有淨水給他喝呢?謝玄在水底藏了那麼久,全身都是濕淋淋的,這樣下去,他一定會病重的。
正發愁不知如何是好,謝玄一把捉住她的手,將嘴唇湊到她手腕的傷口上,用力吸吮起來。
鄭沅嚇了一跳,想要掙脫開,然而謝玄伸手一撈,將她整個人壓在身下,尋著傷口又吸吮過去。才這麼一會兒,他身上已經是滾燙了。
不知為什麼,竟有一種別樣的旖旎。鄭沅透過簾縫,看到水面蕩了一下,又一下,漣漪便化成圈圈,一圈一圈往外闊去。
血畢竟不如水清爽可口,不過是微微濕潤了嘴唇,謝玄便清醒過來,看到身下的少女,似有些詫異,下意識喊了聲:“沅兒……”
鄭沅詫異的看著他,他何時這樣溫柔過?
謝玄眼中仿佛有一層霧,臉上也沒有平日看著的那般冷峻,取而代之的是溫柔,他伸手輕輕撫摸鄭沅的臉,又呢喃一聲:“沅兒。”
鄭沅心中慌亂不已,他是怎麼了?他不正常啊。她費力推了推他,壓根推不開。
謝玄的撫摸順著臉頰到了脖頸,鄭沅瞪大了眼,是呢,烏篷船內,孤男寡女,謝玄分明是在占她的便宜!
她奮力舉起手,一巴掌甩在他臉上,二人均是愣一愣,詫異的看著對方。
謝玄初時似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待看到自己整個人壓在她身上,顯然是嚇了一大跳,急忙掙扎著翻滾到一邊,因為太過用力,撕扯了傷口,他不自覺發出“嘶”的一聲。
鄭沅整理好衣裳,虎視眈眈盯著他,生怕他突然又來一回。
等了許久,發現謝玄胸口的傷又裂開了,她支吾著:“我我我……我給你上藥……你……你不可以亂來,知道嗎?”
說罷從衣服裡將那支殘箭舉起來:“你若再敢……再敢這樣,我就不客氣了。”
謝玄面無表情看著她,許久才有了些許表情,舔了舔幹得發裂的嘴唇:“對不住……我……”
鄭沅見他舔嘴唇,急忙又道:“我沒水,你也不許再……再……再吸我的傷口……了。”
到底有些羞澀,她臉一紅,後面的話更小聲了些。
謝玄臉上露出微微的詫異,看了看她手上的傷,略略皺眉,將臉撇過去:“你不用管我,那藥……沒多大用處,倒是對你的傷有用。”
鄭沅撿起藥瓶看了看,沒剩多少藥了,確實不夠他那樣大的傷口。但是他受傷那樣重,若是這藥不給他,反而自己用了,她一定會自責的。
這樣想著,鄭沅上前預備去扒開他衣裳,誰知謝玄一把握住她的手,冷淡的說:“不要靠我這麼近。”
鄭沅翻了個白眼,索性仍開他,往後挪到最遠的位置。以為誰願意碰你嗎?哼!
謝玄似有些難受,眯了眯眼,許久,才艱難的說著:“秦勇安那人,沒找到我是不會甘休的。他知道我受傷重,恐怕是打算將我耗死在這裡了。”
鄭沅慌了神,問道:“那……那怎麼辦?”
謝玄苦笑一聲:“沒辦法,我只是不甘心,這條命只用來換他叔父!”
他殺了甯遠伯?鄭沅心中狂跳,甯遠伯與大伯父關係不錯,可見也不是什麼好人,該殺!
正發愣的時候,謝玄突然睜開眼睛,一下子將鄭沅推開,掀開船簾便掐住外面那人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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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鄭沅定眼一看,那人正是苗香玉。此刻被謝玄死死掐住脖子,喊也喊不出來,只拼命掙扎著。
見是她,鄭沅略略松了口氣,又怕謝玄真的將人給殺了,忙伸手拉住謝玄:“不能殺人……她是周皓輪的表妹。”
謝玄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松了手,苗香玉就跌在船板上不住的咳嗽。
鄭沅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苗香玉滿臉通紅,手還後怕的捂著脖子,支吾半晌也沒說出話來。
鄭沅冷了眼神:“你跟蹤我!”
苗香玉嚇了一跳,急忙擺手:“不是……我……我就是想來……上回您救了我,我想來道謝……”
鄭沅心中琢磨片刻,便明白,苗香玉是想跟著她,但是遇到秦勇安那群人,被搜查耽擱,等尋過來已經是現在了。
她不由得松了口氣,剛剛她與謝玄之間的事情,沒被她發現就好了。
苗香玉眼神在鄭沅與謝玄之間看了又看,忽然開懷笑起來,沖著謝玄甜甜的喊了聲:“恩公,原來是您。”
謝玄眯著眼,顯然是早就不記得她了。
鄭沅往岸上看了看,見著無人,便問她:“現下園子裡是什麼情況?”
苗香玉到底還是有些害怕,只老老實實回答:“好多侍衛守著,各位夫人老夫人也都醒了。”
果真如謝玄說說,秦勇安是想要將他耗死在這裡。鄭沅眼珠子一轉,卻是大喜,一把拉過苗香玉,說道:“你找得到你表哥對嗎?你速速過去,將他喊過來。”
苗香玉抖抖索索,看著謝玄,卻見他眼神冰涼像看一個死人一般,不由得微微往後縮了縮。
鄭沅繼續說道:“當然了,若你敢耍花樣,也得看看時機。他是你表哥的好友,你若是敢告上去,我便作證,說是我倆一起救的他。到時候看驍騎營的人相不相信你是無辜的,至於你表哥表姐,都是我們的朋友,你也可以看看,他們會不會放過你。”
苗香玉本就膽小,聽了這話,忙不迭發誓賭咒:“我不會的……不會的。”
鄭沅又道:“還得儘快,若是周皓輪來得晚了些,他出了事,我立刻就去告密,說是你與周家想要造反。”
苗香玉只是個普通小戶人家,見識少得緊,只知道要多結識像表哥表姐那樣的人,又哪裡知道世家裡頭的彎彎繞繞?當即點點頭轉身要跑。
鄭沅跟著叮囑:“說是我找他,要他找一套普通侍衛或者隨從的衣裳給我,不許說別的,可明白?”
苗香玉愣了愣,表哥那人,嫌棄女孩子太煩了,最不喜跟女人往來。這位鄭家三小姐怎麼就肯定,這樣說了,表哥就一定會來呢?
她不敢多猶豫,只拎著裙子拔腿往園子裡跑去。
鄭沅扶著謝玄回到篷子裡,也不管他的反抗,直接將他衣裳扒開,撕開自己的衣服下擺,小心翼翼的給他把身上的血擦了擦,才慢慢將藥粉倒在傷口處,輕輕用手抹勻了。
謝玄問道:“你怎麼放心那個女孩?”
鄭沅答道:“那樣的女孩,有些小心思,都用在怎麼討好人去了。她家一向依賴周家,聽我那樣說,自然知道你是她表哥的朋友,又哪裡肯造次?”
謝玄沉默片刻:“但周皓輪未必會救我。”
鄭沅微微笑著:“你放心,別的人我都會懷疑,只有周皓輪……”
謝玄一把握住她的手,眯著眼冷冷的看著她:“你這樣相信他?”
鄭沅吃痛,疼得輕喊了聲,謝玄立刻松了手,又問道:“你……很相信他?”
鄭沅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我不相信他,難不成還相信你啊!真是莫名其妙……”
她呼了呼手上的傷口,本來就被他吮吸過,這會兒用力一握,手上的傷口更嚴重了,搞不好將來會留疤。
謝玄低頭沉默著,許久才開口說道:“對不起……回家我讓人給你送藥……”
“不需要!”鄭沅氣鼓鼓的,半晌又覺出不對來,她相信周皓輪,謝玄怎麼這樣大的反應?
她抬眼看了看謝玄,見他低著頭,很是不高興的模樣。不由得心念一動,想起上回在覓食坊的事情:“你……你莫不是喜歡上我了吧?”
謝玄一愣,抬頭瞥了她一眼,勾唇冷笑一聲:“喜歡你?喜歡你的好看呢,還是喜歡你的膽大妄為?”
鄭沅氣結,斜了他一眼,嘟囔道:“是,我是膽大妄為,若非我膽大妄為,今日你指不定就被秦勇安那群人給捉走了。”
謝玄有了些許笑顏:“多謝你。”
鄭沅挑了挑眉:“不必!我是還你從前救我的人情,從今往後,我們兩不相欠!”
說罷也不去看謝玄,只低頭嘟囔:“若是喜歡柔情似水的小女人,只管去便是,那位苗家女郎,年歲雖然稍稍小些,過兩年也長大了,最是溫柔小意了。而且人家看你的時候,滿眼都是星星,喜歡你喜歡得緊呢!”
只聽謝玄愉悅的聲音響起:“你吃醋了?”
鄭沅翻著白眼,剛想譏諷兩句,就聽到外面傳來周皓輪壓低的聲音:“沅兒……”
她大喜,急忙掀了簾子一看,果然是周皓輪與苗香玉。
周皓輪一眼就看見鄭沅左手腕上的傷,急忙走過來握住她的手:“你這是怎麼搞的?怎麼不早說,我該是帶一些藥過來的。”
話音剛落,就看到鄭沅身後的謝玄,謝玄臉冷得如冰霜一般,眼神如刀劍往他刺去。
周皓輪不明所以,松了手問道:“夫子,你怎麼在這裡?哇,你受傷了?”
鄭沅拉住他問道:“你們過來的時候遇到旁人沒有?”
周皓輪搖搖頭:“我見香玉神神秘秘的,以為你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便偷偷繞小路過來的,無人瞧見咱們。”
鄭沅松了口氣,說道:“夫子受了重傷,衣裳呢?你去幫他換一換衣裳,想法子將他弄到你那裡去。”
周皓輪遲疑片刻,跳起來喊道:“甯遠伯是你殺的?”
鄭沅一把捂住他的嘴:“你瘋了,這麼大聲嚷嚷?”
周皓輪慌忙噤聲,擺擺手,眼見著謝玄的眼神越來越難看,便掰開鄭沅的手,小聲問道:“他們在抓殺了甯遠伯的刺客,那刺客是你?”
謝玄茫然問道:“甯遠伯?死了?”
鄭沅心中冷笑,真是會裝。又想到自己也是這麼裝,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便也不好意思真的嘲笑,只借著苗香玉的手上了岸。
周皓輪撓撓後腦勺:“你不是刺客?那你躲什麼?”
謝玄壓低聲音,歎了口氣:“我去抓熊了。”
周皓輪跳將起來:“抓熊?就是前陣子旁人說的,獵場上新來的熊?”
謝玄點點頭:“聽說白熊入藥最是好了,我娘她……皓輪,我拿你當兄弟,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密,千萬不要讓我父親知道了啊!”
周皓輪忙不迭點點頭,想了想,又回頭對鄭沅和苗香玉說道:“這件事□□關重大,你們萬萬不可洩露出去,知道嗎?”
鄭沅配合的點點頭。
周皓輪對謝玄說的那句‘拿你當兄弟’感動不已,當即說道:“夫子,不,謝兄,往後遇到這樣的事情,可提前告知我一聲,兄弟我絕對會鼎力相助,何至於讓你受這樣的重傷?”
謝玄歎了口氣:“你是沒聽過那傳言,非得至親之人獨自取了熊膽才行,可惜我計不如熊啊。”
周皓輪不甚唏噓,放下簾子便幫謝玄換起衣裳來。
苗香玉白著一張臉,小心翼翼問道:“鄭家姐姐,那位……當真是去捉白熊了?”
鄭沅緩緩點頭:“想是如此吧。對了,那是康昭郡王府的二公子,名叫謝玄。”
苗香玉立時將謝玄所言真假拋之腦後,只默念兩句謝玄的名字,一時間臉色緋紅,仿佛傍晚的雲霞一般,惹人遐想。
等周皓輪扶著謝玄走出來,只聽他說著:“謝兄放心,有我在,決計不會讓人發現你來過園林,只是要委屈你做我的侍從了。”
謝玄拱手道:“你肯助我已是大恩了,談何委屈?”
周皓輪見謝玄這般彬彬有禮,不由得更激動,心道恐怕這輩子,謝玄只對自己有禮過,想來還是因為自己乃頂天立地男子漢,讓謝玄覺得值得深交的緣故。
他抬眼看到鄭沅,開口問道:“沅兒,你的手是怎麼回事?也是去抓熊了嗎?”
若非是對周皓輪萬分瞭解,鄭沅都要覺得他是不是故意譏諷謝玄與自己。她彎彎嘴角:“上船的時候劃了一跤,被樹枝刺傷而已……”
周皓輪點點頭,凝神看了片刻,說道:“肯定是很尖的樹枝,看著有點像劍傷。”
鄭沅挑了挑眉,並不多言。
周皓輪沒有格外的表示,只拉著謝玄小聲說著今日洛城發生的那件大事。甯遠伯府的頂樑柱死了,繼任的甯遠伯,到底會是秦勇安的父親,還是秦曉冉的兄長呢?
“我與秦世子接觸過,同是世子,可比你哥哥差遠了,只是個柔弱書生罷了,讓他扛起整個甯遠伯府,是決計不可能的。”
鄭沅偷眼看著謝玄,見他沒有特別的表示,仿佛甯遠伯的事情,當真與之無關一樣。
☆、第 46 章
鄭沅受傷,甯嬤嬤心疼壞了,責怪芳綾不能時時陪伴鄭沅,又自責沒有照顧好她。
鄭沅輕笑著:“出門在外,總是難免的,何況我哪裡就那樣嬌弱了?擦點藥,沒幾天就好了。”
甯嬤嬤忙道:“姑娘真是,女兒家的皮膚最是要緊的,這麼深的傷口,即便好了也會留疤,將來姑爺見了,可要不喜的。”
鄭沅腹誹,謝玄他敢不喜!複又愣住了,她未曾說親,謝玄與她八竿子打不著,又怎麼可能會是她的夫君?
她擺擺頭,趕緊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芳綾伸手要取椅子上鄭沅換下的衣裳,說道:“衣裳破損了,奴婢拿去銷毀吧。”
鄭沅忙說道:“不……你先放那兒別動,我一會兒檢查檢查。”
芳綾很是好奇,不明白姑娘要檢查什麼,到底沒做聲,與甯嬤嬤一起給姑娘上了藥,便退了出去。
鄭沅將斷箭又藏在衣裳裡面,若是箭無用,謝玄當時就會扔進水裡。可他猶豫不決,很顯然是要留著這個斷箭的。她且先放好,等尋了好時機,再還給他吧。
甯遠伯被刺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便是閨中女兒家,也有所聽聞。世家也沉寂了一陣子,不敢隨意走動,生怕那還未曾抓到的刺客,下一個要取的便是他們的首級。
索性天氣炎熱,即便是夏末了,也還是熱得讓人不想四處走動。
鄭沅百無聊賴了些許時日,書院又開學了。
周依秀沒心沒肺,神神秘秘拉著鄭沅說道:“聽說啊,如今秦家郎君也不上學了。”
鄭沅想了想:“秦世子?他好似與你哥哥差不多大啊。”
洛城書院的兒郎們,是不論定親成親與否,都會等弱冠才會離開學院,要麼蔭封,要麼自己去考功名。
周依秀繼續八卦道:“是與我哥哥一樣大,但是他不是世子了。聽聞秦家鬧了一場,最終是秦家大老爺當了伯爵,如今的世子是那位在驍騎營任職的大爺,叫做秦勇安。”
鄭沅緩緩點頭,上回周皓輪的意思是,這秦家大老爺也不是個能行的,秦家恐怕是要沒落下去了。
她看了眼袁婷婷,許是同是伯爵,雖說政見不怎麼相同,但袁家上下亦是擔心自身。畢竟秦家子侄再不成器也還能挑出幾個來,而袁家則凋零許多。
袁婷婷身虛體弱,沒有兄長,有兩個弟弟都還年幼。靖卿伯沒有嫡出的兄弟,只有兩個庶出弟弟,全都仰仗著靖卿伯過活。若是她爹沒了,靖卿伯還不如甯遠伯府呢。
不過去學武術的時候,一直沒見著謝玄。鄭沅找機會問了問周皓輪,說是謝玄調回翰林院,不會再來書院教授武學了。
鄭沅心中有些失望,謝玄不會來了?他們恐怕再沒什麼機會接觸了,畢竟他是謝敘的弟弟,天生該是她的敵人才是。
又過了些日子,鄭沅下了學回到沐春堂,就看見趙氏的嬤嬤丫鬟守在沐春堂門口,見了她都是恭恭敬敬的行禮。
鄭沅有些詫異,問道:“是祖母有什麼事兒麼?”
嬤嬤忙笑道:“不是,是大夫人有事來尋老夫人,三姑娘不必擔心。”
鄭沅見她們都是笑意盎然,這才將心底的慌亂壓下去。
剛進院子,便見著錦嬤嬤陪著趙氏往外走。
趙氏很是和藹:“沅兒回來了?早些去歇息,一會兒針線娘子過來給你選布匹,再做兩身衣裳。”
鄭沅行了禮應了,心中更是好奇,秋裝是早做好的,又夠沒到做冬裝的時候,這時候大伯母做什麼要給她做衣裳?
她站在一邊等了會,等錦嬤嬤送走趙氏,才上前相問。
錦嬤嬤笑道:“大夫人過來,是說下個月打馬球的事情。老夫人已經應下了,到時候啊,老夫人陪你一起去。”
祖母一起去?祖母已經好多年未曾出沐春園了,更何況出府,除了上回因為她去郡王府去鬧騰一場,祖母是再不曾出去過,更何況這種活動。祖母這是打算做什麼,突然同意出去了?
晚上問了甯嬤嬤,甯嬤嬤倒是一點都不詫異,只上下打量著鄭沅,笑道:“姑娘長大了,再過幾個月,就要及笄了呢。”
鄭沅問道:“這是何意?”
甯嬤嬤笑起來:“老夫人肯為姑娘出府,無非是姑娘的終身大事,老夫人是怕二夫人胡亂將姑娘您許出去。”
鄭沅恍然大悟,是的,現如今祖母最牽掛的,當然只剩下她的親事了。而現下鄭芙滿了十六,該看親了,鄭婉雖說才及笄,但也可以先看著,慢慢挑選琢磨。
緊跟著當然是馬上要及笄的她了。
轉眼便到了馬球賽那日,果真是人聲鼎沸。今日男兒郎要打馬球,還要比試射擊,都是將看家本領拿出來,叫夫人們好生看著適不適合自家的姑娘家。
而女郎們的玩樂就比較單一,畢竟女郎們並不要求會打馬球,無非是比試比試馬術,當個樂子罷了。
鄭老夫人難得出門,自然多的是人過來相問,尤其是她從前那些個閨中密友。鄭沅前世基本上都見過,今生多了嘴甜的技能,哄得各位老夫人前仰後合,樂不可支,又是將鄭沅拉著誇讚不已。
鄭老夫人笑道:“真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孫女。”
旁邊賀家老夫人立時笑起來:“是是是,咱們從前,就屬你最厲害了,如今比起孫女來,也都要比不過你才對。”
這位賀家老夫人,前世最是疼愛她,她失了名聲之後,賀老夫人立刻修書給她下放的第三個兒子,想要將鄭沅嫁過去做孫媳。
奈何那位賀家郎君,她連面都沒見過,就被鄭芷搶走了。不過賀老夫人也未讓鄭芷如願,臨死前逼著賀三老爺發誓,決計不會迎鄭芷去做兒媳婦。
鄭沅回過神,沖著賀老夫人甜甜的笑:“賀家祖母,難道沅兒不夠乖巧聽話嗎?”
賀老夫人更是開懷,她自個兒沒孫女在跟前,又甚少回洛城,這會兒巴不得將鄭沅當親生孫女一般疼愛。
那邊鄭芙幾個見狀,是氣得牙癢癢,仿佛整個鄭家,就鄭沅一個女兒似的。今日最該拿出來的,分明是她鄭芙才對。
鄭婉倒是一臉沉靜,笑道:“大姐姐這副模樣,可配不上你甲班第一的身份。”
鄭芙斂下眉眼,輕輕笑了笑:“二妹妹說笑了。”
周家老夫人帶著周依秀與苗香玉走過來,與鄭老夫人見禮。
鄭老夫人招手讓周依秀到跟前,笑道:“上回見到她的時候,不過兩歲,還抱在懷中。如今都長成大姑娘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一壁說,一壁將手中的玉鐲推到她手上。
周依秀今日穿著一身湖藍色衣裳,倒是襯得她姿容甚好。但許是看慣她平日的樣子,今日看著總有些奇怪。
她自己也很不適應,不耐煩的將長長的袖子捋了捋。
周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對鄭老夫人笑道:“這孩子去悅城養了那麼些年,太過頑皮,怎麼打都打不過來。”
鄭老夫人說道:“孩子天性如此,她是隨了她父親,你老是約束她做什麼?若我家沅兒有她一半活潑可愛,我這老婆子也就放心了。”
周依秀立刻得意洋洋對著鄭沅吐舌頭,氣得周老夫人一雙眼都要瞪出來了。
鄭老夫人將周依秀看了又看,忍不住紅了眼圈,不好意思的對周老夫人說道:“讓老姐妹見笑了,上了年歲,我反倒多愁善感起來。這些年我不問世事,倒是多虧了依秀了……”
鄭沅低著頭,前世今生,祖母都不能釋懷,總覺得若非是她,自己也不會落個膽小畏縮,草包的名頭。可是這些分明與祖母無關,是小趙氏,是鄭芙鄭婉,是她自己。
賽場上響起了鑼聲,兒郎們的馬術比賽要開始了。開始便是馬上射擊,目標倒是固定,但騎在馬上又要瞄準目標,自然是難上加難。因此,這比賽確實很有些看頭。
眾人立刻回了自己的位置,往賽場上看去。
鄭沅這麼一側身,就看著小趙氏輕蔑的眼神。她心中一驚,小趙氏又要起什麼么蛾子?還是如前世及笄後那樣,毀她名聲麼?不行,今日她哪裡都不去,水也不喝,寸步不離祖母,看她們還能怎麼對付她。
賽場上傳來一聲又一聲的歡呼,身旁則是夫人們的議論。
“謝世子真是厲害,不愧是洛城才子之首啊。”
“趙三郎君也很是不錯呢。”
“謝二郎君就是出手狠辣了些,若是聽話一些,與他兄長倒也……”
鄭沅眯了眯眼,往賽場上看去,果不其然,謝玄正上了一匹馬,背著箭簍往賽場當中馳騁。似乎還能見著他,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沒來由的心慌,總感覺有事情要發生。她不安的往趙氏看去,只見她面露微笑,仿佛已經相中哪一位郎君做女婿了一般。
風呼呼刮著,還能聽到箭離弦的聲音,“唰”……
四周響起了一片尖叫聲。
☆、第 47 章
謝玄騎在馬上便覺得有些不對勁,這馬兒像是被特別訓練過的。他遲疑片刻方取了箭,只在要射出的那一瞬間,偏了一點點。
果真就那麼一瞬,旁邊昌家小子驚了馬往他撞過來,依著他的本事,自是能躲開驚馬,並穩穩的射出那劍,偏偏他的馬兒一躍而起,調轉馬頭……
等鄭沅睜開眼,發現祖母將她緊緊護在懷中,而那支箭插在坐在那一頭的趙氏頭上。
此刻的趙氏整個人癱軟在地,很有些不可思議。王妃說得信誓旦旦,謝玄的功夫深不可測不是嗎?這箭該穩穩的射中鄭沅,哪怕不是鄭沅,也會是老夫人,或者她們身邊的嬤嬤丫鬟。
她特意帶婉兒離她們這樣遠,可為什麼這箭還是會射中她?得虧只射中的髮髻,不然今日沒命的不是鄭沅,而是她趙琳琅。
鄭沅回過神,往場上看去,坐在馬上的玄衫男子,一如既往的沒有什麼表情。而他此刻看著的,是坐在離鄭家有些距離的郡王府,那裡此刻坐著的是康昭郡王妃。
不一會兒,謝玄下了馬,走到趙氏跟前:“鄭大夫人可無恙?”
趙氏還沒從驚嚇之中回過神,倒是鄭婉憤怒的站起來說道:“謝玄,你是故意的?”
“噢?”謝玄挑了挑眉,漫不經心的看了眼鄭婉,“自然不是,若故意的,恐怕這箭,就不是在令堂髮髻之上了。”
他緩緩伸出手,將趙氏頭上的箭取下來。
趙氏身子劇烈一抖,有那麼一瞬,她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好似知道她們的計畫一般。
馬場立刻過來了人致歉,說是馬兒受驚之故。趙氏努力端起神態,擺擺手表示沒事。
只是謝玄跟著又說了句:“鄭大夫人且看,若是不曾驚馬,從這個角度算過去,我沒法正中靶心,今日可拿不到好彩頭呢。”
趙氏如同見了鬼一般,拼命擺手說道:“行行行,我無事了,你們快些走吧……”
謝玄冷冷的轉過身,又走到鄭老夫人跟前,倒是恭敬的行了禮:“老夫人受驚了。”
鄭老夫人疑惑的看了看他,從前他祖父祖母還在的時候,兩家倒是頗有往來。但兩家老人過世,她也久不理事,加之發生了王妃故意誣陷沅兒名聲的事情,她對謝家一向是沒有好感的。
謝玄拱手道:“小生口渴,不知能不能問老夫人要杯茶水?”
遲疑片刻,鄭沅從祖母懷中出來,跪坐在桌邊給謝玄倒了茶。
謝玄道過謝,方接過茶杯一口飲盡,又用手敲了敲桌面,對老夫人一笑:“老夫人的孫女容色傾城,想必遭受的嫉妒陷害,不會少吧。”
他仿佛是玩笑,只撩起長袍,轉過身離開馬場。
許久,才聽到鄭婉的聲音:“神經病啊他……”
昌家夫人匆匆過來,對著鄭老夫人與趙氏行禮,言說都是自家那小子的過錯,若非是他驚馬,擾了謝家小郎君,也不會讓趙氏受這樣大的驚嚇。
老夫人眯了眯眼,輕笑一聲:“果真有娘和沒娘的區別這樣大……”
趙氏一滯,雖說老夫人明著是說著昌家郎君與謝玄,可聽起來,怎麼像是說鄭沅?
老夫人許是受了驚,站起來扶著鄭沅的手,慢吞吞往淨室走去。走出一長串,方問:“你認識謝玄?”
鄭沅點點頭:“機緣巧合,他救過我好幾回。”
老夫人扯了扯嘴角:“那是該好好謝謝他。我乏了,去歇息會兒,沅兒,要做什麼,你自去做吧。”
鄭沅站在原地,目送祖母去後面的休息室。康昭郡王妃要害她,趙琳琅與之勾結,用謝玄來作伐。
謝玄的話說得再隱晦,祖母也能聽懂。別人害她,她怎會不還手,又怎能不還手?可祖母不僅是她的祖母,也是她們的祖母。
“芳綾,你去找周家女郎,告訴她我的馬鞍是寶藍色,而鄭婉的是深棕色。”
芳綾不明所以,遲疑的頓了頓,轉身往周家所在的方向去了。
等晚些,是女郎們的馬術比賽,雖說只是個樂子,但只要能上馬的,便都會去。鄭家姐妹自然也是會上場的,鄭芙,鄭婉……
射箭這樣的事情,不一定就能成功,即便箭無虛發的謝玄,也有失手的時候。趙氏絕不會只準備著一個計畫,若有下一個計畫,定然是在馬術上動手了。
只不曉得趙氏想要如何動手,當然,如何動手都不要緊,施加在她身上的,全都回報給趙氏的親生女兒吧。
鄭沅深吸一口氣,前世的趙氏,一向都是躲在幕後的那一個。直到死,甚至是重生了,她還以為那些事不過是小趙氏與鄭芙所為。
她伸出手,伸手在十裡飄香的桂花樹上,折了一支桂花枝,放在鼻尖聞了聞。更何況上半年去趙家的事情,估摸著趙家最終不能放心她,還是決定將她弄死。而小趙氏太過無用,趙氏不得不親自出手了吧。
回了涼亭,鄭芙溫軟道:“三妹妹,祖母不曾與你一起回來麼?”
鄭沅頷首:“祖母說她累了,去廂房歇息。我原是想著跟去服侍,但祖母說我難得出來,要我與你們一起。”
鄭芙微不可見的松了口氣:“祖母體諒三妹妹。”
“我們哪一個孫女,祖母都是體恤的。”
鄭芙勉強扯了扯嘴角:“許是……”
這時周依秀走過來,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你真聰明,怎麼知道我在那兒待悶了,特意請我過來?你可不知道,今日我又不用看親,我祖母非要拉著我裝乖巧,真把我憋悶壞了。”
鄭沅見狀,方知她已經將兩個馬鞍換過來了,心中只有些疑惑,為何她說不用看親?只看了眼鄭芙,轉頭笑著:“是我祖母,她剛剛受了驚有些許不適,特意讓芳綾去找你過來陪我。一會兒上場,你可要一起,陪在我身邊啊,不然我會害怕的。”
“嘖嘖嘖……”周依秀大笑,“多大的人了,膽兒那樣小。罷了罷了,誰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呢,一會兒陪你上場便是。”
鄭沅瞥了眼趙氏,氣定神閑,到沒有多餘的表情,還在細心叮囑幾個女孩一會兒要注意安全,而小趙氏的臉已經變形了。
趙氏面上氣定神閑,心中只冷笑,逃得過一次,我看你逃得過第二次麼。以為有周家女郎就能安穩無虞?簡直是做夢,到時候混亂的場面,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
鄭沅跟著周依秀一起去了馬場,貴女們已經紛紛過來,周依秀好不容易,才從人群中拉出自己的馬,走到鄭沅身邊,向鄭沅使了個眼色。
鄭沅摩挲著馬兒,輕聲軟語:“馬兒,今日可要乖巧些,若是受驚了,哪位姐妹掉下來,可不是鬧得好玩的呢。”
鄭婉瞪大了眼斥道:“三妹妹胡說什麼呐,這般不吉利。”
鄭沅抬眼看了看她,勾唇一笑:“玩笑罷了,二姐姐放心,到時候只管離我遠遠的。”
鄭婉心潮起伏,這話,剛剛母親叮囑了又叮囑,讓她離鄭沅遠一點。所以,難道鄭沅今日會出事?可是鄭沅這樣子,仿佛是探得先機了啊。
她沒來由覺得有些不安,拉拉自己的馬,乖巧溫順,看不出絲毫的變化。反倒是鄭沅那一匹,不知怎的就似有些浮躁,打了響鼻,還不住的頓腳。
看樣子一會兒真的要離鄭沅遠一些。
鄭沅與周依秀並肩行馬,離人群遠遠的,並沒有要比賽的樣子。
周依秀絮絮叨叨:“我覺得你是多想了吧,未必就……不過別人說小心些為妙,就算沒事,不過也就是換換馬鞍的功夫罷了。”
鄭沅並不想多談,只四下看看:“對了,怎麼沒看見你哥哥?”
周依秀嘴角撇撇嘴:“可別提了,我舅母一來幾個月不走,我哥哥見了恨不得日日都躲出去。不過今天他來了……咦,我之前還見著他了。”
鄭沅輕笑一聲:“我瞧見你那個表妹,很是有心思的樣子。”
周依秀立刻哀嚎道:“是啊,你可不知道,苗家本就是外地的,門楣又不高,偏生我舅母是個好鑽營的,總想將苗香玉嫁給我哥哥。我娘拎不清,好在我祖母能壓住我娘,這事沒得商量。”
忠武將軍這些年越來越少水漲船高,而苗家連接犯了兩次事,若非是與周家的姻親,這會兒恐怕要成了白身了。是以苗香玉也確實配不上周皓輪,洛城世家講究強強聯合,周皓輪是嫡長子,將來得撐起整個門楣,自是不能輕易娶妻。
周依秀繼續說道:“不過最近,雖然香玉也還是愛打聽我哥的動靜,但似乎並不喜歡纏著他了。估摸著是知道我哥不喜歡她吧,只是我舅母不放棄呢。”
鄭沅彎彎眉眼,哪裡是苗香玉有自知之明,分明是看上了謝玄。
她沒來由就有一絲興奮,真是惡趣味啊,明知道謝玄瞧不中苗香玉,她竟隱隱有些期待,想看看謝玄怎麼擺脫這個一心往上爬,想對他報恩的女人。
場上一陣驚呼,聽得一個女聲高喊:“鄭家女郎出事了……”
☆、第 48 章
許是有了剛剛謝玄的事故,馬場護衛來得快極了,很快就將場面控制住。
鄭沅並沒有看亂成一團的場面,只回過頭去看趙氏。趙氏惶惶不安的看著鄭沅,顧不得大夫人的禮儀,只迅速往場上去。鄭沅沒事,那場上出事的是誰?鄭芙還是鄭婉?
小趙氏迷茫半晌,跟著下來,卻是對鄭沅喊道:“你……你為什麼在這裡?”
鄭沅挑挑眉:“我一直在這裡,母親不曾發現麼?”
趙氏哪裡顧得上與她們議論,只迅速跑到場上,問道:“誰……是誰出事了?”
有貴女回頭說道:“夫人,是婉兒。”
趙氏一下子癱軟下去,得虧小趙氏跟著將她扶住了。
紛嚷之中,傳來鄭婉的尖叫聲:“娘……娘……我疼……”
趙氏推開小趙氏,撞撞跌跌跑到人群裡,上前要去抱鄭婉,被一旁的侍衛攔住。
便有個大夫昂頭說道:“夫人不可,鄭二小姐許是傷到骨頭了,不能隨意挪動。”
鄭婉繼續尖叫:“娘,娘……肯定是鄭沅,一定是鄭沅……”
周依秀跟鄭沅這時才走過來,聽了這話,周依秀怒道:“你胡說什麼?我們離你這麼遠,你自己不當心,什麼都怪到沅兒頭上?”
鄭沅心中微笑,面上卻只做惶惶狀,伸手扯了扯周依秀:“依秀,別這樣,二姐姐受傷了,肯定是害怕極了……”
站在一旁的江筠蓉皺皺眉頭:“你是被人攀咬慣了吧,人家這樣污蔑你,你都不在意?”
鄭沅仿佛回到從前那個懦弱的模樣,只往周依秀身旁躲了躲,訥訥道:“總是要……查查清楚才好。”
鄭婉馬上尖叫:“對,查!娘,趕緊去喊爹爹回來查個水落石出,一定是鄭沅,肯定是她害我……”
“住嘴!”趙氏心在滴血,只面上做出惱怒狀,“你三妹妹好端端的怎麼會害你,你是得了失心瘋了你……今早我就覺得你不對勁,就不該讓你來的……”
鄭婉傻眼了:“娘……你……”
趙氏打斷她的話:“好了,你受傷了,要聽大夫的話,好生歇著,旁的事情,全都與你無關。”
她側頭看了眼鄭沅,眼神淬了毒。是,是鄭沅,一定是鄭沅……可是始作俑者是她啊,若是查,查來查去,只能查到郡王府與趙家,與鄭沅沒有分毫干係。
不要緊,不要緊,她從來不打沒準備的仗。鄭沅,你害得我兒這樣慘,我絕不能叫你活著回家!
洛城夏考那日,鄭婉設計陷害鄭芙與鄭沅的事情,雖然趙氏花了極大的力氣,將紛紛留言給壓下。又讓鄭芙與鄭婉出門表現了一番姐妹情深,再放出傳言,說是鄭婉受了驚嚇,才會做出異於尋常的舉動。
只是現下鄭婉自己跌下馬,卻要怪到鄭沅身上,便讓人心有不屑,覺得鄭婉果真是個嫉妒成性之人。
又有人論起從前鄭沅常年病弱不得出門,還被鄭婉說成是個草包,可見從前鄭沅的委屈,當真是大得很呐。
便有貴女來到鄭沅身邊:“沅兒,難怪你從前一味藏拙,與這樣心思狠毒的姐妹在一處,可不得小心翼翼啊。”
鄭沅勾了勾唇沒做聲,委屈麼,一直都有,但如今才被人發現,大抵還是夏考那日的一曲成名之故。
世人皆是如此,從前鄭芙鄭婉怎麼營造她的草包,如今她就怎麼營造自己的高貴——但前提,還是得有能力,若不是前世不甘心日日撫琴,她何來翻身一說?
她抬起頭,看著亭內站著的祖母,心中一酸。鄭婉亦是祖母的孫女,可是為了讓自己沒有後顧之憂,祖母甘願假做眼瞎耳聾,任由她去換了馬鞍。
鄭老夫人沖鄭沅伸出手,聲音蒼老之中帶著荒涼:“沅兒,祖母累了,我們回去吧。”
馬車上,鄭沅靠在祖母的膝前,祖母的手一下一下撫著她的長髮,上一回祖母這樣撫摸她,好似是前世她失了名聲那時。
若是沒有祖母,那樣的日子,她根本不知道怎麼熬。
老夫人摸著摸著,覺得不對,輕輕探出手摸摸她的臉頰,果然摸到一手的濕潤。
她歎了口氣:“做都做了,難不成你還後悔了?”
鄭沅扭捏片刻,將眼淚擦乾,這才坐端正了,說道:“祖母,您可會怪我?”
老夫人輕笑一聲:“你是我的沅兒,我怎會怪你?”
鄭沅沉默片刻,方開口:“二姐姐,也是您的孫女。”
老夫人伸手拍拍鄭沅的肩膀:“我在你這樣大的時候,天不怕地不怕。我沒有嫡親姐妹,也沒有堂親姐妹,只有些遠一些的堂表親,個個都嫉妒我的身份,覺得我除了出身好便一無是處。可我從不留情,誰敢惹我,我便一鞭子過去。整個洛城,就沒有敢惹我的。”
鄭沅眨巴著眼睛看著祖母,話雖然不錯,但是做姑娘與做祖母,總是不一樣的。
老夫人又道:“沅兒,你可知我最喜歡你哪一點?”
“你懂得自己的初心,從來不肯做違背內心的事情。所以沅兒,既然覺得沒錯,就大膽的往前走吧。”
鄭沅將這句話咀嚼片刻,方點點頭:“我懂了,祖母,我不會主動害她們,但是若她們敢來對付我,我也絕不是好欺負的。”
老夫人輕笑了一聲,側頭看向窗外:“她是自作自受,或許她不知她母親所做,但即便她知道,也不會阻止,反而樂見其成。沅兒,人不僅僅要學會自保,更要學會反擊。”
鄭沅抬眼看祖母,祖母說這句話,並不敢對著她,是怕眼裡流露的傷感與不忍,會讓她自責吧。
她不該自責,她該往前沖,家中姐妹這麼些,祖母最疼的是她,她絕不能有片刻軟弱退縮。為了祖母,更為了自己。
老夫人收回目光,慈愛的看著鄭沅,笑道:“沅兒,我能護你一時,護不住你一輩子,將來的路,得要你自己走。”
鄭沅眼睛一紅,險些哭出聲,前世祖母不是這樣說,前世的祖母總在說:沅兒你別怕,祖母在,祖母總會護著你的。
前世今生,祖母變了這麼多,其實不是祖母變了,而是祖母太懂她。前世的她是一根藤,永遠只知道依附旁人,於是祖母這棵樹便讓她依附成長。可今生,她已經變成一棵樹,祖母只希望她能自己變成參天大樹,所以那些風吹雨打,祖母硬起心腸,也要讓她自己承受。
只聽後面一聲狂呼:“縣主……”
同時鄭沅與祖母乘坐的馬車劇烈一震,二人險些沒坐穩,從座椅上跌落下來。
老夫人立即掀開車簾一看,耳邊風呼嘯著,馬車咕嚕嚕跑得飛快,而前頭根本就沒有馬匹。
這是下坡,坡路陡峭,似乎是在走一段山路。
鄭沅慌了神:“祖母……”
馬場並非城郊,根本不會路過這樣的山路,他們是被人設計了。可恨這樣久,她只顧著自己傷懷,竟沒覺出不對來。
鄭老夫人毫不猶豫將車內的小幾搬起來,用力往車外扔,想要扔中車輪,將車輪卡住。只是她年歲大了,光是舉起那個小幾就有些吃力,等扔的時候,卻扔偏了,車輪一轉,往另一邊轉去。
鄭沅握住祖母手,心中狂跳,趙氏好狠,分明是一定要幹掉她。躲了第一次第二次,沒想到還有第三次。
不僅是她,還有祖母!趙氏根本沒想要她們祖孫倆或者回去將軍府。
老夫人頭暈眼花,靠著顛簸的車廂緩了緩神,片刻又站起來抓緊窗戶往外看。若是年輕的她,輕而易舉就能跳出窗戶,可是如今年歲大了,身邊又有個嬌弱的孫女,簡直是等死。
她抬眼看了看前面幾棵樹,抓住鄭沅說道:“沅兒,快,爬到窗戶上,前面那棵樹,你跳出去抱住那樹枝……”
鄭沅拼命搖頭:“不……祖母,我怎麼能留您一個人在這裡?”
老夫人用力拽住她:“聽話,你要記得,活著才有希望,沒什麼比活著更要緊。祖母年歲大了,沒幾年好活……來不及了,你快……”
鄭沅在祖母的幫助下攀上車窗,可她究竟是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連攀在窗戶上就已經很費力了,哪裡還能跳出去?
她慌裡慌張,卻看到馬車奔赴的盡頭,是懸崖!
老夫人也看到了,她毫不猶豫一把將鄭沅推下去。
鄭沅一聲尖叫,本能的捂住自己的腦袋。馬車撞撞跌跌滾得飛快,她這樣卻不是跌下去,而是拋出去,哪怕是不會死,這樣的摔下去也能讓她受重傷。
一雙手輕而易舉便將她抱在懷裡,還沒容她反應過來,那人便消失不見了。
謝玄?
鄭沅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大喊一聲:“謝玄,我祖母……我祖母……”
馬車堪堪停在懸崖邊上,鄭沅飛奔跑過去,發現謝玄一臉蒼白撐著馬車,而地上他身子的印跡與馬車的印跡拖出很長一段距離。
他還來不及開口,便吐出一口鮮血。
☆、第 49 章
鄭沅慌忙跑過去伸手扶住謝玄,問道:“你……你怎麼了?你要不要緊?”
謝玄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我又救了你一回。”
鄭沅一愣,明白他是說,上回自己說的那句,她救了他,他們兩清了。
怎麼可能兩清,她有種糾纏了一世的感覺——不,前世就開始糾纏,前世十四歲的她在林子裡挨了三個時辰的凍,他就陪伴了她三個時辰。
她的眼淚嘩嘩往下流,拼命點頭:“是,你又救了我,你一直都在救我,現下你要不要緊?”
謝玄沒有答話,就聽到老夫人的聲音響起。
“他不要緊,是剛剛太過用力,震傷了內臟。”
鄭沅來不及哭,回頭看著祖母,擦了擦淚,方問:“祖母……你要不要緊?”
老夫人面色寒得可怕,到底什麼也沒說,從懷中掏出一顆藥,遞給謝玄。鄭沅想要接,老夫人卻不肯給。
謝玄輕笑一聲,伸手接過那顆藥放入嘴裡,說了聲:“多謝。”
老夫人淡淡說道:“不必,今日你算是救了我孫女兩回,還提醒了她一回。”
謝玄吃了藥,靠著破損的馬車休息了會,才算略略緩過勁兒,說道:“懷璧其罪,怪只怪鄭三女郎太過亮眼。”
老夫人勾了勾唇,他不止說為何那群人恨不能沅兒死,更是說為何他會幫沅兒。倒是個有心人,可惜再有心,也是個奸猾狡詐之徒,沅兒怎能與這樣的人在一處?
“你怎知我們會出事?”
謝玄斟酌片刻方答:“並不能肯定,我原是在酒館等女郎還我的物什,只是沒等到女郎,只等到先行回城的周家女郎,覺得有些詫異,這才趕過來罷了。”
他當時正與周皓輪吃酒,聽周皓輪絮絮叨叨說,自從那苗家女郎幫著救了他一回之後,總覺得他們之間有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想要周皓輪帶她出來與他相會。
等周依秀找到他們,他方知鄭沅早就離開了。
老夫人撩開裙擺,跟著席地而坐,側頭往後看了看,蹙眉道:“天色快要晚了,到不知我那幾個嬤嬤丫鬟,尋不尋得到我。”
謝玄應道:“無妨,我的友人過一會兒就會找到我。”
一應一合,鄭沅總覺得他們說的並非是表面的意思,可又找不出其中的深意。只是能見到祖母的臉色稍霽,不再那般咄咄逼人。
她忐忑不安走到祖母跟前坐好,又小心翼翼說道:“祖母,您……您還好嗎?”
老夫人瞟了她一眼,冷冷的說道:“還好。”
祖母是怪她與謝玄那般親近。
果真沒過多久就來人了,鄭沅抬頭一看,竟然是卓欣。
卓欣沖著鄭老夫人拱拱手:“老夫人,鄭三女郎,已經備好了馬車,我扶您過去。”
老夫人擺手說道:“不必,老婆子身子骨還不敢不好,你且去幫謝家小郎君吧。”
鄭沅臉頰紅紅,沖卓欣福身道了謝,才扶著蹣跚的祖母往路邊走去。
卓欣聳聳肩,伸手扶起謝玄,奈何謝玄一個踉蹌,險些站不穩,他故作驚訝大喊:“你怎麼啦?喂,你不要緊吧,上回的傷都沒好,現下又……嘖嘖嘖……”
鄭沅一震,就要回頭去看,卻被老夫人一把按住,原本是她扶著祖母走,現下成了祖母拖著她走了。
遠遠的還能聽到卓欣的聲音:“嘖嘖,常言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唉,你不是受傷了麼,還下手這麼重,我是不要緊的,你可小心你的傷啊……”
老夫人瞥了一眼鄭沅略微含笑的面容,臉更黑了。
等上了馬車,老夫人才冷冷問道:“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鄭沅兩手交疊放在腿上,老老實實回答:“是去年冬月,我隨母親去莊子上,被……鄭芙誆騙到林子裡凍了三個時辰,樹林深深,天氣也不好,蟲蛇還有許多不知道的動物好多,我當時差點凍死,是謝玄他……救了我。”
她說一句,老夫人的心便多疼了一分,她的沅兒受了這樣大的苦,都是她不好,若她當時沒有拋下沅兒……
鄭沅不知祖母心中所想,只繼續說道:“後來……練馬的時候,我光顧著玩,騎的依秀的烈馬,險些出事,也是他……再後來是在學院裡面,救過我一回。”
老夫人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淡一些,又問:“還有嗎?”
鄭沅想了想,又答:“我養的那只白雪,是他的貓。我本來沒打算要的,只是那只貓與一點紅一模一樣……一點紅,是吳家外祖給我弄的貓,依秀從悅城帶給我的,養了才三個月,鄭芷說我的貓抓了她的手,母親就……把一點紅打死了。”
鄭沅聲音波瀾不驚,可是眼淚卻止不住落下來。
老夫人一把將她摟入懷中:“我的沅兒……”
鄭沅哽咽聲更大了,只咽了幾口口水,深吸一口氣,繼續說著:“我其實也想過,他是不是故意的,但是祖母,我與他當真什麼也沒有。”
老夫人想要狠狠的拍醒她,到底捨不得下手,只拍在凳子上,歎著氣說道:“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他會這麼遠跑過來?你……他……”
鄭沅擦擦淚,點頭說道:“可是我問過他,他說根本看不上我。祖母,你不知道,他從來都對我沒有好臉色的,除了上回……就是夏天去皇家陵園裡頭參宴,他受了重傷,我無意中救了他。我當時還想著,救他一回,我們便兩清了……”
說起兩清了,鄭沅的眼淚又忍不住嘩嘩往下流,只鑽進祖母懷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許久老夫人才長歎一口氣,說道:“你知不知道,康昭郡王府當年的事情?”
鄭沅打了個哭嗝,點頭說道:“有所耳聞,聽聞……本來的王妃,該是謝玄的生母。”
老夫人點點頭:“那是一筆爛帳,霽月公主是先皇僅剩的妹妹,鄰國大周與我們大齊自來交好,他們求娶嫡親公主做皇后,是與大齊結盟的意思。可是霽月公主覺得大周依附大齊,並不樂意,在一次宮宴時,她與當時的康昭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康昭郡王有了首尾。而當時,世子已經定下親事,是陽玉郡主,當時離他們大婚,僅僅只剩三日。”
鄭沅大概聽過這段過往,只並不清楚,原來霽月公主是為了逃避和親,才設計嫁給康昭郡王的。
老夫人繼續說道:“若我是陽玉,要不就魚死網破,要麼就放他們雙宿雙飛,又怎能咽下這等奇恥大辱。但是康昭王世子跪在陽玉府前整整一夜,就將陽玉的心給跪軟了,不僅答應繼續嫁入王府,甚至答允以霽月為尊。”
鄭沅握緊手,可不就是奇恥大辱,陽玉郡主竟然這般自輕自賤。或許不是自輕自賤,只是以為感情可以解決一切,以為康昭郡王是值得託付終身之人。
老夫人長歎一口氣:“後來開始的時候,二人倒也琴瑟和諧是一段佳話,只是霽月與她先後生了孩兒,一個是謝敘一個是謝玄,一切就都變了。謝玄發過花,險些沒了之後,陽玉便看破紅塵,遁入空門了。其實哪裡是為了兒子祈福,不過是與霽月交換,換謝玄平安成長罷了。”
鄭沅心中一顫,為母則剛,聽祖母的說法,那個陽玉郡主,從前是一個柔弱溫軟的女人,甚至不曉得反抗。最終為了兒子,寧願一世青燈古佛,焉知不是她為人母的方式。
老夫人說道:“你與謝家的親事,其實很久以前就有。當時你祖父與親王論下的,是鄭家下一任家主之嫡女,與王府下一任世子的親事。”
鄭沅低下頭,許久才囁嚅:“若當初沒有霽月郡主一事,那謝玄……”
那謝玄便是世子,他們便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妻。
老夫人並不曾斥責,也不曾辯駁,只悠悠歎了句:“世事無常,若當真如此,也未必會是你。”
鄭沅不大明白,抬眼看祖母,卻見她仿佛在懷念什麼東西一般。
老夫人回過神,又道:“那件事情,對大齊的影響極大,嫁去大周的是另一位郡主,而非大齊嫡親公主,大周自然是極有意見的。大齊換了公主,大周便也換了皇子,不止如此,這些年大周與大齊也漸行漸遠。是以霽月公主對外從來都低調得很,甚少提起她是公主的事情。”
鄭沅恍然大悟,康昭郡王妃拿身份壓她,從來也只以王妃長輩的身份,不曾以高貴公主的身份來壓,原來是這個原因。
老夫人審視的看著鄭沅:“這麼多年,謝家是個什麼情況,我是最清楚不過了,康昭郡王府,說得好聽,可是皇上有多忌憚?更何況謝家有多亂,想必你現在也有所瞭解。單是霽月公主的心機,不是好相與的,那個謝玄,且不說他名聲在外是何等不好,就說他不嫡不庶,身份不上不下更是尷尬,我如何能將你,嫁給他?”
鄭沅輕咬下唇,什麼也說不出來。祖母說的全都對,祖母甚至都不曾說,與他哥哥做過親,又哪裡能再嫁給弟弟呢?
☆、第 50 章
老夫人閉眼休息了會子,才又開口問道:“他說問你討要東西,是什麼?”
鄭沅微微一愣,想起謝玄說的那句,在酒館等她的話。她斟酌片刻,雖知不該騙祖母,但她怎麼都沒辦法開口告訴祖母,說謝玄暗殺了甯遠侯。
“是白雪,他當初答允給我養幾個月……”
老夫人審視的看了眼鄭沅,長歎了一口氣,再未做聲。
到了晚上,所有人都回府,老夫人緩緩走到正廳,對管家說道:“去將大老爺大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還有大爺二爺都過來。”
鄭偉柏剛剛回府,得知馬場的事情,本就焦頭爛額,深怪趙氏出手太過狠辣不留餘地。又怪趙氏不細緻,竟讓鄭沅逃脫,還是鎮國公府卓世子將老夫人與鄭沅送回來的。
聽聞母親喊他們過去,他不由得額頭突突跳了兩下。他太瞭解母親了,鐵腕說一不二。趙氏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得了母親幾分看中,可今日發生了這麼多事,母親這時候出來,決計不是好事。
等都到了,老夫人方開口說道:“婉兒的傷,大夫怎麼說?”
趙氏仿佛沒聽到,只咬著牙一語不發,她們還活著,她們活著回來了。今日設計了這麼一大出,鄭沅毫髮無傷,她的婉兒卻……
還是大爺拱手應道:“祖母,大夫說,婉兒從今往後,都不可能站起來了。”
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念了一句佛語,又道:“可找到是什麼原因了麼?”
趙氏猛地抬起頭,緊緊的盯著老夫人,只老夫人看也不曾看她。
許久,她才不甘心的開口說道:“是馬場侍衛的失職……已經處置了。”
老夫人譏諷的勾起唇:“馬場侍衛?膽大包天,連我將軍府的嫡女也敢陷害,竟然只處置了幾個侍衛?”
趙氏覺得她語氣裡大有深意,將軍府的嫡女?恐怕說的不是婉兒,而是鄭沅吧。
她死死咬著牙,許久才應了:“是,我不會讓他們這樣好過的!”
老夫人仿佛聽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只淡淡的點頭說道:“婉兒受了重傷,你這個當娘的自然是脫不開身。”
趙氏心中警鈴大作,抬頭詫異的看著老夫人。這是什麼意思?是不要她掌家了嗎?但是荏苒就是個廢物,即便掌家權交給她,也等同於在自己手中啊。
老夫人聲音雖然緩,卻清亮得很:“要全心全意照顧婉兒,自然是沒什麼精力打理家中事務了……”
鄭偉柏一愣,忙拱手說道:“母親說得不錯,只其實照顧孩子並不需多費多少精力。更何況三弟妹之前沒管家理事的經驗,恐怕……”
老夫人擲地有聲:“無妨,將軍府偌大家業,從前都是老婆子一手打理的,如今琳琅有事,我作為老夫人,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鄭偉柏心中緊了又緊,母親出來理家,自然不是表面說的那般簡單,十有八九,是對琳琅不滿意。可是既然母親說出口了,定然是無轉圜餘地的。
他趕緊說道:“兒子不孝,要辛苦母親了。”
老夫人並不給他顏面:“你不孝的事情,也不是一星兩點了。琳琅今日便辛苦些,讓人將庶務帳冊都送到沐春園去。”
趙氏傻眼了,婆母不僅是要收回她管家的權利,還要得這樣急,她連動手整理的時間都沒有。
不過也無妨,她是理家的一把好手,又不是趙荏苒那等眼皮子淺的,即便婆母查看,也只會歎一句她做得好。
思及此處,趙氏才微微松了口氣,應得極快:“如此也好,不過母親人手可足,是否需要……”
小趙氏眼睛閃爍著光,姐姐不理事務,婆母忙不過來,肯定是需要幫手,那她……
只老夫人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我處理得過來,正好沅兒也大了,有些事情該學起來了。”
小趙氏聽到婆母不僅不要她,還打算教鄭沅那個小賤人,哪裡肯依,忙說道:“沅兒?沅兒年歲太小了些吧。”
老夫人並不給她顏面:“是小了些,不過沅兒是嫡出,與庶出女不一樣,從前你姐姐在閨中,怕是從小就學這些東西的吧?”
趙氏狠狠瞪了小趙氏一眼,斂下眼眸不再做聲。
小趙氏訥訥道:“媳婦是怕您……忙不過來,其實芙兒她……”
老夫人喝了口茶,見她識趣沒繼續說,方微微笑了笑:“芙兒是庶出,將來尋個一般門楣的也就是了。更何況老婆子我年歲不輕,教養一個女兒已是不容易。”
許是滿意他們低著頭不做聲的模樣,老夫人接著說道:“若是我需要,到時候自會吩咐阿照過去的。”
這是說四房夫人李氏,聽了這話一個瑟縮,忙點頭應了。
趙氏心下嘔出一口血,只行了禮跟著夫君預備出去,卻聽老夫人又開口了。
“老四在外頭掙了不少銀錢吧?這帳冊是在琳琅手中,還是在阿照手中?一併交給我。”
趙氏瞪圓了眼,回過頭一眨不眨的看著老夫人。老夫人面容平靜,亦是靜靜的看著她。
許久,鄭偉柏拱手道:“兒知道了。”
等出了院子,趙氏才一個踉蹌問道:“老爺,您怎麼……”
鄭偉柏不耐煩道:“你以為你鬥得過母親麼?帳冊交出去吧。”
趙氏咬著牙,心中起伏不定。大齊為官者可以有自己的商鋪莊子,唯一不允許的,便是家人行商。但是世家往來,怎麼可以手中拮据?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少達官顯貴自然有自己的法子,用家中一個無用的庶出子出門遊歷,其實就是經商。上面怎會不知?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可是公爹在世的時候,是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夫君做這些,全都是背著公爹婆母的。一直到公爹過世那時,被老三覺察,才鬧到整個將軍府都知道的。
婆母現下分明是不給他們一點顏面,連這些事情,也要全都撕開,甚至全都掌控其中。
這些年的安逸,讓趙琳琅早已不願放棄手中的權利,更何況那些,全都與夫君,與兄長的未來息息相關的。
她不能坐以待斃,婆母的藉口是她要照顧女兒,那麼,若是婆母也需要照顧孩子呢?
只是今日的事情剛過,趙氏再蠢,也不會這個節骨眼上動鄭沅,總得讓她再快活些日子,等她過舒服了,再跌落下來,那才解恨。
鄭沅呆呆的坐在桌前,她知道祖母去了前廳,甚至隱隱知道,祖母要動作了。趙氏千不該萬不該,就是趕盡殺絕,祖母絕不能忍。
但是祖母,真的是趙氏的對手嗎?
她最怕的不是趙氏,而是鄭偉柏。前世今生,最深不可測的,是這個大伯父,他根本就是一頭狼。不,狼也沒有大伯父那般心狠,為了前途地位,大伯父可以不顧生母,不顧親兄弟。
若是祖母出手,惹了大伯父不快,大伯父會不會?
鄭沅不自覺發起抖來。
甯嬤嬤急忙上前,給她披了件衣裳:“姑娘今日是嚇壞了吧?莫要擔心,老夫人出馬,沒有搞不定的事情。”
鄭沅張張嘴,忍不住問道:“嬤嬤,你知道我六歲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甯嬤嬤長歎一口氣,搖頭說道:“姑娘,不是嬤嬤故意要瞞著您,實在是嬤嬤也不知道啊。當時姑娘住在沐春園,外面整日整日的鬧騰,奴婢們是伺候姑娘您的,旁的事情,哪裡敢多問?”
她遲疑片刻,又道:“奴婢得到的消息,就是老太爺過世前,不許大老爺入朝為官。當時大老爺只是個從七品小官,在兵部任職,老太爺過世後,大老爺卻調往驍騎營,且是越級升了六品。”
鄭沅低頭細想,大伯父如今已經是四品中護軍,且鎮國公趙家家主掌管驍騎營。所以大伯父是借著趙家的勢,而祖父生前,並不願大伯父借這個勢。
甯嬤嬤又道:“還有就是四老爺一直在外遊學,奴婢聽說,其實不是遊學,而是行商。但這些都做不得數,奴婢……姑娘,您去哪裡?”
她話未說完,就見著姑娘站起來往外走。
鄭沅說道:“我去主院一趟,嬤嬤不必跟著我。”
她一路走到主院祖母的屋前,果然見到琳髻正麻利的吩咐小丫鬟幹活。
鄭沅喊了聲:“琳髻姑姑。”
琳髻停了手,笑看著鄭沅,迎上來說道:“姑娘怎不歇著?老夫人還不曾歸。”
鄭沅點點頭:“我不是尋祖母的,我想與姑姑說說話。”
琳髻打發了小丫鬟,將鄭沅迎到花廳,又上了點心小食,說道:“今日姑娘受驚了,估摸著晚膳也未用好,且先用用點心,剛剛奴婢已經往小廚房遞了話,給姑娘燉個補身的湯。”
鄭沅撚了點心放在嘴裡:“姑姑做事最是妥帖,祖母有姑姑相伴,便什麼也不用發愁了。”
琳髻眼睛一閃一閃的,並不曾應。
鄭沅放下手中的點心,雙手交疊放在膝前,正色道:“姑姑可願意告知沅兒,從前的事情?”
琳髻反問:“姑娘想聽什麼?”
鄭沅微微錯愕,她雖然認為琳髻會心軟告訴她,但沒想到這樣容易。
琳髻解釋道:“上回,老夫人與奴婢說過,她說姑娘是大人,若是有什麼想知道的,讓奴婢不必瞞著。”
鄭沅啞然,前世那些知道的不知道的事情,祖母都費勁千辛萬苦瞞著她,不想叫她操心。可今生,這樣容易?
☆、第 51 章
鄭沅遲疑片刻:“我什麼都想知道,姑姑隨意說給我聽吧。”
琳髻點點頭,思慮片刻方道:“那就說當年老夫人關閉沐春園的事情吧。老太爺仙逝前,給先皇修書,要皇上革除大老爺兵部的職務。但因當年戰事突發,老太爺戰死沙場,那封信被趙家截了下來。
更加之當時三老爺受封新的護國大將軍,竟無意中得知四老爺根本不是在外遊學,而是行商。老夫人要求大老爺自請致仕,又讓三老爺召回四老爺,然而大老爺當面辭去兵部的職務,轉眼,就去了驍騎營。”
這些事情,鄭沅大致都瞭解了,只有些好奇,問道:“可是,祖父祖母為什麼要大老爺致仕呢?”
琳髻遲疑很久,抿唇並未做聲。
鄭沅又問:“而且,旁人家都是嫡長子承位,大伯父的功夫亦是遠近聞名的。為什麼祖父過世後,會是父親受封大將軍,而非是大伯父呢?”
琳髻眼神閃了閃,許久才長歎一句:“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姑娘應該知道,您原本是有個二伯父的。”
鄭沅點點頭:“我知道,但是家中每一個人都諱莫如深,不肯談及,我只知道他未及弱冠就過世了。”
琳髻說道:“二老爺自幼聰慧,不僅功夫學識好,還是一個萬分心善之人。甚至連先皇都誇讚,說老太爺得二老爺,大齊護國大將軍便有後了。
他堪堪十三歲,就帶著一隊騎兵,取了漠北大將首級。從那以後更是戰功赫赫,整個大齊傳揚的,都是他的神話……可神話久了,便真的成了神話。那時他未及弱冠,那時他剛剛與悅城吳家嫡女定下親事……”
鄭沅瞪大了眼,悅城吳家嫡女?那不就是她的生母?與生母定親的,竟然不是父親,而是二伯父?
琳髻點點頭:“是,就是姑娘您的生母,他們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人,可惜……是大老爺。”
鄭沅一顆心簡直要蹦出來了一把抓住琳髻的手:“什麼叫是大老爺?”
琳髻低聲說著:“二老爺一次帶兵出戰之後,老太爺覺察出不對,是漠北奸猾的詭計,他立刻讓人去通知二老爺回來……但二老爺不曾回來,老太爺也不知他沒回來,甚至不曾帶兵援助,等老太爺帶著三老爺趕過去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
鄭沅死命咬著牙,大伯父竟敢篡改軍令,那是他的親弟弟啊!
琳髻眼中似有水光,轉瞬消失了,只輕笑一聲:“後來老太爺處置了好多士兵,但處置再多,也換不回二老爺的命。大老爺從那時候,便被老太爺趕回了洛城。”
鄭沅揉揉發脹的胸口,緩緩問道:“那後來……”
琳髻說道:“查出來大老爺只是疏忽,姑娘,其實這件事情,奴婢講出來有失偏頗,奴婢覺得是大老爺所做,可他們是親兄弟,大老爺再狠,又怎會對親兄弟動手?”
鄭沅心中冷哼,大伯父有什麼做不出來的?這麼多年管控著三房,叫父親再不曾生出任何一個子嗣。哥哥若非是長在悅城,恐怕也早就沒有吧。
只是,琳髻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有失偏頗?
琳髻看出鄭沅的疑惑,只抿著唇:“奴婢的娘親是老夫人的貼身丫鬟,為救老夫人而死,故而老夫人很是看中奴婢……”
鄭沅恍然大悟,前世她一直以為琳髻姑姑是祖母準備給父親做妾的,現下才明白,不是父親,而是二伯父!
琳髻點到即止:“後來老太爺雷厲風行,給三老爺與吳家嫡女換了庚帖。那時候老夫人娘家發生了不少事情,有心無力,便將奴婢送到三夫人身邊,幫她打理整個鄭家。可惜三夫人有孕時沒有保養好,落了胎傷了身子……”
鄭沅的指甲掐進手心裡,若是按照大伯父那日與趙國公所言,母親是不是也是他們所害?母親是吳家嫡女,身份貴重類比公主郡主,若是誕下嫡子,自然是……
“三夫人抬了良妾霜姨娘與月姨娘,還讓她們跟著三老爺去了悅城,誕下了三哥兒和大姐兒。後來三夫人有孕,自是舉家歡喜,可惜她頭次落胎虧了身子,再次懷孕極其辛苦,誕下姑娘您之後,沒出三個月就……”
鄭沅不是第一回聽到生母過世的情形,可是比起這些傷感,更讓她驚心的是,娘親虧了身子?哥哥與鄭芙,都是在悅城生下的?
她抬起頭,緊緊的盯住琳髻,緩緩開口問道:“我娘是吳家嫡女,祖母曾說我娘乃天生神女,自幼習武,身強體健,只怕是比周依秀都要厲害幾分。這樣的人怎會身子虧空?”
她看著琳髻眼中閃過的精光,是了,琳髻與她想的一樣,琳髻知道!
只琳髻很快低下頭,深吸幾口氣,閉上眼許久才道:“姑娘,任何事情都是講究證據的,當時是奴婢服侍三夫人,三夫人一應的事務,奴婢都精心仔細得很。姑娘……奴婢帶著私心,講出來的事情自然很有失偏頗,做不得數。”
鄭沅抬頭輕笑一聲:“姑姑相信直覺嗎?”
琳髻遲疑片刻,答道:“老太爺頂天立地,三個嫡子各有千秋,四老爺是庶出卻也聰慧過人。”
鄭沅冷笑道:“龍生九子尚子子不禁相同,有些人生來便是惡的。”
琳髻有些慌張:“不,姑娘,奴婢與姑娘說這些,絕不是讓姑娘胡亂猜測的。人之初性本善,二老爺從前便是這樣教奴婢的,他認為人人都值得尊重,人人……”
“所以他死了。”
琳髻原本是跪著的,這會兒癱軟下來變成跪坐,許久才喃喃:“是啊,所以他死了。”
鄭沅站起來長歎一聲:“姑姑,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可是祖父祖母那樣逼迫大伯父致仕,自然是有他們的道理。現下我毫無證據,做不了什麼,生母過世已久,那些過往想要找也難,但我不會放棄,絕不會。”
等鄭沅走遠了,琳髻才流下兩行淚。他那樣溫和,每次回來都圍著她喊:琳髻姐姐,我想吃鴛鴦酥,姐姐給我做吧。
她好久好久,都不曾做鴛鴦酥了。
第二日,鄭沅照例去了學院,倒有不少人指指點點,覺得鄭沅太過狠心,家中姐姐昨日才受傷了呢。
不過現下幫鄭沅說話的貴女也是不少,直說鄭婉那等子姐妹,不要也罷。
鄭沅認真上完了課,倒是什麼話也沒說,只等中午的時候找到周依秀,問道:“你……你哥哥今日上課沒有?”
周依秀搖搖頭:“沒有,他手雖然能動了,但是不能太用力。昨天又不知跑到哪裡去扯了筋骨,現下被我祖母拘在家裡。怎麼啦?你找我哥有事?”
鄭沅緩了緩,只搖搖頭沒做聲。
她不是想找周皓輪,她想見的是謝玄,昨天聽卓欣的意思,謝玄分明是舊傷沒好,昨日卻還用那樣的力氣去救她們。可是她想了一個晚上,也想不出來有誰能讓她見到謝玄的。
大喇喇說出來似乎不太妥當,好似聽說謝玄的友人不算多,周皓輪算是一個,所以她才想著不然來尋周皓輪。
既然不在,那只能另想法子了……卓欣?
鄭沅沖周依秀招招手,示意她靠攏些,問道:“你……與卓欣熟不熟?”
周依秀瞪圓了眼睛,上下打量鄭沅,問道:“你你你……你看上卓欣了?”
鄭沅趕緊捂住她的嘴:“胡說什麼啊!”
周依秀嚴肅的問道:“我聽說昨日,是卓世子送你與你祖母去回去的?沅兒,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難道連我都瞞著嗎?”
鄭沅垂頭喪氣,難怪今日學堂上,那麼多人對她指指點點,是誤會她與卓欣了?想也不可能好不好。
她實話實說:“其實昨日救我們的人,是謝玄。而且他為了救我們,受了重傷。我找你哥哥,找卓欣,都是想去看看他怎麼樣。”
周依秀緩過神來,這也正常,如今鄭沅與謝家是一丁點兒往來都無,自然不會自己跑去謝家。
她忽而又瞪圓了眼睛:“你說他為了救你們受了重傷?沅兒,那你無事吧,你昨日……是鄭婉,她想要害死你?”
鄭沅“噓”了聲,長歎一口氣:“說來話長,反正昨日真的是九死一生。依秀,這件事情,你一定不可以告訴別人,誰都不許說,知道嗎?謝玄之所以讓卓欣送我們,就是不想讓人知道,昨日是他救的人。”
周依秀點點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昨日謝玄與我哥哥突然跑了,我哥哥說去找你去了,我還很是好奇呢。估摸著他們分頭行動,是謝玄找到了你……沅兒,你真的沒事?”
鄭沅輕笑一聲:“我若是有事,哪裡會跑到這裡來?”
周依秀這才放下心來,想了一圈,笑道:“既然如此,你且放心,我回頭偷偷告訴我哥,讓他去看看謝玄。”
鄭沅遲疑片刻,支吾道:“依秀,他救了我與祖母的命,我想當面謝他。”
☆、第 52 章
假日一早,甯嬤嬤急匆匆跑進來,見姑娘正在寫東西,猶豫半晌,還是開了口:“姑娘……”
鄭沅寫字的時候,不喜人打擾,甯嬤嬤芳綾芳綃最是清楚,若沒有大事,是絕不會開口的。
她皺眉問:“發生了何事?”
甯嬤嬤說道:“姑娘且快些去前廳吧。”
鄭沅心中一緊,這個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等到了前廳,卻見祖母與大伯父都在,宮裡的內侍說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話,總算是聽懂了,父親打了勝仗,要歸了。
今年格外早一些。前世也是這樣,但她常年病著,只記得父親是深秋回城的,並不知提前會有戰報。
內侍笑眯了眼,對鄭偉柏說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如今漠北告降,大將軍功不可沒啊!”
鄭沅細細看著大伯父,若非是他眼神閃了片刻,都看不出任何異樣來。
等扶著祖母往沐春園走,鄭沅發現祖母的臉色卻不大好看。她好奇的問道:“祖母這是怎麼了?爹爹要回了,祖母反而不高興?”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微微歎了口氣,也不拿她當小孩子了,只道:“你父親這次回來,會帶你小舅舅還有你吳家表哥一起回來,我覺得這件事情不簡單。”
鄭沅愣了愣,什麼意思?
老夫人長歎一口氣:“你娘親過世後,你父親續了弦,吳家雖然不曾說什麼,但咱們兩家到底是漸行漸遠。等你祖父過世,你父親續弦之後,吳家那邊連年禮都不曾著人帶了,與你父親等同于只論同袍,不論姻親。現下他們突然過來,怕是有什麼事情。”
鄭沅眼神凝了凝,她與吳家的關係並不深,前世小舅與表兄卻是來了,但她不過見過他們幾面,不足一個月,他們便回去了。
會不會是因為今年她時常往悅城寫信的緣故?
老夫人聽罷,只搖了搖頭,並未多說。
將將回到沐春園,就見前院的婆子過來請安,說是周家女郎過來請三姑娘聽戲。
老夫人看了眼鄭沅,說道:“周家孩子活潑得很,我很是喜歡。對了,我新得了本經書,想要送去給周家老夫人,且讓周家女郎過來,我將經書托她帶回去。”
錦嬤嬤應了,跟著那婆子往前面去接周依秀。
鄭沅心中忐忑,一本經書,若是祖母覺得當誠心,要麼親自去送,要麼會派身邊得力的嬤嬤姑姑過去。若隨意相送,托她轉交便是,自是沒必要讓周依秀進院內行禮的。
老夫人又瞥了她一眼,說道:“是你喊她來的?”
鄭沅面色紅了紅,搖搖頭又點點頭:“上次謝夫子救了我們,又不願讓王府知道,連當面謝禮都不曾有。孫女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且……不知他的傷勢如何。我問過依秀,但不知今日依秀是否因謝夫子而來。”
老夫人歎一聲:“祖母年輕過,有些事情無需祖母多說,你想做什麼便去做。只要記得守住本心,人活這一生,若是事事由著性子,便如打葉子牌一樣,好牌也會打亂。”
鄭沅低頭應了,便聽錦嬤嬤的聲音想起,周依秀到了。
周依秀今日卻不似平日那般大大咧咧,只恭恭敬敬的行禮,便拿眼去看鄭沅。
然而鄭沅紅著臉,哪裡敢回應,只假做沒看到。
老夫人讓錦嬤嬤去取經書,順便問著:“今日閣中唱哪一出?”
周依秀傻眼了,她平日喜歡去茶館聽書,並不喜歡去看戲,又哪裡知道唱的是什麼戲?
她支支吾吾半晌,總算是應了:“我也不大記得,額……是我哥哥請我們看戲,我想著也無事,便來邀沅兒一起。”
老夫人“噢”了聲,眉間微微蹙起:“周家郎君做請,這便有些為難……只有你們兄妹二人麼?”
周依秀才點頭,又忙搖搖頭,含糊道:“額,還有一位朋友……”
說完心中便忐忑起來,若是老夫人問了,是否能說實話,說是受謝玄的邀請?
然而老夫人並未繼續問,只擺擺手:“沅兒收拾收拾,跟著去玩吧。”
鄭沅站起來行了禮,帶著周依秀一起往自己屋子去了。
除了正院,周依秀撫了撫胸口,吐著舌頭說道:“你家老夫人比我家祖母還不好惹,真是名不虛傳啊,即便她只是隨意問兩句,也叫我覺得氣勢太甚,我都不敢說話。”
鄭沅看了她一眼,祖母哪裡是隨意問問,分明是將想要聽的話,全都套了去。
周依秀神秘兮兮的小聲說著:“還好沒有繼續問,不然你是知道的,我這個大嘴巴,肯定給你保密不了。”
鄭沅又看了她一眼,悠悠說道:“你一來,我祖母便知道了。”
周依秀瞪大眼睛:“什……什麼意思?你祖母莫非不是人?”
見鄭沅不悅,她忙接著道:“是天上的神仙吧,連咱們要幹嘛都一清二楚!”
鄭沅說道:“我那點小心思,在祖母面前根本不夠看。不過我也沒想瞞著她,謝玄救了我的命,我總要當面謝過才安心。”
周依秀點點頭問道:“那咱們走啊,你還準備什麼?謝玄與我哥都已經去了。”
鄭沅抿著唇沒做聲,回了房將那把斷箭塞入袖子裡,走出門半晌,又回頭對芳綾道:“去把白雪抱來。”
周依秀傻眼了:“咱們看戲,你帶貓幹嘛?”
鄭沅也不答,只將白雪抱在懷中,跟著周依秀一起上了車,不一會兒,就來到聽戲的曲雅閣。
曲雅閣看戲很有講究,非是一般戲班子能進來,也非是一般人能進的。進來的貴人,都要提前三天定下,才等得到位置。得虧這個時節沒有什麼熱門的戲,不然還未必能定得到位置。
而且進門的貴人,都要遞上金帖,哪怕是熟客,也得有金帖才有資格進去。
周依秀帶著鄭沅緩步走上臺階,還沒給門房遞上金帖,便聽身後一個清麗的聲音響起。
“表姐,鄭家姐姐。”
周依秀與鄭沅同時回頭,只見苗香玉抿著唇,似有些害羞,更多的則是不好意思,扭捏著上前,想要拉鄭沅的衣裳。
許是鄭沅面色太冷,她緩了緩,手換了方向,只拉住周依秀的袖子:“表姐,聽說今日的戲挺好看的,我很想看,奈何沒有金帖,不曾想遇到表姐了。”
周依秀眉頭緊蹙,今日的戲好看?她是打哪兒聽來的?若當真是為了看戲,自然不會跑來曲雅閣,洛城開鑼的戲閣多得是。
鄭沅挑挑眉,有備而來,恐怕是跟著周皓輪過來的吧。
只是已經到了這裡,放低了姿態相求,周依秀自然沒法子拒絕,嘟囔幾句:“是約了朋友,你怎麼這時候過來,真是的……”
苗香玉眼圈立刻紅了,柔柔弱弱說道:“香玉是不是……礙著表姐了?香玉想著,表姐與鄭家姐姐一道,也不算是生人,便……若是礙著表姐,香玉便不進去了。”
曲雅閣門口,來來往往的貴人並不少,見三人這般模樣,紛紛側目。
周依秀倒不是拉不下臉子,而是苗香玉最會的就是跑去委屈一番,母親十有□□要扯著她吼一頓了。思及此,她只敢拿眼睛去瞧鄭沅,想要鄭沅出面。
苗香玉立時走到鄭沅面前行禮,微笑著說道:“鄭家姐姐,好久不見啊。上回在皇家陵園談過一回心之後,還沒遇著合適的時候與姐姐再續前話呢。”
這是提醒她,她們只見有過秘密。
鄭沅微微一笑,好一個妙人,偏偏知道她自個兒是無害的,即便她們不悅也不能那她如何。
“進去吧。”鄭沅也不理她,先行走了進去。
等到了雅間門口,鄭沅卻頓了頓,側眼看看苗香玉。只見苗香玉今日雲鬢高聳,上面簪著一顆顆閃閃的珍珠,倒是將整個人襯得清秀無比。身上則穿著一襲托胸的水藍色長裙,可惜年幼,又估摸著是跟風講究弱不禁風,看著太細瘦了些。
周皓輪興奮的拉開門,嚷道:“沅兒來了嗎?”
只看到站在一邊的苗香玉,他那張笑臉瞬間垮下來:“你怎麼來了?”
苗香玉綻放一個無比溫柔的笑顏,說道:“聽聞今日的戲好看得緊,香玉很想看,便托了鄭家姐姐帶我過來看。”
這話不倫不類,乍一聽沒什麼,細細聽來,卻像是鄭沅故意帶她過來的一樣。
鄭沅勾了勾唇,在鄭芙跟前討了那麼多年的生活,這點子小心思,她如何聽不出來?
便只雲淡清風點點頭:“皓輪哥哥,我們正好在門口遇見你表妹,說是不曾來這裡聽過戲,便帶她一起進來了。今日的戲很好麼?”
周皓輪摸摸腦袋:“哪吒鬧海。”
鄭沅簡直要笑噴了,哪吒鬧海,分明是小孩兒們喜歡的。
周依秀立馬說道:“原來如此,香玉,你喜歡聽這樣的戲啊,早說嘛,回頭讓我娘請戲班子回去,唱個十出八出的,保准管夠。”
苗香玉哪裡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當下臉漲得通紅,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若是有外人在,眼眶子一紅也便罷了,偏偏這裡不僅沒有外人,還有那個謫仙般讓她魂縈夢牽之人。
☆、第 53 章
謝玄面色還有些蒼白,抬眼看了看雅間外的三個姑娘,說道:“既然要看戲,怎的不進來?”
鄭沅淡定的走進去,對謝玄行了禮。到底是有外人在,也不好多說感謝的話,便含含糊糊謝過了,坐到另一邊往戲臺上看去。
周依秀忙跟了鄭沅坐了,很是不悅的盯著苗香玉。而苗香玉倒是歡歡喜喜,上前沖著謝玄行禮。
“郎君,可還記得我?我是那日……在皇家陵園……幫您去喊表哥的,我叫苗香玉。”
謝玄眉眼未動,只緩緩點頭:“幫我?當日是她還我的情,算下來,你是幫她,而不是幫我。”
鄭沅輕笑了聲:“這麼算下來,我可算是欠了香玉妹妹一個人情了。”
苗香玉臉色微微一變。
謝玄介面又道:“不過你從前幫她趕走過惡人,也算是兩清了。”
說這句話的口氣,卻是有些譏諷冷漠。鄭沅不知怎麼就勾起唇角,這人還記得她上回所說的兩清的話呢。
苗香玉咬著下唇,尷尬的很。周皓輪與周依秀則左看看右看看,總覺得今日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大對。
這時,鄭沅懷中的白雪睡醒了,伸了個懶腰,發出“喵”的一聲。
苗香玉緩了緩神色,忙上前笑道:“鄭家姐姐喜歡貓?這貓兒長得好漂亮啊,可否給我抱一抱?”
周皓輪探過頭,臉色大變,問道:“沅兒,你這貓是哪裡來的,怎麼與一……”
他刹住話,沒有提起一點紅。
鄭沅輕笑了聲:“不是我的貓,借來玩的。”
周依秀更是好奇:“它跟著你這樣久了,竟然不是你的?”
鄭沅點點頭:“是啊,我是很喜歡它,但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若是它的主人來討要,說什麼兩清的話語,我便也只好將這貓還回去了。”
周皓輪不明所以:“兩清?”
謝玄咳嗽兩聲,端著桌上的茶盞,輕輕喝了一口,方開口說道:“不管怎麼說,之前多謝皓輪相救之恩。”
周皓輪忙擺擺手:“不必不必,謝兄實在是客氣了,我從前在洛城,有句話叫做,為了兄弟兩肋插刀,你肯當我是弟兄,便是讓我出生入死,我也是願意的。”
謝玄語氣難得輕柔:“既然是兄弟,又怎會要你出生入死?”
周皓輪恨不能當下取了酒與謝玄義結金蘭,到底是礙于謝玄的身體,只能以茶代酒,敬了又敬。
還是周依秀鼓著眼睛怒道:“你也不嫌脹得慌?茶水還喝個沒完了你?好好看戲!”
謝玄嘴角含著笑,過了會兒,方問:“你父親要回來了?”
鄭沅反應了一會,才明白是問她,只心下好奇,今早才得了消息,他這樣快就知道了?
謝玄又道:“聽聞吳家有人跟著一同來悅城。”
鄭沅點點頭:“我小舅舅,還有我表哥,不過我都不曾見過。”
周皓輪琢磨一番,哈哈笑起來:“我知道,沅兒我跟你將,你小舅舅那人可逗啦。有一次他帶著我去捉泥鰍,然後依秀要跟著去,他嫌依秀礙事,將依秀騙去采蘑菇。結果我們給忘了時辰,等回去之後,才想起來依秀丟了……”
鄭沅聽他笑得開懷,無語道:“你也好意思?將你親妹妹丟了?若我哥哥這樣,我都不要認他當哥哥啦。”
周皓輪咯咯笑得更高興了:“那倒是,後來還是你表哥把依秀給找到的,然後……”
周依秀伸手就拎著哥哥的耳朵:“你還說,你還說,那一日我采了整整兩大框蘑菇,背著往家裡走,你人呢?那次爹爹的皮鞭子都打斷了,你不記得啦?”
周皓輪邊躲邊嚷:“我記得啊,但是吳小叔更慘,他爹他哥混合雙打,打斷了兩根皮鞭子,整整兩個月不能下床……”
苗香玉見他們說得歡,無人理她,忍不住插嘴問道:“鄭姐姐,我見你時常掛著那個鴿血石的墜子,難道是很重要之人送的?”
鄭沅微微挑眉:“是,我哥哥送的。”
苗香玉似乎有些失望,只淺笑道:“原是如此……鄭姐姐與你哥哥感情想必是很好的吧,就如表哥表姐一樣?”
鄭沅搖搖頭:“不像,我哥哥一直在悅城,很少回來,從前我與他的關係並不好,後來才知道,他記著我。”
她摸著鴿血石,哥哥是她在這世上,除了祖母父親之外,最記掛的人了。
苗香玉應了聲笑道:“好羡慕有哥哥,像我就沒有親生的哥哥……那鴿血石項鍊瞧著很是珍貴的模樣呢。”
許是想到哥哥,鄭沅的心中滿是溫柔,哥哥待她從來都小心翼翼,非常珍視,前世她不懂,今生總算是能明白。
她含著笑,非常耐煩的說道:“是,聽聞是泊來的,我表兄好不容易得了,說是要送給心愛的姑娘,奈何被我哥哥搶了先。”
她一晃眼,不知怎的,竟覺得周依秀聽得認真,鬢邊仿佛有一抹紅暈,似乎是平日不曾有的模樣。
苗香玉輕笑了一聲:“鄭家哥哥對你真好。鄭姐姐,你長得這樣貌美,恐怕上門求親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吧?”
周依秀覺出不對來,喝了聲:“你胡說什麼呢!”
苗香玉仿佛才反應過來,忙不迭道歉:“是香玉胡說了,香玉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性子,還請鄭姐姐勿怪。”
鄭沅勾了勾唇:“無妨。不過苗家妹妹往後可要注意了,正經的女兒家怎能議論親事?更何況還當著郎君們的面。”
苗香玉一愣,咬著唇不敢作聲。
鄭沅玩笑一般看著周依秀:“你是姐姐,平日大大咧咧慣了,但苗家畢竟是周家的姻親,很多洛城的講究香玉都不知道,你得多叮囑些。”
這是明擺著說苗香玉未曾見過世面,會出這樣的差錯。苗香玉貝齒咬得死緊,眼眶紅了一大圈,家世等級,她都是最弱的,連話都說不上幾句,更不敢反駁鄭沅的話。
而鄭沅許是倒了胃口,站起來皺皺眉:“這齣戲我不喜歡,你們慢慢看,我先回去了。”
周依秀要送,鄭沅立刻按住她:“你妹妹在這裡,怎好拋下她?洛城我走慣了,是走不丟的。”
謝玄適時站起來說道:“正巧,我也不想看了,與鄭三女郎同行吧。”
苗香玉想要跟上,但立時被周皓輪一眼瞪得坐下來,只敢委屈巴巴的不做聲。
周依秀沒好氣說道:“你給我消停些,別以為我娘護著你,你就敢為所欲為,就他們兩個,哪一個的家世都不是你惹得起的。若是郡王府或者將軍府怪罪下來,你以為我們周家扛得住?”
苗香玉委委屈屈的:“我只是……只是覺得鄭家姐姐好看。”
周依秀翻了個白眼:“好看也不能隨便說話,她……反正你記住了,女兒家不該大喇喇談論親事,沒得讓人以為我娘都不知道讓人教你。”
鄭沅出了曲雅閣,上了馬車便往覓食坊去了,坐了沒一會兒,謝玄便來了。
謝玄再坐下,臉色更難看了些許。
鄭沅心中忐忑,關切道:“夫子可要緊?”
謝玄平息了會兒,搖搖頭:“無事,不過想要單獨見你可真是辛苦。”
鄭沅抿唇想了許久,將懷中的貓兒遞上去:“白雪在我這裡,養了許久了,你一直沒有問我討要,可我心裡著實過意不去。”
謝玄盯著貓,並不曾伸手去接,許久才開口:“兩清的意思?”
鄭沅心中苦笑,兩清?他們怎可能兩清,她欠他的那樣多,哪裡就清得了。
謝玄面上有片刻撕裂,深吸一口氣靠在椅上:“你想要見我,就是為了將貓還給我,跟我兩清?”
語氣中帶著一絲狠戾,還有一絲絕望。
鄭沅將白雪放在桌上,又從袖子裡取出那一根斷了箭,遞了上去。
謝玄微微錯愕,挑了挑眉伸手接過箭:“沒想到還在你那裡,我以為你扔了。”
鄭沅平靜的說道:“當日看你遇到危機的時候,也不肯將它丟掉,想必會有大用處,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給你而已。”
謝玄遲疑片刻,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她今日不正常,仿佛是故意要與他撇清關係。
鄭沅站起來,福了禮說道:“這些時日,每每遇險之時,都有夫子的幫助,鄭沅感激不盡,此等大恩無以為報,往後,若夫子需要,只要鄭沅能做到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願意。”
謝玄手指輕輕敲著桌面,許久才輕笑一聲:“剛剛周皓輪說要跟我出生入死,現在你又來個上刀山下火海,難道我謝玄在你們眼裡,就這般可怕不曾?”
鄭沅張張嘴,半晌才道:“我不能……我姓鄭。”
謝玄淒然一笑:“是啊,你姓鄭我姓謝,你與謝敘從小定下親事,即便如今什麼都沒有,可我們從頭到尾,都不是一路人,也不可能是一路人!”
他深吸一口氣,將貓抱起來,說道:“那就,就此別過吧。”
他很快出了門上了車,神色匆匆,似乎根本不願意多待一般。鄭沅靠在窗前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眼淚不知不覺滑了一臉。明明他們什麼都沒有,明明這樣才最好。
鄭沅將頭埋在手裡,壓抑著聲音哭得不能自抑。
☆、第 54 章
鄭沅回去的路上,遇上周依秀。
周依秀好奇問道:“咦,你不是回去了麼?”
鄭沅說道:“我去覓食坊買了些零食,你要麼?”
周依秀勾著頭看了看,拿了兩樣平日娘親愛吃的,笑嘻嘻說著:“不客氣啦。不過你怎麼是去的覓食坊,怎麼不去雙燕樓?不給白雪買小魚幹和羊乳麼?”
她往車上探了探頭,奇道:“白雪呢?”
鄭沅心中空空落落的,抿唇說道:“還給它主人了。”
周依秀瞪了瞪眼:“就這麼一回兒?你就還回去了?它主人是誰啊,真是的,難道還找你要不成?你都養了小半年了啊。”
鄭沅不願意多說,只問道:“怎麼就你在這裡,你哥哥還有苗香玉呢?”
周依秀說道:“苗香玉那個煩人鬼,我才不想跟她一起呢,找個機會讓她先回去了。至於我哥,突然支支吾吾的說是有事,就先走了,也不知去了哪裡。”
鄭沅點點頭:“那你怎麼在這兒遊蕩啊?”
周依秀答道:“我本來瞧見江筠蓉了,想要與她說說話,可惜與哥哥道個別,就沒見到她了,算了,我去袁家看看婷婷,你去麼?”
袁婷婷身子更不好了,連書院都不去了,鄭沅也許久不曾見到袁婷婷,自然是樂意的,跟依秀一起上了車往袁家方向趕去。
到了袁家,袁婷婷懨懨的在床上躺著,琴也不彈,正發著呆。周依秀與鄭沅進來許久,她都沒反應過來。
周依秀耐不住,上前問道:“婷婷,你這是怎麼了?怎麼變成如今這樣子了?”
袁婷婷見到周依秀還沒什麼反應,見了鄭沅卻是未語淚先流。
鄭沅嚇了一跳,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婷婷,你身子是大不好了?”
袁婷婷哽咽片刻,搖搖頭:“左不過一直是這個樣子,沒什麼好與不好的。我母親打算送我回外祖母那兒,說是鄉下有助於養病。”
袁婷婷的外祖母在鄉下老宅。鄭沅看著袁婷婷,自然知道,像她這種沒有姐妹紛爭,一出生就養在藥罐子裡頭,沒經歷過風雨的女孩,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心裡頭的那個男人。
鄭沅差一點,就將卓欣可能也喜歡她的事情說出來,只是到底還是壓住的衝動。
若袁婷婷只是身子骨弱些,那自然是說出來的好,說不準,還能成就一段佳話。但是袁婷婷活不過二十歲,他們之間註定是不可能的。
卓欣是鎮國公世子,將來要襲爵的,又怎會娶一個病懨懨的嫡妻,即便娶了,將來也是要續弦的,續弦怎可能再娶個高門大戶的嫡出姑娘?
鄭沅與周依秀勸慰一番,袁婷婷的情緒算是微微好了些,不再那樣悲春傷秋,下了床與她們論了論琴,也算是打起精神了。
周依秀不愛琴,又喝多了茶水,便站起來讓丫鬟帶著去了淨室。
袁婷婷斂下眉眼,低聲問道:“沅兒……我聽說前幾日你差點遇險,是卓世子救了你?”
鄭沅歎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婷婷,雖然我與卓世子什麼都沒有,而且那日,他不過是順道送我與祖母回去而已。但是婷婷,你……”
袁婷婷淒然一笑,握住鄭沅的手:“我沒旁的意思,沅兒,其實若是你,我還高興些,你……這副容貌,與他甚配。”
鄭沅說道:“可是世家結親,最不會看的,就是容貌了。婷婷,不怕你笑話,我從小生活在那種境地之中,是絕不願嫁去高門大戶,什麼卓世子謝世子,什麼鄭家郎秦家郎我都是不願意的。若能選擇,我倒是覺得門楣低些,家中人口簡單些的反而更好。”
袁婷婷輕笑起來:“你與我娘說得一般無二,她一心想要我嫁回鄉下去,說哪怕只是個鄉紳,依著我家家世,自然無人敢虧待我。”
鄭沅眼皮子一跳,袁婷婷不是只能活到二十歲麼?旋即又明白過來,婷婷是袁夫人的第一個孩子,她自然不肯相信大夫所說的,總是要替女兒的未來籌謀了才好。
前世的袁婷婷,是訂過親事的,後來不知為什麼退了親,然後被袁夫人匆匆送回老家。
袁婷婷又道:“不過娘也總說,我身子這個樣兒,嫁去哪裡都不放心,倒不如拴在家裡日日看著,才放心些。”
周依秀正好回來,聽了這話問道:“什麼拴著?要將誰拴在家裡?”
鄭沅笑道:“自然是袁婷婷了,她這麼個身子,可不是得日日待在家裡才好。”
周依秀擺擺手說道:“我就不這麼覺得,婷婷我跟你說,我覺得病痛啊,多半都是想得太多動得太少的緣故,倒不如多出門走走,大好河山沒看夠呢,整天待在內宅,多沒意思啊。”
袁婷婷抿唇笑起來,嗔著周依秀道:“以為誰都與你一般,整日想著去哪裡玩。”
周依秀介面道:“當然啦,人生苦短,若不玩樂夠,豈不是太虧了。”
鄭沅坐在一旁聽她倆理論,心中卻更偏向周依秀,袁婷婷身子不好,又是個多思的性子,一點點小事就能傷懷半晌,這樣下來,便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她開口問道:“明日可去學院?”
袁婷婷搖搖頭:“不去了,不久就要回鄉了,還去什麼學院。”
周依秀嚷道:“你要回鄉?去幹嘛?去多久?可別去太久了,你也知道,學院那些人都刻薄得很。因為我幼時住在悅城,便處處稱呼我是鄉巴佬!是我性子好,從不與她們計較呢。”
袁婷婷愣怔半晌,才道:“也許我去了,就不回來了……”
只是,等第二天上學,竟然見到袁婷婷已經來了。
鄭沅很好奇:“婷婷,你不是說不打算來的麼?”
袁婷婷氣色看著倒是好了些許:“昨日你們說的話,我都記住了,其實不管在哪裡,身體怎麼樣,快樂才是最要緊的。沅兒,我決定了,以後不那樣頹廢,我要振作起來。”
轉眼就到了深秋,大將軍凱旋,將軍府上下都是激動不已,鄭沅跟在小趙氏身後站在門口等著。
她有勸過祖母,但是祖母並不接受,只說即便她出來打理整個將軍府,也不表示對當年的事情釋懷。除非大伯父致仕,父親分家,四叔歸府不再出遠門,否則,她是不會與他們說半句話。
等父親從宮內回來,鄭沅看了一眼就發現不對勁,父親左邊是小舅舅,右邊則是哥哥,而他的臉色不大好,甚至整個人都往小舅舅那邊靠。
像是生病了。
鄭偉槐也在打量女兒,不到一年的時辰,沅兒長大了,身量高了不少,與鄭芙相差無幾,臉兒也圓潤了,氣色極好,與阿念年輕時更像了。更要緊的,是沅兒落落大方的神態,與一年前唯唯諾諾膽小的模樣全然不一樣。
果真在母親的撫養下,沅兒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
他心中生出悔意,若是早些發覺,早些將沅兒送到母親那裡,該多好啊。
跟著鄭偉槐一起回來的,還有宣旨的內侍,正拿著聖旨歡歡喜喜說著:“將軍,大人,趕緊的,接旨吧。”
鄭偉柏一愣,趕緊吩咐下人去沐春園請老夫人,趙氏立時便請內侍去正廳坐著喝茶。
而鄭偉槐則帶著三房一家去了偏廳,鄭沅猶豫著看著父親,明明在眼前,卻不知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鄭偉槐笑了笑:“沅兒過來。”
鄭沅走到鄭偉槐跟前,小心翼翼的喊了聲:“父親。”
鄭偉槐整張臉都笑開了,與之前那勉強的笑意全然不同。小趙氏恨得牙癢癢,從進門到現在,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一進來,立時就喊鄭沅。
鄭芙尚且能忍住,鄭芷氣不過,上前問道:“爹爹只喊二姐姐,是不疼芷兒了嗎?”
鄭偉槐哈哈一笑,對身旁的吳英羿說道:“這個是我的小女兒,叫鄭芷,那一個是鄭芙,眼前這個就是沅兒。沅兒,還不快過來見過你舅舅。”
鄭芷大吃一驚,剛剛他們進來,她還與大姐姐說,這難道是父親新得的兩個親衛麼,連秦親衛也要靠後些,不曾想,竟然是鄭沅的舅舅。
鄭沅前世見過小舅舅,自然是認得。但是前世她與舅舅表哥關係都很是一般,概因她總膽小畏縮的跟在小趙氏或者鄭芙身後,連大氣都不敢出,不過是見了禮,便再沒怎麼與他們見面了。
她溫柔一笑,歪了歪腦袋想了一圈,方道:“您就是我小舅舅?怎麼感覺不像呢?”
吳英羿奇道:“噢?哪裡不像?”
鄭沅邊比劃著:“我還以為小舅舅會像周家叔叔,或者是秦叔叔那樣,長得高高壯壯,往跟前一站,就能讓人嚇得往後退三步。沒想到,小舅舅這般年輕,瞧著比我哥哥也沒年長多少,而且英俊瀟灑得很呢。”
吳英羿哈哈大笑起來:“沒想到沅兒嘴這樣甜!”
鄭沅撒嬌道:“舅舅這便沒聽出來吧,其實沅兒是自誇呢,人家都說外甥肖舅,父親您看,我與舅舅長得像不像?”
她並非是真的自誇,而是小舅舅確實是玉面郎君一個,與表哥吳紹軒站在一起不像叔侄,更似兄弟。端看他們的容貌,便能想像娘親當年是何等風姿。
鄭偉槐看看妻弟,又看看女兒,對亡妻的思念又浮了上來。若是阿念還在,那該有多好。
吳英羿又給鄭沅介紹了吳紹軒,方拉著鄭沅,細細說著這一回過來,她大舅二舅,兩位舅母,還有表兄弟姐妹分別帶了什麼。
“這些年沒給咱們沅兒送禮,這次一定要送夠了才好。”
鄭沅眼圈一紅,前世也送了她那樣多的東西,但她一樣都沒有保住,全被鄭芙鄭婉鄭芷想著法子騙走了。
這時便聽到鄭芷又開口了:“既然是二姐姐的舅舅,那也算是我與大姐姐的舅舅吧?”
☆、第 55 章
鄭芷的臉上滿是天真,鄭沅臉黑了黑,好不要臉!可是再不要臉,說的也是實話,娘親是嫡妻,家中的庶女也算是她的孩子。不過鄭芷鄭芙,早就認了趙家做舅家了,憑什麼還來占她的舅舅?
吳英羿抬眼看了看鄭芷,臉上的笑容微微退去,問道:“你是鄭芷?”
鄭芷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吳英羿又道:“去年除夕,就是你險些將沅兒退下水池?”
鄭芷眼神飄忽,直往後躲,還是小趙氏撐不住說道:“孩子們鬧著玩兒……芷兒也是可憐,年初她沒了姨娘……”
吳英羿冷哼一聲:“好歹前面十幾年也都是有姨娘的,而且我看夫人您很是疼寵她,有沒有姨娘又何妨?”
小趙氏拿眼睛去看鄭偉槐,卻見他只端坐著,整個人都面無表情。
鄭芙上前行禮說道:“此事還是芙兒不好,芙兒作為長姐,不曾好生照看妹妹們,還望舅舅莫怪。”
吳英羿喝了口茶,輕笑一聲:“這裡是將軍府,我又不是鄭家人,哪裡敢責怪?不過沅兒娘親過世的早,我們吳家又山高水遠,難得來一次,自然最是心疼自己的親外甥女了。至於旁的外甥女,我可沒那個閒情逸致去認親。”
鄭偉槐這才開口說道:“沅兒舅舅是個粗人,又沒成婚沒孩子,整日胡鬧慣了,不曉得體恤孩子也是正常。”
吳英羿狀似無異,又看向鄭沅笑道:“沅兒,聽說你新得的一隻貓,與從前你外祖父給你弄的那只一模一樣?”
鄭沅一愣,忙應了:“那不是我的貓,是友人的,我見它與一點紅很像,便抱過來養了些時日,已經還給人家了。”
吳英羿似有失望之色,說道:“原來如此,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的貓兒又發了性,抓了那位姐妹的手,要被活活打死呢!”
鄭芷臉色煞白,她算是明白了,鄭沅的這個舅舅今日分明是沖著她來的。
鄭沅心中感動,前世吳英羿給鄭芙鄭婉鄭芷都帶了禮物,還小心翼翼,有討好的意思。她當時不明白,現在卻全都知道了,那是怕她受委屈,特意去討好她的姐妹。
她看著舅舅關心的眼神,揚眉一笑:“舅舅,白雪它不是一點紅,不會突然發性。我也不是從前那個不懂事的沅兒,怎捨得讓白雪突然發性?”
吳英羿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不錯不錯,將軍,你的沅兒越來越有你當年的風範啊!”
鄭偉槐臉上這才帶了些許笑意。
趙氏走過來說道:“三叔,母親出來了,趕緊過去接旨吧。”
鄭沅忙止了話頭,卻見舅舅大步走到父親跟前,與哥哥二人一左一右,卻又攙扶著的意思。
小趙氏臉色不好看,只以為他們是故意的,不想讓她接近將軍。而鄭沅卻看出來,父親分明是身體有恙,連行走也需要舅舅他們相扶。
內侍宣了旨,皇上封鄭偉槐做超品護國大元帥,這可是大齊開國以來的頭一個啊!
鄭沅有些迷茫,前世似乎並沒有這麼一出,今生有些東西,都慢慢的變了。
老夫人讓錦嬤嬤遞了紅封,好好的送那內侍出了府,回過頭卻是面無表情的冷哼一聲:“很得意吧?”
鄭偉槐忙拱手搖頭道:“兒子不敢,兒子受之有愧。”
老夫人沉著臉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們想如何,便如何吧。”
她側頭看了看吳英羿,臉色總算是緩了緩:“可是沅兒的舅舅?多年未見,如今都是儀錶堂堂的大人了。”
吳英羿忙拱手道:“老夫人英姿不減當年。”
老夫人臉色稍霽,說道:“這些年我老糊塗了,不曾好生照料沅兒,很是對不起你那個過世的姐姐。既然你來了,沅兒,這些時日多陪陪你舅舅與你表哥吧。”
鄭沅自是應了。
老夫人摩挲著手,看了眼鄭偉槐,眼中的關懷轉瞬即逝,又不願多說,只揮揮手道:“老三有事,先去歇著吧。”
鄭沅心中疑惑,見了祖母的模樣,遲疑片刻,卻是跟著父親往外書房走去。
小趙氏剛要出聲,趙氏就開了口:“今日得替將軍,還有吳家兄弟等接風洗塵,荏苒,你與我一道去廚房看看食材是否準備妥當。”
小趙氏哪裡肯,只轉身追著鄭偉槐走去,趙氏一把拉住她,聲音帶著些許嚴厲:“這是婦道人家該做的事情,大人將軍自然有他們的事情要處理。你不跟我去,難道廚房的事情都放著婆母來幹不成?”
小趙氏見姐姐生氣,這便不敢做聲,只對鄭芙使了個眼色。
鄭芙鄭沅二人一路跟到外書房,剛剛進門,鄭偉槐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得虧鄭偉柏與吳英羿及時扶住他,將他扶到小踏上坐好。
吳英羿說道:“鄭大人,還請速速去忠武將軍府上,請週三郎過府替將軍診視。”
鄭偉柏吩咐人去了,方問道:“老三這是怎麼回事?”
吳英羿歎氣說道:“被偷襲中了劍,險些一命嗚呼,若非我大哥與忠武將軍去得及時,只怕是……不過將軍的傷深入肺腑,一時半會,也不可能好了。”
鄭芙的眼淚嘩嘩往下流,只跪在鄭偉槐眼前說自個兒不孝。而鄭沅卻是瞪大眼,連眼淚都不曉得流。爹爹受了重傷?祖母猜得不錯,舅舅送爹爹回來,就是因為爹爹受了重傷的緣故。
所以前世也是如此?前世她……她沒有跟著來,連父親受了傷,都不曉得。
鄭偉槐伸手摸摸鄭芙的頭,笑道:“芙兒莫哭,爹爹這不是好好的嗎?”
吳英羿又對鄭偉柏說道:“漠北雖然告降了,但我大哥算來算去,覺得此事不是那麼容易能解決的,端看明年他們會不會送公主與貢品上來。而將軍受重傷的這件事,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鄭偉柏鄭重的點點頭:“我知道了,芙兒沅兒,你們要記清楚,你們父親受傷的事情,絕不能往外傳,知道嗎?”
鄭芙鄭沅知道事關重大,自是點頭不迭。
鄭偉槐擺擺手:“好了,紹軒阿峰,帶著兩個妹妹出去吧,我與你大伯父說說話。”
鄭芙站起來的時候,一個踉蹌,得虧鄭沅扶了一把。鄭芙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兩個女孩眼眶皆是一紅,眼淚又止不住流下來,還要壓著不敢叫父親看見。
從小到大,倒是這一刻,二人的心情是一模一樣,心心相惜了。
除了書房門,鄭芙依舊悲傷不能自抑,鄭峰忙小心的勸著:“父親自個兒都說了,從前很少歸府,現下倒是有時間,還能好好陪陪芙兒沅兒還有芷兒呢。”
鄭芙哽咽著點點頭,擦了擦淚:“是芙兒不好,讓哥哥擔心了。”
鄭峰嘿嘿一笑,伸手揉揉她的腦袋。其實論起來,他與這個大妹妹感情要好一點,大妹妹從小就乖巧聽話,又他們年歲隔得近,皆是在悅城出生,且都是庶出。唯一的區別就是,他的姨娘是良妾,還是個秀才之女,芙兒的姨娘則是自幼服侍父親的丫鬟。
鄭沅倒不像鄭芙那樣悲傷,只低著頭想著前世的事情,她只知道父親這次歸府,因為大敗漠北,倒是得了兩年休養的時機。可是及笄後她被小趙氏與鄭芙害得失了名聲,跟著祖母回湛州老家,也是甚少與父親接觸的。
而父親兩年後,再上戰場,先是去西面抵抗胡人,又去了岐山平定民亂。就是在平定民亂的時候,投靠了岐山王,轉道去了悅城持兵不歸,被宣王一舉拿下。
她尚且不能想通,為什麼忠心耿耿的父親會做出叛亂之事。但她知道的是,宣王之所以能拿下岐山王與父親,吳家功不可沒。是以將軍府抄家之時,皇上有意將吳家封王爵……
不對,若當真是吳家與宣王裡應外合,捉住了父親,那父親怎麼會派親衛回來,將她接去吳家?這只能說明,生前父親最信任的依舊是吳家,當中又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讓父親不得不變成叛賊?
鄭沅今日收到的消息太多,又太過吃驚彷徨,心口開始一陣一陣的疼起來。好似好久好久,她都沒發心疾了。
吳紹軒最先看到,關切問道:“表妹,你不舒服麼?”
鄭沅回過神,不想讓他們擔心,只將捂著心口的手換了方向,順勢握住胸口掛著的鴿血石掛墜,輕笑著搖一搖頭:“我剛剛想著,父親這一輩子都不曾好生休息,上次歸府還是去年冬天呢。又想到去年冬天的時候,哥哥特意帶了這條鴿血石項鍊於我,說是從表哥手中好不容易才搶得的。”
吳紹軒微微一愣,旋即笑起來點頭道:“是啊,表妹可喜歡?”
鄭沅笑起來:“我哥哥送的東西,我都喜歡。不過聽聞是表哥想要送給心愛之人的東西,倒是妹妹我橫刀奪愛了。”
吳紹軒哈哈大笑:“表妹喜歡就好,至於她……咳咳,我自然有旁的好東西送給她。”
鄭峰與吳紹軒關係非常好,自是毫不介意拆他的台:“沅兒,你莫要聽他胡說,那鴿血石可是你哥哥我花了大價錢才弄過來的,你表哥那個小氣鬼,連個鴿血石項鍊都捨不得……”
話音未落,吳紹軒已經上前壓住他:“若非是你說送給沅兒,我會拱手想讓?我又不缺你那幾個銀錢,那鴿血石可是好東西,連週三叔都說好得很呢。”
鄭沅勾起唇,總算是明白過來。這鴿血石應當是特殊的石頭,估摸著對人的身子有好處,表哥哥哥都知道她身子弱,才會將這東西送給她。
她原以為現在心疾越來越少發,是跟在祖母身邊,身子健旺的緣故。但想想前世及笄後也是祖母照料,她的心疾卻根本不曾少發。原來,是這鴿血石的緣故……
☆、第 56 章
不過……鄭沅眼神一閃,斂下眼眉沒做聲。算算年歲,吳紹軒已經十九了,一般的兒郎到樂弱冠便要成婚,前世是年後,他母親過世,守孝三年不能成親的緣故。
當時將軍府落敗,父親的親衛來接她,說的便是吳紹軒與她早已定親,只等孝期結束便要接她成婚,故而她算是出嫁女,不必跟著將軍府女眷一道淪入賤籍。
吳紹軒與她定親自然是假的,她本來的想法是,既然與表哥有緣,嫁給表哥,離洛城遠遠的也是好事。可是現下想想,卻不大對勁,兒郎們多是十八歲定親,表哥現下應該已經議親了,說不準就是等女方長大才遲遲未曾下定。
那麼前世今生,表哥都應該是有相愛的姑娘,那她肯定不能去橫插一腳,白白耽誤他的姻緣了。
鄭沅不知道的是,吳紹軒雖是與鄭峰打鬧,卻時時關注著這個表妹,心下微微放鬆。他來洛城之前,被父親母親叔叔叮囑了又叮囑,都是說這個表妹膽小體弱,一定得小心的哄著些。
可是現下看來,這個表妹並不是那樣膽小,身量看著也還好並不弱,而且也沒有他們擔心的那樣不好相處呢。
鄭沅回了沐春園,一五一十將父親的情況說給祖母聽。
老夫人聽了,卻是良久不曾做聲,許久才念了句佛語,起身往佛堂走去。鄭沅跟著一起去了,祖孫倆在佛堂,一直跪倒晚膳之前,才起身。
鄭沅問道:“祖母陪父親一道用膳嗎?”
老夫人沉默片刻,搖頭道:“我不去,沅兒自去吧。”
鄭沅抬頭問道:“祖母,孫女有一件事情,總是不大明白。”
老夫人看著她,並不曾讓她開口。
“祖母,書院有個同窗,叫做江筠蓉,是江掌院的孫女,為人高傲自負,很多學生都不喜歡她那張能說會道的嘴。可是夏初我與袁婷婷險些出事的時候,方知她心腸很好,熱心得很。可是為什麼這樣一個好人,友人卻不多呢?”
老夫人抿著唇,有些淩厲的看著鄭沅,見她只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心腸又軟了半截:“沅兒,人與人總是不同的。”
鄭沅點頭道:“是,我從前也是這麼想。從前父親與孫女不親,哥哥與孫女不親,其他人與孫女都不親。祖母曾與孫女說過,若不走出去,怎麼能知道哪些人是與自己志同道合之人呢?譬如江筠蓉,若不是發生那件事情,恐怕我與袁婷婷這輩子,都不會與之交好。”
她見祖母臉色緩和,忙接著說道:“譬如……我不認識舅舅,也不認識表哥,但我知道他們喜歡我,待我好,所以我會敞開心懷。若我不願意,恐怕舅舅表哥試探了一次兩次三次,漸漸灰了心,也不敢再多試探——等他們回去悅城,是試探也試探不成了。”
老夫人深吸一口氣:“你說得不錯,人與人總是要坦誠相待,才能有所交流,不然只會漸行漸遠。”
鄭沅又道:“父親疼我,因為他是我父親,父女天性如此。可我覺得並不全對,從前我總覺得父親更喜歡鄭芙,更疼愛鄭芷。我不敢親近,他也以為我不好親近,於是我們便漸行漸遠。祖母,我不想這樣,與其被動的等著,不如主動告訴父親,我敬他愛他,我以他為傲。”
老夫人悵然站起來,看著窗外良久,深秋了,樹葉幾乎都掉光了。她想起從前,每年槐兒回來都會來看她,那麼大個人了,還如孩童一般伏在她膝前。
夫君嚴肅,失了松兒之後便格外望子成龍一些,見天兒督促槐兒上進。可槐兒不算聰明,又沒什麼主見,也只能每年伏在她膝前的時候,可以示弱一回,可以脆弱一回。
當時的她,何嘗不是覺得槐兒太過無用,不及松兒半分?所以漸漸的,他也不愛跟他講那些委屈。
鄭沅輕聲說著:“父親將我們趕出來,我連他傷得怎麼樣都不曉得。祖母,父親不是追求權勢地位的人,這個大元帥,是他拿命換來的。可是天大的福分,也得有命來享對不對?父親他為的是將軍府,是為了讓我們過得更好。”
老夫人苦笑一聲:“說來說去,不就是想我心疼你父親?既然如此,就看在沅兒的面子上,與他一道用膳吧。”
鄭沅高興得跳起來,說道:“祖母答應了?太好了,我這便讓人去告訴父親。”
老夫人攔住她說道:“不就是多副碗筷的事情,何須這般急切?我們直接過去吧。”
祖孫二人一路走到前廳,鄭偉槐見到母親,大吃一驚,急忙上前來攙扶,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母親,您……您怎麼過來了?”
老夫人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想到沅兒的話,臉色緩和了些,說道:“沅兒舅舅過來了,于情於理,也該替他們接接風才對。”
吳英羿受寵若驚,行禮說道:“老夫人您太客氣了,我是晚輩,原就該我來拜見老夫人您的。”
老夫人揚揚手:“你們一路辛苦了。”
依舊分了兩桌,鄭偉槐今日高興得很,聲音也洪亮許多,對鄭偉柏笑道:“這麼些年在外征戰,倒是辛苦大哥了。”
鄭偉柏拍拍他的肩膀:“我算不得辛苦,你是為了整個家族在拼。如今也好了,可以好生歇個一年兩年。”
小趙氏聽了這話,心中不由得開心了些許,她總覺得自己沒懷上孩子,就是將軍總也不在家的緣故。若是一直留在家裡,說不準就能懷上了。她才三十出頭,還有機會,要趕緊讓姐姐給她找個好點的大夫調理調理身子。
老夫人問道:“吳三爺暫且不回去吧?”
吳英羿忙應了:“老夫人,我這次來洛城,還有一點旁的事情,紹軒他……總是要等到開了春再走。”
鄭沅心中疑惑,舅舅表哥開春了再走?可是前世,他們只停留了一個月,就回去了啊。
老夫人點點頭道:“如此也好,忠武將軍周家兒郎,紹軒可還記得?沅兒與周家女郎熟悉,到時候常帶你表兄過去。”
鄭沅微笑著說道:“上回周家哥哥還與我說起幼時在悅城的事情呢,說是小舅舅帶著周家哥哥調皮,將周家姐姐扔在山野裡頭,若非是表哥,周家姐姐還不定會出什麼事兒呢。”
吳英羿哈哈笑起來:“周浩軒那小子皮實得很,也不曉得回來這幾年,可曾變了沒有。”
鄭沅與吳英羿一應一合,加之鄭峰時不時插話,晚膳的氣氛倒很是不錯。只不過許是吳紹軒生性靦腆,竟然沒有多說什麼。
等晚膳結束,小趙氏才喜滋滋走到鄭偉槐跟前,小聲說道:“將軍來去辛苦,晚上可還有公務要處理?”
鄭偉槐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有些愧疚,到底只說道:“晚上與大哥妻弟有些事務要處理,就……宿在外院,剛剛大哥已經讓人幫我安頓好客院。”
小趙氏下午忙碌一下午,並未曾見著鄭芙,自然不知道將軍受傷的事情,只傻眼的想著,難道去年年底的事情,將軍還不曾釋懷?
她趕緊問了句:“可要……霜姨娘或者月姨娘服侍?”
鄭偉槐搖搖頭:“你不必安頓了,我從悅城帶回一個侍女,有她照顧,你且放心。”
小趙氏險些跌倒,心中更是惶恐起來,將軍在悅城這麼多年,也就先前吳念在的時候,讓霜姨娘月姨娘跟去服侍過兩年。後來她想要安排,將軍自己也不想要,難道是看中旁的女人了?
鄭偉槐走到老夫人身邊,小心的扶著她說道:“母親,兒子扶您回去?”
老夫人緩緩點了點頭:“正好,我也想與你說說話。”
母子二人許久不曾好生說話,這會兒互相攙扶著往後院走,身旁只跟了錦嬤嬤。
只是一路上,老夫人並不開口。
鄭偉槐等了許久,方主動說道:“這一年辛苦母親了,沅兒……長大了不少,家裡的事務,也多虧了母親。”
老夫人淡淡的應了:“沅兒本就聽話,從前被耽擱罷了。我這把老骨頭,你也不用記掛著,只要我在一日,家裡就決不允許亂成一團。你旁的女兒,我也懶得顧及,獨獨沅兒是我養到六歲,若有人想要對她不利,我是頭一個不允的。”
鄭偉槐眼神一縮,母親的話,大有深意啊。
“母親的意思是,有人要對沅兒不利?”
老夫人並不願多說,只道:“她是個有主意的,你回來了也好,她的親事被退了,馬上又要及笄了,親事上你得好生相看。若是她不樂意,誰都不許拿捏她。”
鄭偉槐大吃一驚:“沅兒親事退了?這……這是何意?”
老夫人瞥了他一眼,見他當真不知,方長歎一口氣:“就是沒了親事的意思,也好。你的身子怎麼樣?”
鄭偉槐心中升騰起一股怒氣,去年宮宴,他就覺得不對勁,那個郡王妃根本看不上沅兒。果不其然,等他一走,就上門退親,趙荏苒竟然也答應了?
☆、第 57 章
他回過神,在母親面前,倒也不硬撐著:“我的身子不大好,週三郎說得好生休養著。只這消息不能傳出去,如今雖說漠北剛剛平定,但大周與胡人虎視眈眈,我……”
說到這裡,他很有些愧疚:“若兒能有父親或者二哥那樣的本事,也不會這般手忙腳亂了。”
老夫人安撫的拍拍他的手:“你已經很好了,當初我總覺得你是個孩子,轉瞬間,已經是整個鄭家的頂樑柱了。不過在娘心中,你永遠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鄭偉槐多年未得母親的溫言細語,聽到這裡自是感動不已,忙點頭道:“母親放心,兒子省得,兒子……為了大齊,為了鄭家,絕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等他回到外院歇息,卻是眯著眼想了許久,招手讓秦親衛進來:“老秦,去年讓你安排在家中的僕從,你且去打聽清楚,這一年家中發生的事情,事無巨細我都要知道。尤其是沅兒的事情,一點都不要漏。”
夜幕降臨,鄭偉槐坐在書桌前,額頭青筋直冒。他無比後悔,為什麼會那樣相信兄嫂,為什麼會以為趙荏苒是個心善之人?他們何時拿沅兒當過親人?這尚且是有母親的保護,沅兒都受了這樣多的委屈,可見從前那些年,沅兒過的是怎麼樣的日子。
鄭芷,鄭婉,趙荏苒,一個一個都是好樣的!鄭偉槐深吸一口氣,無嗣與口舌,確可休妻,只是休妻之事牽連甚廣,他可以不顧這些年的夫妻感情,卻不得不考慮大哥與趙家的關係。更要緊的是,趙荏苒曾替父親服喪,光這一條,他就沒辦法真的休棄她。
他握著拳,從今後,不能讓趙荏苒再管沅兒的任何事情,而且芷兒也大了,都是被趙荏苒給養歪的,他得想法子將芷兒給換個母親帶著。
至於大房那邊……鄭偉槐眯了眯眼,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分家了。從前是他不在,妻兒需要照拂,又因母親尚在。但今日他想通了,母親從來都想他們分家的,他不管鄭婉是嫉妒失控還是怎麼回事,相較而言,沅兒才是他的心肝肉,分家了,也能避免她們姐妹再鬧矛盾。
鄭偉槐下定決心方站起來,想去沐春園尋母親,只剛剛走到門口,卻又頓住腳。既然回來了,事情得一樣一樣來,急不得一時,何況天色晚了,母親說不準已經歇息了,又何必去打擾?
他捂了捂胸上的傷口,喊了聲:“阿珠。”
只是推門進來的並非是阿珠,而是趙荏苒。
小趙氏端著湯水,頗有愧疚的看著將軍:“剛剛芙兒才與妾身說,原來夫君受了傷……妾身端了養身的湯過來,夫君可要用一些?”
鄭偉槐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問道:“阿珠呢?”
小趙氏銀牙輕咬,果真是被那個小狐狸精給迷住了。
只面上不敢反駁,小聲說道:“阿珠就是夫君帶回來的侍女?她見妾身要來見夫君,就退下了。”
阿珠的性子,鄭偉槐自然是知道,若非趙荏苒說了什麼話,她是絕對不會自己退去的:“這一回來,你就要對我身邊的人,擺當家夫人的架勢麼?”
小趙氏大驚,心中更恨了,沒想到將軍竟會為了一個通房丫鬟斥責她,加之剛剛在外面,那個丫鬟竟敢對她不敬,還不是將軍寵愛的緣故。
她緩了緩,壓住心頭的火氣,說道:“妾身絕無此意,只是夫君,這妾室過府,總得敬了茶才算。從前在悅城,只她一人,沒個章法自是沒事,如今到了洛城,到底是講究的地方,這……”
鄭偉槐聽懂她的意思,只若有所思的坐下,並不曾說話。
小趙氏見他面色稍霽,方微微松了口氣,說道:“當然了,這事兒定是夫君說了算的,夫君這般看中阿珠,想必阿珠是個細心妥帖的,有她陪著夫君,妾身也能放心。只是……”
鄭偉槐挑挑眉:“只是什麼?”
小趙氏微笑道:“有些事情,她自是無法拿主意。沅兒就要及笄了,依著妾身的想法,如今將軍當上了元帥,這及笄禮自然是要大辦一場,就是不知夫君是如何想的……”
鄭偉槐不動神色的皺著眉頭,搖頭說道:“我當不當元帥,都一樣,你原本是怎麼打算的?”
小趙氏大喜過望,忙說道:“夫君也知道,沅兒一向膽小體弱,今年夏天還大病了一場,險些不能夏考,很是費了番心神。她一向喜靜,交好的友人來來去去也就靖卿伯府與周家的女郎,若是大肆操辦,恐怕她會不適應……”
鄭偉槐心中怒氣更甚,死死咬著牙,問道:“去年芙兒及笄的時候,我不曾歸府……”
小趙氏忙點頭應了:“說起這個事情,妾身還想與夫君說說,芙兒乖巧聽話,又最是懂事妥帖,如今也已經年滿十六,該看親了。她本就是洛城最拔尖的貴女,奈何身份上有些低,想要高嫁也是不成,妾身的意思,是想要將她記在妾身名下,若是嫡女,親事上自然是不必發愁了。”
鄭偉槐眯著眼看著她,看得她心中又是咯噔。
“夫君可是覺得不妥當?”
鄭偉槐開了口:“沅兒是我嫡出的女兒,她娘過世的早,我心疼她沒有母親,又聽了大嫂的話,說趙家幼女性情溫和端莊,堪為人婦……”
小趙氏心下大嚇,斂下眼眉訥訥道:“是姐姐謬贊了。”
“是,她果真是謬贊。即便我是一個武夫,也知道嫡庶之區別,可你……許是因為你自己是庶出,所以一味壓著嫡出的女兒,抬高庶出。從前說是沅兒自己不努力,如今呢?我已經知道沅兒的本事,若非你從前忽視耽擱,她何至於才這麼些本事?”
小趙氏忙跪下分辯:“夫君,妾身絕沒有那般意思……妾身沒有自己的孩兒,對待孩子們總是有些忐忑,是妾身無用,但妾身絕無厚此薄彼啊。”
鄭偉槐不耐煩與之多說,只擺擺手:“你出去吧,無事不要到我這裡來。”
小趙氏見他連聽自己話說都不願,心一點一點的往下沉,卻又毫無辦法,只行了禮往門口退去。
將將到門口,又聽他開了口。
“阿珠只是個丫鬟,我與她什麼都沒有,也不會納她做妾,你收起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吧。至於沅兒,她是阿念的孩子,嫡母生母都是阿念,她的一切自有母親操持,你不必管。”
小趙氏瞪大了眼,卻只看到他的背影。她心中拼命打鼓,從前將軍對她也沒有多少情誼,可到底是有敬重愛重在裡頭,如今……如今……
她轉身往東苑去了。
此刻的康昭郡王府,郡王在房內走來走去,惱恨的瞪了眼王妃,說道:“如今可好?你前腳退了鄭家親事,人家就成了炙手可熱的貴女,且不說周家是巴不得,連卓家也恨不得立時去求娶!現在將軍成了元帥,鄭家水漲船高,他又只得這麼一個嫡出女……別說咱們這個王府世子妃,便是入宮做皇妃也是做得!”
郡王妃心中不忿,說道:“王爺,您又不是沒見過鄭沅,那等彪悍之人,不過是今年才有些許好名聲,哪裡配得上敘兒?而且即便將軍封了元帥,與王爺您哪裡能比?”
康昭郡王氣不打一處來,說道:“愚蠢,真是愚蠢!身份地位算什麼?將軍那是實打實戰場上打下的軍功,你別以為當今聖上年輕不頂事,聖上心中明白著呢,我這種王爵算什麼?他恨不得一次給我削掉爵位才好。”
郡王妃心中慪著氣,也是很有些後悔,退了親事之後,鄭沅竟然水漲船高,其他幾家王府都蠢蠢欲動,對這鄭家嫡女感興趣得很。
她眼睛一亮:“王爺,不然咱們再去說說好話?”
郡王瞪她一眼:“你以為將軍是什麼好說話的麼?即便將軍好說話,鄭家那位老祖宗可是得理不饒人的,她的孫女受了委屈,若依著她年輕時的性子,怕是要拿起長鞭,將你我打得跪地求饒才肯甘休,又怎會輕而易舉就轉口?”
郡王妃氣悶不過,只撇撇嘴說道:“那事已至此,王爺認為該如何是好?”
郡王在屋內轉啊轉,到椅子上坐了許久,皺眉說道:“罷了,娶不上那鄭沅也好,回頭尋個家世普通些的,也省得皇上猜忌。”
郡王妃瞪圓了眼:“什麼?王爺這是何意?咱們敘兒是天潢貴胄,怎能尋個低門小戶的?怎麼樣也不能比那鄭沅更差啊。”
郡王冷笑一聲:“不能比鄭沅更差?你還真以為整個悅城能找到幾個與鄭沅身份一般的人嗎?當年鄭沅生母來的時候,太后娘娘可是親口說了,她是吳家女,身份不遜于公主,還說將來要封她的女兒做郡主。若非是吳念過世得早,你還敢嫌棄鄭沅半分?”
這事兒郡王妃自然知道,她不過是先皇的庶出妹妹,並不得母后的喜歡。可吳念從入宮到出嫁,比嫡公主還要風光許多,可見母后與先皇,對她是有多看重。
☆、第 58 章
一大早,周夫人過來給鄭沅梳發,今日就是她的及笄之日了。
周依秀,袁婷婷,還有江筠蓉與苗香玉,都坐在她身邊,嘰嘰喳喳說著話,鄭芙則帶著鄭芷招待其他過來慶賀的貴女。
鄭偉槐是大齊第一個大元帥,他的嫡女及笄禮,上門慶賀的人格外多。加之鄭老夫人早就給從前的各位老姐妹——若是已經過世的,也給她們的家人去了帖子。
琳髻姑姑走過來,將一枚玉釵遞上前,說道:“姑娘,老夫人在院裡接待其他夫人,讓奴婢給您送這枚玉釵。”
鄭沅看了一眼,前世祖母也送了這麼一根普普通通的玉釵,本來很普通的一樣東西,但鄭婉覺得祖母偏心,攛掇著鄭芷給摔壞了。
也是那時,祖母才知道她在家中過得多麼委屈,及笄禮辦得又是多麼隨意。
她取過玉釵,問道:“姑姑可知這玉釵的意思麼?”
琳髻笑道:“聽聞是老夫人及笄的時候,當初的大長公主——也就是老夫人的外祖母,親手所制。”
原來是祖母的外祖母相送,鄭沅滿懷欣喜,握著那枚玉釵。前世祖母見到碎成兩半玉釵時的心痛模樣,仿佛還在眼前。但是不會了,今生那一切都不會發生,她會守好這一切,原該是她的東西。
“辛苦姑姑跑一趟了,姑姑快去幫祖母吧,今日人多,祖母年歲大了,操持這樣一場禮,很是費了一番心神。”
周依秀茫然問道:“你這場及笄禮不是你母親操辦的?”
芳綾笑著解釋:“將軍說,咱們姑娘是嫡出女,需得老夫人操辦才合適。”
周依秀尚且不懂,周夫人明白過來,將軍這是嫌小趙氏不好,便拿她非是原配嫡妻來說話。她面上溫和,摸著鄭沅的長髮道:“沅兒長大了,有祖母疼,有你父親愛,將來日子只會越來越好的。”
鄭沅點點頭:“是,我們都會,越來越好的。”
周夫人給鄭沅挽了髮髻,不同從前孩童的模樣,卻是成熟女孩的裝扮,表示她及笄長大成人了。
鄭沅跟著周夫人往外走,一路走到祖母跟前跪下。
周夫人行了禮笑道:“沅兒生母過世得早,妾身承老夫人與元帥所托,暫代替沅兒梳頭,從今往後,咱們沅兒便是大人了。”
老夫人笑得整張臉都皺起來,說道:“辛苦周夫人了,咱們沅兒從前辛苦,也多虧了周夫人多多照拂。”
小趙氏笑得勉強,只坐在鄭偉槐身邊——還隔了一個位置,他說了,鄭沅的及笄禮,自然得給生母留個位置。
她如今是一點都不想笑,老夫人與將軍這意思,分明是告訴所有人,她不好,她虧待了鄭沅。此刻她眼中閃了閃精光,從前就不該聽姐姐的,若是早將鄭沅弄死了,還省這麼些事。
有貴女輕輕推了推鄭芙:“你妹妹這及笄禮,可真叫人歎為觀止,比前陣子嘉陽縣主的及笄禮隆重了不曉得多少呢。”
鄭芙面上笑得溫和:“那是自然的。”
等眾人送了禮,誇讚完了,禮也算是差不多了。
老夫人笑得開懷:“下午請了戲班子,好好唱幾出戲。芙兒沅兒,帶著姐妹們去花廳玩去吧。”
鄭芙鄭沅齊齊行了禮,正準備走,便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喧囂聲。
只見大堂兄領著康昭郡王府一家子過來了。
鄭沅掃了一眼,王爺王妃,還有謝敘,但並沒有謝玄。不知怎的,她覺得心頭有些失望。明明他們都不曾開始過,可她就是有些發堵。
及笄禮,女兒家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日子,可他沒有過來。
郡王拱手笑道:“將軍,抱歉,有些事情耽擱來晚了。”
鄭偉槐瞬間冷了臉,站起來冷冷的行了禮,說道:“不知王爺前來,下官有失遠迎,還望王爺見諒。”
郡王尷尬的愣了愣,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可將軍這副模樣,看似恭敬,實則拒人千里之外。
他只訕笑了聲:“將軍,年初賤內與貴府起了些許齟齬,是我管家不嚴所致,今日前來,一是為了沅兒的及笄禮,更要緊的,還是想當面想將軍致歉,當初的事情,卻是我郡王府的不是。”
鄭偉槐並不看他,只淡淡的說道:“道歉的話就不必多說了,正好下官從不願強求於人,沅兒是我掌中之珠,絕不是旁人隨意找個理由就能拋卻之人!”
他沖著周皓輪揚揚手:“皓輪過來。”
周皓輪不明所以,走到鄭偉槐跟前行了軍禮:“將軍!”
鄭偉槐拍拍周皓輪的肩膀說道:“好孩子,從前本將軍說過,我一向拿你當自己的兒子,既然是我兒子,沅兒便是你妹妹,你不用顧及旁人怎麼說,知道嗎?”
周皓輪點頭大聲說道:“是,將軍,沅兒對皓輪來說,與依秀無異,都是我妹妹!”
郡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只忍著氣說道:“當初確是王府不該,辱了沅兒名聲,此次前來……”
鄭偉槐擺擺手:“王爺不必多說,若是來賀禮的,且請上座吃一杯水酒。只若是要翻出年初的事情就不必了,我父親與郡王爺的父親也早就過去了,當初……”
“爹爹……”鄭沅揚聲喊著,鄭偉槐止了聲,回頭看著鄭沅。
鄭沅走上前,沖郡王行了禮,對鄭偉槐說道:“爹爹,女兒從不懼怕旁人的污蔑,名聲不是旁人給的,而是自己掙的。而且我聽聞,從前世子未必是世子,而爹爹您,也未必是將軍,是以這親事,未必就是我與世子的。”
王妃臉色大變,世子未必是世子,她這意思,分明是說她的王妃之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
她當即暴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郡王立刻喝道:“休要無禮!沅兒說得不錯,將軍,從前是我郡王府對不住,今日我前來,卻是真心道歉,並無旁的心思。”
鄭偉槐冷冷的看了眼王妃,說道:“即便有,我也絕不會接受。”
鄭沅忙道:“爹爹,王爺今日誠心誠意,那事原也與王爺無關。何況沅兒行的正坐得直,並不怕被說,爹爹這個樣子,倒讓沅兒愧疚了。”
鄭偉槐眼神溫和,伸手摸摸沅兒的頭髮,他自然知道,郡王爺來了一直放低姿態,明明生氣,卻也不曾說過一句重話,沅兒這是勸他不要把事態弄得更糟。
他片刻失神,從前阿念總是與他說,做任何事都要留一線,與自己絕無害處。沅兒越長大,越像阿念了。
他回過神,拱手對郡王行了禮:“剛剛是我太過咄咄逼人,還望王爺勿怪。”
郡王微微松了口氣,言說無妨。眼睛卻忍不住又看了眼鄭沅,這少女恬靜溫柔,言語與眼神皆是堅定,生得比她娘親還要好看幾分。這樣的女兒家,自家那個蠢婦竟然還嫌棄,唉!
等宴飲結束,戲也聽完了,貴人們慢慢也告辭了。這些事不用鄭沅操心,她只用好好的待著,與每個人告辭,便可以回內院了。
等送走了周依秀,她算是徹底沒事,只帶著芳綾往內院方向走去。走了一半,鄭沅又折返回來,往父親歇息的院子走去。
還沒走一半,就見前面站著一個男人,是謝敘。
謝敘上前見了禮,笑得一臉溫和:“鄭三女郎。”
鄭沅不自覺勾了勾唇,上回近距離單獨相見,還是去年臘八宮宴上,那時候的他,目光裡滿是不耐煩與冷漠。果真,人是會變的。
她自是還了禮,笑道:“世子怎的會在這裡?郡王不是要回去了嗎?”
謝敘往芳綾看了一眼,然而芳綾面無表情,只當沒看到,是緊緊的將自家姑娘挽著。
謝敘仿若未知,只伸出手,手中是一塊玉玨並一封信。信一看,就是洛城時興的花箋所寫,定下親事的少男少女們,最是喜歡這般互訴心腸。
他見鄭沅不接,解釋道:“女郎放心,只是一首詩,想要女郎品鑒一番罷了。至於這玉玨,是送于女郎的及笄之禮。”
芳綾剛要出口斥責,便見自家姑娘上前行了禮,將那玉玨與信收下,整個面容緋紅著,又行了禮,這才轉身往後院方向走去。
等入了內院,見著無人,芳綾急道:“姑娘這是做什麼?這般豈不是……私相授受?”
鄭沅面上沒有分毫羞愧,只冷笑一聲:“私相授受?今日及笄禮結束,我去了趟外院,結果爹爹事情忙還未歸,我便帶著你回來了。”
芳綾愣怔片刻,反應過來,若是鄭沅不接受,那位郡王世子估摸著會不依不饒,鬧騰得人多了,反而不好看,索性接過來。畢竟當時只有他們三人,姑娘說沒見過世子,那就是沒見過,還有人會強逼著她說私下會見了不成?
她看了看姑娘手中的物件,輕笑一聲:“姑娘,這玉玨與信,要不要奴婢銷毀掉?”
鄭沅搖了搖頭:“不必,這東西有大用處。”
☆、第 59 章
鄭沅拆開信看了一眼,不由得冷笑起來,果真是一首情詩,李治的《相思怨》,單單一首詩。謝敘可真是好算計,若她是那等愛慕他昏了頭的女子,單這一首詩,自會迷得頭暈轉向。可是,既沒有落款,也沒有人證,誰能證明這詩是寄情給她的,而不是她偷拿的?
進可攻退可守,不愧是洛城第一才子謝敘。
她將信疊回原樣,遞給芳綾:“好生收好,這東西將來,可有大的用處。”
芳綾有些不明所以,只聽話的將信與玉玨貼身收好。
才回了房裡,就見到芳綃捧著一隻小匣子過來:“姑娘,奴婢遇到周家郎君,說這是送給您的及笄禮,讓奴婢一定要交到您手上,得您親手打開來。”
鄭沅好奇的問:“及笄禮?他不是送過了麼?”
芳綃搖搖頭:“奴婢也好奇,但是他千叮嚀萬囑咐,說是要姑娘您親手打開才行。”
鄭沅心念一動,接過匣子說道:“那行吧,你們且先出去,我想歇會了。”
等她們一走,鄭沅輕輕將匣子打開。兩隻貓,一黑一白,一胖一瘦,趴在匣子裡。是木制雕刻,然後塗上顏色的。
鄭沅心中劃過一絲暖流,那是半面書生與一點紅。她輕輕拿起兩隻貓看了看,只見貓底下還刻了字。
一個寫著“陪”一個寫著“伴”。
陪伴。鄭沅將貓握在胸前,抬頭看著窗外發呆,他這是什麼意思?上次不是都說清楚了麼?
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的嘴角微微翹起,一天的疲累,遇到謝敘時的計算,在這一刻全都消失了。
鄭沅生於深秋,及笄之後便入了冬,一天一天涼起來。書院之中,謝敘想法子接近過鄭沅兩回,但都被鄭沅冷淡的避開了。謝敘一向是個驕傲的性子,又怎肯一而再再而三的低聲下氣?便再沒什麼往來了。
倒是鄭芙的性子,更是溫柔恬靜端莊大方。洛城夫人們早就聽到小趙氏放的話,說要將鄭芙記到名下——即便不是真的嫡女,卻也差不太多,而且鄭芙從小到大,都是很有名的才女。更何況如今將軍成了大齊頭一份的超品元帥,來求親的自然是絡繹不絕。
另一件事,就是琳髻被父親收做了妾室,倒是讓鄭沅大吃一驚,前世並沒有這一出,而且琳髻曾經配過小廝,後來丈夫早逝,她沒有子嗣,一直在祖母身邊伺候。
她從前隱約聽過,說是琳髻差一點成了父親的妾,直到上回,她才知琳髻本來是祖母留給二伯父的妾室,並不曾與父親有什麼。而且,琳髻比父親年長好幾歲,如今已經年長,年輕時的清秀基本都看不到了啊。
這是為什麼?
芳綃笑得開懷,只唾道:“哼,姑娘是沒看到,琳髻姑姑敬茶的時候,三夫人那張臉,黑得跟什麼似的。”
芳綾一向沉穩,這會兒也忍不住說道:“而且老夫人這般看中姑姑,中饋大事,都是姑姑幫著操持的,這會兒即便去了西苑,中饋的事情也定然不能全然脫開手。”
正經的夫人拿不到管家權,而妾室卻跟在老夫人身邊理家,可不得把小趙氏給氣壞?
還是甯嬤嬤虎了臉說道:“往後不能喊姑姑,得喊姨娘,知道嗎?”
姨娘算是半個主子,好在平日芳綾芳綃都很是尊重琳髻,倒也不曾有什麼壓力。
鄭沅好奇得緊,父親雖也有妾室,但確實不是什麼喜好女色之人,這麼多年,也只得三個妾室。
等見著錦嬤嬤的時候,她特意問了聲:“嬤嬤可知父親這是做什麼?祖母這裡忙不開,他還要把琳髻姑姑要走?”
錦嬤嬤只當姑娘是心疼老夫人,笑道:“姑娘莫要擔心,將軍說了,即便琳髻去了西苑,每日也還是來沐春園,並不需要像旁的妾室那樣,去三夫人跟前立規矩。”
鄭沅愣了愣:“可是……父親又不住西苑……”
錦嬤嬤笑道:“還不是為了四姑娘,將軍覺得四姑娘性子太差了,老夫人又忙不開,沒精力教養四姑娘,索性讓琳髻過去。”
鄭沅這才恍然大悟,心中有一瞬的吃味,旋即湧入一股暖流,她的爹爹,是天下間頂頂好的爹爹。希望鄭芷,一定不要讓爹爹失望。
休沐的日子,鄭沅慵懶的坐在桌前,手不自覺的敲著桌子,一下一下一下……好似心情不定的人,才會這樣煩躁的敲桌子吧?她抿了抿唇,眉眼彎彎。
芳綾走進來,說道:“姑娘……康昭郡王府來人了。”
鄭沅微微愕然,雖說及笄的時候,父親已經軟和了態度,但兩家既然斷了姻親,也沒必要再往來,康昭郡王府這時候來人是做什麼?
芳綾接著說:“而且是王爺王妃一道過來了,姑娘,要不要奴婢去打聽打聽?會不會是世子不甘心,想要……”
鄭沅搖搖頭,他們鬧得魚死網破,謝敘沒有十成的把握,怎麼可能讓王爺上門求和?而且她將將及笄,還沒有到議親的時候,倒是鄭芙。
她勾了勾唇,鄭芙,今生我可沒擋你的道,還給你把道路拓得寬寬的,讓你跟你的情郎快活去。只不曉得,上回謝敘送的那封情信有沒有用處。
鄭沅遲疑片刻說道:“不過這樣的好戲,怎麼能錯過,走,我跟你一道去。”
芳綾傻眼了,想要勸阻,鄭沅已經換了衣裳,興致勃勃往前廳去了,二人在後面找了個偏僻的地方藏著,剛好能隱隱約約看到廳內的情況,又不引人注目。
今日來的,不止康昭郡王府,還有輔國公趙家大夫人。
鄭沅聽了一陣,倒是聽懂了,趙大夫人不是來說和,而是來幫著說親的。這說親的對象,自然是鄭家長女鄭芙了。
趙大夫人拉著小趙氏的手說道:“將軍,芙兒是您的頭一個女兒,從小金尊玉貴長大,學識人品,也是有目共睹的。只要將芙兒記掛在荏苒名下,就是名門嫡女,屆時兩家換了庚帖,豈不是成了一段佳話?”
郡王端坐在下方,也很是滿意,看著將軍連連點頭,說道:“將軍,你這個長女,我也是有所耳聞,可稱洛城第一才女。至於身份,將軍莫要擔心,我敢以郡王府來保證,絕不會虧待貴府女兒。”
父親坐在上首,鄭沅只能看到他挺直的脊背,並不知父親此刻是什麼樣兒。
許久,才聽到他的聲音,只反問:“佳話?王世子與我家庶女?”
趙大夫人忙介面:“將軍,若是庶出,自然有些許不妥當……”
鄭偉槐擺擺手:“自然不妥當,那便作罷,我從來也沒想過要自家女兒高攀,沒得嫁出去了受委屈。”
郡王皺眉問道:“什麼叫受委屈?我剛剛不是說了麼,只要我在一日,絕不會叫她受委屈。”
鄭偉槐也不理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說道:“年初我的沅兒才受了委屈。”
郡王臉色便有些不大好看:“這……一碼歸一碼,將軍,鄭芙在洛城的情況,都是有目共睹,那是萬里挑一的才女,無論是哪一家娶了她,都不會拿她庶出的身份說事。”
鄭偉槐冷笑一聲:“王爺的意思是,下官的沅兒即便身為嫡出,也比不上芙兒,配不得王府的世子?”
郡王哽了哽,覺得將軍這話著實是難纏。
趙大夫人覷了覷各人眼色,忙站起來笑道:“將軍這話說得,王爺怎會是這個意思?沅兒自然是一等一的珍貴,只是到底從前有了些許齟齬,王爺也不好意思舊事重提。但兩姓之好總不好斷,芙兒亦是不差,與世子正正相配。”
鄭偉槐哈哈大笑數聲,言語之中已是極不耐煩:“正正相配?好一個正正相配。當初說我沅兒品性不佳,與皓輪有親配不上王世子,現在說芙兒萬里挑一,正正相配。郡王,本將軍不才,沒有什麼大智慧,只今日放下話來,我鄭家女,絕不入謝家門!”
鄭沅呆呆的蹲在牆角,捂著嘴眼淚嘩嘩往下流。她的爹爹這般在乎她,寧願得罪主動上門求和的王府,也不肯讓她受半分委屈。
鄭偉柏焦急的站起來,怒道:“老三,你怎麼回事?能嫁入王府,是多少人家求之不得事情?你莫要以為當上了元帥,就可以為所欲為,滿天下的男兒任你挑選不成?”
鄭偉槐擺擺手:“剛剛說錯了,只我鄭家三房女,不入謝家門。若是大哥願意,婉兒的親事,我作為叔叔,自然是管不得的。”
鄭偉柏氣急敗壞:“你這是什麼意思?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芙兒,為了咱們將軍府?”
鄭偉槐說道:“不用,將軍府的榮耀,我會去掙,不需要拿女兒的親事做文章。將來我的三個女兒,除非自己看上的,不然我絕不會妥協。”
他站起來甩甩袖子,對王爺拱拱手:“王爺,下官還有事,恕不能作陪,還請王爺自便。”
郡王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氣得直哆嗦,索性冷笑一聲道:“成!不愧是超品大元帥,我家敘兒高攀不得!”
☆、第 60 章
鄭沅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的院子,甯嬤嬤迎上來的時候,嚇了一跳,姑娘簡直跟個小花貓似的。
她忙取了大氅:“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遇到什麼傷心事了?”
鄭沅哭得一抽一抽,壓根停不下來。
甯嬤嬤急忙將她摟入懷中輕拍著,又狠狠瞪了眼芳綾,意思是出門也不曉得給姑娘加衣裳。
等鄭沅好不容易停下哭泣,抹了抹淚,往甯嬤嬤懷裡拱了拱說道:“我沒有傷心,我是高興。嬤嬤,真好,你們都陪著我,真好,我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孤單了。”
甯嬤嬤雖然不知道發生了啥事,但聽了這話,只以為姑娘是在傷感從前的孤獨的那幾年,便只伸手拍著。
“現在一切都好了,不是麼?現在姑娘有老夫人,有將軍,還有那麼多友人……連姑娘的舅舅都在呢。”
鄭沅點點頭:“是,一切都好了,一切只會更好的。”
她斂了斂衣裳,緩緩點了點頭,說道:“我一會兒去前院尋父親,不必給我留午飯了。”
今天父親對大伯父的態度,她能看出來,已有極大的不滿。從前她什麼都不說,是怕父親不信,怕他們不信。但是現在她不怕了,將軍府的將來,本就是在父親手上,可若不讓父親知道大伯父的狼子野心,又怎能避開這一切危險?
如今她與謝敘的親事早就沒了影子,前世的痛苦的根源在她看來,根本不值一提。至於小趙氏與鄭芙的那些心機,她也不放在眼中。唯一值得她去想的,是父親的命,是將軍府的根。
才走到垂花門處,就聽見一個嬌俏的聲音,帶著些許撒嬌:“多謝表哥……”
是鄭婉,她表哥來了?
鄭沅心中詫異,慢慢除了垂花門,卻是大吃一驚,那不是趙家表哥,而是她表哥吳紹軒。
鄭婉坐在輪椅上,面前的石子小路,確實不適合輪椅通過,而吳紹軒掀了掀衣袖,正預備上前將輪椅整個抱起來。
鄭沅眼皮子狠狠一跳,她是不知道吳紹軒與鄭婉之間的事情,但上次聽他的意思,分明是有心愛的女人,怎麼又會與鄭婉攪得不清不楚。
來不及細想,她喊了聲:“表哥。”
吳紹軒抬起頭,看著是鄭沅,立刻笑開了,上前招招手:“沅兒也來了?是去尋將軍麼?”
鄭沅點點頭:“是呢,表哥與二姐姐,這是做什麼?”
鄭婉斂下眉眼並不說話,吳紹軒說道:“二姑娘去前院尋她父親,奈何這地方不好過去,我正準備幫幫她呢。”
鄭沅微微蹙眉,表哥這樣坦蕩,不像是有什麼,那就是鄭婉了?
她抿唇一笑,沖身後喊了聲:“這兒怎無人守著?”
立時有個婆子跑過來行禮:“三姑娘,奴剛剛去方便了,不曾注意……”
鄭沅並沒管真假,只道:“二姐姐沒帶下人,你去喊幾個力氣大的婆子來,將二姐姐抬過去。”
複又對吳紹軒笑道:“表哥在悅城許是不知道,洛城風俗不一樣,男女七歲不同席,雖則我們都知道,你與二姐姐什麼都沒有,但若是給有心人知道了,拿來做文章,對二姐姐的名聲卻是大大的不好。表哥往後,還是莫要這般不仔細了。”
吳紹軒大驚,忙對著鄭婉作揖道:“是我不好,冒犯姑娘了。”
鄭婉臉色白了兩份,不自然的看了鄭沅一眼,方搖搖手:“不是表哥的錯,表哥無需自責……”
鄭沅面色沉靜,仿佛與她無關一般。鄭婉是故意的,她如今不良於行,又怎會獨自出行?即便出行,也該是用拐杖,而不是用這哪裡都走不遠的輪椅。分明是見了表哥在這裡,故意支開丫鬟婆子的。
可是前世,並不曾聽說他二人有交集。今生鄭婉傷了腿不論,但前世,鄭婉乃鄭家嫡女,身份不差,與表哥卻也配得,若是真的郎情妾意,自可成一段佳話。
只是……前世非但沒聽到一點他們的消息,而且表哥只留了不足一個月,就匆匆離開,到底是為什麼?
一定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
鄭沅懷著疑惑往父親住的院子走去,一進去,便見著父親帶回來的那個丫鬟正抱著衣裳往側面走去。
鄭沅喊道:“阿珠姐姐。”
阿珠回頭行了禮:“三姑娘。”
鄭沅看了看,好些好奇的問著:“阿珠姐姐怎麼這個時辰洗衣裳?是父親剛換的?”
她一看,便瞧見那貼身衣裳下方的血,不由得眼神凝了凝,父親的傷還沒好?竟然還在流血?
阿珠似有不滿,只壓著聲音道:“今日將軍生了氣,傷口……又裂開了。”
鄭沅心中沉了沉,父親的傷這樣嚴重?是啊,父親是大將軍,他的身上不止是將軍府,更要緊的,是整個大齊。
可是她一直以來,在拿家中內宅之事麻煩他,那她與小趙氏鄭芙那些人,又有何異?
秦親衛走出來,見鄭沅盯著阿珠的背影發呆,忙招手喊著:“三姑娘來了?外頭天冷,姑娘快些進去吧,將軍在裡面。”
鄭沅點點頭,進了屋,發現父親已經坐在桌前,桌上摞得高高的一疊文書,一疊古書。
鄭偉槐招招手,示意鄭沅上前,笑道:“沅兒怎麼了?可是聽到什麼消息不大愉快,只管跟爹爹講。”
鄭沅知道他是說早上康郡王府來求娶鄭芙的事情,只搖搖頭說道:“不是,我閑著無聊到處走一走。父親,您的傷還沒好嗎?”
鄭偉槐並不在意:“無妨,哪個軍人身上不帶一點傷?這點小傷,我還不放在眼裡。”
鄭沅頷首沉吟,又抬頭說道:“爹爹這話錯了,您不僅僅是軍人,還肩負著整個鄭家,整個大齊的責任,您的身體,比我們誰的都要緊。”
鄭偉槐哈哈大笑起來:“還是沅兒貼心,爹爹這傷一時半會也好不全,但是已經無礙,只需要休養些時日。”
鄭沅細細觀察,發現父親確實沒有很難受的樣子,這才微微鬆口氣,伸手按在文書上,皺眉問著:“爹爹回來不是休養身體的麼?怎麼我見著爹爹,不是去宮中營內查看,就是看這樣多的文書?”
鄭偉槐笑道:“承蒙皇恩,受封大元帥,肩負保衛大齊的使命,我又怎能時時偷閒不理政務?這些是各地這些年的戰事情況,從前我的任務主要在西北,抵抗漠北侵犯,往後可不能只是漠北了,全部都要瞭解清楚。”
鄭沅點點頭:“這就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鄭偉槐更開心的,摸摸鄭沅的腦袋:“沅兒不錯,可見洛城書院果真是個好地方,不足一年,沅兒已經如此明事理了。”
鄭沅並不解釋,只笑道:“我是爹爹的女兒,自然不能給爹爹丟臉。”
父女二人談論了會兒,鄭偉槐見女兒沒有要走的意思,心知她定是有什麼話,恐怕與今早康昭郡王府有關。
“沅兒,你要記住,你是鄭家女兒,也是悅城吳家的外甥女,與等閒的貴女不能相提並論。那些個有眼無珠之人,不要也罷,將來爹爹一定會給你尋一門最合適的親事。”
鄭沅頷首並不答,只看著外面秦親衛的背影,壓低聲音說著:“爹爹,沅兒有一件事情,一直藏在心中,誰也不敢說。便是連祖母,也不知道當時的事情。”
鄭偉槐遲疑片刻,站起身出門喊人辦事,又叮囑秦親衛守好這裡,不得讓任何人打擾,這才過來問道:“沅兒,爹爹這裡,可盡言。”
鄭沅心下感動,沒想到父親問都不問,竟然這般慎重,她只娓娓道來:“是上半年趙家老夫人大壽那日,當時沅兒是被人設計,原該去前廳參宴,卻走到外書房去了,當時大伯父與趙家舅父正在商談要事。”
鄭偉槐心中一緊,問道:“被誰設計陷害?”
鄭沅眼神微閃,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並未答話,繼續說道:“軍機要事自然不是我能聽的,但即便聽到,最多是罰我無狀,不會要我的命。故而當時我並不算很著急,可沒想到,我聽到他們的商談,卻並非驍騎營之事,甚至險些被發現,招人滅口。”
鄭偉槐下了大跳,忍不住站起來,走到鄭沅身邊,將她扶起來上看下看,見著無礙,才覺得這事已經過了半年多,若有事,那早該有事了。
“是誰要害你?”
鄭沅反手握住父親的手,從頭到尾,父親對他們商談的內容都不在意,只在意是誰要害她,概因父親是真心疼愛之故。
她緩緩搖頭:“我捕風捉影,覺得當是母親吧,但並不曾有證據。”
鄭偉槐眼神一閃,自從聽了放在家裡偽裝成僕從的親衛所言,他對這個繼妻已經有了極大的意見,根本不懷疑鄭沅所說的真假。
“那,你大伯父他們是談論什麼,竟然會要你的命?”
鄭沅死死咬住壓根,扶父親坐好,說道:“父親聽了,萬萬莫要再生氣暴怒,於身體並沒有好處。我猜測他們是在計畫謀反,而父親您,是計畫中的一部分!”
鄭偉槐瞳孔微縮,下意識搖頭道:“不可能,他們……怎麼可能,我們鄭家鐘鳴鼎食,根本沒有這個必要。”
“鐘鳴鼎食的是鄭家沒錯,可將來總要分支,真正的嫡支是三房這一脈,而非大伯父那一家。”
鄭偉槐的心似乎漏掉一拍,沅兒說得不錯,這一年來,他也有這樣的疑慮。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4-10 09:39:00~2020-04-16 19:27: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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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鄭沅見父親雖說是不相信,眼裡卻是深深的疑慮,便明白過來,父親早就有疑心了。
她也不曾堅持,只點點頭:“或許是沅兒誤會了,但是沅兒還聽到另一個消息。這些年爹爹不曾再有所出,根本就是大伯父做的手腳,甚至沅兒懷疑,青姨娘這一胎是否……”
鄭偉槐騰的站起來,怒道:“胡說,你胡說!”
因太過激動,他嗆咳幾聲,捂著胸口退後幾步,臉上全是痛苦的表情。
鄭沅哪裡還敢繼續說,只上前扶住他喊道:“爹爹,你要不要緊?”
阿珠及時趕回來一瞧,慌忙將鄭偉槐扶到床上歇了,拿出藥丸喂他吃過,才說道:“姑娘與將軍說了什麼?怎麼又惹得將軍這般激動暴怒?週三爺說過,將軍如今最要緊的是平心靜氣啊。”
鄭沅眼圈一紅,跪在床邊說道:“是沅兒胡說的,爹爹莫要放在心上,沅兒……沅兒是做夢,說胡話呢,爹爹……”
鄭偉槐緩過勁來,眯著眼看著鄭沅許久,沖阿珠擺手,示意她出去。
“他怎麼說的?”
鄭沅沉默良久,壓低聲音模仿大伯父的口氣:“無妨,反正她也不能生,琳琅也不會讓三房再生出任何一個子嗣。”
她抬頭看著父親發愣的表情,又道:“這句話在沅兒腦中盤桓了好久,因為那日我們回府,便聽到青姨娘落胎的消息……”
鄭偉槐閉上眼,緩緩說道:“阿念……就是你娘,從前身懷有孕,可那時戰事吃緊,我不能陪著她,沒多久,她落胎傷身,大夫說,再不能孕……”
鄭沅低頭聽著,許久才張口說:“我問過琳髻姑姑,但她說當時祖母讓她陪著娘親,並沒什麼異常。”
鄭偉槐仿佛沒聽到,繼續說著:“後來你娘覺得虧欠我,自己做主買了霜姨娘,連同月姨娘一起送到悅城。當時是說,無論誰誕下男胎,就記在她名下,算作嫡子。”
他眼角滑落一滴淚:“你娘是天生神女,是悅城最信奉的聖女……為了我,寧願受那樣的委屈,送兩個妾室……她們也算爭氣,先後剩下你哥哥與姐姐。我原本是打算,等你哥哥長大些,到了開蒙的時日,就記掛在你娘名下。
只沒想到,你娘她有孕了。沅兒,那時候我多高興?我多高興……我想著,我要有嫡子了,可是生下的是你……”
鄭沅靜靜的聽著,並沒有覺得父親更想要嫡子而不疼她。
鄭偉槐有些說不下去,哽咽聲更大了些:“可是生下的是你,沅兒,我那時候好恨,不是因為你是女兒,而是為了生你,你娘她……我那時候更恨我自己,明知道你娘不適合受孕我還……
後來是你祖母,狠狠扇了我三巴掌,將你抱去沐春園。我還記得她對我說,最可憐的是你,剛出生不久,就沒了娘,我這個當爹的還那樣狠心,拿你當仇人一樣……”
這些事,鄭沅從前並不知道。
鄭偉槐哭過了,又咯咯笑起來,是氣得發笑:“那時候大哥大嫂都勸我,讓我續弦,我初時並不肯。大哥說我是將軍,只得一個兒子,卻是不妥當,大嫂說她娘家妹妹溫柔敦賢,愛慕我多年……我一時心軟,就……
荏苒過門後,確實是溫柔賢慧,還將貼身丫鬟抬做妾室。青姨娘懷芷兒的時候,很是不順,險些就生不下來。我從不曾想過多少,只以為是自己子嗣艱難罷了,後來即便大哥年年催,我也歇了再生的心思。”
許是說出來,心裡好受些,鄭偉槐臉色倒是好了不少,也不要鄭沅扶,自己下了床倒水喝。
鄭沅心中明白過來,父親分明是早有懷疑,也許,從當年二伯父之死,他就有所懷疑。但他不敢深想,那是他親哥哥,他一直如同鴕鳥一般,將頭埋在沙土裡,以為什麼都不曾發生。
鄭偉槐突然回過頭,看向鄭沅:“後來,你是怎麼脫身的?”
鄭沅微微愕然,明白他說的,是那次在趙國公府的事情。她並沒有隱瞞,只儘量做出雲淡風輕的樣子:“父親,聽到他們說話的,不止女兒一人,還有……康昭郡王府的二公子謝玄,那日便是他救了我,用他的一隻貓,讓大伯父他們以為只是貓兒走動罷了。”
鄭偉槐默念兩聲“謝玄”,便沉吟著只是點頭,說道:“這些事沅兒不要放在心上,這是父親的事情。”
鄭沅說道:“沅兒不知該如何是好,今日是鼓起勇氣才告訴父親的……”
鄭偉槐伸手揉著她的腦袋,輕聲說道:“剛剛是爹爹不好,不該對你發脾氣。”
鄭沅搖搖頭:“爹爹很好,爹爹一直是沅兒心中最大的英雄。”
等拜別父親,鄭沅拎著裙子,剛剛走到院中,就見鄭芙一襲素衣,梨花帶雨的走過來。
鄭芙見了鄭沅,眼中閃過一道光,微微錯愕,稍稍拭了拭淚,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鄭沅心下好奇,卻也沒多說,行了禮便走了。
本來準備回沐春園,鄭沅忽而想到,來之前讓甯嬤嬤不要留飯,這會兒快到飯點,但她剛剛與父親說得太深入了,竟都沒想到用膳的事情。
索性腳步一轉,往哥哥的院裡去了。最重要的事情,交給了父親,其他的小事,也要一點一點解決,比如鄭婉。
不論鄭婉對表哥是不是有情意,她都不能忍受那種心思狹隘的人嫁入吳家。更何況極有可能,鄭婉的父母,就是害死她娘親的人。
鄭峰聽鄭沅說要去尋吳紹軒,倒也沒有疑心,鄭沅本就是吳家的外甥女,想與舅家親戚親近也是正常。但吳紹軒屬於外男,她不好一個人去,這才拖著他一起。
二人一路走到吳英羿與吳紹軒的院子,有小廝上前行禮。
鄭峰問道:“吳小叔呢?”
那小廝答道:“這陣子吳三爺常去周將軍府上了。”
鄭峰忙問:“那紹軒可跟著一起去?”
小廝搖頭道:“少爺自然是不方便去的。”
鄭峰笑道:“行了,我與妹妹去尋他,你退下吧。”
鄭沅心下好奇,為什麼小舅舅去吳家,表哥卻不方便?有什麼不方便的?
剛進門,就見吳紹軒坐在桌前專心致志做著什麼東西。
鄭峰湊過去喊了聲:“嗨,你在幹嘛?”
吳紹軒下了一大跳,手中的刀一用力,那物件便被削下來一大塊。
他怒吼一聲:“鄭峰!看我不……”
只看到鄭沅的時候,忙住了嘴,只狠狠瞪了眼鄭峰,將手中的東西推到一旁,說道:“你們怎麼來了?”
鄭峰哈哈大笑著:“誰知道你神神秘秘的做些什麼?我與沅兒想著你一個人無聊,特意找你一起用膳呢。”
吳紹軒哭喪著臉,雖是應聲,眼睛卻盯著那木制的物件一眨也不眨。
鄭沅見狀,探頭看了看,是個小娃娃。現在流行只做木制的玩意兒麼?及笄那日謝玄也送了她一對木制的貓咪。
不對,表哥這是送給誰?該不會是鄭婉吧!
她伸手想要去取那木偶,吳紹軒急忙搶下來說道:“可別……別弄壞了……這個手臂已經弄壞了。鄭峰,都是你。”
鄭峰將鄭沅往後拉了拉,嘟囔道:“是是是,都是我,你可注意些,把刀放遠些,莫要傷了沅兒。”
鄭沅問道:“表哥,你這是打算做了送人的麼?”
吳紹軒點點頭:“是啊,但是壞了……”
鄭沅想了想,說道:“我之前見園子裡的王伯伯,把斷了的木頭拼成小玩意兒,用一種特製的膠就行了,不然我們去問王伯伯要?”
吳紹軒搖頭道:“不行,這東西講究一氣呵成,自然不能用膠來拼了。”
鄭沅又道:“那只能重做一個了。”
吳紹軒歎了口氣:“日子快要到了,這東西做起來麻煩,重做一個也來不及了。”
鄭峰聽了這話,只翻了個白眼,對鄭沅說道:“沅兒別理他,神經兮兮的,之前就與他說了,既然是送給心愛之人的東西,得早做準備才好,他磨磨蹭蹭,嫌這個料子不好,嫌那個顏色太差,拖到現在,活該!”
吳紹軒變了臉色,嚷道:“你個傻小子懂什麼?都無人瞧得上你,你自然不在乎了,送給她的東西,自然得最好的!”
鄭沅微微松了口氣,連哥哥都知道,且說是拖到現在,這娃娃看樣子雕刻了一陣子了,恐怕表哥在來悅城的路上就準備著,那一定不是送給鄭婉的了。
她凝視著娃娃,撫掌笑道:“我有法子。表哥,還好這後背的地方不曾削掉,表哥可以讓娃娃擺個習武的姿勢,這邊這只手是背在後面的……只是一般的女兒家,都不喜歡習武,貌似不大合適。”
吳紹軒卻高興極了,連連點頭:“沅兒你太聰明了,確實可以這樣,她最愛的就是練功騎馬,我可以在這木頭下面,再雕刻一匹馬,刻上她伸手揮舞馬鞭的樣子。”
鄭沅小心翼翼問道:“愛練功騎馬?表哥,你的意中人到底是誰啊?”
☆、第 62 章
鄭峰瞪圓了眼:“你不知道啊?回來那天還聽你說,周皓輪給你講了小時候的事兒啊!你小舅帶著周皓輪野去了,把人八歲的周依秀丟山上了,險些給狼叼了去,後來是紹軒救了她,然後兩家就定下親事了。”
鄭沅瞪圓了眼:“誰?你說誰?”
“周依秀啊!她這不是除夕滿十六麼,只剩倆月不到的時辰,這小子可不得加油把定情之物給弄出來。”
鄭沅看著吳紹軒,見他臉兒微紅,卻是默認的模樣。
她不曉得,她一直不曉得,原來依秀是她表嫂!難怪前世依秀一直不曾定親,沒定親不是沒說親,她早早的說好了親事,只等她年滿十六可以過定。
偏偏前世的吳紹軒,不知道遇到什麼事情,年前就回了悅城,怎奈他生母突發惡疾病逝,這親事便耽擱下來。等守完孝……等守完孝,明明是他與依秀的大喜,為了她能活,甚至不惜放出話來,說表哥早與她定親。
鄭峰不明所以,伸手在鄭沅眼前晃了晃,問道:“沅兒你發什麼呆啊?”
鄭沅回過神,卻是開懷起來:“我說呢,依秀幹嘛對我那麼好,原來是圖我表哥,不行,回頭我要狠狠揶揄她一頓!”
吳紹軒急紅了眼道:“不是不是,她人好,對你自然好,怎麼會是因為我……”
後面的聲音是越說越小,鄭峰哈哈大笑著,不停的打趣他。
鄭沅坐下來撐著腦袋看他們打鬧,心中更高興了,為表哥,也為周依秀。
她腦中靈光一閃,表哥這樣子,分明是極喜歡周依秀了,那麼鄭婉呢?鄭婉從不是善罷甘休之人,之前會為了卓欣對袁婷婷動手,現在看上了表哥,又怎麼會輕言放棄?
舅舅與表哥來洛城,不止是送傷重的父親,恐怕還有個目的,就是只等開年了,去周家提親。
所以會不會是因為鄭婉做什麼,讓表哥不得不提前逃回悅城!對,逃回悅城。
依著鄭偉柏的性子,鄭婉是他的獨女,是絕不可能讓鄭婉嫁得那樣遠的,總要留在洛城,給她選一個於他官途有力的夫家。
鄭沅眼神一閃,假意舒了口氣,笑道:“我就說嘛,往前也沒見著表哥與二姐姐有什麼聯繫,原來真的只是誤會。不過表哥往後當真要注意些,若是被人誤會了,實在是不好。”
吳紹軒點頭應了:“在悅城,確實沒有這樣多的講究,不過沅兒別擔心,我往後一定會注意的。”
到底鄭峰與妹妹們接觸得多些,見狀只細細看鄭沅,瞧見她面上有些許沉思,方覺得不對,問道:“什麼誤會?紹軒與婉兒?”
鄭沅狀似無意點頭說著:“今日二姐姐沒帶下人,一個人出了內院,恰巧守內院門的婆子不在,遇到表哥一人從那兒經過……”
說得輕巧,但吳紹軒並非一般糊塗的紈絝子弟,自然是明白過來,鄭婉今日分明是故意的。
他坐下凝神想了想,方問道:“沅兒,二姑娘與沅兒似乎不睦呢。”
鄭沅見他上道,也沒打算瞞著,只點頭應了:“是啊,夏考的時候,她想要害我,結果被學院除名了。這場禍事被她栽在我身上,她摔斷腿的那日,又非要說是我害的。她這樣冤枉我,我怎麼會喜歡她?不過是礙於面子情,不得不稱呼一聲二姐姐罷了。”
鄭峰瞪大眼睛,說道:“你說什麼?她要害你?”
鄭沅笑道:“哥哥放心,沅兒如今可不是從前那個任人揉搓的小丫頭了,想要害我,總得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的。”
鄭峰這才緩了緩氣,小心翼翼說著:“其實,我前陣子的確聽說,鄭婉的腿傷是因為你。”
鄭沅勾了勾唇,一個鄭婉,一個沅兒,親疏立見。她轉頭看著鄭峰點點頭:“是,我讓依秀,幫我將她與我的馬鞍換過了。”
鄭峰反應了半晌,才回過神,吃驚的問道:“她要害你?她竟敢害你?”
鄭沅笑道:“她有什麼不敢的?這麼多年害我的地方還少了麼?”
鄭峰眼神一閃,想要握住妹妹的手,到底顧忌著她是大人了,只伸手拍拍她的肩,說道:“沅兒,往後不會了。”
鄭沅昂起頭笑著:“自然不會,哥哥放心,沅兒長大了。”
她有些好奇,又問:“哥哥不懷疑沅兒?”
鄭峰說道:“我做什麼要懷疑你?你是我親妹妹。”
鄭沅輕笑著,她一直都知道,鄭峰相信她。可是鄭峰說得對,她是他親妹妹,所以他不會疑心她。但是鄭芙與鄭芷,也是他的妹妹。
鄭峰見吳紹軒還在思考,伸手拍拍他:“別想那麼多了,走走走,今日咱們出去吃,順道去周家吧皓輪和周家妹妹接著。”
吳紹軒臉兒一紅,扭捏道:“這樣不好吧,我們最好不要見面……”
鄭峰白眼翻上了天:“得了吧,快走快走。”
吳紹軒本也不是真的拒絕,只發出一串愉快的笑聲,對鄭沅道:“沅兒,我們這是為了你啊,若是不接依秀,你一個人隨我們出去,自然是不妥當的……”
還沒說完,就被鄭峰拖著跑了出去。鄭沅含著笑,一路跟著出了門。
宴賓樓處,周皓輪嘟囔著嚷道:“什麼啊,又沒有位置?今日又不是什麼大日子,怎麼連個位置也沒有,你們怎麼做生意的?”
掌櫃連連告罪:“周小郎,實在不是故意的,今日學院休假,客人實在是多。而且咱們店平日都是要提前預約的,實在對不住,對不住啊,不如下次您過來,給您便宜些?”
周皓輪漲紅了臉:“小爺是缺銀錢的麼?”
鄭峰將他拉了又拉,偏偏拉不住,想像吳紹軒求幫忙,只吳紹軒這會兒跟個姑娘似的,紅著臉站在鄭沅身邊,別說幫忙了,是連話也說不出來。
正在這時,從樓上下來一個男人,冷聲問道:“什麼事?”
周皓輪大喜過望,忙不迭喊道:“謝兄,謝兄,嘿嘿,你吃完了?正巧,咱們想要吃個飯,連個雅間都沒。”
謝玄眼神掃了掃他們,定格在吳紹軒身上,上下打量片刻,臉色似乎黑了幾分,只說道:“還不曾用完。”
周皓輪失望的說道:“好吧,紹軒,阿峰,看樣子今日不能請你們再宴賓樓吃了。”
話音剛落,便聽謝玄說道:“如果不介意,我正巧是一個人,可以一起。”
鄭沅眉頭微微蹙著,一個人?一個人跑這裡來,一個人坐個雅間用膳?
周皓輪樂滋滋點頭應了:“那可太好了,走,上去我給你們介紹。”
上了樓,鄭沅先行了禮,喊了聲:“夫子。”
吳紹軒不明所以:“這是你們學院的夫子?這樣年輕?”
鄭沅乖巧的笑著:“是,表哥別看他年輕,其實厲害著呢。”
周皓輪說道:“對,不僅功夫好,而且為人正直。他是康昭郡王府的二公子,叫謝玄。”
吳紹軒臉色大變,冷冷的看了謝玄一眼,將鄭沅拉到身後,說道:“原來是謝家郎君,倒是我們失禮了。不過謝家與鄭家有了齟齬,我們晚輩總不好越過長輩,相護交好吧。今日這飯,我看還是不用的好。”
謝玄眉眼未動,只吩咐夥計過來,將桌上的席面給撤去。鄭沅眼尖,看到那用過的茶具分明有四套,說明剛剛謝玄已經用過了,是故意不想將雅間讓給他們。
周皓輪急忙解釋:“紹軒,我知道謝家那群人不好。但是謝玄與他哥不一樣,他是個好人。”
吳紹軒疑惑的看著謝玄,又看看鄭沅,見鄭沅臉上並無不悅,方緩緩坐了。
謝玄倒了茶,遞給吳紹軒,挑了挑眉說道:“吳公子難得來洛城,試試洛城的新茶,合不合胃口。”
座次依次過去,謝玄與吳紹軒正好相鄰,只吳紹軒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男人對他似乎有敵意。
他溫和的接過來,輕笑一聲:“謝小郎眼神不錯,一眼便知我是誰。”
謝玄慢條斯理:“悅城吳家千里迢迢陪將軍回洛城,住在將軍府一事誰人不知?而公子品貌非凡,又是生面孔,站在鄭三女郎旁邊,除了吳家公子,不做他想了。”
吳紹軒一口將茶水飲盡,笑道:“多謝郎君誇讚,紹軒愧不敢當。不過紹軒乃武將,向來是飲酒吃肉,不慣喝這種文縐縐的茶水。”
周皓輪倒是有些慌張,謝玄一向冷漠,可也沒必要頭一回見面就劍拔弩張吧,偏生是謝玄語氣不善在先,吳紹軒斷然不會忍氣吞聲的。
此刻他倒是後悔,為什麼要跑這個地兒來吃飯?好好的,幹嘛想將紹軒介紹給謝玄認識?
不等謝玄開口,鄭沅便站起來,給謝玄與吳紹軒各倒了一杯茶,說道:“表哥遠來者是客,若是喜歡,回頭讓皓輪哥哥做東,再請你喝酒便是。今日便入鄉隨俗,陪我們喝茶可好?”
吳紹軒這才端起茶杯慢慢品著:“沅兒說得是,表哥恭敬不如從命了。”
等鄭沅一雙眼都要瞪凸了,謝玄才慢吞吞黑著臉,將那杯茶慢慢飲了。
☆、第 63 章
氣氛尷尬,周皓輪都覺得不大對勁,只沖外頭喊了聲,便進來一個夥計,恭恭敬敬的將菜譜遞上。
鄭沅看了一眼,桌上早已上了一堆宴賓樓的招牌菜,原是吃不完的。
周皓輪也不知幾人的口味,想著今日吳紹軒是客,卻也不知他慣常吃的與幼時是否一般,索性問那夥計:“有北邊特色的吃食麼?”
那夥計極是會看眼色,來往都是達官顯貴,立時便分析出眼前貴人的身份,當即笑道:“有的有的,咱們有從悅城來的廚子,做的兔肉最是正宗,尤其這兔頭,吃過之人皆是念念不忘。”
鄭沅頗有些好奇:“兔頭?我從前倒是吃過兔肉,但不知兔子頭也是能吃的,這上面也沒有一點肉,怎麼個吃法?”
那夥計神秘一笑,立時便讓人做了一道上來,又介紹道:“這是悅城那邊常吃的辣味,小姐恐吃不慣,小人特意讓廚上做了一半清口的,小姐可以試試。”
鄭沅盯著那兔頭,到底是鼓不起勇氣來吃,只伸手夾了一隻往周依秀碗裡遞:“你小時候吃過沒有?來試試,這是不是你小時候吃的味道?”
還沒等周依秀反應過來,吳紹軒已經站起來,越過鄭峰,用筷子夾住鄭沅的筷子,說道:“不要,她不吃這個,給我……”
周依秀抬頭看了他一眼,瞬間紅了臉,也不吭聲,只默默坐著。吳紹軒自己也不好意思,忙松了手,那兔頭一個不穩骨碌碌滾了一圈,正好滾在謝玄的跟前。
鄭沅咬咬牙,洛城貴人們講究,雖說也有吃兔子的,但兔頭這種東西到底是無人嘗試,故而她從前也不曾見過,更不知原來周依秀不吃。
只如今那兔頭竟然掉到謝玄跟前了,那個人就是個神經病,今日本就莫名其妙滿臉寫著不快,這會兒,還不知會如何呢。
謝玄盯著那滾在桌上的兔頭片刻,伸出手去盤子裡夾了一直放在自己碗裡,方笑道:“既是悅城特色,我今日倒是想要嘗嘗。她們女郎即便膽大,恐也不大愛這種東西,吳兄,你也試試,看與悅城風味是否一致?”
這態度卻極是溫和,與之前爭鋒相對全然不同。
吳紹軒本紅著臉,見著有臺階,立時笑起來,點頭應了:“謝家郎君可嘗試一番,卻有一番風味。”
一時間氣氛倒是好極了,謝玄溫和起來,說話也很是好聽,與吳紹軒談論悅城戰場上的事情,也一點都不怯場。
吳紹軒笑道:“想不到郎君博學多才,雖非武將,卻知曉如此之多。”
謝玄拱手道:“吳兄謬贊,不過是多看了幾本兵書罷了。”
鄭峰說道:“郎君謙遜,我父親常說我學藝不精,只有蠻力勿有腦袋,先前我還不服氣,覺得領兵打仗需得學什麼技藝?如今聽你們談話,倒是深有感觸。”
周皓輪哀嚎道:“你這是明晃晃的諷刺我,難怪我爹把我趕回洛城這個憋屈的地兒,就是嫌我沒腦子。”
鄭峰笑道:“周將軍送你回來,分明是怕你整日跟著吳小叔混玩吧!”
等嬉笑怒駡夠了,周皓輪又與鄭峰鬧起來,一邊說紹軒與鄭峰難得回洛城,自然該是他做東宴請,一邊說是他主動約周皓輪出門,又豈能讓周皓輪破費。
爭執不休之際,謝玄開口道:“從前有幸見過鄭家郎君,但卻是頭一回認得吳兄,若是吳兄鄭兄不棄,今日便由我來做東,也算是替你們接風洗塵?”
鄭沅心下狐疑,這人該不會是在設計什麼壞事吧?無緣無故,為何突然對表哥這麼好?
謝玄已經喚了夥計過來,說道:“今日的宴請,記在我賬上。”
吳紹軒與鄭峰客氣一回,倒也不好格外推脫,又深覺不好意思,只拿眼睛去看周皓輪。然而周皓輪對謝玄一向是言聽計從,哪裡敢於之爭著付錢?
幾人往樓梯處走,周皓輪帶著吳紹軒在前面領路,鄭沅與周依秀跟著,最後面則是謝玄與鄭峰。
正巧,從下面上來一群人,樓道狹窄,只能一人通過,原本鄭沅準備跟著吳紹軒先過去的,被人從後面拉了一把。
“鄭三女郎,小心腳下。”
鄭沅回頭看了眼,謝玄的眼中帶著笑,仿佛有星星在閃閃發光。
吳紹軒下意識的回頭,正對上周依秀的臉,二人急忙錯開眼神,只是吳紹軒腳步下意識的就走慢了些,仿佛是在等周依秀。
鄭沅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好意思的沖著謝玄一笑,輕聲道了謝。
謝玄聲音帶著些許慵懶:“再剛強之人,這時候都會變得柔情似水。”
鄭峰點頭附和:“謝兄說得是!”
鄭沅心中翻了個大白眼,哥哥你是眼瞎嗎?你妹妹我跟這個大尾巴狼離得這樣近,你趕緊過來啊!
謝玄還在感歎:“吳兄與周家女郎,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鄭峰聽過謝玄的名聲,可相處下來,卻覺得他是個萬分和善之人,哪裡像旁人所說那樣嚴峻可怖,當下只點頭應和。
“是啊,紹軒這次來就是為了開年去周家提親呢。”
鄭沅重重的咳嗽,也止不住鄭峰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
倒是謝玄又側頭看向鄭沅:“鄭三女郎可是身子不適?”
鄭沅咬牙切齒,笑得極是勉強:“兔頭吃多了,辣到了?”
鄭峰莫名巧妙:“可是你一個都沒吃,我都關注著,曉得你吃不慣呢!”
鄭沅見他得意洋洋,還以為他這個哥哥做得多麼棒,不自覺又磨磨後槽牙:“今天的菜品太辣了,我嗆到了。”
謝玄微微一笑:“鄭三女郎不喜味道重的?”
鄭峰點頭說道:“這倒是,我妹妹喜歡甜口,蜜餞零食什麼的最是喜歡,便是有辣,也是甜辣才吃得歡。”
鄭沅拿這個靠不住的哥哥沒辦法,索性也不理他們,自己走了。
謝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原是如此,好似某次路過覓食坊,見過鄭三女郎。”
鄭峰臉卻沉了沉,心事重重的模樣。
謝玄關切的問道:“鄭兄不喜她吃這些?”
鄭峰搖搖頭:“我真笨,有一年回來的時候,我帶她們去買零嘴,大妹妹和小妹妹都很高興,只有她說她不喜歡吃。”
謝玄微微愕然。
鄭峰又道:“連吳家幾位姐姐都是極喜歡零嘴的,沅兒怎麼會不喜歡?只是那時候她膽兒小,母親待她不好,誰都能欺負她……”
謝玄沉默許久,伸手拍拍他的肩:“現下去覓食坊?雖說不能彌補小時候的缺失,但從現在開始,也不晚。”
鄭峰笑起來點頭道:“謝兄說得對,現下不晚,從前沅兒所受的委屈,往後都不會了。謝兄……”
謝玄了然,鄭峰回來得不多,對覓食坊自然是不曉得的,便笑道:“正巧下午無事,難得與鄭兄相識一場,且與你一道去吧。”
鄭峰高興極了,與吳紹軒周皓輪打了聲招呼,說有事,便跟著謝玄一道走了。
到了覓食坊,鄭峰傻眼了,品種這樣多?
謝玄倒是純熟得很,只伸手招過一個夥計,介紹道:“這是鄭家三郎,元帥的獨子。今日過來是想給鄭三女郎買些吃食,你且將從前鄭三女郎愛吃的取過來。”
那夥計忙不迭行了禮,自去喊了熟悉鄭沅口味的丫頭,將鄭沅從前試過的蜜餞零食一一包好,又細細解說。
“這些是小姐從前試吃之後很是喜歡的口味,買過多次。這些買的不算多,但每次都會小小的試吃些許。這些是袁家小姐喜歡的,周家小姐沒有特別喜歡的,但鄭小姐每次都會給她們買這些。”
鄭峰目瞪口呆,咋舌道:“現在的商家了不得,顧客上門買過什麼東西都能一清二楚?”
那丫頭略略挺胸,頗有些驕傲的說道:“二位爺,咱們這家店是老字型大小,各位夫人小姐若是不想親自來選,只用說一聲,咱們都知道要送哪一些上門呢。”
只等結帳的時候,鄭峰沖著謝玄偷偷吐舌頭,說道:“謝兄,果真這服務甚好,價錢也甚好呢,小小的一家鋪子,比我在悅城採買首飾都要貴重許多。”
謝玄挑了挑眉,輕聲笑了笑,聲音有些低沉:“你與她……你妹妹,有些像。”
鄭峰愣了愣,說道:“像麼?不像啊,她更像她生母,而我嘿嘿,若能有她一半好看,像郎君你這樣風姿綽約,想必也能迷倒萬千少女呢!”
謝玄並不生氣,只笑道:“男人頂天立地,譬如將軍乃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可不論是聞之見之之人,有誰會注意他是否貌甚?”
鄭峰肅然道:“謝兄教訓得是,是峰愚鈍,男兒郎自該努力奮進,又豈能以皮囊論高下?”
他想了想,說道:“你與你哥哥著實不像,我從前見你哥哥較多,雖則他溫和,但總有種疏離感,仿佛高高在上瞧不起人一般。我家沅兒閉月羞花之容,萬里挑一之才,絕不是他能輕視的。”
謝玄面色沉靜,只道:“鄭三女郎冰雪聰明,從來都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謝敘此人心思高傲,最是看不起人,他們解除婚約,于鄭三女郎來說卻是幸事。鄭兄放心,依鄭三女郎之風華,等閒之人不能配!”
☆、第 64 章
鄭沅與吳紹軒告別之後,獨自往內院走去。今日收到的消息有些多,她尚還不能完全消化,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表哥與依秀兩情相依,絕非是鄭婉那樣的人可以插足的。
如今表哥知道鄭婉的心思,想必是會比之。但表哥生長在悅城,想必不曾經歷這種內宅鬥爭。算算日子,離表哥來洛城已經大半個月了,若按著前世的發展,這些日子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表哥不得不提前回悅城。
正胡思亂想之際,前面一雙腳聽在鄭沅面前。粉色繡花長裙,足上是同色的鞋。
鄭沅抬起頭,勉強勾了勾唇:“大姐姐。”
鄭芙難得眼神淩厲,冷笑一聲說道:“三妹妹好謀劃啊,竟攛掇著父親毀了我的親事!”
鄭沅微微錯愕,才反應過來,鄭芙是說今天早上康昭郡王府上門求娶一事。
“你的親事?鄭芙,你不覺得可笑麼?謝家與我鄭家已經撕破臉皮了,你憑什麼覺得,父親會答應謝家的求親?”
鄭芙惱羞成怒:“若沒有你,父親怎會不答應?鄭沅,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才女的名聲,嫉妒謝家退了你的親事,卻來向我求娶!鄭沅,我告訴你,別以為你那些小計謀我不知道,總有一天,我要將你踩在腳下,狠狠的踩在腳下。”
鄭沅平靜的抬起頭看著她,問道:“謝家為什麼求娶你,你心中不清楚麼?若父親這次沒有被封超品大元帥,謝家會這樣來求娶你嗎?”
鄭芙冷笑一聲:“你才是天真,有趙家在,我與謝家的親事本就是板上釘釘,若不是你!若非是你橫插一腳……”
她刹住口,面上仍舊是數不盡的氣憤惱怒。
鄭沅面色越來越冷,並非是因為鄭芙的冒犯,而是她懂了。鄭芙從來不是小趙氏養大的那個端莊有心計的女兒,教養她的絕不是小趙氏,而是趙氏。
所以鄭芙從一開始,就知道趙家與大房對他們三房的計策——或許從前並不知道,但現如今肯定是知道的。
趙氏汲汲營營,將鄭芙打造成這樣一個天地間難得一遇的人間仙女,又如此心機深沉,分明是想要用她,來換取什麼東西。
能換取什麼?鄭芙,一個沒有母族扶持的,一切靠著趙家生存,又是父親最信任貼心的女兒,只要鄭芙的心向著大房,鄭偉柏就有法子牽制父親。
鄭沅緊緊握住拳頭,從前她恨鄭芙,是因為鄭芙設計陷害,讓她失了名聲,搶了她的未婚夫婿。現在她才明白,算計的根本不止她,還有整個三房!
難怪夏考的時候,鄭芙嫁禍給鄭婉,依著趙氏的心思,怎麼會看不出來?可鄭婉受了委屈,趙氏卻從不曾對鄭芙如何,根本是因為鄭芙是她要走的下一步棋。
鄭芙啊鄭芙,你可曾想過,生你養你的,都是父親啊!
許是鄭沅臉色太過可怖,鄭芙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到底是色厲內荏,只壓下心頭的不忿,平息了氣息,勾起唇柔聲一笑。
“當然,三妹妹也莫要以為自己成功了,且讓我們拭目以待,看看將來孰是孰非吧!”
鄭沅眼中精光一閃,並未應聲,只繼續往沐春園走去。還有半個月,趙世子的嫡子將要出世了,前世的一切總歸是跑不掉的。
鄭芙,從前我只打算防守,可現在,我是決計不會輕放了你的。
回了沐春園,鄭沅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前世被侵犯的那一切歷歷在目,她根本沒法擺脫掉。
名聲盡毀,若非是祖母鐵腕將那人處置,恐怕她再也不能翻身——即便處置了,她也沒法翻身,躲到老家整整兩年……
她驀然睜開眼睛,還有父親……前世那一切父親也在。她從前只以為父親不喜她,也不知父親身受重傷。當父親看到她被欺辱時,該是多麼絕望?
女子的名聲大過天,哪怕她明明保住清白,只是被那下賤之人摟在懷中,叫那樣多的人瞧見,便再沒有清白可言。
鄭沅眼神裡的陰鬱越來越濃,不僅要以牙還牙還報給鄭芙,還要讓父親看清楚小趙氏與鄭芙的狼子之心。
可是父親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她死死咬住壓根,怎會受不住?為了整個將軍府,整個大齊,父親受不住也得受。
恍惚間,她有些懷疑,前世臨死之前,父親派親衛來接她去悅城,怎麼會那樣巧。有沒有一種可能,是父親為了她不在悅城受苦,生生將表哥與依秀那對有情人給拆散了?
芳綾進門就見著自家姑娘坐在桌前,面目猙獰,雙拳緊緊抵在桌上。
她大吃一驚,急忙上前抓住姑娘的手喚道:“姑娘……您這是做什麼?”
鄭沅一口血噴出老遠,嚇得芳綾一疊聲尖叫……
等鄭沅悠悠轉醒,老夫人與錦嬤嬤正守在床前,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夜幕早就拉了下來,許是為了讓她睡得安穩,屋裡點了安神香,燭火也不亮。
老夫人見她醒了,幫著一起將她扶起來,問道:“沅兒這是怎麼了?”
鄭沅環視四周,有些焦急問道:“祖母,沒驚動父親吧?”
老夫人搖搖頭:“你父親身子不好,早上又驚了怒氣……大夫說你只是心氣鬱結,發了舊疾,並不大礙,我便將消息鎖住了。可是沅兒,我聽芳綾說,你今日出了門,回來就這樣了,可是在外頭遇到了什麼要緊事?”
鄭沅搖搖頭:“外面一切都好,有哥哥有表哥,又哪裡會不好?”
老夫人伸手撫著她的長髮,將她摟入懷中:“沅兒,你是祖母的心肝,我知道你要強,有什麼事情也不肯讓祖母傷神。可越是這樣,祖母越是擔心你啊。”
鄭沅此刻已經緩過神,沒有之前那樣激動的心緒,倒也能平心靜氣,只道:“只是回院子的路上,遇到大姐姐,被她斥責一通罷了。”
老夫人有些愕然,鄭芙?若說鄭婉鄭芷,她毫不猶豫相信,可是鄭芙一向乖巧聽話,偶有出格,也不算很嚴重。
但沅兒是不會撒謊,更不會無辜攀咬芙兒的。
鄭沅做出無意狀,解釋道:“祖母,我覺得大姐姐與謝敘……恐怕是私下有往來。”
老夫人恍然大悟,眼神一稟,這倒是極有可能。她見過謝敘,風流倜儻不說,一雙桃花眼總是含著情,別說芙兒,等閒的女兒家,有幾個能抵抗得住。
偏偏郡王府今日還來求娶她。
老夫人長歎一口氣,拍拍鄭沅道:“你放心,我與你父親,都決計不會讓你白白受了郡王府的委屈,芙兒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明日我自會……”
鄭沅抬起頭,忙道:“不,祖母。我剛剛是一時想不通,才會心氣不穩。但大姐姐的心情,也還是能理解的。祖母,今日大姐姐覺得父親偏心我,若明日祖母也去訓斥她,恐怕她會更覺得難受呢。”
老夫人見鄭沅這時候,還替他人著想,更是心疼了。
等左勸右勸,將祖母給勸走了,鄭沅也清醒過來,只喊來芳綾:“今日我睡了之後,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芳綾答道:“甯嬤嬤喊了錦嬤嬤過來,錦嬤嬤怕被將軍知道,立時便封鎖了消息……不過三少爺來過。”
鄭沅一愣,問道:“哥哥來做什麼?他知道了?”
芳綾搖頭道:“沒有,甯嬤嬤說您今日累著了,歇得早些。三少爺不曾多問,只讓您好生休息,送來一些零嘴。”
她將零嘴拿到桌上來,又道:“都是姑娘您平日愛吃的,姑娘,三少爺記掛著姑娘呢。”
鄭沅心中一暖,起身淨了手,取了蜜餞來吃,想了想又問:“鄭芙鄭芷那裡有沒有?”
芳綾笑道:“也是有的,不過芳綃特意去打聽過,姑娘這裡的是最多的。”
鄭沅盯著桌上的零嘴愣神,今日哥哥是與謝玄一道走的,所以謝玄是特意帶他去買零嘴?恐怕鄭芙鄭芷那兒的,不過是順帶罷了。
真是會邀買人心,不過一頓飯的功夫,就能與哥哥和表哥稱兄道弟。
不知怎麼,鄭沅的臉紅了又紅,心底卻有一絲竊喜。
芳綾慌了神,趕緊上前試了試姑娘的額頭,覺得並不燙,方松了口氣:“姑娘怎的臉這般紅?更深露重,姑娘還是早點上床歇著吧。”
鄭沅點點頭,回到床上躺好。睡不著,只胡思亂想,又想到前世表哥匆忙回悅城的事情。
鄭婉……前世鄭婉,好似是嫁入莊親王府了。莊親王世子有過兩任妻室,都是身患惡疾而亡,且各自留下了一個兒子。鄭婉嫁過去是續弦,前頭擋著兩個嫡子,還有好些庶子庶女,雖說是王妃,又的確不是什麼好親事。
故而當祖母知道的時候,生了好大的怒氣,恨不能飛回洛城,將大伯父與趙氏狠狠唾駡一通。
這還是前世,鄭婉是大伯父的親生女兒,也只能做大伯父的踏腳石,尋這麼一門親事。更何況今生,鄭婉腿折了,行走起來一瘸一拐,她現如今連站起來都不願意呢。
所以會不會是鄭婉早知道她的結局,不願隨大伯父的願,這才勾引表哥?
☆、第 65 章
冬至日,家家戶戶都要聚在一起吃餃子。老夫人帶著三個兒媳婦與兩個孫媳婦,早早的守在廚房。雖說並不用她們動手,但也需得意思意思。
鄭峰與吳紹軒,則帶著家中弟弟妹妹們在園子裡玩。只是一家人聚餐,雖說多了吳紹軒這個外人,但沒有過多的講究。吳紹軒則主要是跟四房的小傢伙一起玩。
五歲的小堂弟很是機靈,難得見到有一位哥哥這樣和善,肯與他玩,自然是不肯放過,拉著吳紹軒往池塘邊去,興致勃勃要挖蚯蚓。
吳紹軒溫言細語,倒是沒有絲毫不耐煩,反而對一旁站著的四房兩個好奇的妹妹說道:“在我們悅城,女兒家也可以挖蚯蚓,夏天的時候還會下水去捉泥鰍,妹妹們要不要試試?”
兩個小堂妹都是激動得躍躍欲試。
只鄭婉撐著拐杖走過來笑道:“表哥莫要惹她們,萬一出了什麼事,四嬸可要急壞了。”
吳紹軒揮手讓丫鬟再去尋鏟子,說道:“無妨,我在這裡,自不會叫她們出事,一會兒淨了手換過衣裳便是。”
鄭婉眼神一閃,便只做興致勃勃狀,立在一旁看他們挖蚯蚓。
鄭芙端坐在亭子裡,細心的給兩位妹妹分茶,仿佛前兩天與鄭沅的齟齬,根本不存在一般。
倒是鄭芷皺著鼻頭說道:“挖蚯蚓?髒死了,果真是鄉里人……”
□□裸的譏諷吳紹軒,鄭沅仿佛沒聽到,只溫言細語與鄭芙討論今日這茶,算不得很好。
鄭芷深覺自己這兩個姐姐虛偽得很,明明相看兩生厭,偏生要做出姐妹情深的模樣。
討論了一會兒,鄭沅站起來說道:“大姐姐與四妹妹可要去挖一挖泥鰍?”
鄭芷撇開臉不做聲,鄭芙則輕言細語:“三妹妹自去吧,我今日不大爽快,不怎麼想動。”
鄭沅慢吞吞往吳紹軒的方向走去,這個角度,能清清楚楚看著鄭婉眼中的不甘與狡猾,更能看清的是,鄭婉正一步一步往池塘邊上挪去。
冬月裡已算是天寒地凍,鄭婉竟不顧自己的身子,也要得到表哥?
只鄭婉一聲尖叫,吳紹軒回頭已是大吃一驚,想要躍入池塘的時候,鄭沅身子一滑,捂著胸口面色發白,卻是病得受不住的模樣。
吳紹軒沒有分毫猶豫,立刻上前扶住鄭沅:“沅兒,你要不要緊……”
就這麼一瞬,鄭峰已經躍入水中,將鄭婉救了上來。
鄭沅睜開一隻眼,趁著無人過來,迅速朝吳紹軒眨眨眼睛。吳紹軒方恍然大悟,卻是後怕不已,回頭一瞧,只見鄭婉渾身濕透,衣著單薄緊緊貼在身上,這麼一眼,他便不敢再看。
若剛剛是他稀裡糊塗救了鄭婉,將會如何?恐怕真是的說不清道不明了。
鄭芙脫了衣裳蓋在鄭婉身上,井然有序的安頓後面的事情。只看到鄭沅的時候,若有所思的多看了兩眼。
鄭沅悠悠轉醒,撫著胸口良久,才緩過神說道:“多謝表哥,沅兒無妨,是老毛病犯了。大姐姐,二姐姐可無事?”
鄭芙一臉溫柔:“三妹妹快莫要操心二妹妹了,有我在呢。”
話音剛落,便聽鄭芷一聲冷嗤。
鄭峰不悅道:“芷兒,你若再這樣,休怪我不客氣!”
鄭芷撇撇嘴,到底是不敢做聲。
等一切安頓好了,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過水餃。吳英羿帶著吳紹軒去了鄭偉槐房中,言說想要另外租賃個院子,搬出去住。
鄭偉槐心中詫異,問道:“可是僕婦們不妥帖?還是家中有所怠慢?”
吳英羿笑道:“這是哪裡的話?將軍也知道,我與紹軒並非講究之人,鄭家老夫人又甚是細心。不過紹軒年歲不小,鄭家女兒各個都大了,若再住下去,恐有損女郎們的聲譽。”
鄭偉槐剛想說內外院分開,紹軒馬上要定親,不必擔心這樣的紛擾傳出。只是……他認真看了看吳紹軒,見他臉上帶著些許警惕與不滿。
紹軒是阿念的親侄子,自幼出挑,跟在他身邊簡直是當親兒子一般帶著的,他對紹軒的性子,是最瞭解不過了,若不是有事發生,紹軒決計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沉吟片刻:“也不是不行,只是,總要讓我知道為什麼才好啊。”
吳紹軒方將白日的事情說出來:“當然,紹軒並非是說二姑娘故意,今日是阿峰救了二姑娘,他們堂兄妹不甚要緊,可若是紹軒一時糊塗相救,恐怕就沒這麼好了結。紹軒的性子太過急躁,不若離各位姑娘們遠著些,省得不小心誤了妹妹們的名聲。”
話說得委婉,可鄭偉槐聽懂了,鄭婉故意勾引紹軒!可最讓他吃驚的是,聽了這樣的消息,他竟然一點也不驚訝。大房做什麼,他都不驚訝了。
吳英羿似笑非笑:“沅兒倒是機靈。”
鄭偉槐點了點頭,應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你們住在這裡。正巧,鄭家另有一處別院,只是稍稍偏僻了些,在城中偏西的地方,若是你們不嫌棄,可先去往哪裡住著。現下年底,租賃屋舍,卻是有些難。”
吳英羿拱手道:“如此甚好!”
第二日,吳家叔侄搬到別院另居,倒是讓鄭偉柏很有些詫異,不贊同的問。
“偉槐這是做什麼?他們來者是客,將他們送到別院,讓旁人家怎麼看咱們鄭家?”
鄭偉槐臉色僵硬,只說道:“我倒是沒什麼意見,只是怕家中女兒名聲受損罷了。”
說罷,便驅了車親自送他們往別院去了。
鄭偉柏琢磨了片刻,怕家中女兒受損?怕誰?鄭沅與吳紹軒走得有些近,難道二人有什麼?不對,若是二人有什麼,他一定不會說自己沒什麼意見。
所以他有意見的是……婉兒?
鄭偉柏想到昨日鄭婉落水的情況,立刻怒氣衝衝往鄭婉的院裡去了。
等鄭沅得了消息,說是大伯父罰鄭婉抄寫三本經書之時,只勾了勾唇,三本經書?算不得懲罰。但是依著大伯父的心性,定然會嚴防死守,決計不會讓鄭婉再出什麼么蛾子。
不過趙氏一向疼愛鄭婉,這件事情,恐怕趙氏也有份參與吧。端看他們夫妻倆不是同一條心之後,將來又會往哪裡發展呢?
……
輔國公趙家長房嫡孫出生,自然是歡慶得很。趙家早早的遞了信,請幾家高門大戶去往趙家南莊小住一晚。
主要當然不是去小住,而是趙家南莊旁的清風觀很是有名,若嫡孫能得洛城世家們祈福上香,自然是很好的寓意。
趙鄭兩家是姻親,鄭家自然是頭一份要去的。一大早,鄭家府門車水馬龍,趙氏最是高興,畢竟新的的嫡孫,也是她最尊貴的侄孫,她又怎會不激動?
鄭沅臉色有些不好,上車前鄭偉槐很是擔心,問道:“沅兒可是不舒服?”
鄭沅搖搖頭:“爹爹放心,沅兒無事。”
她今日與鄭芙一輛車,而鄭芷則與琳髻一輛。鄭芷心中憤恨不已,雖說琳髻並不如父親說的那樣,她犯了錯會隨意去責打,可光是對著琳髻這張臉,鄭芷就不敢造次。
今日這樣的日子,旁人都快快活活,她卻要跟個姨娘一輛車,怎會高興得起來?
鄭沅靠在車壁上,鄭芙分了茶遞給她,溫聲說道:“路程不近,三妹妹飲些茶水,過一會兒就會好受些。”
每當鄭芙這般溫柔的時候,都是她要使壞的時候。鄭沅早就習慣了,只伸手接過茶水飲了,又謝過了,才靠著車壁閉目養神。
鄭芙自去飲茶,也不打擾她,心中卻有些激動竊喜。今日過後,鄭沅就會沉入泥土之中,再不會翻身了。
鄭沅即便不看鄭芙的臉,也知道鄭芙此刻有多激動興奮。前世她膽小懦弱,跟在鄭芙身後如同丫鬟一般,從沒想過鄭芙竟會害她到那個地步。
該來的總是會來,即便今生軌跡完全不一樣,可鄭芙這場設計,還是沒停止。
鄭芙的生母月姨娘,姓陸,是父親從前的丫鬟,因為老實本分又能幹,生母過門後,便讓她做了通房丫鬟,後來抬了妾室生下鄭芙。
月姨娘的爹娘哥哥,也是府內得力的僕從,因著她哥哥有些本事,認字讀書,好學上進,生母見其是可造之材,便做主將陸家脫了奴籍變成白身。還送了銀錢,讓月姨娘之兄好生考學。
可惜連考數年,連秀才都未考上,倒是鬱鬱不得志,早早的將自己給折騰死了,留下一雙老人加之孤兒寡母。這孤兒,便是陸貫全。
鄭沅不知那月姨娘的哥哥是什麼樣兒了,但生母看得中,想必不是個很差勁之人。偏生這陸貫全,卻是十惡不做之人。
前世祖母打探消息方知,自從陸家兩位老人過世之後,陸家便沒了進項,連娘親送給他們家的田產也盡數變賣。陸貫全早已娶妻生子,甚至還納了兩房妾室,銀錢麼,自然是問將軍府的月姨娘索要。
可惜溝壑難填,再多的銀錢,也滿足不了陸貫全好吃懶做,吃喝嫖賭的揮霍。
只是不知娘親在天之靈,知道她一時心善幫助的人,竟然那般坑害她的女兒,該是怎樣的心痛?
☆、第 66 章
等到了莊子上,一切安頓好了,已經到了午時。索性趙家提前準備好了,僕婦們忙忙碌碌,將做好的食物分送至各個院內。
正式的宴請是晚上,大大的道場之上,早已設好食案烤爐。而清風觀,則要等到明天一早,大家一起前去上香祈福了。
因為上午趕路匆忙,下午貴人們則各自在院中歇息。男賓沒有歇息的習慣,又是難得相聚,都在林子裡一波一波或談論國家大事,或議一番詩詞文頌。
鄭沅坐在桌前,將芳綾帶過來的信與玉玨拿出來。及笄那日,謝敘送的東西,總算是可以派上用處了。
她提起筆,在那《相思怨》下方,仿著筆跡寫下一行字:亥時初刻,林間山路前相見。
其實鄭沅的字不好,即便努力模仿,稍稍仔細些,便也能看出,那並非是謝敘的字。但她賭的便是鄭芙不會細看,她也不會讓鄭芙細看。
芳綾帶著鄭芙走過來,站在門口輕喊了聲:“姑娘,大姑娘過來了。”
鄭沅仿佛不曾聽到,只滿含春情,看著桌上的信,手還在摩挲著那玉玨。
芳綾有些慌張,伸手想要阻攔鄭芙,又不大好意思,只更大聲喊道:“姑娘,姑娘……”
鄭芙已經進了屋,走到鄭沅跟前,死死盯住那封信。
芳綾急忙奔上前,擋在鄭芙跟前,輕退了鄭沅一把:“姑娘!”
鄭沅後知後覺,慌張的站起來,將信團成一團,塞在袖中,臉漲得通紅,囁嚅道:“大姐姐……怎麼是你……”
鄭芙臉色煞白,半晌才回過神笑道:“我無事過來與你說說話……這玉玨好生眼熟啊。”
鄭沅訥訥道:“哦,這個……是……是我表哥送我的。”
鄭芙斂下眉眼,問道:“你今天上午不大舒服,現在好些了麼?”
鄭沅胡亂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呃……還是有些不適。”
鄭芙輕咬貝齒,試探著又問:“原是……我原是想著,難得出來,想要約你晚上去河畔邊走一走,現下恐是不能了?”
鄭沅仿佛才鎮定下來,只勉強笑道:“是……不能陪大姐姐了,大姐姐不妨去問問四妹妹?”
鄭芙點頭說道:“也好,那我先走了,你且好生歇著。”
等芳綾送鄭芙出去,回來便見自家姑娘慢條斯理的將信撕個粉碎,又將玉玨與碎了的信紙一起遞給她。
“務必要徹底銷毀。”
芳綾將信紙與玉玨取過:“姑娘放心。”
鄭沅勾唇冷笑一聲,又道:“今晚可都安頓好了。”
芳綾遲疑片刻,有些不安的說道:“芳綃那邊是準備好了,不過姑娘,真的要親自出馬麼?不然奴婢假扮姑娘的樣子過去?”
鄭沅搖搖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鄭芙這人心思縝密,等回去細細思量,便會覺得漏洞百出,晚上定然會仔細觀察的,若我不親自出動,自然是騙不到她的。你且放心,我全都有準備。”
芳綾點點頭,只總是擔心得很。
鄭沅心知她並不安穩,想了想又道:“這樣吧,若晚上亥時末,還不曾看到我,你便想法子去找琳髻姑姑。切記,不可讓鄭芷知道了。”
芳綾又胡亂點點頭,心中慌亂得更厲害了些。
冬日天黑得早,道場上已經點滿了燈火,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鄭家的座次很是靠前,對面就是康昭郡王府謝家。
此刻謝敘正低頭與郡王說些什麼,鄭沅含情脈脈的抬眼看了看,又趕緊低下頭,仿佛害怕被人看到一般,左右看了眼,才低著頭不做聲。
鄭芙一雙手死死握著拳,指甲都要掐入肉裡頭去了。謝敘明明與她有了情,為何還會去勾搭鄭沅?不,定是鄭沅,見著謝敘風姿偉岸,便主動勾引之。
難怪鄭沅要攔著父親,不讓父親允諾自己與謝敘的親事。分明是她自己,起了妄想的心思!
鄭芙深吸一口氣,不要緊,還有王妃呢,王妃對鄭沅是深惡痛絕,相較而言,王妃對她滿意多了。
鄭沅時不時抬眼,含情脈脈看著謝敘。只最後一眼的時候,不期正對上謝敘黑得如同鍋底一般的臉。
她這次是真的慌張,仿佛偷情被抓一般,再不敢抬頭去做樣子,只默默取了桌上剛端上來的羊肉湯來喝。
謝玄冷冷的盯著謝敘,一語不發,倒讓謝敘一頭霧水。
“弟弟怎麼這般眼神看著我?”
謝玄皮笑肉不笑:“沒什麼,只是這些日子不見,世子倒是清減了些。”
郡王不耐煩說道:“玄兒,他是你哥,你怎麼總是……”
謝玄輕笑一聲說道:“我都喊世子了,還不夠尊重?”
謝敘忙攔著說道:“父親,二弟如今已經很聽話了,連江掌院也對他頗有稱讚,父親就莫要再斥責了。”
郡王鼓鼓嘴,到底是沒再出聲。
謝敘倒是一派溫和,說道:“最近學院功課頗有些吃力,費了些許心神,才顯得清減,其實並沒有什麼。倒是二弟你,近些日子似乎都沒看到你。”
謝玄挑了挑眉:“噢,我近日事情不多,多認識了幾個友人罷了。”
郡王忍不住又開口斥道:“整日與那些狐朋狗友往來,有那個時辰,倒不如好生鑽研庶務,爭取早日升官才好。”
謝玄只冷哼道:“謝家有世子在,何須我去鑽營?”
鑽研與鑽營,失之毫釐差之千里,郡王氣得臉紅脖子粗。
只謝玄又開口:“更何況師太的生辰,她雖不在意,我這做兒子總不能不聞不問吧,不過是玉明庵多住了些時日罷了。”
郡王聽他提起生母,立時便垂頭喪氣,不再出聲。
謝敘打著圓場:“今日難得我們一家相聚,來,二弟吃一點炙羊肉,趙家是早早的定下羊羔,味道甚是不錯。”
謝玄瞟了瞟對面那少女,默不作聲,只伸手取了碗羊湯來喝。
用完膳,便是歌舞作樂,雖則時辰已晚,但都盡興得很,過了許久,才有人散了席。
等快到亥時,鄭沅便表現得有些坐立不安,看向謝家的時辰更頻繁了些許。今日水酒多,中途離席解決急事的也多,沒一會兒,便見著謝敘起身離席。
鄭沅微微松了口氣,若是謝敘安穩坐著不走,她還不方便繼續的事情呢。她匆忙吃了兩口,對父親說道:“父親,女兒有些不適,先退下了。”
鄭偉槐趕緊問道:“你要不要緊?”
鄭沅搖搖頭:“父親放心,沅兒無事,不過是多喝了兩杯罷了。”
鄭偉槐見她並無異樣,便只叮囑兩句,讓她退去。
鄭沅剛走,鄭芙便起了身,說是去去就來,也偷摸摸跟著去了。
走了沒一會兒,就見著那一身湛藍的衣衫,珠冠是謝敘常用的樣式,正往山路那邊走著。
鄭沅有些雀躍,腳步也更快了些,就聽到身後的喊聲。
“三妹妹。”
鄭沅一滯,頗有些慌亂的模樣回過頭,啞然半晌方問:“大姐姐……怎麼在這裡?”
鄭芙心中冷哼,果然是的,藉口不舒服,竟然出來會情郎,會的還是她的情郎!真是叫人惱恨。
“三妹妹不是不舒服麼?怎麼沒回去歇著,反而跑到林子這邊來了?”
鄭沅支支吾吾勉強說道:“我……我……我頭有些發脹,就……想著去那邊……嗯,吹吹風……”
鄭芙笑得一臉溫和:“這樣啊?不過妹妹不舒服,不然我陪妹妹一起去吧。”
鄭沅忙擺手說道:“不必了……啊,對了,姐姐不是說,約了四妹妹去河畔處嗎?”
鄭芙眼神一閃,心內冷笑,面上去不顯,只假做一歪,跌倒在地上,捂著腳請泣起來。
鄭沅傻了眼,急忙上前扶她,問道:“大姐姐,你這是怎麼啦?”
鄭芙做痛苦狀:“我腳好似扭了,有些疼。”
複又捂住肚子:“啊,不行,三妹妹,我剛剛定是吃多了,肚子有些疼……”
鄭沅慌了神:“這……這可如何是好?不如姐姐歇一會,我去喊人過來幫忙?”
鄭芙趕緊抓住她的手,搖頭說道:“不行不行,我肚子真的是很疼,若是不去方便,恐怕會是丟人呢。”
有那麼一瞬,她甚至疑心,鄭沅竟然這般愚蠢?很快她便壓下這疑心,鄭沅此刻心急著去見謝敘,哪裡會知道她的計謀?只差這最後一步,鄭沅就能身敗名裂了。
她語氣柔軟:“三妹妹,前面有個茅廁,你能扶我過去嗎?”
“前面有茅廁嗎?”鄭沅疑惑著問。
鄭芙語氣堅定:“是呢,三妹妹來得少,我從前來過,雖說是下人用的,但這個時候也講究不得了。”
鄭沅面露焦急,抬頭看看天色,咬牙道:“好,我們趕緊過去吧。”
鄭芙眼中精光一閃,果真,你心急著會情郎,連分辯都沒辦法細心分辯了。鄭沅,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今夜我本來只想讓你身敗名裂的,可是你竟然敢勾引謝敘!我一定要讓你生不如死。
鄭沅吃力的扶起鄭芙,仿佛很是著急的模樣,往更僻靜的方向走去,另一隻手,則輕輕的縮進袖子裡。
☆、第 67 章
越走越僻靜,鄭芙的唇角越勾越深,抬眼看了看天色,又低下頭輕笑一聲:“三妹妹……”
鄭沅沒有應,但鄭芙原也沒介意她應或不應,她站直了身子,腿沒事,肚子也沒事。
“三妹妹,這是你自找的……”
話音未落,一塊帕子便附在她口鼻處,她都來不及掙扎,就軟軟的倒在地上。
鄭沅突然有些慶倖,慶倖今生父親早早的跪請祖母撫養她,不然依著前世十五歲的身量,是決計不能這樣順利的捂住鄭芙的口鼻。
鄭芙,你施加給我的一切,我全都還給你!你放心,不過是失了名聲罷了,我不會要你的清白,也不會要你的命!
鄭沅看到這熟悉的地方,恍惚間又記起前世的今天。鄭芙讓她站在這裡等,她傻傻的等著,她總以為,這樣乖巧聽話,姐姐一定不會害她。
可是害她最深的就是鄭芙,她拔腿想跑的時候,遇到陸貫全,鄭芙的那個陸家表兄。
她還記得陸貫全□□的臉,在她臉上摸啊摸,嚇得他大哭尖叫。她從前不懂,為什麼鄭芙會留一線,只毀了她的名聲,沒讓陸貫全侵犯她。甚至,她還以為是鄭芙心軟。
直到這一刻,她終於想明白了,若當日她失了身,只怕立時會絕望尋死,那樣的話,又怎能看到郡王府改娶鄭芙?又怎能一世痛苦絕望?
鄭沅喘著粗氣,時辰差不多了,她該走了。
這是她才覺出不對勁,許是捂住鄭芙口鼻的時候,太過用力,那帕子上的迷藥又太過霸道,她此刻四肢無力,別說逃跑,連起身都沒法起了。
鄭沅瞪圓了眼,完了,一切全都完了。
她甚至隱隱聽到,旁邊有腳步聲過來。是陸貫全,是陸貫全!
她眼淚洶湧,前世不堪的一幕不停在腦海中回想,今生又要重蹈覆轍嗎?今生……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玄色衣衫,亦是熟悉的臉。鄭沅微微錯愕,那人已經將她抱起,閃到一旁的大樹後面。
“夫子……”
謝玄冷笑一聲:“膽子倒是挺大,可惜太過愚蠢,我都不知,你是害人還是害你自己!”
還是熟悉的譏諷聲,但鄭沅只有劫後餘生的慶倖,哪裡會嫌棄半分?
“夫子……你怎麼來了?嗚嗚嗚,夫子,我好害怕……”
謝玄淡淡瞥了她一眼,眼睛只看向不遠處的鄭芙:“你還知道怕?”
語氣到底是溫柔下來,將鄭沅扶好,靠在自己肩上。
鄭沅兜自哭得厲害,哽咽著說道:“我哪知道會這樣……她那個人警惕得很,我只能想到這樣的法子……”
“閉嘴,呱噪得很!”
他不耐煩的訓斥,鄭沅哽了哽,沒敢再說,也習慣這個神經病情緒時好時壞。
這時,便聽到一個聲音:“三妹妹?三妹妹……”
鄭沅瞪圓了眼,陸貫全來了!雖說此刻她在謝玄身邊安全得很,可是回憶還是讓她恐懼不已。她忍不住瑟瑟發抖起來,仿佛那空地上躺倒的不是鄭芙而是她。
謝玄感受到身邊姑娘的害怕,心中有些詫異,只伸手將她摟緊了些,還輕輕拍了拍,讓她不那麼緊張。
他眼睛微眯著,露出一絲凶光。深更半夜,這個男人跑到這裡來喊沅兒?聯想之前的種種,他如何不明白,這人分明是與鄭芙勾搭好的,要故意陷害沅兒。
他低下頭去看那個滿臉驚恐的少女,心中怒氣更甚,這個愚蠢的女人,竟然單槍匹馬,以為一塊浸了迷藥的帕子,就能反敗為勝嗎?
甚至,若非是覺得這女人今晚太詫異,又與謝敘那廝前後腳離席,他是壓根沒打算過來看看她要做什麼。此刻他無比慶倖,若非是心下好奇,這會兒沅兒恐怕已經出事了。
鄭沅渾身發抖,感覺到謝玄安撫的輕拍,微微松了一口氣,心中後怕極了,還好有謝玄,還好謝玄來得及時。
眼前飄過一個黑影:“主子,南面有個破舊的茅草屋,屋裡簡單的床榻,還有……助興的香。”
鄭沅微微訝異,茅草屋她知道,但是助興的香?前世陸貫全只將她抱在懷中,什麼也沒做,也沒什麼助興的香啊。
謝玄見鄭沅這副茫然不知的模樣,只壓著心口的怒氣,說道:“將那二人弄過去,把香點了……再加一點烈性的藥!”
那黑影遞給謝玄一隻水囊,很快便消失了。
鄭沅下意識舔舔嘴唇,忙碌了一晚上,又吃多了羊肉,這會兒當真是渴了,沒想到謝玄這麼細心,竟然連水也給她準備好了。
然而謝玄擰開水囊蓋子,迎頭便往鄭沅臉上潑去。
鄭沅嚇了一跳,還好沒叫嚷出聲,只爬起來怒瞪著他:“你幹嘛啊!”
謝玄將水囊放好,掏出趕緊的手帕,要去替她擦臉上的水。
鄭沅一把扯過手帕自己擦,一邊擦一邊才反應過來,她能動了。她那個迷藥,若是少量攝入,遇水就能解除,原來謝玄潑水是給她解迷藥的。
她感激的看了看謝玄。
只謝玄臉色並不好,拉著她就往園子處走。
鄭沅忙擺手說道:“不要不要,我現下若是出現,趙荏苒就知道事情失敗了,她會偷偷救了鄭芙的。”
謝玄不耐煩的看了眼她細瘦的身板,微微蹙了蹙眉,好似比起年初見到的時候,她長高了,身段也更好了,雖說瘦,但該豐盈的地方……
他急忙撇過眼睛,心道難怪她的姐妹們,會嫉妒她嫉妒成這個樣子。他沒來由的就勾起唇,心情好了許多。
鄭沅被他扯著走得飛快,著實有些吃力,乾脆努力掙脫他的手,說道:“你自己走吧,我太累了!”
因為走得急,又是密林之中,她的外氅已經髒汙破損,簡直是不能看了。天寒地凍的,剛剛又被潑了一臉水,著實狼狽。
她抬頭看看沒出聲的謝玄,心中突突一跳,他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只眼神晦暗不明,讓她覺得不大安穩。
她裹了裹外氅,支支吾吾問道:“你……你做什麼?”
謝玄挑了挑眉,說道:“沒多少時辰能耽擱了,你若是留在這裡,回頭你那位繼母倒打一耙,倒楣的還是你。”
鄭沅微微錯愕,點頭道:“我想過了,我等會兒從後面繞過去,繞到我鄭芷的屋裡,有琳髻姑姑在,她一定能幫我解決的。”
謝玄將她拉起來,用手扣住她,嚇得她急忙將手抵在她胸前。
“所以,你從沒有想過,我可以幫你?”
鄭沅愣了愣神,旋即回過神瞪他一眼:“你幫我?內宅的事情,你怎麼幫?何況你不是幫我解決了陸貫全麼!”
謝玄“唔”了聲:“陸貫全?倒沒聽過。”
鄭沅眼神有一瞬間的落寞:“他是鄭芙生母的侄子,原本是將軍府的奴僕,我娘……我娘將他陸家脫了奴籍。”
謝玄輕笑一聲:“令堂原是一片善心,只可惜有些人的良心,被狗啃得一絲都不剩。”
鄭沅抬頭看他:“你也覺得,是她們太可惡?所以,我本就該以牙還牙,對不對?”
她眼裡閃著一絲光,是需要被人肯定的光。她的自卑是刻進了骨子裡,明明,她身份高貴,該是最自傲的。
謝玄笑起來:“以牙還牙?哪裡夠,若我是你,是會將她們全都撕碎的。”
“撕碎?”
謝玄低著頭附在她耳邊:“當然,你可能不會,可我會。”
鄭沅身子一抖,忙搖頭道:“不,我不要。”
謝玄皺眉問道:“你覺得太狠了?”
鄭沅搖搖頭:“不是,而是,她們是我的仇人,合該我來報復的。你……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原本,我們什麼都沒有,就不該將你卷起來……”
話音未落,她的唇就被堵住了。
鄭沅用力掙脫,然而他的手扣得死緊,力氣又比她大了太多,她根本沒辦法掙脫。
他舌尖靈巧,很快便撬開她的貝齒。鄭沅心下大嚇,歷經兩世,她從沒有與哪一個男人這般親近,如此唇齒相依過。她來不及細想,用力咬下去。
許是吃痛,謝玄總算是鬆開嘴唇,只扣住她的手壓根不放鬆。
鄭沅一雙眼圓瞪了:“你……流氓!”
謝玄挑了挑眉:“噢,是嗎?總比你這個沒良心的小東西要好,鄭沅,你還要我怎樣做?我們什麼都沒有?”
鄭沅眼神飄忽,又怒又怕,只這怒和怕底下,竟然浮起一絲她都沒覺察的喜悅來。
謝玄攔腰將她抱起來,警告道:“你若是願意所有人都看到我們這個樣子,便只管大叫吧!”
鄭沅委屈的癟癟嘴,可也不敢亂動,只緊緊勾住他的脖子,氣鼓鼓撇開臉不去看他。
走到高高的圍牆,雜草叢生,紛亂得很,謝玄不費吹灰之力便躍了進去,將她往地上一扔,便沒有身影。
鄭沅捂著被摔痛的屁.股,低聲咒駡了句,便四下看看。這裡看樣子,這是園子裡面,到不知是哪一家的院子。
她手腳並用,往院裡跑去。謝玄一定不會害她,這裡一定安全!
☆、第 68 章
鄭沅撞撞跌跌,正好看到一個丫鬟,那丫鬟見了她也是一愣,半晌開口:“鄭三小姐?”
鄭沅忙“噓”了一聲,四下看看方問道:“你家姑娘呢?”
是江筠蓉的丫鬟。
等江筠蓉將她迎進去,給她換了衣衫,收拾一番,上了茶,方問道:“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鄭沅渴得厲害,顧不得茶水還有些燙,立時喝了進去。
江筠蓉忙又給她倒了一杯,說道:“別喝得這樣急,這不是安神茶,喝多了恐睡不著。”
而鄭沅臉色白了又白,搖頭道:“今晚怎麼可能睡得著?筠蓉,我差點……差點就……”
江筠蓉唬了一跳,壓低聲音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鄭沅一把握住她的手,眼淚嘩嘩流下來:“筠蓉,你知道的,我與鄭芙關係不算好,但好歹是姐妹,也沒什麼大的齟齬。可她……她竟然要害我,她將我誆騙過去……我險些著了她的道……”
她說話語無倫次,而江筠蓉立時便反應過來,忙安撫道:“無事無事,你這不是沒事嘛?”
鄭沅搖搖頭:“我將她打暈了,見到來了個男人,我害怕極了,就慌不擇路逃走……見了個狗洞,我就鑽進來……”
江筠蓉頗有些震驚,倒不是震驚她鑽狗洞,而是有個男人?那鄭芙她會不會出事?不對,鄭芙分明是故意要引男人去,是想傷害鄭沅。
原本,她還有所懷疑,但想到剛剛見鄭沅的狼狽樣子,又聽她說鑽狗洞進來的,立時便相信了。若不是險些被害,鄭沅怎會慌亂成這樣?
江筠蓉伸手拍拍她:“你別擔心了,現下你好端端的,不是嗎?放心,不會有事的。”
她凝神一想,站起來走到外面,招呼丫鬟過來:“你去前面打聽著,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過來回話。”
那丫鬟自去了。
江筠蓉見著鄭沅惶恐的模樣,又安撫道:“沅兒,你記住了,今晚你一直與我在一起,聽到沒?”
鄭沅張張嘴,有些怯怯的問道:“可是……可是我本該不舒服……本該回房的。”
江筠蓉說道:“那你怎麼解釋自己消失了這麼久?”
鄭沅啞口無言。
江筠蓉又道:“我今日是早早的回來了,到時候你就說與我相遇,正好,就說我不小心弄髒了你的衣裙,剛好談得投契,就一起來我這裡了。”
趙家與江家分得的院子有些遠,這樣說,倒也能說通。
鄭沅聲音低沉:“筠蓉……這事原本與你無關。”
她心下著實好奇,難道謝玄是隨意尋個地兒將她拋下的?倒也不像,莫非是謝玄覺得江筠蓉一定會幫她?她與江筠蓉關係緩和了,但算不得很好——可就因為這不算很好,若是江筠蓉幫她,便更顯得可信幾分。
江筠蓉笑道:“你若見著我有難,也不會坐視不理,對不對?”
丫鬟匆匆跑進來,說道:“姑娘,外面……亂成一團,說是……鄭三小姐不見了。”
江筠蓉看了眼恍惚的鄭沅,冷哼一聲:“這麼快?沅兒,難怪你從前與家人不睦,她們分明是想要你死!”
她說的她們,而非是說鄭芙一人。鄭芙一個弱女子,自然是沒法子謀劃得這樣周全,連江筠蓉都能看出來。
鄭沅眼神微閃,做出害怕狀:“那……那怎麼辦?”
江筠蓉站起來:“怎麼辦?當然是走啦!”
鄭沅慌忙拉住她:“不不不,我不去,筠蓉,我害怕!”
她低著頭,掩住眼中的算計。她怎麼會怕?但這時候,她越是害怕,江筠蓉越是會幫她。是,她不得不牽扯更多的人,來保全自身。
江筠蓉瞪她一眼:“怕就不去?若是這會兒不去,你便等著那群人怎麼污蔑你,明日你便能聽到他們是如何議論,你的名聲又會是何等模樣了!”
她半拖拉著,將鄭沅拖出了門,一壁還不忘叮囑著:“你管你心下是如何,這會兒,都得拿出你將軍府嫡女的架勢來。”
“架勢?”
江筠蓉點點頭:“是,架勢。我有時候不那麼有底氣的時候,就會想,我是江家女,祖父是曾舌戰群儒,大名鼎鼎的掌院,我怎麼能失了氣勢?”
鄭沅沒想到,一向得理不饒人的江筠蓉,會說她曾沒底氣,當下噗嗤笑出了聲。
江筠蓉瞪她一眼,紅了紅臉,說道:“挺管用的,我看你雖然長進了不少,骨子裡還是懦弱得很,哪裡像是將軍的女兒?給我抬頭挺胸,拿出該有的架勢來!”
鄭沅下意識的抬起頭挺起胸,與江筠蓉對視而笑。
其實今晚管理不算很嚴,各家的郎君女郎們,可以自己行走,或在道場上玩樂,或去一旁的密林河畔相聚,自己回房歇著,也都無人會管。
可鄭三女郎消失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遍整個莊子。連鄭偉槐都覺得詫異,沅兒不在房裡,也許與關係好的女郎出去玩了,怎麼趙荏苒就急吼吼的托人四處去尋?
他凝視著趙荏苒著急的模樣,不對,一定出了什麼問題!
鄭偉槐轉身,便要去尋老秦,卻被鄭偉柏攔住:“偉槐,你去哪裡?沅兒不見了,還不著人去尋?”
鄭偉槐抬眼看了看他,有那麼一瞬的懷疑,大哥是不是故意的?就是不想他讓人私下去尋?
已經又僕婦驚慌的跑過來,嚷道:“不得了不得了,奴看到鄭家姑娘在……”
趙夫人怒喝一聲:“胡說什麼?在哪裡?”
僕婦訥訥道:“在松針林南面的茅草棚……”
小趙氏眼神一閃,急忙驚呼一聲,問道:“怎麼在茅草棚?沅兒沒事跑去茅草棚做什麼?她……她跟誰一起?”
鄭偉槐聽到這裡,哪裡不知道,趙荏苒分明是故意將髒水往沅兒身上潑,他吼道:“趙荏苒,你竟敢污蔑沅兒!”
小趙氏聽見鄭偉槐的吼聲,方瑟縮一下,咬著牙不敢做聲。
趙夫人便上前打圓場:“荏苒也是擔心沅兒,且先去看看情況吧。”
“擔心沅兒?”鄭偉槐冷笑一聲,“你們根本是拿我當傻子。趙荏苒,你最好祈禱今日沅兒毫髮無傷,若沅兒有絲毫損傷,明日,你便自請求去吧!”
小趙氏大吃一驚,連連後退,拿眼睛去看姐姐,然而趙氏連看都沒看她。
“三叔莫急,先去看看是什麼情況吧。”
鄭偉槐的腿,仿佛灌了鉛一般。不會的,沅兒那樣聰明,不會有事的。然而心中的忐忑,總是讓他絕望不已,他早知道趙荏苒不喜沅兒,為什麼不能早些果決,將趙荏苒休棄?為什麼要在乎趙鄭兩家的姻親?
更……明知道大哥與趙家不安好心,他為什麼要猶豫這樣久?
才到茅草棚,便見琳髻走過來,喊了聲:“將軍,三夫人。”
小趙氏赤紅著眼,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琳髻笑道:“沅兒崴了腳不小心勾破了衣裳,我來給她送衣裳的。”
鄭偉槐微微松了口氣:“原來是這樣……”
小趙氏眼珠子一轉,說道:“沅兒在裡面?我去看看。”
琳髻往門口一站,笑道:“三夫人,沅兒一向是老夫人照料的。”
這是說小趙氏不是鄭沅的母親,沒有資格去看她。
小趙氏捂著胸口說道:“琳髻,我知道你是婆母跟前最得力的人,便是我也奈何不得。但是沅兒不舒服,將軍是男人不方便看,難不成,你比我更適合?”
妾室怎麼都比不過正室,琳髻眼神一縮,退後一步,往鄭偉槐看去。
鄭偉槐張張嘴,剛要說話,小趙氏已經拎著裙子推開了們。等琳髻想要去攔的時候,已經是來不及了。
小趙氏驚叫一聲:“沅兒,你怎麼了?沅兒,這個男人是誰!”
她站在門側,並沒有進去,此刻外面奴僕甚多,人人舉著高高的燈籠,將這小小茅草棚照得清清楚楚。裡面是什麼情況,一目了然,更有陣陣□□的味道散發出來。
鄭偉槐一陣怒氣,只往心口竄去,立時便噴出一口鮮血。
鄭偉柏急忙架住他,說道:“偉槐,不過一個女兒罷了……”
琳髻上前拼命想要將小趙氏推出來,然而小趙氏早已跪坐在地上,兜自嚎哭著喊著。
“沅兒,我的沅兒啊,你怎麼這麼命苦啊……”
她眼裡全是狠毒,休妻?休吧休吧,反正她也不指望了,她這一生早就沒了指望!
琳髻全身發抖,芳綾找她找得太晚了,她什麼都來不及準備,她一路尋過來……她們也都尋過來了。
她看著裡頭塌上,那糾纏的軀體,心中滿是絕望。沒照顧好姑娘,她對不住過世的夫人,更對不住老夫人啊!
只聽身後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父親,您怎麼啦?”
鄭偉槐不可置信的回過頭,激動的喊了聲:“沅兒?”
小趙氏亦是回過頭,如同見了鬼一般尖叫起來:“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
鄭沅面色沉靜:“我不在這裡,母親以為我在哪裡?”
☆、第 69 章
鄭沅沒有理會小趙氏,只快步走到鄭偉槐身邊,扶著他說道:“父親,您這是怎麼了?”
鄭偉槐喜極而泣,一把將鄭沅摟入懷中,哽咽道:“沅兒,你無事真的是太好了,沅兒!”
他身材魁梧,一向堅強,在戰長沙殺敵無數,哪怕身受重傷,也不曾落過一滴淚,這會兒卻是真情實意,眼淚嘩嘩不止。
鄭沅掏出絹子輕輕給他擦淚,笑道:“爹爹別擔心,沅兒沒事。”
江筠蓉走到自己娘親身邊,說道:“母親,發生了何事?沅兒今晚一直在我屋裡,這是……”
江夫人下意識的問道:“沅兒與你在一處?”
江筠蓉點點頭:“不錯,今日我嫌道場上太吵鬧,準備回去的時候,不小心撞到沅兒,將她衣裳弄破了,正好想要與她談論樂清樂師的新曲子,就請她到我房中……聽到外頭喧嚷,我們才出來,是發生了何事不成?”
江家清流,全家都是古板固執之人,倒無人會覺得江家女郎會說謊。
只一位婦人好奇的開了口:“鄭三女郎好端端在這裡,那屋裡頭的是誰?”
小趙氏這才反應過來,爬起來撞撞跌跌的走進去看了一眼,卻是天旋地轉,鄭芙!那竟然是鄭芙。
她轉頭往外跑,奔到鄭沅面前揚手就要揮過去。
鄭偉槐一把推開她怒道:“你幹什麼?”
小趙氏一雙眼都要瞪出來的,惡狠狠的說道:“都是她,一定是她,是她害的芙兒……”
許是已經傷心絕望過一回,鄭偉槐聽到裡頭是芙兒的時候,竟然沒有那般痛苦,只愕然說不出話來。
還未等鄭沅開口,江筠蓉便上前一步:“鄭三夫人,你們鄭家,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攀咬沅兒的嗎?”
小趙氏失了心智,只拼命搖頭,指著鄭沅說道:“一定是她,她是魔鬼,不然她怎麼沒事?不然怎麼出事的是芙兒?”
鄭偉槐一巴掌將她打翻在地,目光帶著無比的恨意,咬牙切齒說道:“趙荏苒,我鄭偉槐此生,最後悔的便是娶了你,最後悔的,便是將我三個女兒交由你來撫養!”
他揚揚手,立時便有親衛過來,幫忙處理後續的事情。
趙氏見狀忙開口說道:“抱歉了各位大人夫人,趙家還有要事要處理,還請各位大人夫人自便吧。”
鄭偉槐輕輕拍了拍鄭沅的肩膀,小說說道:“跟姑姑回院子裡去吧。”
鄭沅咬咬下唇,眼神閃閃的看了看父親,輕聲說道:“爹爹,沅兒……等爹爹有空了,沅兒有事想要告訴爹爹。”
鄭偉槐微微一愣,狠命咬著牙齒,點點頭柔聲說道:“沅兒莫怕,爹爹一定會照顧好你的。”
等琳髻帶著鄭沅離去,鄭偉槐方看向鄭偉柏。
鄭偉柏心中咯噔一下,勉強說道:“誰也不知,今天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論起來,還是你大嫂管家不力……”
鄭偉槐冷笑一聲:“如今管家的是母親,弟弟怎敢怪大嫂?”
他走到趙國公面前,拱手說道:“原是國公爺大喜,但我的女兒在國公爺的地方出了這種事情,總不能不調查清楚。”
趙國公瞥了鄭偉柏一眼,點頭道:“將軍所言甚是,此事關乎著鄭家女兒的名譽,我這便讓人將消息封鎖……”
鄭偉槐揚揚手:“不必了,名譽麼,今日前來的世家這樣多,誰人不知我鄭家長女出了這等大事。國公爺只管繼續,剩下的事情,交給我鄭家軍便可。”
他原就是將帥,此刻不苟言笑吩咐的模樣,卻叫趙國公也不免有些忐忑。趙夫人原本想藉口內宅,將這事情壓下來,卻也是沒法子開口了。
沒一會兒,周將軍帶著大量兵將,將整個趙家的莊子都圍了起來。
鄭偉柏見狀不對,這分明是不許任何人出入的意思。
“偉槐,你這是做什麼?國公爺嫡孫出生禮,就被你這樣阻攔著?”
早有人搬來椅子讓鄭偉槐坐下,他也不客氣,端起茶水喝了口說道:“國公爺勿怪,本將軍受了傷,便是面聖,也會給本將軍賜座的。”
趙國公的臉一會兒黑一會兒白,許久才從牙縫擠出幾個字:“將軍請便。”
鄭偉槐這才抬起眼看了眼兄長,冷笑一聲:“至於國公府嫡孫的出生禮,非是我護國將軍要阻攔,怪只怪那些人心險惡之人,竟然要暗害我的女兒。大哥莫要擔心,等今夜水落石出,自會叫那惡人給國公府一個交代的。”
鄭偉柏下意識後退一步,難道三弟猜到他的心思?怎麼這話意有所指啊!不會的,一定是因為鄭芙的事情,讓三弟得了失心瘋了。
周將軍上前請:“國公爺,鄭大人,這裡如今有軍機要事處理,還望國公爺與鄭大人……”
這是趕他們走了。
趙國公何曾受過這樣的氣?當下甩了袖子轉身就走。鄭偉柏急忙跟上去道歉,趙夫人與趙氏也忙相攜退下。
沒一會兒,便有護衛將屋裡的男子扭送出來,鄭偉槐抬眼看了許久,只心下怒火更甚,這人是誰?一臉橫肉,雙眼是長久好淫的浮腫與無神。
秦親衛上前說道:“將軍,這人叫陸貫全,是……將軍府上月姨娘的娘家侄子。”
鄭偉槐皺眉想了許久,方想起來,心下更是暴怒:“陸家人?一個低等奴僕,竟敢覬覦我的女兒!”
秦親衛說道:“將軍,先夫人心善,已經除了陸家奴籍,如今他是白身。”
另一名親衛上前,捧了個香爐說道:“將軍,已經查過了,這陸貫全是昨日就待在隔壁莊子上,而茅草棚也早就安頓好了……”
他遲疑片刻又道:“棚子裡還放了香爐,裡頭是……合歡香,此香霸道得很,乃是下等勾欄院所用……”
鄭偉槐深吸一口氣,他活了四十歲,什麼東西沒有見過?這等東西,竟然用在他嬌養著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女兒身上!
他一巴掌將香爐掀翻在地,心潮起伏不定,靠在椅上,半晌也支撐不起來。
週三爺忙上前喂了顆藥,說道:“將軍冷靜些,後續的事情太多了,您若不保養,怎麼能查個清楚明白?您院子裡,還有兩個閨女呢。”
鄭偉槐聽了這話,才微微緩過神,問道:“查過沒有,他們到底是沖著芙兒,還是沅兒的?”
小趙氏跪在地上,一個瑟縮。若是沒有她那樣一場鬧騰,這事或者還能轉圜回去,只當是鄭芙吃了虧,可如今連將軍都知道,這場計謀一開始,就不是沖著鄭芙而去。
親衛拱手說道:“是三夫人與……月姨娘,陸家婦人就在旁邊莊子上住著,在那裡搜到了三夫人送的財物,陸家婦人都招了。”
鄭偉槐眉眼未動:“怎麼招的?”
親衛想了想,還說說道:“原本陸貫全被許以重諾,只要他毀了……三小姐的名聲,大小姐便能記為嫡出,他們在想法子操作一番,謝家會重新上門求娶,大小姐便能成世子妃……”
鄭偉槐閉上眼睛,剛剛沅兒的眼裡,帶著一分害怕,還有一分是祈求。沅兒脫了身,她是想告訴自己,是如何脫的身。他還在疑惑,沅兒絕不是那種為了自己,而去坑害姐姐的人。
可是芙兒……可笑他怎麼會覺得,同樣是趙荏苒教養,芷兒對沅兒深惡痛絕,芙兒就真的端莊大方呢?
那親衛又道:“而且,陸家婦人說,月姨娘原本是讓陸貫全毀了三小姐名聲,並沒有讓他……呃,後來下午的時候,大小姐找到陸貫全,給了他那……香,讓他徹底毀掉三小姐。”
鄭偉槐死死抵著下顎,眼睛一眨也不眨,盯著地上的趙荏苒,喉嚨發出一絲可怖的咕嚕聲。
小趙氏趕緊搖頭說道:“不不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將軍您要聽我解釋……”
她剛剛爬到鄭偉槐身邊,就被他一腳踢開,正踢在臉頰上,立時便紅腫起來。而她哭都不敢哭,拼命搖著頭。
“真的不是我啊將軍,我承認,我是看不上鄭沅,她……但我真的沒想要害她清白的。我原本是想著,她沒了名聲,肯定在洛城待不住,到時候婆母自會帶她回老家,那家中一切……一切……”
鄭偉槐低下頭,死死掐住她的下頜:“你不想她出事?我看你是巴不得她死,有機會害她,你又怎會放過她?”
小趙氏哇哇哭著喊道:“沒有,將軍,我是想她死沒錯,但……但我總要顧忌你的身子啊,你受了重傷,說是受不得刺激,若是得知鄭沅出了那樣的事,你怎麼受得了?”
鄭偉槐將她摔在地上,怒道:“你現在再說我受不了?害沅兒的時候,你可曾記得?”
小趙氏忙不迭磕頭告饒:“將軍,是真的啊,我說得句句屬實,我討厭她,厭極了她。但這次真的不是我,我只想毀了名聲,沒想毀她整個人。”
鄭偉槐閉眼吸了口氣,問道:“若不是你,還有誰會使這樣陰毒的計策?”
小趙氏兜自哭著,心中也是不明白,為什麼鄭芙突然會這樣狠毒。
☆、第 70 章
鄭偉槐站起來說道:“將鄭芙送到……別院去,先讓阿珠去照顧她,至於她的嬤嬤丫鬟,全都杖斃。陸貫全一家,不論男女老少,全都格殺。”
他面上有著嗜血的肅殺,在戰場是何等的血腥,現在便是何等的可怖。
秦親衛遲疑片刻,方問道:“將軍,三夫人她……”
鄭偉槐冷笑一聲:“三夫人?她怎麼配!關起來,明日與休書一道送往趙家。”
……
琳髻輕輕走到鄭芷身邊:“四姑娘,四姑娘,該起了。”
鄭芷迷迷糊糊,嘟囔一聲:“什麼時辰啊?天都沒亮,就要去上香不曾?”
琳髻說道:“四姑娘,我們要回府了。”
鄭芷揉揉眼睛:“回府做什麼?我們明日不去給小侄子祈福了麼?”
琳髻的手頓了頓,認真的說道:“四姑娘,您要記住,您的將軍的女兒,您的侄子,必定是將來少爺的孩子,知道嗎?”
鄭芷懵懂的看著琳髻,後知後覺問道:“姨娘,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琳髻麻利的給她換衣裳洗漱,說道:“姑娘放心,您是將軍的女兒,只要您不存心去害人,將軍總是會護著您的。”
鄭芷出了院子,便看見鄭沅穿著大氅站在院中,正抬頭看天上的月亮,可今日只有一彎月牙,並沒有什麼好看的。
琳髻催促道:“二位姑娘,且快些吧。”
上了馬車,只有一盞小小的燈籠,鄭芷沒來由的有些害怕,開口問道:“你怎麼跟我坐一輛車,大姐姐呢?”
鄭沅言語清冷:“鄭芙先走了。”
鄭芷往琳髻身上靠了靠,昏黃的燈光,看不清鄭沅的臉,仿佛是夢裡,能感覺那人是誰,卻總也看不清楚。
“大姐姐去哪裡了?”
“去她該去的地方。”
鄭芷眼皮子一跳,惶恐道:“那我們……我們去哪裡?”
鄭沅回過頭,認真的看了她一眼,說道:“我們,自然也是去我們該去的地方。”
燈光一閃,照得鄭沅的忽明忽暗,仿佛地府的鬼魅。
鄭芷瑟瑟發抖,只哽咽道:“我……我不走,姨娘,我害怕。”
鄭沅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說道:“鄭芷,你不用怕,父親就在前面那輛馬車裡,父親頂天地裡,剛正不阿,別說是人了,便是最可怖的惡鬼,也是不敢近我們半分。”
鄭芷“哇”的一聲哭出來。
琳髻到底不忍心,開口喊道:“三姑娘。”
鄭沅冷哼一聲:“姑姑,我是為她好,一輩子被人當槍使,永遠都看不清形勢,又怎能成長起來?”
琳髻歎了口氣,只輕輕拍了拍鄭芷。
鄭芷方坐起來,抖抖索索問道:“三……三姐姐,你是不是……殺了大姐姐?”
琳髻大嚇,忙“呸”了三聲,說道:“四姑娘瞎說什麼呢?”
鄭沅倒是沒什麼反應,只道:“若她死了,那也是她應該的。鄭芷,我與你不一樣,人不犯我,我是絕不會害人的。至於殺人?雖說有這個心,但我尚且沒這個膽子。”
鄭芷瞪圓了眼,縮在琳髻懷中,再也不敢出聲。
……
小趙氏頹然坐在地上,惶惶不安許久,總算是聽得門咯吱一聲,然而進來的,並不是嬤嬤,只是一個婦人,是她自幼貼身的丫鬟翠兒。
“嬤嬤呢?姐姐她怎麼說?”
翠兒渾身發抖,說道:“夫人,嬤嬤走了。”
“走了?”小趙氏還是茫然,“走去哪裡了?是去趙家麼?是給我想法子去了麼?翠兒,你也去,你去跟母親說,我一定聽話,讓她想法子,千萬不要叫將軍休了我啊!”
翠兒跪在地上,嚶嚶哭著:“夫人您怎麼不明白呢?大夫人不管您了,您不是老夫人親生的,老夫人又怎麼會管您?至於嬤嬤……夫人,嬤嬤是老夫人給您的嬤嬤,當然是回趙家去了啊。”
小趙氏惶恐道:“不,不可能,翠兒你說謊,姐姐怎麼會不管我呢?她最和善了,從小到大,她最疼我了。”
她渾身發著抖,呆呆傻傻的,從小到大的過往,一直在腦海中翻騰,是呢,除了姐姐,沒人在乎她,因為她是庶出。可是現在,姐姐也不管她了……姐姐是覺得,她太過愚蠢,把事情辦砸了吧?
她眼淚落下來,咬著牙齒,咒駡著鄭沅,都是鄭沅,這一切都鄭沅害得。鄭沅那個生母,得了將軍所有的喜愛,她一直都知道,即便她做了續弦,將軍心中也只有吳念一個人。
翠兒哭得傷懷:“夫人不要再罵了,若被將軍聽到了,又會讓人來……”
來做什麼?來扇她的嘴巴。
小趙氏渾渾噩噩,她那麼聽話,從小到大,她總跟在姐姐身後,姐姐說什麼,她就做什麼。是姐姐給了她一切,是姐姐讓世人知道,原來趙家除了趙琳琅,還有一個趙荏苒。
她漸漸長大,雖說不如姐姐風華絕代,但也是美人一個。她坐在馬車上,看見一匹馬兒呼嘯而過,馬上一個風姿勃發的紅裳女子,甚是貌美,她長這樣大,就沒見過那樣美的女人——也沒見過那樣有氣勢的女人。
姐姐出嫁了,嫁的是護國大將軍的長子,將來會是大將軍的夫人,她真的替姐姐高興。
轉眼,她也到了看親的年歲。她早就有喜歡的人,是嫡母娘家的外甥,雖說家世不高,但長得一表人才,她曾聽他與旁人談詩論賦,很是能幹。而且,他見了她,也會臉紅。
只還沒等他上門求娶,姐姐遞了話,讓她嫁給將軍府的三子做續弦。
翠兒伸手推推她:“夫人,您發什麼呆?您快想想法子啊。”
小趙氏擦了把眼淚,問道:“翠兒……若我當年,不肯聽姐姐,嫁入這高門大戶裡頭,會不會全然不一樣啊?”
翠兒微微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只歎氣道:“夫人您莫要胡思亂想了,岑家老爺早已成婚生子,而且自從岑老夫人過世後,他與趙家,再沒有往來了。”
小趙氏死死咬著牙,對翠兒說道:“你去找將軍,我要見將軍。”
翠兒說道:“可將軍說他不想再見夫人您……”
小趙氏將她推出去:“我要見他,我一定要見到他,否則,我死,也要做鄭家鬼!”
也不知坐了多久,總算是聽到腳步聲。這樣鏗鏘的聲音,一聽,就是將軍的。
小趙氏抬起頭,將軍推門進來,她看著他的臉,背著光,看不清。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是旁人的夫君,見了她彬彬有禮,溫和得很。
他容貌極好,與吳念並肩騎在馬上,是人人稱讚的一對璧人。她從不曾妄想,有一日站在他的身邊——她原以為自己那一生,該是安穩幸福的。
鄭偉槐走到桌前坐了,想要倒茶來喝,卻發現茶水是冷的。他抿了抿唇,問道:“你想說什麼,說吧。”
語氣裡頭帶著滄桑,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小趙氏頓了頓,方開口說道:“我……從前是不喜歡你的。”
鄭偉槐微愕,只頷首,並未出聲。
小趙氏又道:“那時候姐姐與我說,你是長情之人,溫柔體貼,洛城多少女兒家想要給你做續弦。可我……當時我已經有了心心相印的男子,他沒有你好看,沒有你威武,可我從前,也沒有求他有多好。”
鄭偉槐問道:“那你為什麼?”
小趙氏苦笑一聲:“我是庶出,父親不管我,除了姐姐,還有誰管我?姐姐讓我嫁給你,怎麼敢不嫁?她告訴我,說你有心續妻,說等閒女子你瞧不上,我是趙家女,自是配得上的。”
鄭偉槐沉吟片刻,方道:“其實我那時……”
小趙氏擺擺手:“我知道,我先前不知道,成親後又怎會不知?你對我有敬有疼,唯一沒有的,就是愛了。”
二人沉默下來,許久,鄭偉槐才開口:“其實我先前並不願意續弦,是大嫂說,說你待字閨中,對我……很是心儀,甚至發誓非我不嫁……我當時太過自負,總以為若我不娶你,便會耽擱你的一生……”
小趙氏瞪圓了眼,問道:“她說我心儀你?她說我發誓非你不嫁?”
鄭偉槐沒想到她這樣大的反應,只下意識的點點頭,複又說道:“許是……”
小趙氏哈哈狂笑:“她說我心儀你?她當時……她當時……我問她可不可不嫁,她說我是趙家女,她說……”
她閉上眼,落下兩行熱淚,深吸一口氣說道:“將軍,我無處可去,如今你我緣分既盡,有些話,我便實話告訴你。最恨沅兒的,不是我,而是我姐姐。”
鄭偉槐遲疑片刻,問道:“她為什麼恨沅兒?”
小趙氏搖搖頭:“我那時候也不喜歡沅兒,覺得她擋著我孩子的路了,可笑這麼多年,別說兒子,連個女兒都沒生下,到底是我對不住將軍。可是我曾經見過,我姐姐看著沅兒的目光,分明是無比的憎惡。我想,也許與吳念有關吧。”
鄭偉槐又問:“阿念?可阿念早就過世了。”
小趙氏抬頭看著鄭偉槐,一字一句說道:“將軍,若我告訴你,吳念絕不是自己死的,你相不相信?”
鄭偉槐嚇了一跳:“你說什麼?”
☆、第 71 章
小趙氏咯咯笑著:“將軍,我沒有證據,那都是我猜的,我無意中,聽到姐姐與她嬤嬤說話,隱隱猜到的。但是將軍,你沒有很吃驚,對不對?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鄭偉槐低著頭一語不發,許久才問:“你為什麼告訴我這個?你不怕我對你姐姐不利?”
小趙氏聳聳肩:“本來是怕的,後來不怕了。他們都不要我,他們拿我當踏腳石呢。將軍,我告訴你這些,是有一個請求,請您,一定要答應我。”
鄭偉槐說道:“你說。”
小趙氏說道:“等我死後,請你將我葬去西山,可不可以?”
鄭偉槐皺眉說道:“你胡說什麼?你打算尋死?”
小趙氏又笑起來:“不是打算尋死,將軍,我活不了了……”
鄭偉槐猛地抬頭,這才發現,桌上放著一個空了的藥碗。他忙站起來,伸手將小趙氏抱起,說道:“你做什麼,我這便去請週三爺過來。”
小趙氏咯咯一笑,搖搖頭:“這藥無解,將軍,這是姐姐給我,想讓我下到鄭峰的飯食之中的。”
鄭偉槐完全不懂她說什麼。
“將軍,你趕緊休掉我,趙家一定不會准我葬在陵中,我也不想葬在趙家陵墓裡頭。請將軍,將我以火燒盡,送去西山安葬。將軍,我不想去打擾岑哥哥,但我只想守著他,看著他,就夠了。”
……
趙荏苒死了,鄭沅坐在廊下,有一種不敢相信的疑惑,這麼容易,就死了?還有鄭芙,被父親送走了,甚至送到哪裡去,也無人知道。
前世害她最狠的兩個人,就這麼消失了?
鄭沅心中空落落的,重生後,她一心都是想著如何對付鄭芙,如今仿佛連目標都沒有了。
身後傳來小小怯怯的聲音:“三姐姐。”
鄭沅回頭看了眼,是鄭芷。此刻的鄭芷,與平日囂張跋扈的模樣,完全不一樣。她手中捧著一疊果子,送到鄭沅的桌上放好,卻是連話也不敢大聲說。
“姨娘說莊子上送來的果子很好,讓……芷兒給姐姐送來。”
鄭沅很努力想要扯出一個笑容,可怎麼也扯不起來,語氣仿佛更冰涼了:“放著吧。”
鄭芷眼圈一紅,抖抖索索放下果盤,如同見了鬼一般,拔腿就跑。
鄭沅眉眼未動,鄭芷以為是她害的鄭芙?她還真以為鄭芙是端莊良善的大姐姐啊。
不過她並沒想要拆穿,鄭芷愚蠢又天真,但不代表前世今生的那些傷害不曾存在過。
她站起身,該去見父親了。
鄭偉槐靠在躺椅上,阿珠給他換過藥,又一層一層的用紗布將他的胸膛包裹好。
“還請將軍善自保養啊,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驚怒,這傷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好起來。”
鄭偉槐歎息道:“我常年不在家,沒想到這個家根本不是表面那般光鮮亮麗。阿珠,我這兩天一直在想,是我做錯了嗎?我是不是一開始,就不該當這個大將軍的?”
阿珠搖搖頭:“將軍說的,奴婢都不懂。城主說您是天生的將帥,想來天生就該當大將軍的吧。”
鄭偉槐失笑起來:“天生的將帥?二哥才是……”
阿珠收拾了汙血,想了想又道:“將軍,別院那邊,已經安頓得差不多了。”
鄭偉槐打起精神說道:“行,明天你們先帶著沅兒和芷兒一起過去。”
阿珠搖搖頭:“不好,城主說奴婢該侍奉在您身邊,旁人他不放心。”
鄭偉槐眼神凝了凝,突然笑起來:“阿珠,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蠢?舅兄只不過看了沅兒幾封信,就認定我回來會有危險。可沅兒親口告訴我,我還總是不相信,想要再看看。”
阿珠似乎努力想著什麼,許久才開口:“應該不蠢吧,城主說將軍是保衛整個大齊的,這些內宅的事情,不懂也正常。”
鄭偉槐笑起來,揮揮手讓阿珠出去,兜自躺在椅上睡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醒過來,一眼便看到旁邊坐著的沅兒,正低著頭,手裡在編制什麼東西。他心下好奇,從前在軍中,早已養成了睡不沉的習慣,若有人靠近,他總會立時醒過來。
是以阿珠過來侍奉之後,知道他這個毛病,每逢他睡覺,阿珠總將人攔在外面,怕影響了他。
“沅兒?”
鄭沅抬頭,沖他甜甜一笑,趕緊將手上的物件放下,小心翼翼的將他扶著坐好。
鄭偉槐擺擺手:“我無事,自己還動得。”
鄭沅抿抿唇:“但我還有多少時候,能扶爹爹您起身了。”
鄭偉槐心中一股暖流,不錯,沅兒長大了,過不了幾年就出嫁成了別人家的閨女,恐怕見面都少了。
鄭沅坐在桌前,認真的烹了茶,又細細的分了,端給父親,才又將手交疊在腿前,說道:“爹爹,你有什麼想問的,問吧。”
鄭偉槐點點頭,說道:“其實爹爹回來這麼久,都沒好好問問,你今年,過得好不好?”
鄭沅詫異的抬起頭,不大明白父親的意思。
鄭偉槐又笑道:“我的沅兒長大了,去年見到你的時候,你比芷兒只高那麼一點點,如今……還不到一年,都已經是大閨女了。”
鄭沅想了想,應道:“祖母說我底子虛,囑咐甯嬤嬤日日補養,自然是養得很快。”
鄭偉槐心中愧疚,張張嘴許久,才喊了聲:“沅兒……”
“爹爹。”鄭沅抬起頭,“爹爹,我現在懂了很多,世人大抵都是人云亦云,鄭芙和鄭婉說我是草包,她們便都說我是草包。但……究其根本,只因我就是個草包。等我想通這一點之後,我才真正能擺脫這一點。”
鄭偉槐久久不能言語。
鄭沅又道:“我從前就是那個軟柿子,哪怕不捏,也想來戳一戳。只有自己將外殼築得堅硬,才沒有人敢上來捏上來戳。爹爹,我這一年,專門用來築我的殼了。”
鄭偉槐說道:“你是我的女兒,原本爹爹該是你的天,是爹爹不好。”
鄭沅搖搖頭:“從前我有這樣想,後來我才明白,女人若是藤蔓,脊背一輩子都直不起來。我不願意,爹爹,我只願是一棵參天大樹,站在爹爹身旁,與爹爹一同,撐起這片天。”
鄭偉槐眼中滿是感動,是啊,他的沅兒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他的沅兒,從來都不會讓他擔心。
鄭沅疑惑的等了半晌,見父親兜自感動著,並不曾問她那晚對鄭芙做的事情,不由有些好奇,只忐忑問道。
“爹爹,那天晚上……”
鄭偉槐抬起眼睛說道:“沅兒,你若不想說,爹爹便不問。爹爹永遠相信,沅兒絕不會主動害人,定是他們做得不對。”
雖然知道爹爹一定是調查清楚的,可他的一句不問,還是讓鄭沅感動不已。
鄭沅苦笑一聲:“爹爹,沅兒對您發誓,從小到大,沅兒即便再恨她們,也從沒有主動傷害過她們。”
鄭偉槐點點頭:“沅兒真傻,若是早些告訴我……不,沅兒聰明才對,沅兒知道爹爹根本沒辦法……”
即便沅兒告訴他,芙兒對她不好,他也不會真的對芙兒動手。而且芙兒一向乖巧聽話,若是從前,恐怕連送回老家,他都捨不得。
鄭沅說道:“爹爹,女兒不告訴您,是因為不知如何讓您相信。更要緊的是,國安才能家安,女兒不願意用這樣的事情,處處麻煩爹爹。”
鄭偉槐招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又伸手揉揉她的腦袋,才問:“我只想知道,我的沅兒那天晚上,是如何逃脫的。”
他說這話,很有些忐忑,許是怕她誤會,認為他是責問。
鄭沅老老實實低頭答道:“爹爹,是有人救了女兒。是……謝家的二公子,謝玄。”
鄭偉槐微微詫異:“謝玄?”
他是第二次聽沅兒說謝玄了,眼神中不免帶著些審視。
鄭沅點點頭:“是,謝玄他,救過女兒多次。包括上次大伯母要害女兒與祖母,也是他捨命相救。”
鄭偉槐沉思著,沅兒的話或許有失偏頗,但母親是絕不會說謊的。從前的事,他大概也聽到過,只沒去求證罷了。
但是沅兒與謝玄,到底是什麼關係?
鄭沅見他疑惑的神情,又老老實實說道:“謝玄救過女兒多次,原該登門致謝,但他似乎不願……畢竟女兒與他兄長的親事,鬧得實在難看。而且,祖母不願我與謝家人有什麼往來。”
鄭偉槐見她一臉坦蕩,方松了口氣:“沅兒,謝玄這個人,雖然爹爹不算熟悉,但我看那康昭郡王頭腦並不算靈活,許是因為皇上的打壓,他甚至有些愚鈍。而且世子太過活絡了,你們退親的事情,不論怎樣,爹爹都是樂見其成……郡王府如何,爹爹不好評判,總之你……”
鄭沅聲音輕輕的:“爹爹放心,女兒省得。”
單就是與哥哥退親,又嫁給弟弟這回事,就能成為洛城多少年的談資,更何況謝家那麼一大攤子複雜的事情。
不知怎的,鄭沅心中又想起那夜的強吻。
☆、第 72 章
臘月初一,將軍府的匾額被取下來,換成了鄭府。從前的將軍府別院,則掛上了新的帥府匾額。
鄭沅與鄭芷站在門前,迎接父親歸來。一同站著的,還有吳英羿與吳紹軒。
別院比起從前的將軍府,自然是小了一圈,但一家子住在裡面,盡夠了。
馬車聽在府門口,琳髻先下了車,扶出老夫人。
鄭沅抬眼看了看,她們先搬來這裡,倒是有好幾日不曾見著祖母了。精神看著還好,只是眉眼間的失落,藏也藏不住。
鄭沅二人趕緊上前扶住老夫人。
老夫人擺擺手:“無事。”
等吳英羿二人上前來見禮,老夫人方又解釋:“朝中有事,將軍入宮了。”
一路走到府內,阿珠早已將一切安頓好,只等老夫人過來,便把所有的帳冊等物全都交了上來。
老夫人也沒有接,只淡淡看著,又淡淡一笑:“我年歲大了,好多事情,是管也管不了。琳髻,雖說將軍讓你回我身邊,但這個家連個當家的都沒有,也是不合適。將軍信得過你與阿珠,便由你們打理吧。”
琳髻與阿珠對看一眼,忙都跪下說不合適。
老夫人擺擺手:“沒什麼合不合適的,若覺得不合適,沅兒,你幫著管家,順道把芷兒帶上,她也大了,從前胡鬧慣的,現下總得學起來。”
鄭沅倒是落落大方的應了。
老夫人咳嗽兩聲,是心力俱疲的樣子,起身由錦嬤嬤扶著:“我乏了,先行去歇著了。”
每日要上學,又要理家,確實比從前更忙亂了許多。父親求了江掌院,重新給鄭芷請了西席,沒多久,就看出效果來,倒是規規整整,是個洛城貴女大方端莊的模樣。
臘八宮宴,鄭偉槐領著一個兒子兩個閨女,帶著吳英羿叔侄兩人一道入宮。
因著分了家,如今大房只不過是四品,與帥府並不坐在一處。
鄭沅略略抬眼,便看到旁邊坐著的,是康昭郡王府謝家,王妃此刻正憤恨的看著鄭沅,而謝敘則握著酒杯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
謝玄不在。
鄭沅頗有些詫異,宮宴上,為何謝玄沒來呢?他是有什麼事情,還是生病了?受傷沒有好?
鄭芷輕輕碰了碰鄭沅:“姐姐,皇上喊你。”
鄭沅才反應過來,有些踉蹌的站起來,走到前面跪好。
皇上還不足三十歲,模樣極是好看,但因常年板著臉不苟言笑,光是看一眼,就有不怒自威之感。
此刻他很是溫和,問道:“你是將軍的長女?多大了?”
分了家之後,鄭偉槐吩咐下人,鄭沅是大姑娘,而鄭芷是二姑娘。鄭芙,仿佛從她們的生命力徹底消失了一般,再無人提及,甚至連家譜上,也只一個“夭”字。
鄭沅應了:“回稟皇上,臣女年十五。”
皇上摩挲著手指,對一旁的皇后笑道:“十五歲,好年輕啊。”
皇后笑得一臉柔和:“臣妾幼時有幸見過將軍夫人的姿容,是傾國傾城之貌,如今看她女兒,才覺得一晃經年啊。”
皇上點點頭:“朕幼時,聽皇祖母說很是喜歡你母親,甚至想封做公主,奈何世事弄人,斯人已逝,真是叫人無限唏噓。”
皇后介面道:“如今鄭家長女,模樣肖似她母親,又端敏賢淑,聽聞琴藝一絕,才學亦是不差。若皇上喜歡,自可再行封賞便是。”
皇上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所言深得朕心啊。鄭沅,你且上前來,讓朕好生瞧瞧。”
鄭沅心頭直打鼓,不是吧,她聽說皇上是明君,並不好女色,今日這是怎麼了?
只是君有令,她也不敢違逆,只上前兩步又跪好,抬起頭,眼睛卻不看皇上與皇后。
皇上似很滿意,對鄭偉槐說道:“元帥此女,果真非同一般。朕只有一個妹妹,不久也將出嫁,看了鄭家女郎,倒生出與皇祖母一般無二的感觸。但!皇祖母當年疾病沉屙不得治,也未能完成心願,朕卻能。來人,宣旨,朕要冊封鄭家女郎鄭沅……皇后覺得,是封公主還是?”
鄭偉槐大驚失色,急忙上前跪下說道:“皇上,萬萬不可,公主是為君,沅兒是為臣,絕不能交互混淆,還望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摩挲著手上的扳指,只似笑非笑的看著鄭偉槐。
鄭偉槐額上的汗一滴一滴滾落下去,他實在不明白,皇上這是做什麼?打算來個捧殺?還是因為上次他不能應下去西山之事,讓皇上心存不滿?
也不知過了多久,皇后笑起來:“皇上您也真是的,元帥忠君愛國,最是恪守本分不過了,您這般嚇唬他做什麼?”
鄭沅心中咯噔一下,皇后說父親忠君愛國,恪守本分,何嘗不是敲打之意?果然,皇上對趙家與大伯父想要造反一事,是瞭若指掌。
皇上也輕笑一聲,說道:“鄭沅……說起來,鄭家還有一個遺憾,就是從前的勇毅侯後繼無人,烈仁縣主乃是大齊第一位承襲縣主位分之人,依朕看,既然將軍恪守君臣之禮,不如將鄭沅封做縣主?”
皇后點頭說道:“皇上覺得好,那便是好的。”
皇上瞥了眼下首的鄭偉槐,見他言語激動,還要要推卻,又張嘴說道:“元帥是不滿朕的封賞麼?”
鄭偉槐一滯,忙磕頭說道:“臣不敢,臣……謝皇上恩典。”
鄭沅兜自愣著神,不小心抬起頭,正看見皇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睛,趕緊又低下頭去,跟著謝了恩。
絲竹歌舞過了,皇上攜了皇后走了,照例是德妃娘娘主持大典,不過頭一份的,便是恭喜新封的縣主。
鄭沅雖有些迷糊,不明白皇上怎麼突然就下了旨,但面上並不顯,只端莊的站在父親與哥哥身邊,接受大家的祝福。
一旁的康昭郡王妃咬牙切齒,恨不能上前去將鄭沅那虛偽的臉皮,給扯下來撕個粉碎。
倒是康昭郡王上前與鄭偉槐道賀,偏生鄭偉槐見他過來,立時將兩個女兒往身後扯了扯,仿佛多站在他面前一分,便有可能被他搶去做兒媳婦一般。
康昭郡王忍著氣,拱了拱手走開了。
等臉都笑僵了,人群也漸漸散去,開始各自旁的八卦。最要緊的八卦,自然是剛剛出爐的,鄭家兩房竟然分家了。
這樣的八卦,當然不好當著鄭家來論,都是隔得遠遠的。
便有武將上前與鄭偉槐見禮,與吳英羿一起坐下喝酒論事。鄭芷見狀,方松了口氣,欠身坐在後面,打算稍稍松一松身子。
鄭沅回過頭說道:“二妹妹,今日,謝謝你。”
鄭芷微愣,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先前皇上喊她,自己提醒她的事情。忙端起笑臉說道:“姐姐太客氣了……夫子與姑姑常教導我,說我們是姐妹,自當相護扶持。”
鄭沅見她面色真誠,倒也沒有多言,好在鄭芷天性單純,有人不遺餘力的將她往正道上撥,總算是撥了回來。不然父親該多費多少心神啊。
正想著,便見一旁走過來一名少女:“縣主。”
鄭沅回頭一看,是江筠蓉,她忙笑起來:“筠蓉,你與我這般客氣作甚?何況正是的旨意還未曾下來,我還不是縣主呢。”
江筠蓉微微一笑:“遲早是啦,偏殿有人撫琴,你可要過去聽?”
鄭沅點點頭,眼神往人群裡尋了尋,心下有些好奇,依著依秀的性子,早該來尋她玩才對,今日怎麼不曾過來?
鄭芷聽了這話,急忙站起來問道:“我是否可以去聽一聽?”
江筠蓉笑道:“二姑娘願意,自然是可以的。”
鄭芷喜不自勝,她從前只知道爭搶吃穿,等西席過來了,方知自己根本什麼都不會,比之從前被人稱草包的姐姐,可要差太多。
三人一起往殿外走,倒是江筠蓉見鄭沅心不在焉,笑道:“你是在尋袁婷婷麼?”
鄭沅搖搖頭:“婷婷之前又病了一場,今日在殿內沒看到她,便知她還不曾好。只是很好奇,怎的不見依秀呢?”
江筠蓉詫異的看了眼鄭沅,說道:“你不知道麼?周依秀陪周夫人回周夫人娘家去了。”
鄭沅錯愕道:“回老家了?我怎的不知道?”
江筠蓉說道:“許是你家的事情太多了,她不好意思打擾你吧。就是前幾日你家分家的時候,西山傳來消息,說是民亂嚴重,皇上點了周將軍前去平亂,周將軍帶周皓輪去了。周夫人好似許久未曾回娘家,就請了周老夫人,帶依秀一起去了。”
鄭沅恍然點點頭:“原來是這樣,難怪今日也不曾見到周家叔叔。”
江筠蓉輕笑一聲:“虧你還總說與他倆跟親兄妹無異,如今這樣的消息,竟然要從我這裡知道?”
鄭芷知道她那張嘴巴,也不在意,只開口問道:“可是周家哥哥好似才十八歲,就要去打仗麼?”
說完又不好意思笑起來:“是我胡說呢,我哥哥如今才不到十七,早就上了戰場。”
江筠蓉笑道:“不止周皓輪,還有謝家那位小郎君,自請前去了。”
鄭沅眼皮子狠狠一跳:“什麼?誰?”
江筠蓉說道:“謝家小郎君謝玄呀。”
☆、第 73 章
江筠蓉繼續說道:“前陣子總看到謝玄與周皓輪在一處,倒也不吃驚……哦,還有你哥哥和你表哥呢。”
鄭沅並不做聲,只兜自出神,西山民亂?她不記得前世有這麼一回事,那時候她失了名聲,這個時候已經在回老家的路上,並不曾聽誰提過這些事。只知道,開了年之後,周皓輪該是去悅城了啊。
很快便走到偏殿,此刻彈曲的,卻是卓欣。談的是那日她曾彈過的《憶故人》,不過卓欣這首曲子談得出神入化,與她當時所彈心境似乎全然不一樣。
有貴女見鄭沅過來,忙上前打招呼:“沅兒,你過來了?正巧卓世子在彈琴,你要不要也來一首?”
又有人起哄:“正好可以和曲呢!”
鄭沅見卓欣的手頓了頓,便只笑道:“今日卻是不行,我這幾日有些不舒服,怕是和不好曲。”
嘉陽縣主對這個新晉的縣主極度不滿,只冷哼一聲:“怕不是不舒服,怕是跟不上卓世子,不敢和吧?”
鄭沅微微一笑:“被縣主說中了,世子的琴藝天下無雙,我又怎敢與他相和?”
嘉陽縣主冷笑道:“那是,筠蓉,不如你來和?”
江筠蓉才要擺手,便見卓欣站起來說道:“倒是我的不是,近日手感不大好,恐不便相和。”
嘉陽縣主撇撇嘴:“難不成你只能與袁婷婷相和不成?”
鄭沅悄悄打量卓欣,見他雖未說什麼,但眼神裡果真有一絲落寞。便又有貴女過來緩和氣氛,拉著鄭沅與江筠蓉討論其他琴曲。
嘉陽縣主兜自不耐煩,看向鄭芷,勾唇一笑:“你是鄭家二姑娘?你姐姐琴藝了得,想必你也不差,不如你來?”
鄭芷臉色煞白,她的琴藝僅僅是能彈,與不差可隔了十萬八千里。
嘉陽縣主見狀,冷笑道:“莫不是也藏拙?不肯讓我們來聽?”
鄭沅四兩撥千斤,說道:“芷兒,她想聽,你彈便是了。”
鄭芷心下大嚇,忙斂下眼眉,心道姐姐莫不是故意的?要她在眾人面前丟臉不成?
鄭沅已經在琴前坐好,伸手朝朝鄭芷,說道:“過來,我們姐妹和一曲,就彈……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是鄭芷唯一彈得順暢的,可是面前這些貴女都是人精,又怎會聽不出她內裡的虧空?
她硬著頭皮坐下,聽到鄭沅附在耳邊的聲音:“有時候怯場,往往是自以為不行,若你都覺得自己不好,那便是真的不好了。”
鄭芷坐下之後,依舊是惶惶不安,只剛剛按在琴弦上,便聽到鄭沅已經開始了,她急忙集中精神,跟著鄭沅將一曲高山流水彈完。
等彈完了,鄭沅方說道:“有兩處,你彈得還不夠好,回去得接著練。”
鄭芷點頭應了:“我知道了,謝謝姐姐。”
鄭沅抬起頭看向嘉陽縣主:“縣主,不如你也來與我和一和?”
嘉陽縣主原本想要諷刺鄭芷的琴藝根本不好,可聽了鄭沅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她自己的琴藝,恐怕還不如鄭芷呢。
江筠蓉已經笑起來,伸手拍拍鄭芷的肩膀,說道:“果真你們鄭家女兒,于琴藝上都是不差的,假以時日,你定能趕得上你姐姐。”
鄭芷臉色微微一紅,複又努力坐端正了,下決心回家一定要更努力的練習,才不枉費今日的誇讚。
索性大部分人都想要與鄭沅這個新的縣主拉攏關係,自然沒人再說不好的地方,只嘰嘰喳喳說起旁的事情來。
鄭沅與她們談論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吵,方站起來一個人走到御花園,不知不覺,就走到去年來過的那棵樹下。
雖是同樣的地方,但今日天氣甚好,這個時辰也還有餘暉未落。樹蔭下稀稀落落的陽光灑下來,映著古松之下什麼都很清楚,倒不似去年那樣朦朦朧朧。
石凳還在原處,但石凳上的那個他,早就沒了身影。
繞過去之後,倒是看到樹下一襲荔枝紅的長衫男子,昂頭不知在看什麼東西。
鄭沅一愣,拱手說道:“卓世子。”
卓欣回過頭看到是她,眼神閃了閃,回了禮:“縣主。”
見著有人在這裡,鄭沅自是不打算多待,只告辭了轉身要走。
“縣主……”卓欣喊住她,“最近見縣主的幾幅作品,似乎都差強人意,並不是很好。”
鄭沅的畫技算得上優秀,不過卓欣這麼說,自然不是談論畫的技巧,而是說他不大喜歡罷了。
“是,想必世子也清楚,作畫與彈琴一樣,講究心境平和,這半年來,我的心境都不怎麼平和,做出的畫,自然也就一般了。”
袁婷婷的病一日重過一日,從前還能上半日的學院,如今基本是不成了,一旬下來,勉強只能有一天入學的。
卓欣回過頭繼續看天,許久,才淡淡的說道:“若每時每刻,都能心境平和……縣主的畫,恐已登峰造極。”
鄭沅點點頭:“往往人生就是如此,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又有多少能兩全的事情呢?”
卓欣眼神更落寞了些,忽而失笑起來:“開了年,我便十九了,好多事情,並非我自己能左右的。”
鄭沅心下一動,到不知卓家給卓欣選的世子夫人,會是什麼樣的人。可是瞧見卓欣這副模樣,自不是本身就樂意的。
她想了想,說道:“我是覺得,事在人為吧。若年輕的時候,不努力一把,將來總是會後悔的……至於成不成功,那便只能看天意了。”
說完這句,她心思不由得動了動。是啊,事在人為,那她呢?
卓欣認真的看了看鄭沅,拱手說道:“多謝縣主賜教,我還有事,便先走了。”
等卓欣走後,鄭沅卻不大想走了,她轉身走到石凳前,去年的今日,謝玄就是坐在這裡偷聽他們講話的。
當她想要坐下的時候,聽得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縣主說得不錯,事在人為。”
鄭沅臉色沉了沉,回頭冷冷的看著他,略略行禮喊了聲:“謝世子。”
她轉身要走,卻被謝敘攔住。
“縣主不想見到我?”
鄭沅冷哼一聲:“世子以為,我做什麼會想要見到一個令我噁心之人?”
謝敘微微一愣,他從來自詡風流,哪怕從前因為親事,與鄭沅鬧了不愉快。但他總是以為,就他這樣天下難尋的男子,多的是女人趨之若鶩,即便鄭沅先前不愉快,總歸有想通的一天。
可是沒想到,鄭沅竟然這般決絕?
“縣主,或許我們有些誤會。”
鄭沅冷哼一聲:“世子錯了,我們不是有一些誤會,我們的誤會,足以讓你我面前築一睹厚厚的牆。”
謝敘抿了抿唇,頗有些不悅,到底只勾唇笑起來,說道:“縣主難道不覺得,我們該心平氣和的談一談?”
鄭沅譏諷的看著他:“我爹爹的意思,想必世子清楚得很,你憑什麼覺得,我有這個心情,與你心平氣和的談談?”
謝敘眼神飄了飄,心中有些不大確定,他怎麼感覺,眼前的少女對他不止是一點點敵意,反倒像是深深的恨意。
他承認當初母親所做的事情,他並不曾阻攔,卻是他不對在先。但論起來,退親之事,對他郡王府的影響,可比對她的影響要大得多。何至於就上升到如此的恨呢?
莫不是,她有了心儀的物件?
謝敘眼神一閃:“你對我這般決絕,難不成是為了卓世子?”
鄭沅微微錯愕,這跟卓欣有什麼關係?
謝敘上前一步,聲音帶著微微怒意:“之前卓欣與你作了一幅一模一樣的畫,我還想你怎麼忍得下做他的襯托,現下想來,你們之前就有了首尾?”
鄭沅譏諷的看著他,冷笑一聲:“可見郡王府這胡亂攀咬人的技術,是可以傳承的。從前你母親誣陷我與周家哥哥,現下你又來誣陷我與卓世子。謝敘啊謝敘,是誰給你這樣大的臉,以為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會追著你不放?”
她轉身要走,想了想又回頭說道:“我可不是我那位愚蠢的大姐姐,被你三言兩語就勾引得神魂顛倒。謝敘,你不要以為我不知你打的什麼主意,我告訴你,你是妄想……”
話音未落,她的手腕就被謝敘扣住。
謝敘冷冷的看著她,說道:“你說什麼?你知道什麼?”
鄭沅大吃一驚,想不到謝敘反應這樣大,與平日溫和的模樣全然不同。她用力掙扎著,怎麼都掙不脫。
“姐姐。”
謝敘一瞬間就松了手。
鄭沅回過頭一看,是鄭芷。
鄭芷走過來行了禮說道:“世子好,姐姐,爹爹找你。”
鄭沅壓著心頭的驚恐與怒氣,只行了禮跟鄭芷一起走了。她心頭忐忑,剛剛謝敘為什麼那樣吃驚?她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麼?好似說的是,她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
無非是皇上忌憚謝家,他想要尋得一個合適的岳家做助力罷了。
可謝敘的模樣,好似並非這樣簡單。
鄭芷抬頭看了看姐姐,咬咬牙小聲說著:“姐姐,之前……世子也找過我。”
鄭沅微微錯愕,回過頭去看鄭芷。
鄭芷又道:“爹爹並沒有找你,我是無意中走到這裡來的。可是世子他……不是個好人。”
鄭沅松了眉眼,原來鄭芷是怕她陷進去,怕她喜歡上謝敘。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已經寫完了,全文存稿完畢,下週一開新文《宅鬥培訓班》
求小天使們戳專欄給個預收哈,謝謝~
☆、第 74 章
鄭芷繼續說道:“爹爹不喜歡他,我也……他從前勾引過大姐……鄭芙,還有鄭婉,他都接觸過。剛剛我聽完琴出來,就遇到他,他想要送我禮物,還好江家姐姐喊我,他才不曾多說。”
鄭沅更是失笑不已,這是什麼意思?廣撒網?仗著他家世模樣不錯,到處勾勾搭搭?別的不說,光是鄭家女,他就勾搭了個遍?
她斜睨了鄭芷一眼,許是太過嚴肅,鄭芷嚇一跳,急忙退後兩步不敢再出聲。
正好遇見鄭峰走過來,喊了聲:“沅兒,芷兒。”
二人行了禮,鄭沅問道:“哥哥怎麼在這裡?”
鄭峰無奈的聳聳肩:“趙家幾位郎君拉著我,專門論一些詩詞,你們也知道,我常年打仗,雖然跟著紹軒學了些知識,畢竟不是很厲害,怎麼比得過他們?索性出來透透氣。”
鄭沅微微笑起來:“道不同不相為謀,哥哥何必委屈自己去迎合他人?”
鄭峰點點頭說道:“沅兒說得對,可惜皓輪不在,謝……”
他摸了摸鼻子,咽下後半句:“我認識的人也不甚多。”
只站了這麼一會兒,便有貴女們上前與鄭沅攀談起來。
鄭沅心不在焉,聽到鄭芷斷斷續續的聲音。
“可是哥哥,你將來是咱們家的頂樑柱,多學習一點東西,才更有底氣一些啊。”
鄭峰笑道:“我從前也是這樣想的,不過父親說,讀書認字,是為了明事理知世故。即便是最厲害的人,也不一定可以成為全能,更何況我天資並不聰慧。父親說,懂得帶兵打仗,運籌帷幄,才是我最該掌握的東西。”
鄭芷似有不解,只呆呆的看著鄭峰。
鄭峰伸手揉揉她的腦袋:“所以芷兒,你也不要處處要強,懂得發揮自己的長處,就是最好的。”
旁邊的貴女推了推鄭沅:“縣主你在想什麼呢?”
鄭沅輕輕一笑:“我在想,冬考的時候畫什麼比較合適。”
其實她心中想的是從前琳髻姑姑說的話,二伯父是神話一般的存在,有那樣優秀的二伯父,父親便永遠都及不上。但是父親從不曾氣餒過,他只做他自己,只做他覺得該做的事情。不僅他,連教哥哥,也是這樣的。
鄭沅握了握拳,她就知道,前世的爹爹,一定不是故意要造反的,父親一向行的正坐得直。大齊雖算不上多太平,但至少大部分都是安定的,父親一生為了大齊,又怎會不顧百姓死活而去反叛?
不一會兒,鄭芷又走到鄭沅跟前,輕聲說道:“姐姐,該走了。”
一旁的貴女噗嗤笑起來:“縣主,你這位妹妹可愛得緊,到了時辰自有宮女來喊,她好似生怕你誤了時辰一般。”
鄭芷的臉立刻漲得通紅。
鄭沅明白那位貴女並沒有什麼惡意,便只笑道:“你別看我在外面正常著,在家裡可丟三落四呢,出門前祖母還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妹妹盯著我些,回頭誤了時辰可是大事呢。”
那貴女哈哈大笑,這才與鄭沅告別了。
走出許久,鄭芷才小聲說道:“謝謝姐姐。”
鄭沅並不看她:“父親說了,你我姐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原就該互相扶持的。你不用謝我,倒是你該膽大些,我從前就是吃了膽小的虧。”
鄭芷從前膽子不小,可惜是個窩裡橫,現在總疑心鄭沅心狠手辣,便也不敢再家中橫了,是徹底的膽小起來。
等回了府,鄭沅才要準備回內院的時候,被鄭峰喊住了。
鄭峰遲疑片刻,方道:“沅兒,我知道芷兒她幼時不懂事,做了很多欺負你的事情。不過如今我見她也改過了,你……是姐姐,稍稍讓一讓她吧。”
鄭沅平靜的看著他,看的他心虛。
“我……我是見她看到你,如同耗子看到貓一般。”
鄭沅勾了勾唇:“哥哥以為我對她怎麼了嗎?”
鄭峰一愣,還沒出生,鄭沅轉身便走了。
她早就明白,哥哥是她的哥哥,也是鄭芷的哥哥。她縱使維護鄭芷,也決計沒辦法真心疼愛她。可是哥哥會,鄭芷失了生母,沒了疼愛的嫡母,甚至連祖母與父親,都嫌棄她從前太過囂張。哥哥天生就心疼弱者,一如心疼從前的她。
日子還是按部就班,鄭沅每天忙碌了,並沒有多少時間看到哥哥,連鄭芷,除了晨起給祖母請安的時候,基本上也是見不到的。
一晃,便到了小年,年夜飯自也是要吃的,不僅要吃,還要請鄭府大伯父一家子過來一同吃。
老夫人靠在椅上,看也沒看鄭偉槐一眼,只淡淡的說道:“你們自去吃吧,我身子不舒坦。”
鄭偉槐猶豫著說道:“可是母親,您平日不讓大嫂與兩位侄媳婦過來請安,大哥一家是難得相聚,聽聞大侄媳婦又懷上了,這等喜事……”
老夫人輕輕抬了抬眉毛:“我早就說過了,若他致仕,我便認他,否則他便不是我兒子。你非要認他做兄長,那你便去吧。”
鄭偉槐面露難色,錦嬤嬤忙道:“將軍且去吧,老夫人該歇了。”
鄭沅與鄭芷站在門口,對鄭偉柏夫婦行了禮,二人頷首笑了笑,均沒有做聲。
倒是二嫂發出一串笑聲:“哎呦,咱們沅兒都是縣主了,身份不一,可不敢受您的禮呢。”
鄭沅眉毛都沒抬一下,只說道:“二嫂說笑了,家禮不可廢,更何況我是給大伯父與大伯母行禮。至於二嫂與我是平輩,便不多禮了。”
鄭芷猶豫片刻,雖說是平輩,但原該互相見禮的。她往二嫂身上瞟了瞟,只站在鄭沅身側,如同木頭人一般。
二嫂咬了咬牙,扭著身子進去了。
等鄭偉槐匆匆過來,忙不迭道歉說是耽擱了,又問道:“四弟妹怎麼不曾過來?”
趙氏依舊是溫良如初的模樣:“四叔今日歸府,原本我們說是要等,但四弟妹說她們等著便是。你大哥怕你久等,這才帶著我們先行過來。”
鄭沅聽了這話,立時出了門對丫鬟說道:“去廚上說一聲,四老爺與四夫人還不曾來,二位老爺是要等的,先不必上菜,上些茶點過來。”
說這些話,既沒有問過大房的意見,也沒有問過父親的意見。
趙氏勾了勾唇:“沒想到才月餘不見,沅兒都這般能幹了。”
鄭偉槐笑了笑,沒做聲。
趙氏瞟了鄭芷一眼:“不過芷兒倒是沉默多了,可是生活上不大順暢?”
鄭芷趕緊搖頭說道:“多謝大伯母關懷,芷兒一切都好,現下跟著先生學課業,又跟著姐姐學著管家。”
趙氏若有所思,與鄭偉柏交換了眼神,便不再出聲。
鄭偉柏呷了口茶,與鄭偉槐論起現如今的時事,倒是一如既往,仿佛壓根沒有分家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四叔一家方過來了,卻是大包小包過來,只拱手說道:“大哥三哥,是弟弟來晚了。”
鄭偉柏臉一沉,問道:“四弟這是何意?怎麼看著四弟,不像是過來吃團圓飯,倒像是搬家啊。”
鄭偉炎笑了笑,拱手說道:“大哥哪裡的話?母親在哪裡,我自然是在哪裡。”
鄭偉槐倒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老四辛苦了,數年不見,清減了不少啊。”
鄭偉炎忙拱手笑道:“許是曬黑了不少,看著便瘦了些,三哥放心,弟弟我身子骨強健著呢。”
鄭偉柏見他們四兩撥千斤,將先前的話題帶過,只沉著臉說道:“四弟,你這意思,是嫌棄鄭府太小,容不下你,要投靠三弟了不成?”
鄭偉炎在外頭行商,言語議論慣了,當下只笑道:“大哥,怎麼說是投靠呢?咱們鄭家的頂樑柱,一向是三哥呀。更何況母親還不曾分配我的去處,我自然得是來拜見母親的。”
鄭偉柏一怒,拍了拍桌子吼道:“鄭偉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如今是見三弟當了大元帥,想來攀高枝了是吧?”
鄭偉炎忙搖頭道:“大哥說話也忒難聽了些,什麼叫攀高枝啊?咱們鄭家同氣連枝,三哥當了元帥,弟弟我自然是顏面有光。”
這時鄭沅走進來,行禮說道:“四叔多年未歸,還不曾見過祖母,不如先隨沅兒去見一見祖母吧。”
鄭偉炎微微詫異的看了看鄭沅,輕笑一聲:“你便是昭華縣主吧?多年不見,都長成大姑娘了,與三嫂可真像。四叔這次回來,給你帶了不少好東西呢。”
複又看向鄭芷道:“芷兒也有。”
鄭沅端端正正行了禮謝過,方作出請的模樣,領著鄭偉炎往後院去了。
一出門,鄭偉柏便摔了個茶盞,冷笑一聲:“好你個鄭偉槐,如今連鄭沅都看不上我了麼?”
鄭偉槐眼皮子都不抬:“大哥今夜實在是毛躁了,我帥府沒有當家夫人,上上下下都靠沅兒一人,便是有疏漏的地方,大哥且請忍耐一些,回頭我讓沅兒給你陪不是吧。”
鄭偉柏冷冷的看著鄭偉槐,眼神閃了又閃,許久,才接過趙氏重新遞的茶盞說道:“三弟四弟長大了,自不用我這做哥哥的來教誨了。”
☆、第 75 章
鄭偉炎見了錦嬤嬤,眼淚就嘩嘩往下流:“兒不孝,這麼多年不能在母親跟前盡孝,辛苦嬤嬤了。”
等一路走到正廳,老夫人神情淡淡的:“炎兒回了?”
鄭偉炎滯了滯,很快便跪在地上,眼淚鼻涕爬了一臉,哽咽著說道:“母親,是兒子不孝。母親,兒這麼多年實在是思念母親,思念家裡啊……”
他抬眼看了看嫡母的臉色,見她沒有絲毫動容的表情,忙換了話頭,只道:“兒從前讀書時,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等自己走到這一步,才發現是怎樣的艱難。兒不怕在母親跟前丟臉,這些年兒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哇!”
老夫人放下茶盞,茶盞磕到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鄭偉炎急忙噤了聲。
“你想怎麼樣?”
鄭偉炎咬咬牙:“母親,兒想回來。”
老夫人只拿出手中的珠串,一下一下撚著。
鄭偉炎膝行兩步,磕頭道:“母親,兒知道,您一向看中兒子,覺得兒子若是在官場發力,即便沒多大才能,但也能發揮發揮自己的本事。從前是兒想岔了,母親,兒當真想回頭了哇!”
鄭沅眼觀鼻鼻觀心,但心中卻是詫異無比,這個在外掙錢的四叔,她根本沒見過幾回,只知道年年大筆的銀錢財物送回來。跟著祖母管賬之後,才發現那銀錢是有多少,而其中又有多少流入大伯父囊中。
可是見慣了金山銀山,四叔竟然願意放棄一切從頭再來?
老夫人兜自撚著佛珠,神色並不算好。
鄭偉炎忙又上前說道:“母親,兒那些生意,若是母親想要兒留一些,兒便托舅兄打理著,若是不想,兒會盡數轉賣出去。兒此次前來,是將所有的帳冊都帶過來,只等母親查看之後,再做定奪。”
鄭沅方恍然大悟,祖母要的不是一句口頭承諾,而是要他真心實意的回頭。官宦世家經商,即便家家戶戶基本上都有,但這就如同懸在脖子上的鍘刀,更何況爹爹都是大元帥了,有兵有權,若加上金錢,實在是不能不讓皇上防備啊。
老夫人聽了這話,才頷首說道:“那將來,有沒有打算過?”
鄭偉炎點頭應道:“若是三哥看得中,兒自願去軍中效力,不過兒天資愚鈍,若是三哥願意,不論將兒放在哪裡當個文書,兒都是願意的。只……兒不大想外放,兒想多陪陪阿照和孩子們。”
鄭沅眼神一閃,深覺這個四叔,才是最瞭解祖母的人。祖母年歲大了,總覺得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才是最好,不僅如此,若是四叔跟著去軍中,或者外放,恐怕祖母都不能實際放心他,倒不如留在家裡,留在祖母眼皮子底下。
果真,老夫人揚揚手:“我從前便說了,只要你肯回來就好,帳冊你送到琳髻那裡,等琳髻與沅兒查看完了,再做定奪。”
鄭偉炎歡喜道:“多謝母親,母親,今日團圓飯,咱們一家難得相聚,兒多年未曾見到母親,甚是想念,今夜還望母親能與兒一道,也讓兒能侍奉侍奉母親吧。”
三十歲的人,語氣中的撒嬌竟然一點都不讓人覺得突兀。老夫人果真露出些許笑顏,只將手遞給他。
鄭偉炎忙爬起來,小心翼翼將老夫人扶住,笑道:“就知道母親最疼兒子了,三哥還老是與兒子爭搶呢。”
老夫人橫他一眼:“多大人了,還胡鬧,你侄女都瞧著你的呢!”
鄭偉炎嘿嘿一笑:“沅兒乖巧著呢。”
鄭沅偷偷打量錦嬤嬤,見錦嬤嬤沒有絲毫詫異的表情,就明白,恐怕四叔從小就是這般模樣。一個庶出子,上頭三個嫡出哥哥,他能得到祖母的一點疼愛,想必也很是不容易的吧。
一路聽鄭偉炎說了些驚險或者新奇的事情,也逗得老夫人多問了幾句,倒也沒有格外的話語。
等快到正廳,鄭偉炎方有些躊躇,說道:“母親,從前是兒不聽話,如今……兒還是想著,到母親跟前來盡孝比較合適。只聽阿照說,母親雖然給兒留了些產業,卻不曾定下兒應當是住在哪裡……”
老夫人“嗯”了聲:“我心中有數。”
鄭偉炎立時大喜:“多謝母親。”
老夫人又橫他一眼,方一起進了屋。
鄭偉柏與鄭偉槐急忙站起來,鄭沅這才命人傳了膳。
等用過膳,老夫人方道:“算算時日,我當婆母已經有近三十年了,從前總覺得自己身子不錯,也不愛有人常常在跟前晃蕩。如今年歲大了,倒有些想要擺一擺婆婆的譜……”
趙氏忙起身行禮:“是媳婦的不是。”
老夫人擺擺手:“如今你也大了,孫兒都有了倆,總不好還叫你在我跟前立規矩吧。”
李氏聽了這話,也站起來行禮:“婆母說得不錯,大嫂家中事務多,不像媳婦整日無所事事,該是在婆母跟前好生侍奉才是。”
鄭偉柏如何不知道母親的意思,只拱手說道:“母親若是覺得這樣好,那便這樣吧。”
他甩了甩袖子,轉身大步往外走。
“柏兒。”
鄭偉柏聽得母親喊他,雖然面上不太高興,依舊回轉身行了禮,並不應。
老夫人長歎一口氣道:“一筆寫不出兩個鄭字,家家戶戶都是如此,柏兒啊,我們將軍府走到如今不容易,萬事都得小心為上才是。若稍有不慎……”
鄭偉柏抬起頭:“所以母親就是要犧牲大房,成全三弟麼?”
老夫人沉默下來,鄭偉柏拱了拱手,帶著大房上下又浩浩蕩蕩的走了。
因著四叔一家來得匆忙,鄭沅完全沒有準備。雖說四叔四嬸並不是挑剔之人,但她也不能太過輕忽,只與琳髻姑姑一道,先讓人將客院收拾出來。
“四嬸,西面的院子不曾好好整頓,只大概收拾了給我小舅與表哥住。等明日我讓人將南院收整收整,等小舅他們搬過去,再好好將西面的院子整頓整頓。”
李氏笑眯了眼,握住鄭沅的手說道:“都是一家人,住哪裡都一樣。倒是舅老爺與公子卻是不好怠慢,先讓他們好生住著,大不了,我們搬到南院去住。”
鄭沅還要推卻,鄭偉炎已經走過來,拍著鄭沅的肩膀說道:“沅兒不用這樣操心了,說起來,還是叔叔有事請求呢。”
鄭沅忙行禮說道:“四叔太客氣了,若有什麼,直接吩咐便是。”
鄭偉炎笑道:“沅兒也知道,四叔一向在外頭,洛城的事情是知之甚少,但是你兩位妹妹也長大了,聽聞你父親給芷兒請了西席,我……”
鄭沅了然,只笑道:“這事也好辦,回頭我與先生說一說,若是不成,再讓父親去請旁的西席便是。”
重要的自然不是兩個妹妹的西席,而是弟弟如今五歲了,四叔分明是想替他找開蒙先生的意思。倒也用心良苦啊。
等回到自己的院裡,已經很晚了,芳綾芳綃過來服侍鄭沅洗漱。
芳綃說道:“姑娘,少爺今日又送了零嘴過來。”
鄭沅“嗯”了聲。
芳綃小心覷著姑娘的臉色,說道:“姑娘,您是不是與少爺有什麼誤會?”
鄭沅淡淡的搖搖頭,說道:“我的絡子呢?”
芳綾疑惑道:“姑娘,這麼晚了您還打什麼絡子?明日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呢。”
鄭沅說道:“現下也睡不著,近日的事情太多了,心中煩悶著,不如打一打絡子。”
芳綃將絡子取過來,與姑娘坐在一處,看她靈巧的手翻來覆去,不免又好奇道:“姑娘,您第一個是留給將軍的,第二個是少爺的,那這第三個是給誰的呢?難道是吳三爺,還是吳少爺?”
芳綾瞪她一眼:“胡說什麼?吳三爺與吳少爺雖然也是姑娘的親人,但到底是外男,這種貼身的東西,怎麼能送給他們?”
芳綃吐了吐舌頭,倒是沒有再說絡子的事情,只問道:“姑娘,您說吳三爺這都要三十了,模樣又好看得緊,怎麼還不成親啊。”
鄭沅搖搖頭:“我不知道。”
芳綃又道:“他那樣好看,只比卓世子差了那麼一點點……不對,論起來卓世子還太過年輕,不如吳三爺有味道呢。”
芳綾揶揄道:“嘖嘖嘖,咱們芳綃莫不是思春呐?”
芳綃立時起身與她打鬧著,聽到外間甯嬤嬤的咳嗽聲,二人忙閉上嘴吐了吐舌頭。
鄭沅放下絡子,想了許久說道:“你們說,這世上,有小舅舅,週三郎那樣不肯成婚的男人,也無人覺得他們不對。可為什麼女兒家不想要成婚,卻會被人嫌棄呢?”
芳綾大吃一驚,忙道:“姑娘胡說什麼呢?哪有女兒家不成婚的呢?姑娘如今都是縣主了,將來將軍定會給姑娘找個頂頂好的姑爺……”
芳綃亦點頭道:“是呢,姑娘這般容貌性情,若是不尋得如意郎君,豈不是太過……暴殄天物?”
鄭沅撐著腦袋發呆,成親的事情,她不是沒有想過。可叫她與一個不認識的人一輩子捆在一處,總有些不甘心,有些錯過,一輩子都只能惋惜。
☆、第 76 章
除夕之日,鄭偉柏不曾過來,趙氏帶著其他人過來,說是鄭偉柏病了,不得起。
鄭沅卻格外高興,今生與前世,隔了十萬八千里,所以父親造反一事,恐怕是不會發生的吧。
只是吳紹軒很是憂心忡忡,便是客套話,都說不出來幾句。
鄭偉槐說道:“紹軒不必太過著急,想來他們是途中有事耽擱了,大不了你們多住些時日。如今漠北大患已除,悅城有你父親叔父弟弟們,無需發愁。”
鄭沅心下著急,只父親說過之後,他們都不曾提起這個話題。西山民亂……此刻她深恨前世的自己,只顧著自影顧憐,根本不關注朝中的任何事情,這會兒確實想不起來,前世有沒有這麼一回事,又是誰解決的。
可是見著吳紹軒的眼神,分明是有問題。
等送走趙氏一家,鄭沅心下不安,正巧見著鄭峰與鄭芷站在院子裡說話。鄭芷跟著她久了,氣勢總算也有了些許,也顯出端莊模樣來。
不過二人見到她,都是一愣,鄭芷囁嚅片刻,尋了個理由先行告退了。
鄭峰小心翼翼看著鄭沅的臉色,解釋道:“芷兒她給我繡了個荷包……”
他心中忐忑,自從沅兒當了縣主之後,整個人似乎都變了,對誰都淡淡的,愛答不理。尤其是芷兒,見了沅兒就害怕。
可他有心想勸,又想到上次沅兒不高興的模樣,便也咽下去不敢多說。
鄭沅並沒在意,只問道:“今日聽爹爹與表哥說的話,莫不是周將軍他們出了什麼事不成?”
鄭峰聽她是關心這件事,笑著解釋道:“是西山平亂,這樣的事情偶有發生,需得出兵鎮壓,等結束了,他們就會回來。這一次……許是路途耽擱,畢竟天寒地凍的,路不好走。”
鄭沅心下好奇:“偶有發生?大齊不是國泰民安嗎?怎麼會有民眾□□的事情呢?”
鄭峰說道:“主要是岐山王的地界,西山連接岐山,又是宣王管轄的地方。朝廷也不能不管,實在是個麻煩事兒。”
岐山王?前世傳聞父親造反,說的便是父親投靠了岐山王,還想佔據整個悅城……可是她有前世的記憶,宣王便是那個率兵取了岐山王首級,又生擒父親之人。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怎麼管理西山,怎麼可能任由民眾□□。
除非,他是藏拙。
若是如此,至少可以推斷,岐山王是危險的,那麼周將軍會不會有危險?
鄭沅背後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宣王與謝玄是好友,前世也是謝玄鎮守洛城,當街斬殺大伯父的。這一次謝玄去西山,絕不是簡單的從軍隨周將軍去了。
那麼最可能有危險的,不是周將軍,而是謝玄。
鄭峰看到沅兒不對勁,忙伸手揮了揮,說道:“沅兒,你怎麼了?”
鄭沅回過神,問道:“哥哥,若是真像你說的那樣簡單,為什麼表哥會憂心忡忡?他在擔心什麼?”
鄭峰支吾片刻,說道:“沅兒,你是內宅女兒,這些事不需你來操心,家裡有父親,有我在呢。”
鄭沅抓住鄭峰的手說道:“不,哥哥,只要與父親有關的,我都想要知道。若周將軍有什麼事情,父親絕不會坐視不理,可是父親的傷,還沒有好全,對不對?”
鄭峰歎了口氣:“沅兒,我知道你擔心父親的身子,只是……”
“哥哥明知道不對勁,周叔叔帶兵去往西山,怎麼也不可能年前趕回來。表哥也根本不必擔心成這樣,除非是收到了什麼確切的消息,是不是?”
鄭峰看著眼前的少女,從小到大,每次回來,姨娘都會說,少爺應該感恩嫡母,是她讓你活在這個世上的,三姑娘可憐自幼失了生母,少爺可要多多待她好啊。
他總覺得沅兒是脆弱的,需要她保護的。可這次回來,他發現一切都變了,沅兒長大了,並不是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小女孩。
他張了張嘴,還是說道:“這件事情,的確是有些問題,周將軍一向聽父親的話,即便出去平亂,也會隔一日給父親一封信。可這一回,父親已有一旬不曾收到周將軍的書信。而派出的探子,也都毫無消息……”
鄭沅眼睛一跳,問道:“那皇上……知道麼?”
鄭峰說道:“皇上自然是知道的。”
鄭沅想了一圈,說道:“西山……比荷香縣還要遠,算算腳程,周叔叔他們也才到不久,難道他們一去,便有危險不成?”
鄭峰回過神,問道:“你知道西山與荷香縣?”
鄭沅才反應過來,前世她在老家荷香縣呆了兩年,父親去岐山平亂的時候,曾路過荷香縣。
父親去岐山平亂?對,她還記得,父親那次平亂,就是從西山,再往岐山而去。
等於哥哥分開了,鄭沅還想不通其中的癥結,好多事與前世都不一樣了。但是可以想像,這一次,很有可能是沖著宣王與謝玄去的。
一轉眼,過了正月十五,還是沒有任何消息,這下整個洛城都驚動了,如今大街小巷,談論都是這一件事情。
鄭沅坐在學院裡,聽著旁的貴女都在討論這件事。
“依我看,皇上太過仁慈,竟然還留著岐山王呢。”
“依著你的意思,岐山王這麼好就能打發的?”
另有一個貴女神神秘秘,讓大家聚在一起,方道:“我聽說,咱們聖上剛登基的時候,岐山王打算將岐山一代都分出去,另立為皇,皇上花了好大力氣才壓下來呢。”
內憂外患,偏生大齊是以仁治國,皇上若敢鐵腕治政,只怕文官的唾沫,學子的狀書,都能將皇城淹沒。
鄭沅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宣王與謝玄會被稱作閻羅爺。恐怕都是皇上的授意,按照前世來看,宣王手中的兵權不少,而謝玄手中的勢力也不容小覷。
皇上根本是在偷偷的收集自己的勢力,只等著一擊即中。所以謝玄為什麼會出現在趙家,估摸著除了謝玄,還有更多的人,一直在監視大伯父與趙國公——甚至爹爹身邊,也有。
甯遠伯秦家家族最單薄,所以謝玄才會先行暗殺了他,岐山王一脈的勢力越小,皇上準備的時辰,就能越多。
下了學,鄭沅與友人往外走,今日入學的第一天,沒見著依秀,當是因為家裡的事情所煩擾吧。
她也太忙了,一直沒得空去看看依秀,今日索性就去往周家看看好了。
才出了學院,就見著袁家的車駕停在門口,旁邊候著的,是袁婷婷的丫鬟。
那丫鬟見了鄭沅,忙上前行禮:“縣主,我家夫人請您過府一敘。”
鄭沅眼皮一跳,問道:“婷婷她怎麼了?”
那丫鬟立時紅了眼:“姑娘她……情況實在不太好。”
鄭沅忙伸手招了招不遠處候著的芳綾,將手中的東西交給她,說道:“你且先行回府,與琳髻姑姑說一聲,我去袁家一趟。”
她跟著丫鬟一道上了袁家馬車,一回首,瞧見立在下麵的卓欣。
卓欣並不曾看這邊,只微微含著笑,正與一旁的友人說著什麼話。
鄭沅歎了口氣,上了車問丫鬟:“婷婷是什麼情況?”
丫鬟一五一十說出來,原來是年前,袁婷婷的舅母帶著家中兒女過來袁家小住了幾日,沒曾想,就住出了事情。
袁婷婷那位舅家表哥,回了家之後,竟然鬧騰著要退親轉而求娶袁婷婷。
鄭沅微微錯愕,疑惑道:“我記得婷婷與我說,夫人是打算將她送到外祖家住些時日的……”
丫鬟紅著眼說道:“是,原本夫人是這麼打算的,可如今出了這等事,自然也是去不成的。”
鄭沅問道:“難道這位表哥,從前不曾見過婷婷?”
那丫鬟的眼淚“唰”的流下來,說道:“正是因為他們從前見過,舅夫人每年都會過來小住,偶爾夫人也會帶姑娘去她家小住幾日。與表少爺早就熟悉得很,哪知這回表少爺不知為什麼,就這樣鬧騰起來……”
鄭沅見她失態,忙安撫道:“你別著急,婷婷這般容顏,有心儀她的人,也是正常。”
丫鬟搖頭哽咽道:“本來這與奴婢家的姑娘也什麼事情都沒有的,誰知那位表少爺要死要活,舅夫人今早竟然上門來,招呼也不打,將姑娘狠狠斥責一頓,說她……說她……”
能說什麼?無非是說袁婷婷不要臉,身子敗成那樣,還想著去勾引自家表哥。
自古都是如此,明明男人把持不住自己的心思,受苦的卻是女兒家。
丫鬟擦擦眼淚說道:“咱們姑娘何等尊貴,伯府嫡長姑娘,還用得著勾引旁人?縣主……姑娘本就身子弱,受了刺激當下就暈過去了,大夫忙了一下午,才將她救過來……但是大夫說了,她如今心結不除,恐怕……恐怕……”
鄭沅心中一疼,袁婷婷性子敏感多思,遇到這樣的事情,哪裡還熬得住?
☆、第 77 章
袁婷婷躺在床上,氣若遊絲,整張臉上都沒有活的氣息。
袁夫人淚水漣漣,拉著鄭沅的手說道:“縣主,婷婷她眼看著是不行了,我想著生前,也就你和周家女郎與她關係最好,便想讓你來看她最後一面。”
鄭沅反手握住袁夫人的手說道:“夫人這是什麼話,哪裡就這般嚴重了呢?”
便有嬤嬤解釋:“剛剛太醫過來看過了……”
鄭沅心中驚詫不已,前世雖說後來不曾聽說袁婷婷的好消息,但也沒聽說她這麼小就……怎麼今生竟是救不活了?
正在這時,丫鬟急匆匆跑進來說道:“夫人……縣主請的大夫到了。”
袁夫人錯愕的問道:“縣主請的……你給婷婷請了大夫?”
鄭沅有些茫然,只聽那丫鬟繼續道:“是,是卓世子身邊的小廝送過來的,說是縣主之前相托,他如今才尋到,到不知能不能幫一幫……”
袁夫人擦擦淚,倒並不抱什麼希望,對鄭沅說道:“難為縣主記掛,不過連太醫都說無用了。”
原來是卓欣。鄭沅趕緊答道:“夫人,左右大夫已經過來了,不如先讓他看看?”
袁夫人自是應了,只等那大夫看過了之後,方問道:“大夫,我女兒可還有救?”
那大夫不過二十上下,看著極為年輕,到不像是醫術高深的模樣。袁夫人也是隨口一問,不想拂了鄭沅的一番心思罷了。
大夫開了藥,說道:“一會兒給令媛施針試一試,不過令媛的病已經深入肺腑,是無法根治啊。”
袁夫人聽說女兒還能活,哪裡還介意後面無法根治的話,當即大喜,讓人準備好物什供大夫使用,說道:“我女兒已經這個樣子了,不過是多活一天罷了,大夫真乃神醫啊。”
大夫搖搖頭:“夫人謬贊,我雖然自由研習疑難雜症,但算不得神醫,若說神醫……我師兄或可一稱,但師兄雲遊四方,無人能尋到他的蹤跡。”
鄭沅聽得這話,方明白過來,想必卓欣著實費了一番力氣,想要尋這位大夫口中所說的神醫,奈何尋不到,只能先讓這位小神醫過來試一試了。
袁夫人聽得希望,急忙問道:“您的師兄?敢問您可知大致在何處?我這便讓人去尋他。”
大夫搖搖頭:“我那師兄性子古怪,最不喜的便是這種門楣高深之處……”
袁夫人聽明白了,這是說只能帶著袁婷婷天南海北到處去尋。可那是不可能實現的啊,且不說家中還有三個年幼的孩子,就說婷婷的身子,便是這般整日嬌養著,也要一步三喘,若是出了門,還不知能熬多久呢。
鄭沅問道:“小神醫,請問您這施診,可以延續她多久陽壽呢?”
大夫見有個腦筋靈活的,便趕緊答道:“小姐這病不得救,只能拖著,但我觀其脈象,發現小姐心緒繁重,若能解其心結,總能多活幾年,否則,我也不知下一次會是什麼時候……”
鄭沅心中沉甸甸的。
那大夫施了針,便又將針法細細寫下來,交給袁夫人說道:“夫人,這是療養的法子,隨意哪個大夫看一看便知。”
袁夫人問道:“大夫,您的意思是,您不留下來嗎?”
大夫說道:“小生還有要事不能耽擱,夫人放心,有方子與針法,不是非要小生在這裡的。”
袁夫人也不能強留,領著人親自將他送出去。
鄭沅則坐在床前,總算是見著袁婷婷的睫毛一顫一顫,是要醒過來了。
“婷婷,你可還好?”
袁婷婷睜開眼,不曾答話,淚水便往外冒。
丫鬟急忙倒了水喂給她,說道:“姑娘別傷心了,夫人已經將舅夫人趕出去,將來不會再許他們進門的。”
袁婷婷苦笑一聲:“沅兒,我是不是太無用了?害得舅父家中雞飛狗跳,害得表哥失了那樣一場好的姻緣……”
鄭沅握住她的手:“婷婷,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為何要將一切攬到自己身上?”
袁婷婷搖搖頭:“若是他,我寧願背上勾引之罪……”
鄭沅略頓了頓,對丫鬟說道:“我該走了,不知姐姐可否給我安排車駕?”
丫鬟知道縣主是想與自家姑娘說私房話,立時便出去了。
鄭沅方笑道:“今日得虧是鎮國公世子尋的大夫,不然你可救不活了。”
袁婷婷一愣:“你說誰尋的大夫?”
鄭沅眼睛一亮一亮的:“婷婷見過我去年夏考所做的畫了嗎?畫的是病弱的美人在仰頭看櫻花,卓世子他幫我指點技藝之時,曾仿照著畫了一幅,讓我受教不已啊。”
袁婷婷兜自愣神,她自然是聽說過,卓欣畫了幅與鄭沅一樣的畫。但那不過是交流畫技所用,並不值特意拿出來說。可鄭沅今日的意思,他們畫的,竟是她?
鄭沅又道:“我聽說,卓世子後來自己畫了一幅月下美人,聽聞與我當日所繪的美人,一般無二。”
門口傳來袁夫人的聲音,鄭沅站起來,欠身行禮說道:“夫人,今日已晚,沅兒該回家了。”
袁夫人忙點點頭,要送她出去。
鄭沅說道:“婷婷剛剛醒,夫人還是多陪一陪她比較好。”
袁婷婷半晌才回過神喊了聲:“沅兒……”
鄭沅微微一笑:“婷婷可要好生保養,你之前不是說了,要與我和曲的麼?”
袁婷婷一顫,她與鄭沅所奏之曲曲風向來都不同,並不曾想過要和曲。倒是她從前與鄭沅說過,想要再與卓欣和曲。
鄭沅已經出了門,她能幫的,也就是這裡了,若是卓欣還不能讓袁婷婷放棄死念,恐怕也無人救得了她。
回府已是夜深,今日袁家人仰馬翻,連飯食也沒給她準備。之前還不覺得,現下歸了府,倒覺得腹中甚餓。
才走到內院自己的院門前,便見著鄭芷往這邊走,丫鬟手中捧著食盒。
鄭芷怯怯道:“姐姐回來了?今日哥哥出門用膳,特意去宴賓樓帶回尋常姐姐愛吃的吃食,我留了些溫著,也不知姐姐現下可想吃?”
鄭峰與吳紹軒若是出門會友,回來必定會給她們帶一些吃食,多是覓食坊的零嘴,偶爾也有宴賓樓的熟食。
鄭沅腹中饑餓,聞到香味更覺得饑腸轆轆,便也不客氣點頭笑道:“多謝妹妹記掛,這會兒倒是當真有些餓。妹妹可要進去與我一道用?”
鄭芷害羞得臉一紅,只慌忙搖頭道:“不必不必,我……我還有功課未做完,我先下去了。”
芳綾取了飯食跟著鄭沅一道進院子,好奇的說道:“姑娘,奴婢總覺得,二小姐看到姑娘您,好似很害怕的模樣,姑娘又不是狼蛇虎豹,她怎麼老是這一副要被姑娘吃了的模樣?”
鄭沅微微一笑,淨了手取了吃食來用。鄭芷的心思,她多少有兩分瞭解,從前是覺得她太可怖不敢親近,現下又覺得她能幹了,加之父親兄長說得多了,她自己也覺得該是多親近親近,這才變成如今這樣子。
只不過心結難除,鄭芷一心覺得是她害死了鄭芙,又哪裡敢真正親近呢。
鄭沅吃了飯,才問道:“家裡今日可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芳綾將該說的說過了,又取了帳冊過來,說道:“之前的都已經整理完畢,只因為四老爺歸府,多了許多,這幾本是琳髻姑姑整理好的,需要給姑娘您過目。”
鄭沅點點頭,示意她將燈火再點亮一些,翻閱著整理好的帳冊。琳髻姑姑做事細心,又加之阿珠也是管家的一把好手,到她手中的時候,便一點也不累了。
等看完了,鄭沅方道:“芳綾,明日起,讓芳綃去接我。我明日會回稟祖母,叫你跟著琳髻姑姑的。”
芳綾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姑娘的意思,是要她跟著學習管家理賬。
“甯嬤嬤年歲大了,你們兩個是我的大丫鬟,這些事情總得學著。”
芳綃應下,又問道:“姑娘,花朝宴您要應下嗎?”
鄭沅問道:“今年花朝宴是哪一家相請?”
芳綃答道:“今年是莊親王府做東,是在東郊皇家園林,咱們府上早早的收到帖子了。”
莊親王府,便是前世鄭婉的夫家,但今生鄭婉腿腳不便,鄭偉柏想要將鄭婉送去莊親王府,恐怕是不行了。
“尋個藉口推了吧。”
芳綃頗有些為難,說道:“可是姑娘,如今您是縣主,這樣的場合若是不去,似乎不大妥當。而且這次莊親王府上的帖子,是王府的管事嬤嬤親自送過來的。”
若是只與尋常一樣,帖子是統一下的,推拒了也無妨,可王府管事嬤嬤親自送過來,自然是不好推拒。
鄭沅好奇道:“王府嬤嬤親自送過來的?什麼時候莊親王府這樣看中我們鄭家了?”
倒也不奇怪,父親如今是超品大元帥,她又被封縣主,與從前自不可同日而語。
芳綃接著道:“管事嬤嬤說了,讓表少爺也一同前往呢。”
鄭家沒有當家夫人,原本該是李氏帶著他們兄弟姐妹六人一起去。不過吳紹軒乃城主嫡子,自然也會受邀在列。
☆、第 78 章
二月初三花朝節,皇家陵園熱鬧得很,莊親王是當今聖上的叔叔,一向閑雲野鶴慣了,最不喜歡就是插手朝政的事情,因此也讓先皇與皇上格外信賴。
只畢竟身處高位,時間久了,總有些跋扈,這莊親王府從上到下,便都囂張慣了,尤其是莊親王世子,面上倒是人模狗樣,私下是什麼性子,都被傳遍了。
譬如那莊親王府內院的鶯鶯燕燕,就叫人望而卻步,又因先前兩任世子妃皆是重病而亡,便有人傳言說是莊親王府內風水有問題,於是等閒之人也不願意將女兒嫁入莊親王府做續弦。
不論莊親王世子如何,莊親王妃倒是個和藹可親的婦人,與鄭沅閒話家常,甚至還論起了將軍是否要續弦之事來。
鄭沅帶著鄭芷只做鵪鶉狀,言說父親的事情,不是她這個做晚輩的能置喙的。
莊親王妃本也是玩笑話,連連說自己該打,又是好生的誇讚鄭沅是如何花容月貌,如何琴棋書畫管家理事一樣都不落的。
順帶著還看了看鄭芷,問道:“二姑娘今年也有十四了吧?”
鄭芷微笑著應了:“快要滿十四了。”
“年歲太小了些……”莊親王妃旋即笑起來,“真是年輕啊,如今我看著你們這些年輕的孩子,就發覺自己老了啊。”
便有貴婦揶揄道:“王妃還嫌自己老?您看您保養得甚好,哪裡像是做了祖母的人?”
話題又岔開到保養頭上去了,年輕的孩子們不愛聽,嘻嘻哈哈相聚著去園子裡玩。
今日難得見到周依秀,與平日的鬧騰全然不一樣,兜自坐在亭子裡發呆,她身邊相陪的,則是江筠蓉。
鄭沅高興的拎著裙子,要去亭子裡的時候,聽到後面一聲喊。
“姐姐……”
鄭沅回過頭,看了看鄭芷,問道:“你有事麼?”
鄭芷這才見到亭子裡的周依秀,忙搖頭笑道:“無事,我去那邊聽她們彈琴。”
鄭沅點點頭,一心只記掛在周依秀身上,立時便跑了過去。
周依秀見著鄭沅,才略略有了些笑顏,勉強說道:“我爹爹和哥哥……”
鄭沅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說道:“依秀,周叔叔和皓輪哥哥武藝高強,一定不會有事的。”
言語雖是單薄,但與江筠蓉二人左勸右勸,也將周依秀給勸住了。
周依秀咬咬牙說道:“我自然擔心爹爹和哥哥,但我更恨的是本家那群人!沅兒,筠蓉,你們知不知道,他們得知我爹爹與哥哥沒消息之後,竟然全都跑來洛城了。”
江筠蓉不大明白,問道:“跑來洛城,是什麼意思?”
周依秀說道:“我先前也不知道,還很好奇,怎麼一個二個都將堂弟們往我跟前送。後來見我娘哭,才知道,他們是覺得我爹爹哥哥回不來,想要我娘過繼一個孩子!”
鄭沅趕緊安撫道:“依秀,莫要胡思亂想,叔叔與皓輪哥哥一定沒事,那群人如何做想,你壓根不用理會。”
周依秀點點頭,眼神裡滿是疲倦,她玩鬧慣了,可從來沒想過,若是沒了父兄,周家將會怎麼樣。
周家原本只是外鄉普通高門,全靠著周將軍跟在大將軍身邊出生入死,得了如此軍功,才被封做四品的忠武將軍。整個家族出了這麼個光耀門楣的,又豈會輕易放棄?自然是抓緊了都想讓這等好處落入自己口袋裡頭。
鄭沅與江筠蓉便又說些旁的事情,算是讓周依秀暫時不去想這些糟心事,又一起約著去旁邊投壺做耍了。
鄭芷離開鄭沅之後,帶著丫鬟走到其他貴女堆裡。從前也有兩三個手帕交,多半都是鄭芙鄭婉的好友,如今沒了鄭芙,鄭家又分了家,友人基本上都不剩了。
索性她是鄭沅的妹妹,也無人會去惹她不快,又因她對琴很感興趣,倒是也遇到兩個說得上話的友人。
其中一個,是莊親王妃的遠房表外甥女,叫做淳兒的,隔了許多層關係,又是庶出,自然無什麼人與之往來。鄭芷本身也不樂意搭理,奈何那淳兒扯著鄭芷不放,對琴藝頗有一番見解。鄭芷又不大好意思當面拒絕,便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等喝了會子果茶,鄭芷站起來,預備尋個丫鬟來問問,看溷軒在何處。
淳兒忙跟著走過來笑道:“女郎是想要方便麼?正好我也要去,不妨一起?”
鄭芷點了點頭,心下有些好奇,問道:“怎不見你的丫鬟?”
淳兒臉色微微一紅,不好意思的說道:“我的丫鬟今日不舒服……王妃今日事情多,我沒好意思去擾王妃清淨。”
原來這姑娘只得一個丫鬟。鄭芷探得人家私密的事兒,自是不好意思,忙住了口,跟著鄭芷往角落處走去。
只是越走,鄭芷越覺得不大對勁,恍惚問道:“該不是弄錯了吧?怎麼這裡不像是往溷軒的地方啊?”
淳兒只笑道:“女郎不知道麼?去年底這裡翻修了一場,從前的溷軒改了地兒。”
鄭芷有些茫然,到底也沒多說,跟著又走了一陣子,隱約似乎聽到男人說話的聲音。
她站定了,說道:“不大對,怎麼聽到郎君們的聲音?”
淳兒眼中有些慌亂,只道:“旁邊是外院,自是聽得到郎君說話。女郎且快些吧,我有些等不及了。”
鄭芷毫不猶豫轉身就跑,然而淳兒一把將她拽住,喊道:“快來,她要跑了。”
鄭芷一把掙脫她,一忽兒鑽進密林之中,便聽“砰”的一聲,應該是什麼東西打中她的丫鬟。
她瑟瑟發抖,縮在角落裡面,只敢在羊腸小徑上慢慢移動著,深怕被人發現了。
只是運氣不好,迎面見著一個七八歲樣子的孩子,歪著腦袋看著她。
鄭芷一把捂住他的嘴,小聲說道:“我是鄭家女,你別大聲喊。”
男孩眨巴著眼睛,好奇的問道:“你是鄭沅嗎?”
鄭芷一愣,問道:“你認識鄭沅?我是她妹妹。”
男孩輕笑起來:“他們,要捉你。”
鄭芷心下慌亂,問道:“你是什麼人?”
男孩說道:“我是殿下。”
鄭芷有些抓狂,殿下,什麼殿下啊,這人……她來不及細想,只問道:“你能救我嗎?”
男孩裂開嘴,乳牙掉了還不曾長出來,只搖頭道:“你這麼大個,我怎麼救得了你?”
鄭芷眼珠子轉得飛快,問道:“你能不能幫我報信?”
男孩想了想:“那我要找誰呢?”
鄭芷毫不猶豫說道:“找鄭沅,你快去找鄭沅。”
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有些詫異,為什麼會要這個小不點去找鄭沅?可她下意識的,就覺得鄭沅一定會救她。
鄭沅陪了周依秀許久,覺得略略有些疲累,便信步走到廊下,想要坐下歇一歇,這才發現一旁站著一個男孩,一雙眼閃啊閃,極是可愛的模樣。
她忍不住笑道:“這裡是內院,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那男孩抿著唇,臉頰上一對可愛的酒窩:“她們說你就是鄭沅。”
鄭沅詫異的點點頭:“對,我就是鄭沅,你找我麼?”
男孩點點頭:“你跟畫上挺像的。”
鄭沅更詫異了,看了看四周無人,方問道:“你是在哪裡看到的畫像?”
男孩說道:“哥哥畫的啊。”
鄭沅一頭黑線,問道:“哪位哥哥?”
男孩嘿嘿一笑,神秘的說:“我不告訴你,哥哥說我不可以告訴任何人,不然回來,就不給我帶好玩的了。”
鄭沅無語的看著他,問道:“那你是誰?”
男孩說道:“我是九殿下。”
鄭沅大吃一驚,九殿下,是先皇最小的子嗣,皇上最幼的弟弟,皇上登基之時,九殿下才不到兩歲。
九殿下想了許久,才拍拍腦袋說道:“哦,我把正事給忘了,你妹妹讓我來找你的。”
鄭沅微微愕然,抬起頭四下看看,沒看到鄭芷,便問道:“她讓你找我做什麼?”
九殿下說道:“我問她想要我找誰去救她,她說找你啊,所以我就來了。”
鄭沅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抓住他問道:“救她?她怎麼啦?”
九殿下說道:“你是鄭沅我才告訴你的哦,你可要給我保守秘密啊。”
鄭沅茫然的點點頭。
九殿下神秘兮兮說道:“今日我無意中聽到堂兄與旁人說,他就要娶第三個夫人啦,還說今日就會在那片林子裡捉住第三個夫人。我很是好奇,就躲在林子裡,想要看看我那第三個堂嫂長什麼樣子。沒想到她竟然也鑽進林子去了,就遇到我了呀。”
他說得雲裡霧裡,鄭沅還是一下子就聽懂了,她心下著急,問道:“那你可知道他們捉住芷兒之後,會去哪裡?”
九殿下搖搖頭:“不知道,反正她跑不掉的,我等了你這麼久,估摸著她已經成了我第三個嫂嫂了吧。”
鄭沅來不及與之細說,只忙不迭往那邊跑去。
九殿下說道:“鄭沅,你可不能去,你將來是我嫂嫂,不能去給我堂哥當夫人的。”
鄭沅咬著牙,忍著沒有斥責他,只壓低聲音說道:“今日的事情,你誰都不要說,知道嗎?”
☆、第 79 章
鄭沅忙喊過芳綃,說道:“你快去找我哥哥與表哥,說芷兒出事了,我先去找她。”
芳綃忙不迭搖頭:“不,姑娘,奴婢去找二姑娘……”
鄭沅沉聲說道:“不行,你且快去,最好讓他們去找爹爹這事一定是大伯父所為,沒了鄭婉,他便將注意打到芷兒身上。”
她不理會芳綃的呼聲,一轉眼便跑了。一壁跑,一壁深恨自己的大意。是呢,如果是她自己,當然不會中計,但鄭芷這人說來天真單純,實則是有些愚蠢,又容易受人攛掇。
此刻也不是後悔的時候,得儘快找到她才好,只希望,她千萬莫要出事啊。
鄭沅在密林處轉了一圈,空無一人。只她很快便看到有一道小門,應該是分了內外,這裡是下人進出的地方,而此刻,這裡是空無一人。
但那門上是鎖著的,雕蟲小技,鄭沅取出釵子,三下兩下就將門鎖撥弄開。
小時候她被罰跪,黑黢黢的柴房總是空無一人,害怕的時候,就會想法子出去,而這種撥弄門栓或者鎖頭的事情,她早就純熟得很。更何況這裡的鎖,是最基本的,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門外是另一片密林,鄭沅稍稍琢磨,按照方位推測,東面是有男客們待的地方,那麼西面則應當不是客人常待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往西面去了,等走出密林,立時便發現,有長長的一排屋舍,如同府內的客院一般,應當是男客們休息的地方。她伸手撿了根粗壯的樹枝,小心的往屋舍走過去。
連接著尋了幾間屋舍,總算是聽到裡頭的動靜。鄭沅冷笑一聲,看來根本是勢在必得,門口連守門的人都不曾放。
裡頭一個浪笑的男聲響起:“小娘子哭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鄭芷的哭聲小小的,帶著絕望,許久抹了一把淚,問道:“那你……你放我走吧。”
男聲又爆笑起來:“真是個小傻瓜呢,我自己是無所謂,但我娘逼著我娶世子妃呢,其實算下來,我更中意你姐姐,至於你麼……嘖嘖嘖,算了,養兩年看看如何。”
鄭芷一滯,又道:“我太小了,還不到婚配的年齡。”
男聲聳聳肩:“但我若放你走了,豈不是少了個合適的世子妃?”
鄭芷問道:“世子……您……您身份高貴,我只是個庶女,原就配不上你的……”
男聲似有些困頓,含糊道:“罷了,你雖然不是嫡出,但你父親是元帥,我便勉為其難接受吧,來,你自己脫,還是我來脫?”
鄭沅已經推門進去,舉起樹枝用力往男人身上砸去。他許是縱欲過度,腳步都有些虛浮,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鄭沅打得連連求饒。
等樹枝打斷了,鄭沅才扔掉樹枝,怒道:“說,是誰讓你設計陷害她的?”
世子回頭看了鄭沅一眼,怒道:“原來是你,哼!我告訴你,你把我打成這樣,我娘絕不會放過你的。”
鄭沅上前便是兩耳光,厲聲喝道:“既然你娘不放過我,那我便先不放過你好了。”
世子被她抽得嗷嗷直叫,喊道:“救命啊,殺人啊!”
鄭沅冷笑一聲,舉起金釵說道:“莊親王世子?你說你身份高貴,搶了那麼多女人做妾,為什麼還要做出這種事情來?我鄭家便是任你欺負的嗎?”
世子捂著臉叫道:“饒命啊,縣主饒命啊,不關我的事……真的不關我的事……是……是鄭偉柏主動與我父王聯繫的,說是……只要我娶了她做夫人,將軍一定能……一定能……”
他並不敢繼續說下去。
鄭沅滿臉猙獰:“果然是沖著我父親去的,所以,你們是岐山王的人?”
鄭沅舉著金釵,就要刺下去,鄭芷一把抱住她哭起來。
“姐姐不要啊,姐姐,你若是殺了他,會被砍頭的啊!”
世子嚇得屁滾尿流:“是是是,她說得對,縣主,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鄭沅依舊怒不可遏,鄭芷不敢撒手,兜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時,外頭傳來聲音:“是在這裡,莊親王妃,是在這裡聽到的動靜!”
鄭沅立刻撲上前壓住世子,將金釵抵著他的脖子,說道:“你若是敢出聲,我立刻戳下去!”
世子慌忙點點頭。
鄭沅回頭說道:“芷兒,快去看看,後面有沒有地方可以逃走!”
鄭芷回過神,急忙往後面查探一番,搖頭說道:“姐姐,只有扇窗戶,但後面是湖水。”
鄭沅兇狠的看著世子,咬牙說道:“芷兒你記住,我們是鄭偉槐的女兒,哪怕病死痛死,也絕不能受辱讓爹爹蒙羞!”
鄭芷還有些茫然,卻又聽鄭沅繼續說道:“不過,死也不能便宜了他!”
鄭沅說完,便用力往下刺。
世子靈巧的躲開,大聲喊道:“娘,娘,快救我啊娘!”
鄭沅追上去,便要動手,世子忙將一旁的花瓶用力砸過來,鄭沅閃身躲開,準備繼續的時候,又聽到外面有聲音。
“讓開,刑部斷案!”
是父親的聲音,鄭沅與鄭芷對看一眼,都是歡喜極了。
鄭偉槐沉著臉,說道:“我聽說這裡有人強搶民女,帶了刑部與驍騎營特來查看。”
莊親王妃臉色大變,說道:“這一定是有誤會,屋裡頭是我兒子呢。”
鄭偉槐只冷哼一聲:“鄭峰,你帶人進去看看,看是不是世子爺在裡頭。”
鄭峰嚴肅的拱拱手,帶著兩位親衛走進去,還不忘讓侍衛們守在門口,不許旁人探頭探腦。
一進去,便見著握著金釵,一臉恨意的鄭沅,以及哭成小花貓一般,還瑟縮著拽緊鄭沅衣裳的鄭芷。
他心口一股怒氣,一腳便往世子身上踹去。
秦親衛看也不看,示意二位小姐跟他走,走到後面,只見一艘小船劃了過來,船上是吳英羿與吳紹軒。
秦親衛壓低聲音:“姑娘且快些跟表少爺離去,萬萬莫要告訴旁人你們來過這裡,剩下的一切,將軍會處置好的。”
鄭沅扶著鄭芷先下去,自己也跳了下去。
才發現船上另有一個女人,是做的婦人打扮,借著吳英羿與吳紹軒的肩膀,攀爬到屋舍去。
等船行了老遠,鄭芷才怯怯的哭道:“姐姐……謝謝姐姐。”
鄭沅臉上有些疲憊,莊親王早就投靠了岐山王,謝玄知不知道呢?
吳紹軒安撫道:“不用擔心了,沒事的,等下上了岸,我送你們回家。”
鄭沅睜開眼,搖頭道:“不能回家,若是回家了,萬一莊親王妃留了一手,哪怕只是捕風捉影的消息,也足夠毀了我與鄭芷。”
吳紹軒微微一愣,問道:“那……要怎麼辦?”
鄭沅深吸一口氣:“在荷花池那邊靠岸,鄭芷,你準備好了沒?”
鄭芷有一瞬間的失神,還有害怕的感覺,只是此刻,容不得她退縮,她重重的點了點頭。
等到了園內,鄭芷衣裳下擺全都是泥土,而鄭沅皺著眉,揚聲說道:“你看看你,都多大了,也不怕人笑話。”
鄭芷低著頭,並沒有言語。
倒是有貴女上前打招呼:“縣主這是去哪裡了啊?”
鄭沅歎了口氣說道:“我妹妹非要去荷花池那兒做耍,這個天兒有什麼可看的?還不如那邊桃花林好看,這下好了,踩了一腳險些滑到,衣裳都弄髒了。”
那貴女一向親和,見鄭芷不大好意思的模樣,只笑道:“無妨呢,那邊客房有歇息的地方,只消讓丫鬟去取了衣裳換便是了。”
鄭沅側頭說道:“你今兒帶的雙雲哪去了?也不曉得守著你。”
鄭芷一稟,忙答道:“她說肚子不大舒服,去溷軒一直未見歸。”
鄭沅又瞪她一眼:“丫鬟也不跟著你,你可真是心大。唉,那個丫鬟,對,就是你,你過來。”
旁邊那丫鬟一臉懵的走過來,行了禮喊了聲:“縣主萬安。”
鄭沅說道:“是你啊,可別安了,剛剛我妹妹差點滑倒,喊你半天,你咋不應呢?”
那丫鬟更是懵懂,只忙著行禮:“對不住,是奴婢不好,奴婢不曾聽到。”
鄭沅不悅道:“我們在那裡扯柳枝玩了那麼久,你從那邊過,怎麼沒聽到啊?”
丫鬟忙不迭應道:“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看了一眼,只以為縣主與二小姐在鬧著玩呢。”
聽她這樣回應,鄭沅才滿意的說道:“行了,你去門口尋鄭家馬車,將我妹妹的衣裳取過來。”
丫鬟應了,轉身門口去了。
鄭沅問清休息的地方在那裡,帶著鄭芷往那邊去。
路上又遇著一群貴女,頗有些詫異的看著鄭芷問道:“咦,不是聽說,鄭家二小姐在外院麼?”
鄭沅做出詫異狀:“外院?你莫不是弄錯了?我與我妹妹一直在池塘邊做耍呢。”
又有人出來作證:“是呢,剛剛園林的丫鬟往那邊過,還看到縣主與二小姐一道在那邊摘柳枝。”
那貴女聽了這話,連連蹙眉,倒是江筠蓉走過來,低聲說道:“剛剛莊親王妃娘家那個外甥女兒過來,說是你妹妹硬鬧著要去玩,自個兒跑去了外院。”
鄭芷猛的抬起頭,卻是一臉驚訝:“平白無故這樣誣賴我?我可一直與姐姐在一處呢。”
☆、第 80 章
鄭沅勃然大怒,問道:“筠蓉可知,是哪一位污蔑我妹妹的名聲?”
筠蓉搖搖頭,旁邊的貴女從前只聽說過鄭沅的彪悍,見其人總是淡淡的帶著微笑,並不是難相與的樣子,何曾見過她這般大怒。
不過想一想,家中女兒一個名聲毀了,另一個也沒好處,也難怪她這樣生氣。
“她已經帶著莊親王妃去了外院男客休息處……去了許久了。”
鄭沅冷哼一聲:“男客休息的地方?這還真是要將污水潑到我妹妹身上。我倒要看看,我妹妹好端端站在這裡,她用什麼來潑污水。”
鄭芷心念一動,卻是明白過來,姐姐現在是為了雙雲消失做準備。她立刻沉穩下來,心中更是自責,姐姐比她只大了兩歲,可處事比她細心敏捷多了。
許是都是女兒家,如今的鄭沅是縣主,聲名自不同往日。貴女們皆是憤憤不平,要跟著一起去替鄭芷打抱不平。
等去了外院,鄭偉槐已經將世子捆了押送走了,正對著莊親王妃拱手道:“王妃,此事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定不讓一人喊冤。”
莊親王妃瞪圓了眼,明明會是鄭家的小女兒,怎麼會變成一個農婦來?那農婦即便模樣秀美,也遠配不上自己的兒子。更何況,現下看那農婦哭訴的模樣,兒子是一點便宜也沒有掙到,反而被揍得鼻青臉腫!
她一把捉住旁邊的外甥女,說道:“你說說,剛剛你到底看到的是誰?”
淳兒抬眼看看威嚴的鄭將軍,低下頭瑟瑟發抖,但她到底是寄居王府,又怎敢不聽王妃的話?
“王妃,淳兒當真是看到鄭家二小姐往這邊來……仿佛是與人相約一般。”
鄭偉槐冷笑兩聲,說道:“我家芷兒年幼,若是胡鬧倒還可能,與人相約?莫不是這位小姐自己心思不正,便看著旁人也與你一般吧!”
淳兒抖了抖,只縮了縮,許久才道:“淳兒不曾撒謊。”
莊親王妃皺眉說道:“將軍這是什麼話?我家淳兒一向乖巧聽話,又怎會說謊。罷了,淳兒,既然他們不信,你且想想,還有什麼人看到?”
淳兒做出努力思考的樣子,說道:“王妃,淳兒記得當時是鄭家二小姐的丫鬟陪著一起的,倒是不記得有旁人。”
莊親王妃此刻只想給兒子脫罪,便說道:“你的意思是,她們主僕二人往這邊來了?”
淳兒低著頭默認了。
鄭偉槐冷哼一聲:“既然如此,我便派人將這裡都搜查個遍,也好叫你們看看,我鄭家女絕非是你皇家可以輕易污蔑的。”
莊親王妃要的就是這句話,忙道:“雖則鄭將軍頂天立地,為大齊立下汗馬功勞,但是鄭芷畢竟是你的親女兒,還是避避嫌比較好吧。”
鄭偉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王妃既然這樣說了,若我還是堅持,也是不好,你們,去配合王府的護衛搜查吧。”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鄭沅的聲音。
“爹爹。”
鄭偉槐一愣,看到她們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關切,旋即問道:“你們怎麼來了?”
鄭沅冷哼一聲,說道:“爹爹不在裡頭是不知道,我與芷兒不過是去荷塘邊摘幾支柳枝的功夫,就被人傳成什麼樣兒,說芷兒私自跑出來外院呢!爹爹是知道沅兒的,當年康昭郡王府敢往我身上潑髒水,我就敢去郡王府門口講理。今日又有什麼不敢來的嗎?”
鄭偉槐哈哈大笑:“不錯,是我鄭偉槐的女兒。沅兒,芷兒,過來,今日有爹爹在,倒是要看看哪一位敢往你們身上潑髒水。”
莊親王妃踉蹌後退一步,心中突然很是後悔,為什麼要答應這件事,原以為那鄭芷不過是個庶出,受了欺負也絕不敢聲張,到時候只消暗地裡把親事敲定即可。可現下看來,根本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淳兒兜自未覺,只如同見到鬼一般,看著鄭芷說道:“你……你怎麼會……從那邊過來……”
鄭芷莞爾一笑:“我去了溷軒之後,折返回去,遇著我姐姐,就一起去荷塘那邊轉了轉……倒是你,我還想問問呢,你說你沒旁的丫鬟帶出門,我好心讓雙雲替你跑腿了,可怎麼沒見著雙雲回去呢?”
莊親王妃眼神凝了凝,什麼叫沒旁的丫鬟帶出門?好似她如何苛責這個寄居的外甥女一般。
但此刻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這是,侍衛們壓著雙雲出來了。此刻雙雲剛剛轉醒,整個人還恍恍惚惚,被捆綁著,嘴巴也塞住了。
莊親王妃使勁瞪自己的侍衛,出來之前不曉得處理一下嗎?偏生侍衛首領也是叫苦不迭,有鄭家軍守著,他們想動手,也是不敢的啊。
鄭芷想要上前,鄭沅輕輕拉了一把,對身旁趕過來的芳綾說道:“芳綾,快去看看雙雲怎麼樣了。”
芳綾趕緊給雙雲松了綁,雙雲“哇”的一聲,就哭開了。
鄭芷強自鎮定下來:“雙雲,你要不要緊,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雙雲剛想說話,手就被芳綾按了按,她略略沉吟片刻,又哭開了:“姑娘……奴婢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被人一棍子打暈了……”
淳兒趕緊分辯道:“胡說,分明……你是跟著你主子過來的……”
鄭芷冷笑道:“淳兒姑娘若是這樣說,我且問問,為何會有人傳言我出來會外男??為何我的丫鬟借給你跑個腿之後,卻被人捆了躺在柴房?若是真的,為何此刻我與我姐姐在一處?”
雙雲聽到這裡,立刻反應過來,抖抖索索說道:“是,姑娘,是她,她要我去將您騙道這裡來,我不肯,所以她就讓人打暈我的。姑娘,姑娘,她要害你!”
淳兒哪裡見過這陣勢,只語無倫次,半晌才分辯道:“不是的,王妃,不是這樣,是她說慕戀表哥……”
鄭芷冷笑一聲:“慕戀你表哥?哪一位表哥?”
淳兒囁嚅道:“自然是世子爺,你想高攀……”
“我想高攀世子?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不曾?我爹爹乃大齊頭一位護國大元帥,我姐姐是聖上親封的昭華縣主,我祖母是勇毅侯最後一滴血脈。即便我是庶出,依著他們對我的疼愛,將來不說一等的好男兒,總差不到哪裡去的。”
鄭芷譏諷的在淳兒面前走了一圈:“我畢竟不是你,需要借住在旁人家,需要努力往上爬。至於你那位世子表哥,我雖不曾見過,但洛城有名的男兒裡頭,從來沒聽過這麼一號人。
倒是聽說,連接著死了兩任世子妃,我可沒那麼好的興致,嫁給一個中年男人,還要給他養孩子,我圖什麼?圖他年歲大?圖將來好給前頭的世子妃牌位行妾禮?”
淳兒眼中滿是驚駭,只不住的看向王妃。
鄭偉槐也不等王妃說什麼,只揮揮手:“阿峰,將你兩位妹妹送回去。至於這件事,我一定會上報朝廷,一定要莊親王府,好生給我一個交代。”
說罷,他深深的看了眼淳兒,冷笑道:“當然了,一個表小姐,憑一己之力,自然是做不出這樣大的事情,王妃,你說對不對?”
馬車上,鄭芷徹底癱軟下來,之前的氣勢,這一瞬消失得無影無蹤,臉上全是驚駭後怕。
鄭沅淡淡的說道:“你今日表現得很好。”
鄭芷咬著牙說道:“我其實……很怕。可我想著,若是我表現出害怕的模樣來,我的將來,便都毀了。”
鄭沅點點頭:“從前康昭郡王府來退親的時候,我便是你這樣想的。”
鄭芷臉紅了紅,許久才道:“姐姐……從前是我對不起你。”
鄭沅眼神依舊淡淡的:“過往的事,不必再說。我這人一向睚眥必報,但你從前不過是愚蠢了些,我也沒想著要報復——更何況若報復了你,爹爹還不知道會有多傷心呢。”
鄭芷裙下的手握緊了,只誠懇的說道:“姐姐,我並不是要你原諒我,只是我得為從前的我負責任,是我對不住你。”
鄭沅緩緩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
鄭芷松了口氣,又問:“姐姐……你怎麼就認為,那個丫鬟會幫我們作證呢?”
鄭沅勾了勾唇:“我們從荷花池過來的時候,也有幾個丫鬟婆子過往。我之所以選定那個丫鬟,是因為她鞋底的泥土,一看,便不是正常走路的,當是哪裡貪玩歇息過。加之人都是這樣,我強調一遍,說我與你扯樹枝,被她看到了,她的印象裡,一定會有這樣一幕。”
鄭芷有些不大懂,只抬眼看了看鄭沅,不曾多問,壓低聲音說道:“姐姐,謝謝你,若不是你,今日我絕不能過關的。”
鄭沅懶懶的說道:“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自己。”
鄭芷低頭淺笑,她心中清楚,若是鄭沅只是為了她自己的名聲,便不會對世子動手,鄭沅表面不說,其實還是很關心她的。
☆、第 81 章
沒過三天,莊親王世子的因病被撤了世子位,莊親王請了二公子為世子。至於王妃的外甥女淳兒,自然也是打發出了府。
這個結果不算太差,鄭偉槐只拱拱手,並沒有多說。
而鄭家這一天,迎來了一個熟悉的面孔,是康昭郡王。
康昭郡王與平日的意氣風發全然不一樣,胡渣都長起來,也不曾修剪,整個面容上帶著一股頹敗之氣。
只拱手對鄭偉槐請道:“元帥,我想問元帥借兵。”
康昭郡王原本手中有少量兵權,但為了打消皇上的忌憚,早早的將兵權交上去,只當一個閒散郡王,在戶部領了職。可是好端端的,他不去請皇上,而跑來鄭家做什麼?
鄭沅管家理事,只不過是過來幫著上了盞茶,見他這樣,一時間都沒來的反應,應當是立時退去才對。
許是因為謝家對鄭家有虧,鄭偉槐巴不得鄭沅看到郡王的窘態,只繼續讓鄭沅分茶,不叫她退出去。
“噢?借兵?不知王爺借兵,是想做什麼?”
康昭郡王眼中閃了片刻淚光,說道:“將軍也知,如今將軍數次上奏,想要前去西山支援的奏摺,都被皇上打下來,只命了旁的將軍過去。但……我得到消息,說是已經遇險……”
鄭沅剛巧要給郡王奉茶,手一滑,濺了一桌子水,還濺到郡王身上去。她手忙腳亂,立時便取了帕子擦拭。
郡王接過帕子胡亂擦拭片刻,心中有事,自也不會去在意鄭沅的冒失:“我兒玄兒,雖是自幼頑固不受教,但到底是我虧欠他們母子在先,如今玄兒生死未卜,我心內著實難受。將軍……”
鄭偉槐沉吟片刻:“你是打算自己帶兵支援?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皇上會如何做想?”
郡王輕輕一笑:“將軍,你就當我胡說,我之問,若是您的兒郎出了事,您會如何?”
鄭偉槐立刻坐端正了,嚴肅的點點頭說道:“但借兵乃大事,王爺且先回府,容臣考慮一二。”
等郡王離去之後,鄭偉槐才疲倦的靠在椅上。
鄭沅方問道:“父親,您有奏請出兵?”
鄭偉槐點點頭:“是啊,西山的形勢越來越嚴峻,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不止是我,皇上亦是憂心忡忡,可……出兵一事事關重大,如今西面的胡人,南邊的大周,都是蠢蠢欲動,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我的身子再強健些,自然該是我去……”
鄭沅握緊拳頭,勸道:“父親的身子不好,自不能輕易冒險,朝中……總會有更合適的人選。”
鄭偉槐咳嗽兩聲:“話是沒錯,但諸位將軍肩負使命,除了我閑賦在家……昨日,皇上宣我入宮,有意想要分兵給你大伯父,讓他……”
“不可!”
鄭沅瞪大了眼說道:“爹爹,萬萬不可啊。”
鄭偉槐勉強笑起來:“自從你與我說過之後,我總是心有憂慮,也明白你說得對。但是沅兒,西山民亂一日不平,百姓便一日沒有好日子。更何況我與你周叔叔親如手足,又怎能眼睜睜看著他……半個月前,收到你周叔叔的信,形勢實在是不容樂觀啊。”
鄭沅死死抵著牙,說道:“父親有沒有想過,這根本是岐山王所為?朝中又有多少是岐山王的人?”
鄭偉槐慢慢咀嚼鄭沅的話,抬頭問道:“沅兒,你知道什麼,是不是?”
鄭沅低著頭,她要如何說?前世的事情,她怎能說出來?
鄭偉槐見她不肯說,也不逼迫,只長歎一口氣:“沅兒,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我的女兒,你的聰慧敏捷,實在是異于常人啊!你且放心,我心中有數。”
鄭沅低聲應了,可心中仍舊是忐忑不安。
謝玄他遇到危險了,甚至從父親與郡王的言語之中,能知道,最起碼半個月前,他們就處在水深火熱之中,那現在呢?他們有沒有事?
鄭沅迷迷茫茫的往內院走去,迎面見著鄭芷走過來。
鄭芷見鄭沅的臉色蒼白,很有些詫異,急忙上前扶著:“姐姐,你是不舒坦嗎?”
鄭沅面前笑起來:“許是今日事情有些多,回去歇一會就好了。”
鄭芷點點頭應道:“那我先扶你回去。”
鄭沅剛要拒絕,又回過神,看了看鄭芷,問道:“你是有事,過來找我?”
鄭芷輕笑一聲:“沒有什麼大事,姐姐先回去歇著才是正經。”
鄭沅說道:“你知道我的,一向性子急,不論大事小事,總是聽了,才覺得安心。”
鄭芷應了:“不過是旁人家的事情,原本也不值當特意跟姐姐說,不過是怕姐姐明日去學院偶然聽到心裡不舒坦罷了。是聽說昨日,康昭郡王府與趙家,換了庚帖,要結兩姓之好……”
鄭沅微微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鄭芷特意來說,因為謝敘從前從前是她的未婚夫婿,如今卻與旁人定了親事,是怕她多心的意思。
鄭芷見鄭沅的臉色更白了白,又安撫道:“姐姐莫要擔心,您如今都是縣主了,將來父親定會替你找個頂頂好的男兒。那個謝敘,朝秦暮楚,根本不是良配。”
鄭沅沖她笑了笑,說是不舒服,回屋躺下歇息。
心中卻很是不安,前世謝敘娶了鄭芙,今生定親的是趙素素,來來去去,似乎都繞不開鄭趙兩家。是呢,洛城貴女這樣多,可先前他勾引她勾引鄭芷,全都意味著,他選夫人,只願意從鄭家來選。
那是為什麼?
謝敘與大伯父和趙家,定是早有牽連,而這樣的牽連與岐山王有沒有關係?
一定有聯繫,先是她和鄭芷,再才退而求其次,選了趙素素。岳家的勢力是很重要的,他們想要的是鄭家兵權,最想要得到鄭家軍的,恐怕是岐山王無異了。
可是說不通啊,前世鄭家造反,是謝玄與宣王壓制的,說明謝家並不曾投靠岐山王……
鄭沅一下子坐起來,怎麼沒有可能?謝敘與謝玄本就不是同一個母親所出,謝家被皇上忌憚打壓,謝敘心中未必就肯退讓。
她想起另一件事,前世最後,謝敘為什麼會想要抬她過府做妾?她當時只以為是謝敘與鄭芙為了羞辱她,可是現在想想,不大可能,除了親外家吳家,又有誰肯救她於水火?
哪怕是做妾,那也比淪入賤籍要好太多太多了。前世的謝敘,是曾對她表示過驚豔,也僅僅是驚豔而已,倒不至於是對她動心到不顧律法納她做妾。
那時候她的想法簡單,只以為謝玄立了大功,連帶著謝敘也水漲船高。現在想想,有沒有可能,那一頂小轎,並非是謝敘安排的,而是謝玄。
鄭沅怔怔的看著窗戶發呆,還不到午時,外頭還能聽到小丫鬟們隱隱說話的聲音。
好多東西,其實從前便一觸即發,只是她不曾細想罷了。前世今生,他一直對她很好,好到她覺察不到。
芳綾悄聲進來,嚇了一大跳:“姑娘可是遇到什麼事兒,怎麼哭成這樣?”
鄭沅兜自傷心不能自抑,她從前知道謝玄很好,可她總覺得兩人不合適,從來都是推拒。現在才明白,真情何其可貴。
只明白又能怎麼樣?她都不知他如今在哪裡,如今還好不好。
春寒交替,鄭沅一病不起,延續了半個月,也未曾見好。
倒是鄭芷乖巧聽話,跟著琳髻將帥府上下打理清楚,每日都會去鄭沅院子裡陪她說說話。
鄭沅咳嗽不止,整個人也打不起精神來,兜自堅持著問道:“周叔叔他們,回來了麼?”
鄭芷搖搖頭:“姐姐放心,卓世子已經請命,父親安排了兩位參將守在他身邊,一同去西山了。”
鄭沅覺得卓欣是個能託付的,但是鎮國西曆代都是文官,即便習武,也不曾上過戰場,卓欣能不能帶好兵將,還是個問題呢。
鄭芷見她總算是有些表情了,忙又說道:“卓世子自請前去,皇上封了督查,此次不僅僅是平亂,更要緊的是……”
是肅清岐山西山之事,這一場亂仗恐怕有得打了。
鄭沅懨懨許久,問道:“這些天……辛苦你應付外人了。”
她如今是縣主,父親又將整個帥府的事務都交到她手裡,如今一病不起,往來打探的人自然是多了。
琳髻只不過一個妾算不算妾的下人,那些個貴婦女郎,自不會尋她打探,偏生四房李氏是個一問三不知的,於是打探消息的,盡數都往鄭芷面前鑽。
鄭芷搖搖頭:“姐姐不在,雖說有姑姑和阿珠,但我亦是手忙腳亂,深覺從前實在是蠢,連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都不曉得。”
她頓了頓,又道:“近些時日,周姐姐不曾來過,江姐姐過來解釋過幾回,說是周姐姐心緒不甯……”
鄭沅“嗯”了聲,江筠蓉從前很是看不上周依秀這種大大咧咧不學無術的性子,現如今幾乎是天天守在周依秀身邊。
鄭芷接著說道:“還有袁姐姐來過兩回,托我給姐姐帶話,從前姐姐與她說,活著便有希望,不論怎樣,希望姐姐你一定不要忘記。”
鄭沅睜開眼,看了看鄭芷,鄭芷態度端正,並沒有多餘的表情。
但是袁婷婷緣何這樣說?鄭沅不由得失笑,婷婷那樣敏感的性子,恐怕早在她之前,就知道了她的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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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許是有袁婷婷這句話,鄭沅的病沒多時,便大好了。
朝中的事情,畢竟與內宅女兒家不太近。不過是茶餘飯後多議論兩句罷了,很快,各個世家該活動,還是繼續活動的。
春日是最好踏青的日子,貴婦們你來我往,已經舉辦了不少春日宴。
過了清明,久不出門的老夫人出來了,讓鄭沅安頓著,說是過幾日端陵王妃約去馬場看蹴鞠。
看蹴鞠是假,主要自然是會友。鄭沅打聽過了,賀家老夫人的第三個兒子回洛城述職,往後賀老夫人也會留在洛城了。
前世鄭沅失了名聲之後,議親的便是這賀家三叔叔的幼子,雖說前世今生的軌跡大不相同,但想想祖母今日的慎重,鄭沅倒覺得兜兜轉轉,還是回來了。
賀三老爺這次,一躍成為正三品的工部左侍郎。雖說按照門楣,賀家這位幼子,該是配不上鄭沅。但祖母的心性,只看人品,並不論身份。
鄭沅依著錦嬤嬤的要求,將自己好好裝扮了一番,本就驚豔的模樣,這下更是過目不忘了。
倒是老夫人看了,更滿意了幾分,對錦嬤嬤笑道:“我們沅兒長大了,不僅模樣更標緻,連氣場也起來了,你看看是不是?”
錦嬤嬤亦是笑著:“真是明豔不可方物啊。”
待除了院子,見著鄭芷走過來。鄭芷一向喜歡顏色重的,現如今雖然心性大變,但本質還是喜好濃豔的,穿著一襲海棠紅的裙子,髮髻依舊是雙環,還是從前那般玉雪可愛的模樣。
一道去了馬場,端坐在亭子裡,沒一會兒,就見著賀三夫人扶著賀老夫人過來,與鄭老夫人說話。
鄭沅與鄭芷自是乖巧,跪坐在一旁,替她們分茶。
賀三夫人則偷眼打量鄭沅,歎道:“鄭老夫人可真會生養,這般的模樣,怕是天上才能有的吧。”
鄭沅低頭做害羞狀,鄭老夫人則哈哈大笑,對賀老夫人說道:“你這老貨,從前總是笑我沒個貼心閨女,現在可輪到我了?”
賀老夫人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從前玩笑時,總是笑話鄭老夫人沒有親女兒,沒個小棉襖。但偏偏賀老夫人三個兒子,竟是一個孫女也沒給她生出來。
“是,現如今我不曉得有多羡慕,若我有你家沅兒芷兒這樣的閨女,那可不曉得該有多高興呀。”
賀夫人亦是應和:“是啊,沅兒這般出挑,芷兒又乖巧可愛,莫說婆母您了,便是媳婦也羡慕得緊呐。”
鄭老夫人故意玩笑:“那你們可勁兒羡慕去吧。”
這麼一會兒,從一側走過來一名約莫十七八歲的郎君,書生氣很重,看著便是忠厚老實文質彬彬,皮膚不算白,但整體看著很舒服。
他上前來見禮。賀老夫人立刻說道:“奇兒來了?過來見過你兩位鄭家妹妹。”
賀奇連頭都不敢抬,恭恭敬敬的見了禮,如同害羞的女兒一般,依著賀老夫人坐了。
鄭老夫人很是滿意,說道:“沒想到一轉眼,奇兒這樣大了,我還是在他洗三的時候,見過一回呢。”
賀老夫人點頭說道:“是,他出生不久,他父親就外放了,這麼些年,總算是回來了。”
說了會子話,賀奇站起來告辭,是要去會友人了。鄭沅與鄭芷便也站起來,各自去尋自己的手帕交玩耍去了。
鄭沅去袁家所待的亭子,問了袁婷婷的去處,便往馬場後方走去。
還沒走一會兒,便遇見先前見過的九殿下,正一本正經的站在一旁,目光盈盈的看著她。
鄭沅心下好奇,上前見禮道:“九殿下怎麼在這裡?”
九殿下說道:“鄭沅,剛剛那個男人,是你什麼人?”
鄭沅微微一愣,這小娃有趣得很,跟捉姦似的。
“他祖母與我祖母年輕的時候,是手帕交。”
九殿下眼中有些茫然:“手帕交,就是關係好的意思麼?那你喜歡那個男人麼?”
鄭沅忙道:“殿下可不能亂說,我與賀家郎君清清白白,什麼關係都沒有,殿下莫要污蔑我們的名聲啊。”
九殿下鎮重的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鄭沅,你可要記住了,將來你是我哥哥的夫人,不可以移情別戀哦。”
鄭沅輕笑一聲,伸手刮刮他的鼻子,問道:“你總說你哥哥你哥哥,你哥哥是誰啊?”
九殿下揮手擋開她的手,正色道:“男女七歲不同席,鄭沅你沒學過麼?怎能對我動手動腳?”
說罷,他的臉也紅了紅,支吾片刻,又道:“我知道你長得好看,我也很喜歡你,但是我們不可能的,等我長大了,你都老了,我可不喜歡老女人。”
鄭沅哈哈一笑,覺得這位九殿下實在是可愛極了,有心戲弄道:“那這可怎麼辦?臣女見九殿下第一眼,就深深慕戀之……”
九殿下瞪圓了眼,拼命擺手,說道:“不行……本皇子不是你能配得上的……何況你有我哥哥了,你這個女人,怎麼能水性楊花呢!”
鄭沅假做無辜道:“可是,我連你哥哥是誰都不知道,又沒見到他,怎麼會喜歡他呢?倒是九殿下您,一表人才,又看得見摸得著……”
九殿下聽到她說“摸得著”,立時往後退了兩步,如臨大敵說道:“我哥哥就是謝玄……你……你……”
鄭沅心下明瞭,只又好奇問道:“原來是他呀,他是康郡王府的公子,怎麼你喊他喊得這麼親熱?”
九殿下絞盡腦汁,說道:“你要記住了,我是九殿下,不是你這等……額,人能配的,若是你小個十歲,我還能考慮一二,我們,是絕不可能的,知道嗎?”
鄭沅抿唇一笑,假做鄭重的點頭:“我知道了,多謝九殿下提醒。”
九殿下猶豫半晌,又道:“朋友妻不可戲……謝玄是四哥的好兄弟,自然也是我的好兄弟了。”
九殿下的四哥,當然是宣王殿下了。
鄭沅了然的點點頭,又問:“九殿下,那你知道謝玄的消息麼?”
九殿下擰起的眉毛總算是放鬆了些,看著鄭沅的目光仿佛在說,算你還有點良心,不枉我哥處處記著你。
“我沒有。”
鄭沅略略有些失望,倒也能明白,謝玄他們即便有消息,也不會讓九殿下這個小不點知道。
九殿下又安撫似的說道:“不過鄭沅你別擔心,謝玄跟我說了,若是有什麼事,會想法子遞消息給你的。”
鄭沅一震,謝玄竟然這樣告訴九殿下了?
九殿下想了想,又叮囑道:“還有,你往後要記著我哥的好,不許再三心二意。想那個什麼賀家郎君,不許再與之來往了,知道嗎?”
一旁走過以為宮女,急吼吼喊道:“九殿下,您讓奴婢好找,怎麼跑這裡來了?”
又躬身給鄭沅行禮。
九殿下不耐煩跟著那宮女走,一壁走一壁威脅:“你看看縣主,往後我要跟皇兄說,我的丫鬟,得按照縣主的模樣來尋,留著將來給我做王妃……”
宮女面不改色:“是奴婢不好,是奴婢長得太醜了,九殿下,嬤嬤給您買了桃花糕,快些去吃吧。”
九殿下一蹦三尺高:“你怎麼不早說,快走快走。”
鄭沅有些失笑,拎著裙子往袁婷婷那邊走去。
許久不見,袁婷婷的氣色好了很多,彈起琴來也全然沒有從前那一股自帶的憂傷。
旁邊有貴女誇讚:“婷婷,我覺得你的琴藝更上一層樓了呢?而且,怎麼曲風有些類似卓世子的?”
又有人說道:“大抵琴藝高超的人到了最頂尖,總是類似的吧。不像我們,各有各的缺陷。”
眾人紛紛點頭,回頭見到鄭沅,忙歡喜的打招呼:“縣主來了?剛巧婷婷在彈琴,縣主要不要一起?”
鄭沅含笑著點頭:“我好多日不曾彈了,恐怕很有些生疏,今日就不獻醜了。”
那貴女笑著說道:“前些日子還聽到你妹妹彈,琴藝漸長,二小姐還說是縣主你這個做姐姐的指點有方,怎麼現下縣主反倒自謙起來?”
袁婷婷噗嗤笑起來,替她解釋道:“這為人師和自己彈不一樣,像沅兒這樣的老師,多數隻指點一二,不必自己上手。鄭二女郎彈得好,還要多虧她自己好學,其實與沅兒可沒多大干係。”
因著鄭沅過來,袁婷婷將琴讓給旁人,自己則與鄭沅二人往一旁去說悄悄話了。
鄭沅挽著她問:“你現下可好?”
袁婷婷點頭說道:“不能再好了。我娘什麼都告訴我之後,我反倒釋懷了,左右活不了幾年,與其天天憂傷不能自抑,不如好生過好每一天,總之剩下的日子也不久,讓我娘快活才是最要緊的。”
鄭沅抬頭看她,見她面色鎮定,眼裡閃著希望的光,心中也不由替她高興起來。
袁婷婷側了側臉,又道:“不過,還是會想,他好不好,將來會娶一位什麼樣的夫人……”
鄭沅輕輕頷首,前世她對卓家的事,完全沒有關注過,自然也不知道,卓欣最後到底是娶了誰。
先前她推測有可能是趙素素,但是現下趙素素與謝敘已經定親,自然是不可能了。
☆、第 83 章
回去的路上,鄭芷兜自出神,臉上數不清的疲倦。
鄭沅頗有些好奇,問道:“你今日是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鄭芷搖搖頭:“許是最近忙累了些,出來大半日,竟然有些不適。”
鄭沅輕笑著點頭:“是,最近是辛苦了些,回去早些歇息,最好讓女醫瞧瞧,莫要出什麼問題才好。”
之後,鄭老夫人與賀家老夫人來往更頻繁了,隔三五天便要聚一回。因著鄭家沒有當家夫人,多數都是去賀家相聚,自然是要帶上鄭沅。許是怕人說閒話,便連著鄭芷也一道帶上。
到了賀家,總也有各種各樣的理由,讓賀奇與鄭沅鄭芷兩個單獨說話。
賀奇不是個會說話的,常常絞盡腦汁說不出兩句來。總是鄭沅想法子引出話題,鄭芷時不時搭話。於是三個人,就變成鄭沅鄭芷姐妹二人說話,賀奇只是傾聽罷了。
如此三四回,老夫人將鄭沅喊道跟前,問道:“沅兒,你與賀家郎君也見過幾回了,且與我說說,你自己的感受吧。”
鄭沅沉默良久,只道:“祖母,沅兒……不願。”
老夫人並不驚訝,又道:“賀家小郎君,雖然並非長子,但勝在虛心好學,他們賀家走到這一步,小郎君自強不息,並不曾打算靠祖上蔭封,已經決定下半年下場考試了。我也問過夫子他的學問,舉子總是沒問題的,日後只要肯上進……”
鄭沅端坐在下首,低著頭不肯說話。
老夫人長歎一句:“罷了,這些日子我看你的模樣,便知道你們沒戲。若是從前軟弱的你,這門親事倒是正正好,可如今……如今的你,並不需要我費盡心思去籌謀。”
鄭沅眼睛一紅,小聲說道:“對不起……”
老夫人擺擺手:“無需與我說對不起,沅兒,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祖母只希望你不要後悔才好……可年輕的時候,不瘋狂一把,難道要等到年邁再後悔麼?沅兒,你與其他人不同,你最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只要是對的,就大膽去做吧。”
鄭沅的眼淚,再忍不住嘩嘩往下流了。
西山民亂之事,總算是有了消息,卓欣率領諸將凱旋,只帶回來的人裡頭,並沒有周皓輪與謝玄。
等鄭偉槐歸府,鄭沅才知岐山王反了,宣王傷重,周皓輪與謝玄也不知所蹤。
鄭偉槐一壁讓人收拾東西,一壁對鄭沅說道:“我已經自請掛帥,明日便出征岐山。”
鄭沅心中一跳,問道:“父親的傷?”
鄭偉槐說道:“沅兒,我是元帥,我鄭家天生就是為了大齊而生的。我的傷已經好了大半,無需擔心。”
若當真無需擔心,父親也不會說前面那句話。鄭沅抿著唇,只幫著阿珠一道收拾行裝,父親做的決定,一定不會改。
鄭峰走進來,拱手說道:“父親,兒的行裝,已經收拾好了。”
鄭偉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必了,阿峰,這一次,你不去。”
鄭峰詫異道:“父親,兒從小跟著您參加過大大小小的戰役,此去兇險,兒怎能讓父親獨自入險?”
鄭偉槐說道:“阿峰,咱們鄭家不剩幾個人了,將來……萬一有什麼事情,你便是帥府頂樑柱,記住了嗎?”
鄭峰心下大嚇,連連搖頭:“不……父親,兒年幼無知,不堪重任,還請父親收回剛剛說的話。”
鄭偉槐哈哈一笑:“你們一個二個都這麼緊張做什麼?當時漠北兇險,你爹爹我不也過來了?且放心吧,我最不放心的,反而是你們了。峰兒,為父也來不及多交代,總之將來家中一切都要交給你。”
他遲疑片刻,又想到什麼,繼續說道:“對了,沅兒,你小舅與表哥明日也要啟程回悅城了,今日置辦一桌酒席,算是給我們踐行。”
鄭峰問道:“三爺要回悅城了?這是作何?難道漠北那邊有什麼動作不成?”
鄭偉槐輕笑一聲:“不必擔心,漠北如今不足為懼。只是紹軒的母親突發惡疾,他們得日夜兼程趕回去。”
鄭沅心思一稟,前世的事情,還是逃不過,本以為今生一切有變化,大舅母許是會安然無恙,沒曾想,還是病重了。
等鄭沅一切安頓好了,方回來,低聲問道:“父親,您這一走,洛城可要怎麼辦?”
鄭偉槐認真的看了看鄭沅,伸手撫了撫她的頭,說道:“沅兒,有些事不是你能操心的,你是我的女兒,是皇上親封的縣主,合該在家裡彈琴作畫才對。”
鄭沅心中忐忑不安,著實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倒是覺得深深的無力,她什麼都不會,什麼也不能幫父親……不能幫他。
她小心取出包裹著護身符打好的絡子,捧道父親跟前,說道:“父親,這是沅兒去年求的護身符,雖說只是個念想,但沅兒惟願父親平安順遂。”
鄭偉槐接過來,讓阿珠幫著掛在脖子上,笑得開懷,說道:“沅兒貼心,你放心,父親一定馬到成功。”
第二日,送走了父親與小舅表哥,鄭沅便驅車去往周家,不曾想,竟然遇到江筠蓉。
丫鬟行了禮說道:“江家女郎一早便過來了。”
鄭沅走到亭子裡,見周依秀一雙眼睛跟核桃似的,只與江筠蓉對看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
許久,周依秀才啞聲說道:“父親昨日歸府,傷得那樣重,今日那群人就過來,明著說是看望父親,實際打的什麼心思,誰不知道?”
鄭沅安撫的拍拍她的肩膀:“為了那些人傷心,不值當。”
周依秀面露恨意:“我當然知道不值當,我最恨的就是苗家人!姨母竟然將苗香玉送過來,想要已未亡人的身份住在咱們家。將來若是哥哥安穩活下來,她便成了我嫂嫂,若是哥哥死了,她……”
鄭沅自然是懂了,苗家的注意打得響,若是周皓輪死了,苗香玉也是當家夫人,將來只管過繼一個年幼的周家子,撫養長大,她便還是府內的正室夫人。
周依秀險些哭出聲:“偏生我娘她竟然心軟想要答應,若非祖母壓下來,還不知這事會鬧成什麼樣!”
鄭沅微微訝異,周夫人未免也太不懂事了,這個時候,苗家夫人分明是往周家戳心窩子。當家老爺傷重險些不能治,少爺不知所蹤,最要緊的該是鎮定自若,可周夫人分明是自亂陣腳,由著旁人胡來。
她伸手剛想安撫周依秀,卻見江筠蓉的手懸在半空中,緊緊握成拳,指甲壓進肉裡,壓出白白的印子來,指甲也險些要斷。
鄭沅心中一突,卻是恍然大悟,江筠蓉竟然對周皓輪有這種心思,她從前毫無知覺。只不知周皓輪知道不知道。
她壓下心中的思緒安撫道:“依秀莫要慌張,這事兒有你祖母坐鎮,一定差不了。現如今最要緊的,是周叔叔的傷勢。”
周依秀神情懨懨的,說道:“昨日卓世子上門,只說是傷重險些不治,也帶來皇上吩咐的太醫。可那太醫著實可惡,問之也不答,我們又近不了父親的身,怎不知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江筠蓉勸道:“不知道便是最好的消息,依秀莫要自己嚇唬自己,這時候你該立起來,不然你祖母一個人支撐整個門楣,著實艱難。”
鄭沅心念一動,突然想到昨日父親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不管父親知不知道大伯父與趙家勾結岐山王的事情,皇上總歸是知道的,又怎會放任洛城暴露於危險當中?
前一世驍騎營一大半在輔國公趙家手裡,另一部分則在謝玄手中,甚至極有可能,謝家掌管的禁衛軍,也並不曾還給皇室,恐怕都是留在謝玄手中的。
今生謝玄不在,皇上總不會不另做安排。只這另外的安排會是誰?卓欣?還是傷重幾乎不治的周將軍?
思及此處,鄭沅的心倒是安穩下來,至少皇上有所準備。
她微微眯眼,算算時日,今生岐山王造反一事,倒是比前世早了兩年半,其中最大的變數,是父親。沒有鄭家兵權,且父親與大伯父漸行漸遠,而皇上的勢力日益壯大,所以岐山王並不想再等了。
她的心又微微抽痛起來,父親傷重,宣王與謝玄手中的勢力,不如前世那般強盛,卻不知今生這一場仗是不是好打。
鄭沅與江筠蓉陪了會周依秀,便見著苗香玉怯怯的走過來行禮,她整張臉憔悴得不像話。鄭沅心中疑惑,她到底是為了她表哥,還是為了謝玄?
也不知怎麼,此刻竟有種心心相惜的感覺。
苗香玉聲音不大,欠身說道:“表姐莫要傷心了,姨母說,讓香玉來陪表姐……”
周依秀一聲尖叫:“你給我滾,我不稀罕你陪,你和你娘打的什麼主意,我不知道嗎?我告訴你,苗香玉,你妄想!”
苗香玉瑟縮片刻,眼淚嘩的流下來,哽咽道:“表姐,我沒有旁的意思,就只想要陪陪你……”
便聽身後一個憤怒的聲音:“依秀,你這是做什麼?怎可對你表妹這般粗魯?”
☆、第 84 章
苗香玉眼神一閃,立時哭道:“姨母莫要怪表姐,是香玉不好……”
周夫人伸手摟住她,說道:“香玉,你是個好孩子,你最是貼心了,怎會是你不好?”
周依秀冷笑一聲:“娘親這是什麼意思?是說我不好,不該嫌棄她?她分明想要鳩占鵲巢,我為何不能嫌棄她?”
周夫人怒道:“依秀,你胡說什麼?什麼鳩占鵲巢?她不過是想來陪你而已。”
鄭沅眼見著苗香玉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嘴裡卻依舊為周依秀說著話。惹得周夫人更是一疊聲怪周依秀不聽話。
鄭沅上前見禮說道:“周夫人,這件事情,沅兒倒覺得是夫人有失偏頗。”
周夫人一向待鄭沅好,當下只認為鄭沅是依秀的好友,自會為她說話,便道:“沅兒,我知你心疼依秀,但是……”
鄭沅點點頭:“是啊,周夫人,我是依秀的手帕交,自然心疼她。若她需要我,我便陪在身邊,若她心煩意亂,我又怎會打擾?”
江筠蓉聽懂了,立刻說道:“周夫人,沅兒說得不錯。如今貴府是什麼情況,我們都是知道的,依秀情緒不好,便是脾氣大些,我們又怎會與她見怪?”
鄭沅介面道:“更不會去挑起事端……”
周夫人微微一愣,倒是反應過來,香玉剛剛所作所為,確實不像是想要安撫依秀,更像是故意挑起依秀的怒火,讓她見到依秀的無理一樣。
苗香玉一稟,忙道:“我……我只是想陪陪……”
鄭沅溫和一笑:“我們是局外人,看得清楚,苗小姐或許是真心想要陪陪依秀,但也得分時機不是?如今苗家惹了周家老夫人不悅,若還不顧流言強行留住,不知道的,還以為苗小姐並不是真的關心周家呢。”
苗夫人不悅的吊起眼神,說道:“沅兒這話可說錯了,我姐姐家中有事,作為親眷,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鄭沅挺直腰板,說道:“苗夫人該喊我一聲縣主。”
苗夫人一愣,臊得滿臉通紅。周夫人也反應過來,苗家家世低微,如今已經惹了婆母不喜,可妹妹根本不在乎,非要往前湊,甚至自認長輩,對沅兒連一句尊稱都沒有。
她到底不是真的拎不清,只對妹妹說道:“罷了,這陣子妹妹與香玉便先不過來,等事情塵埃落定,再做定奪吧。”
等苗家人被強制送走後,周依秀呆愣半晌,不由得對鄭沅笑起來:“沅兒,你長大了。”
鄭沅低頭淺笑,最近有太多太多的人說她長大了。可連她自己都迷茫,什麼算是長大了?只因為磨平了心底的刺,長出了堅硬的殼麼?
一晃又是半個月過去了,鄭沅心頭無比忐忑,父親走了半個月,該是還沒到西山,又遠離洛城的時候。該是他們最合適行動的時候了。
鄭芷拎著裙子急匆匆走過來,沒等芳綾通稟,便直接闖進來,頗有些慌張說道:“姐姐,這個時辰了,大哥還沒回來。”
鄭沅蹙了蹙眉:“無人回來說一聲嗎?”
鄭峰閑賦在家,便去驍騎營掛了閒職,每日點卯,如有空,則會幫著操練。只是因大房三房分了家,等閒他也不會呆太久。
鄭芷說道:“兩個時辰前,阿松回來說,大伯父有些事讓哥哥幫忙,需要晚一些才能回。我當時沒想什麼,這會兒倒是覺得很有些不對勁,兩位堂哥都在驍騎營,還有趙家的人,有什麼事大伯父會讓哥哥去幫忙?而且這麼晚了,竟還沒消息。”
鄭沅披了衣,與鄭芷一路往前廳去,又問:“可讓人去尋了?”
鄭芷點點頭:“姑姑差了人去驍騎營,還不曾回來。”
鄭沅頓住腳,站在原地,繁星滿天,月牙兒掛在天上,明明該是快要入夏的季節,夜風一吹,還是讓人覺得有些寒。
鄭芷問道:“姐姐,你怎麼啦?”
鄭沅沉吟片刻,說道:“芷兒,我得出去一趟。”
她轉身往回走,讓芳綃去大哥房裡尋了套男裝,這才對鄭芷說道:“我要出去一趟,芷兒,今夜怕是要辛苦你了,家裡一切都要交給你。”
鄭芷心中慌亂,問道:“姐姐要去哪裡?這般晚了,一會兒要宵禁,出去恐怕不合適……”
鄭沅搖搖頭:“我會避開的,你放心。你要記住,給護院們準備好夜食,今夜前後院全都要守好。你也別呆在東苑,守在祖母那兒。”
鄭芷心中忐忑,幫著鄭沅將哥哥的衣裳穿上,用針給寬大的地方固定住,又跟著鄭沅往後門走,一壁小聲問道:“姐姐的意思是,今夜家裡會出事?”
鄭沅輕笑道:“我是胡亂猜測的,畢竟爹爹不在,哥哥還不曾回來,家裡該是無虞的。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反正你待在後院,叮囑四叔一家,前院不論發生了什麼都不要去,將後院守好。”
婆子開了角門,芳綾已安頓好了輕便的馬車,與鄭沅一道上了車。
鄭芷心中直打鼓,看著鄭沅的馬車遠去,才努力打起精神,回到前院去安頓家裡的事情了。
鄭沅一路往卓家的方向去,只將將行到大路上,車夫停下來,說是宵禁了,馬車不能行。
芳綾穿著一身隨從的衣服,亦是緊張不已,低聲問道:“姑娘,我們可還要去?”
“自然要去,還得快些。”鄭沅眯著眼尋了尋方向,對車夫說道,“你且先行回去。”
說罷,帶著芳綾往小巷子裡鑽。到底從來沒單獨行走過,躲躲藏藏,原本只需一炷□□夫的路程,竟然走了三倍的時辰,總算是到了卓家。
芳綾在後門敲了敲,許久,才出來個打著哈欠的婆子,迷迷茫茫問道:“你們是誰啊?”
芳綾將手中的牌子遞了上去,說道:“我家爺是帥府大郎,又是想要尋卓世子。”
婆子擺擺手道:“有什麼事兒白天再來。”
芳綾急忙說道:“嬤嬤,我家爺真的是有要是相尋,不然誰會這麼晚過來?豈不是擾了嬤嬤的清淨?”
說罷,手中的銀錠子便送了上去。
那婆子見了銀子,方沖著裡頭喊了聲:“老貨,尋少爺的,你且去前面通報一聲。”
裡頭的老頭嘟囔一句,不情不願的起身去了。
鄭沅與芳綾立刻站到一旁陰暗的角落裡,她沒辦法,不得不這樣來敲門,可是守門的婆子沒有多大許可權,恐怕會一路尋過去,滿府都會知道。她唯一能祈求的是,夜深人靜無人想動,出來的許是卓欣的人。
沒等一會兒,一隻手拍了拍鄭沅的肩。
鄭沅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卓欣。她忙後退一步行禮:“世子……您怎麼……”
怎麼不是從屋裡出來的?
卓欣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說道:“原來是縣主,你尋我?”
鄭沅斟酌片刻,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我兄長被扣在驍騎營,我心中著實不安,思來想去,才想要來尋卓世子,想要……”
卓欣點點頭,說道:“無妨,你回去吧。”
鄭沅一愣,下意識問道:“無妨?”
“是,無妨。”
許是見鄭沅發愣,他又道:“你回去吧,天色太晚,你一個姑娘家留在外面,不大合適。”
只鄭沅又抬頭,問道:“所以,你們早有準備?”
卓欣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並不做聲。
鄭沅松了口氣,許久,才又問:“那……他有沒有事?”
過來一輛馬車,卓欣對鄭沅做請的姿勢,說道:“這幾日莫要出門,車夫有我的號牌,不會有人攔你的。”
鄭沅心一沉,卓欣不回答她的話,所以他是有事的,對嗎?
卓欣見她還是不肯動,微微歎了口氣,說道:“縣主,有些事並非是你我能處理的,盡人事聽天命。他在哪裡,好不好,我全都不知道。而且,我有我的事情需要處理。”
這意思是他很忙,沒時間與鄭沅多解釋。
鄭沅行了禮,上了馬車,又回頭說了聲:“謝謝,我相信,會成功的。”
卓欣挑了挑眉,不可置否,一個聰明的小姑娘,可是小姑娘太敏銳也不是什麼好事情,得多操多少心啊。
剛回到後門,就見角門開著,鄭芷從裡面走出來,小聲喊了句:“哥哥?”
鄭沅下了車,對車夫道過謝,拉著鄭芷進屋,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鄭芷眼淚嘩嘩流,支吾著說道:“驍騎營來人,說是哥哥犯了罪,要搜查。”
鄭沅點點頭,問道:“你讓他們搜了?”
鄭芷強自鎮定著:“你們都不在,我也不敢做主,就要他們交出搜查令……後來他們拗不過我,沒有搜後院,但前院爹爹的書房,便被他們強行闖進去了。”
“哦,你做得不錯。”
鄭沅早就猜到,趙家與大伯父會讓人來這裡搜查,若是強硬著不允許,恐怕會生亂子,便只吩咐鄭芷守著內院。
只是做兵將的人多難纏,想來鄭芷是費了一番嘴皮子功夫,算是保住內院了。
鄭芷惶惶又問道:“姐姐,哥哥他……犯了事,這可怎麼是好?”
鄭沅說道:“你無需擔心,我剛剛去問過了,不會有事的。”
鄭芷下意識問道:“姐姐問的誰?”
鄭沅並沒有要回答,只道:“去跟姑姑說一聲,這幾日除了買菜的婆子,誰都不要進出。所有的門,都得關好了。”
☆、第 85 章
整個洛城,似乎安靜得可怕,甚至沒有前世兵戎相向的聲音,一切便了結了。
鄭峰回府的時候,鬍子拉碴,滿臉寫著疲憊,但眼睛裡頭閃著爍爍的光。
等大概收拾了下,坐在桌前狼吞虎嚥吃著飯。
鄭芷在一邊小聲勸著:“哥哥且慢些,一會兒傷了脾胃可不好。”
鄭峰含含糊糊笑起來:“從前在軍中也沒有這樣講究的,餓了有得吃,自然是趕緊吃了。”
說罷,手又往油酥雞那裡伸。
鄭芷有些惱怒,將盤子撤下來,說道:“誰讓上這樣油膩的飯食?哥哥這些日子不曾好好用膳,這般大吃大喝起來,今晚勢必要不克化了。還有這幾道,一起撤下去。”
鄭峰也不計較,只撿了清淡些的來吃,又笑著說道:“芷兒越來越像沅兒了,年紀輕輕的就這般道理,把人給局促壞了。”
鄭芷臉一紅,嗔他一眼,才發現這瞪人的模樣,也很有些像姐姐的感覺。
鄭沅心不在焉,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桌面,卻是突然驚心,那日她將白雪還給謝玄,謝玄便是這般煩躁的,一下又一下。
老夫人拄著拐杖過來,鄭沅與鄭芷忙上前將她扶了坐好,鄭峰也停了手,急忙站起來要去扶。
老夫人擺擺手:“你吃你的,莫急。”
鄭峰知道家裡人都急,連四叔一家也在院裡探頭探腦,又不敢過來。自也不耽擱,只說道:“祖母放心,一切塵埃落定了,岐山王造反已被宣王鎮壓,洛城幾家涉事的家主都被抓了,只等著上面發落呢。”
說到這裡,眼神很有些飄忽。
老夫人見他這般,便直截了當問了:“你大伯父呢?”
鄭峰不敢抬頭,用力咽了口飯,才支吾道:“大伯父……被刑部關起來……同輔國公一起……”
鄭沅抬眼看著祖母,只見她眼裡雖有不忍,臉上卻很是鎮定,仿佛早有預料。
倒是鄭芷安撫著:“祖母……大伯父他……”
老夫人搖搖頭:“我無事,當年你們祖父說了,若他不肯致仕,那樣的心性,只會步步差錯。果真料得一絲不錯,我也沒什麼可說的,左右你們父親這一脈,是保住了。”
她站起來,又歎氣道:“沅兒,我年歲大了,好多事情管不了。等你們父親回來,我想回荷香縣去。”
鄭沅詫異道:“荷香縣?祖母您這是做什麼?”
老夫人說道:“那裡是鄭家的根,我總要回去好生看看,替你們祖父,好生看看。”
她蹣跚著往外走,腳步之中,無端端就有種倔強感。
鄭沅沉默許久,才問鄭峰:“哥哥,父親他什麼時候回來?”
鄭峰答道:“父親入宮了,估摸著再等等,就會回來。”
鄭芷頗有些詫異:“父親不是去西山了麼?怎麼這麼快就……”
她很快反應過來,父親根本沒去西山,這根本就是皇上與父親聯合起來的一齣戲。
鄭峰扒了扒飯,含含糊糊又道:“不止父親,周將軍只受了點輕傷,這次若非是周將軍,你哥哥我可要脫一層皮才能回來呢。”
說罷,他下意識的掀了掀衣袖,手臂上傷痕累累,是用過刑的。
鄭芷立時便落下淚來,要去尋傷藥。
鄭峰忙道:“不必,我擦過藥了,是我不該叫你們看了害怕。”
鄭沅遲疑許久,才問:“那皓輪哥哥他……”
鄭峰想了想說道:“他還得些時日,他與宣王在一處,總要等岐山的事情全都搞完了,才能回來。不過也說不定,聽說他也受了傷,說不準會讓他先回來。”
鄭沅心中一突,訥訥問道:“他受傷了?”
鄭峰認真的打量鄭沅,笑了笑說道:“沅兒莫急,聽說他的傷不嚴重呢。”
鄭沅低聲應了,一抬頭,卻見鄭芷若有所思的看著她,見她抬頭,鄭芷忙不迭移開眼睛,勉強笑了笑。
“哥哥,姐姐,我先去讓廚上準備著,想來父親也是餓壞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說罷,有些慌張的轉身走了。
鄭峰半張著嘴,看了會子鄭芷的背影,許是吃急了,這會兒倒是不餓,只推了碗筷,說道:“果然是經了事情之後,就會成長。自從上次之後,芷兒變得成熟懂事多了。”
鄭沅點點頭:“人都是這樣過來的。”
鄭峰一滯,心中沒來由的一股子愧疚,又覺得洛城女兒家,連自己的妹妹們的心思都這樣難猜,真不如悅城的姑娘,什麼事都坦坦蕩蕩。
鄭沅微微蹙眉,說道:“哥哥可曾想過自己的親事?”
鄭峰張了張嘴,臉紅了紅,說道:“妹妹怎的問這個?我如今也不到十七歲,還不急……”
鄭沅正色道:“我們家人口不旺,三房就你一個兒子,又沒個當家夫人,這些事都是要人操心的,總不能叫父親一壁操心政事,一壁操心家裡頭吧?”
鄭峰點點頭,又是蹙眉說道:“你說得對,如今大周胡人都不安穩,而且因著這一場內亂,漠北那邊又複起蠢蠢欲動,安內攘外之舉刻不容緩,父親回來之後,恐怕事情會更多……”
他倒是將鄭沅問他娶妻一事徹底放下了,與鄭沅分析起政事來:“父親身子本就沒有休養好……”
他神秘的上前,低聲道:“我琢磨著,這次父親立了大功,皇上想要封父親侯爵,悅城那邊不用太操心,等周將軍升職了,那便是周將軍的事情。而父親,恐怕將要去平定西面胡人的進犯了。”
朝中的事情,鄭沅不大懂,只茫然點頭問道:“父親的身子,可受得了?”
鄭峰摩挲著手指,無奈的歎了口氣:“現在想想,我真是無用,別說比索軒了,甚至連皓輪也比不過,天資愚鈍,不能幫父親分憂。”
鄭沅忙肅然道:“哥哥為何妄自菲薄?明明哥哥已經很優秀了,現下出門,誰人不喊您一身小將軍?”
鄭峰訥訥道:“聽聞二伯父十三歲便……”
鄭沅蹙起眉頭:“哥哥,你記住了,不用跟別人比,只要用心,問心無愧便好。哥哥,父親也絕不希望你與二伯父相比的。”
鄭峰不好意思的點點頭:“是哥哥不好,想得太多了。”
鄭沅知道,自從鄭峰回來洛城,便開始著重學習兵法陣法,每晚孜孜不倦學到深夜,又總是怕旁人嫌棄他不如二伯父與父親。
“哥哥,往後不要再說你不好了,你是父親的獨子,將來也會是帥府的頂樑柱,更是我與芷兒最好最好的哥哥。”
鄭峰一震,忽兒笑起來,伸手想要摸摸鄭沅的發,卻又有些猶豫。從前鄭沅在家,都是淡妝素服,可今日錦衣華服,珠釵玉飾滿頭,明明一樣的人,又似乎哪裡都不一樣。
鄭沅輕笑一聲,伸手將頭上的珠釵取下一半,招來丫鬟收好,才道:“沅兒從前總也不明白,為什麼人出門要打扮得富麗堂皇,還以為是攀比的緣故。現下才知道,有時候心中沒有底氣,這些華服玉飾,真的能撐起一個人的底氣。”
鄭峰深吸一口氣:“沅兒,我一定會努力,讓你時時都有底氣。”
“哥哥,我們一起努力。”
鄭峰眉眼彎了彎,沉吟片刻說道:“至於我的親事,沅兒不必著急,自己是有想法的。”
鄭沅點了點頭:“祖母年歲大了,這些事恐也沒有太多精力去思考。哥哥心中有數,沅兒也就放心了。”
阿松走進來,行禮說道:“少爺,大小姐,老爺回來了,二小姐請你們去那邊。”
鄭峰與鄭沅急忙站起來,一道去了鄭偉槐的院子。
再見父親,卻見他頭髮白了一大半,連眼神裡都是渾濁。
鄭芷已經命人將溫好的飯菜端上來,都是清淡口味,只鄭偉槐似乎並不餓,隨意用了兩口。
“你們祖母呢?”
鄭沅答道:“祖母似有些不適,先去歇著了。”
鄭偉槐緩緩點了點頭,長歎一聲說道:“峰兒明日去刑部,將你大伯父接出來。沅兒,我讓人去長汀採買了屋舍,明日你去鄭府將你大伯母一家子接過去。”
長汀在西面,是洛城最紛雜的地方,治安管理相對而言也是最差的。
鄭峰吃了一驚,問道:“父親,大伯父不是……”
鄭偉槐“嗯”了聲:“今日我跪請皇上,保了長房一家上下。皇上已經下旨,貶他們做庶人,逐出鄭家,且……世代皆為白身。”
鄭沅應道:“父親放心,明日哥哥與我,定將事情安頓妥當。”
鄭偉槐躊躇片刻,又道:“沅兒,明日若是他們言語不甚好,你莫要與他們計較。”
鄭沅答道:“女兒知道。”
鄭芷頗有些急切,說道:“父親這是為何,他們本就對我們不好,何況如今犯的是重罪……”
鄭偉槐搖搖頭,沒有說話。
鄭沅替他說道:“他們如何是他們的事情,但父親不能不顧及骨肉親情,否則與他們何異?不過芷兒放心,從今往後我們再也不用提心吊膽,受那樣的苦。有時候,人活著,比死了更難受。”
鄭芷嚇了一跳,忙小心的覷了眼父親,卻見父親與哥哥都沒什麼表示。她到底不放心,默默拉了拉姐姐,讓她莫要胡說。
鄭偉槐深深的看了眼鄭沅,說道:“行了,峰兒早些回去歇著,芷兒去告訴你祖母一聲,沅兒留下,我有話與你說。”
☆、第 86 章
鄭偉槐靠在椅上,阿珠熟練的給準備給他脫去上衣上藥。
他擺擺手:“等會再上藥。”
阿珠有些急:“將軍,您的傷耽擱不得,若是再不上藥恐怕又嚴重了,這……”
鄭沅知道鄭偉槐是覺得她大了,女大避爹,自不好當著她的面上藥,忙說道:“父親,尋常人家,若是爹爹有個什麼傷痛的,沒有娘親的,自也是女兒親自服侍。父親便不要拘泥於俗禮,我與阿珠一道給您上藥。”
鄭偉槐本就是個隨意的人,當下也不再拒絕,讓阿珠動手,又道:“行了,沅兒坐著吧,今日父親有話要問你。”
鄭沅心中一稟,忙端正著坐好,將手交疊在膝上。
鄭偉槐問道:“你與謝玄,什麼時候開始的。”
鄭沅詫異的抬頭看了父親一眼,心內不大明白是什麼意思,想了想,到底還是答道:“不曾開始。”
鄭偉槐微微松了口氣,只又聽鄭沅說道。
“若非要問個時辰,大約是……聽聞他隨周叔叔去往西山的時候吧。”
鄭偉槐瞪大了眼睛,不住的咳嗽起來,阿珠忙不迭幫他撫背。
鄭沅低著頭說道:“父親,女兒想過了,他心中有女兒,女兒心中也有他。女兒不在乎外面的傳言,也不在乎身份是否匹配,將來的日子,女兒想用心去過。”
鄭偉槐怔了半晌,長歎一口氣:“今日,皇上要給你賜婚,我以你年幼而推拒了。沅兒,若是旁人,勢必無事,若是謝玄,卻當真會有千般艱難啊。你可知,這次造反的人裡頭,還有謝世子謝敘。”
鄭沅並不意外,從謝敘與趙素素定親開始,她就已經考慮過了,前世的謝敘恐怕早就與趙家還有大伯父勾結。
鄭偉槐又認真的看了眼鄭沅,發現這個女兒果真心思玲瓏,好似什麼東西,她都能提前想好一般。
“父親……造反的那群人裡面,也有大伯父。”
鄭偉槐啞然失笑,點頭說道:“不錯,不錯,可是恐怕依著謝玄的心性,是決計不會奏請赦免謝敘死罪。”
鄭沅下意識的偏了偏頭,說道:“父親,您做的決定,女兒自是支持。但女兒覺得惡有惡報,從一開始心思不正,壓根沒有必要姑息。”
鄭偉槐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沒有必要姑息,沅兒,到底是你變了,還是你愛上他之後,處處為他想?”
鄭沅低著頭說道:“女兒也曾經想過,人都是會變的,但是女兒不覺得女兒變了,勿忘初心才是最要緊的,女兒從前的軟弱,才是忘了初心。爹爹,如今女兒一步一步,把原來的我,找回來了。如果心軟良善才是世人的期許,那女兒寧願恣意快活。”
鄭偉槐凝視她許久,才說道:“也好,也好。”
鄭沅依舊端正著坐著,許久都無人出聲,只有阿珠忙忙碌碌的身影,等她抱了髒衣出去,鄭偉槐才又開口。
“你娘就是不夠恣意,她那短暫的一世,活得並不好。”
鄭沅微微錯愕,抬頭看了看父親,抿唇不語。
鄭偉槐仿佛在懷念從前:“你娘……從你二伯父過世之後,心就死了,可她是吳家獨女,她肩負的責任,不比你大舅父少。我一直都知道,但我從沒說過,她待我,根本不像是夫妻,更像是姐弟。”
他深吸一口氣,伸手捂著左胸,不知是扯了傷口疼痛,還是心內太傷。
“我有時候想,若是她嫁給二哥的話,即便生不出孩兒,也必不肯忍辱負重,替她納妾生子的吧?她那樣膽大囂張,從小見慣了一生一世一雙人,又怎能忍?可是她嫁的是我,她嫁的是使命……”
鄭沅從沒想過,娘親先前許了二伯父,又嫁給了父親,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心情。現下卻是能明白,若是謝玄有個弟弟,若是謝玄出了什麼事情,她哪怕想要活著,也不願嫁給他弟弟,日日裝作無事的吧?
鄭偉槐說道:“沅兒,我只有一句話,無論將來如何,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鄭沅重重的點點頭:“父親放心,女兒……省得。”
第二日一早,鄭沅驅車來到政府,匾額早就被扔在地上,碎成幾半。早有侍衛將裡面的主人驅趕出來,而周圍的百姓則不住的往趙氏等人身上扔爛菜葉子。
鄭沅並沒有出聲阻攔,只下了馬車,對幾位官爺說道:“官爺,請問他們該怎麼去呢?”
官爺立刻哈腰行禮笑道:“哪裡用麻煩縣主您呢,咱們幾個送就行了。”
鄭沅微微一笑:“到底也是親人,我爹爹都求皇上赦免了他們的死罪,自然也希望最後能進一進親人的關心,還望官爺行個方便。”
官爺忙又哈腰應了:“是是是,下官這便去準備……”
馬車到了長汀,卻不能進去。這裡人來人往,採買的屋舍又在菜市場裡頭,實在是髒亂差得很,鄭沅倒是不嫌棄,拎著裙子便下了馬車,走到趙氏的馬車身邊。
“大伯母,這裡不好過去,還請大伯母下車走過去。”
趙氏咬著牙下了車,只看了一眼前面的狀況,就恨不能掩住口鼻作嘔起來。她自幼金尊玉貴,進退有據,何曾見過這般場景?偏生如今不得不住在這樣的地方。
她左看右看,怒道:“鄭沅,你根本是故意折騰我們!”
鄭沅挑了挑眉:“故意折騰?皇上下令只需你們住在這樣的地方,這已經是父親能尋到最好的宅子了。當然,若是我的話,可捨不得採買這樣好的屋舍給你們這群人住呢。”
趙氏氣得牙癢癢,咬牙切齒說道:“鄭沅,你就不怕我們哪一日東山再起?”
“當然是怕的,不過大伯母放心,即便你再如何激怒沅兒,沅兒也絕不會讓你死的。”
趙氏又驚又怒:“你……你胡說什麼?”
鄭沅“嘖嘖”數聲:“可憐我那三個侄子,還這樣小就要吃這樣的苦。趙琳琅,你從前怎麼對我的,我可以不計較,但是,你是如何對我娘的?”
趙氏不敢看她,只擺手說道:“你胡說什麼,我對你娘……我不曾對你娘做過什麼,她是自個兒不爭氣!當時你祖母還在呢,若是我動手,她豈會不知?”
鄭沅冷哼一聲:“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動的手,但我也不想知道。只是趙琳琅,從今往後,我絕不會讓你好過。不止你,還有他們沒一個人!只要我鄭沅活著一天,就會看著你們的日子,是何等的難捱!”
她深吸一口氣,看著鄭峰帶著一臉灰敗的鄭偉柏走過來,又冷笑一聲:“由奢入儉難啊,只不知往後一家人擠在擁擠的屋舍,沒有僕婦伺候的日子,你們是要怎麼做呢?”
鄭峰走過來說道:“沅兒,這裡太髒亂了,我送他們去便可,你且去馬車上等我吧。”
鄭沅搖搖頭:“不,哥哥,我總得……送佛送到西吧。”
這詞用得實在是不好,鄭峰皺皺眉,卻沒做聲,只小心翼翼扶著鄭沅,一路忍著各種難聞的氣味,走到最裡面一個狹小的宅子。
三舍兩層的屋舍,還有間小院子。鄭沅輕歎一口氣,果然父親還是心疼的,雖則狹小,但該有的都有,一共五間臥房,夠住了,不過是將來孩子長大,就有些不方便罷了。
灶房在院子裡頭,灶具倒是一應俱全。
鄭峰走出去,與左鄰右舍打了招呼,是招呼他們多多看顧些鄭偉柏的意思。
鄭沅倒是不曾反對,只饒有興致的四下打量著。
二堂嫂見到這裡的樣子,當下便哭出了聲。趙氏暴怒一巴掌吼道:“哭哭哭,你還有臉哭了?”
鄭沅抬起頭,卻見一路上不曾發生的鄭婉,此刻正拄著拐杖,眼神陰鬱的盯著鄭沅。
鄭峰回來,便看到亂作一團的屋舍,忙將鄭沅往後拉,說道:“沅兒,該走了。咱們也仁至義盡了……”
皇上甚至發了話,不允許帥府私下幫扶,往後的一切,端看鄭偉柏一家的造化了……不是鄭偉柏,他們被去了鄭姓,如今姓豕了。
鄭沅默默點了點頭,不再去看。她雖與趙氏說,這輩子都要看著他們受怎樣的苦。但到底只是說說,她並沒有真的打算如此,前塵往事,只當是了結了,既已了結了,又何必時時記掛著?傷感的只是自己罷了。
鄭峰牽著鄭沅往外走,路過醃臢的,滿是爛菜葉子和著污水的地方,鄭峰都不自覺屏住呼吸,看向鄭沅,卻見她認認真真打量著周圍,似一點都不嫌棄的模樣。
“沅兒不嫌髒麼?”
鄭沅微微一笑:“其實這裡很好,哥哥你看,這裡才有真正的煙火氣,他們每個人,從來不曾覺得這裡髒汙,因為這裡,是他們的家。”
鄭峰不自覺的點點頭。
鄭沅又道:“他們都在很用心很用心的生活,有時候我倒是羡慕他們,平凡樸實,連煩惱,也沒有那樣多。”
☆、第 87 章
鄭偉槐拿了前途去換鄭偉柏一家的命,家中只鄭芷迷茫了幾天,湊到鄭沅跟前說了幾句憑什麼。
因著岐山王造反一事,洛城戒嚴了好些時日,等閒是無人出門的。鄭沅整日盤點各種帳冊,或是帶著四房的兩個小丫頭玩耍,聽了鄭芷的話,只淡淡一笑。
“憑什麼這件事情呢,原就是父親該做決定的,你覺得我們家受封侯爵,我們水漲船高,就很好麼?”
鄭芷認認真真想了一圈,搖頭說道:“其實我覺得祖母說得對,平平淡淡才是真。我並不是眼紅父親到手的侯爵,只覺得用這些來換豕家的命,並不划算。”
從前有多傻,如今便有多恨。
鄭沅明白鄭芷的心,又笑道:“父親的問心無愧,我們無須在意。不過我們做女兒的,當得明白謹言慎行四個字,不論是岐山王,還是謝家,敗就敗在貪心不足與功高震主上頭。”
鄭芷點點頭應了,眉眼間的一絲不悅便也徹底散去,沉吟許久,又道:“姐姐,我……想跟祖母回荷香縣。”
鄭沅很有些詫異,畢竟洛城任何一位貴女,都不會想要去外城居住。哪怕悅城,湛州這些不遜於洛城的地方,在洛城人看來,那都是鄉下,去鄉下住個倆月勉強還行,若是長住,就會被同化成鄉里人。
鄭芷輕聲說道:“我覺得我的心性太過驕躁了,需得收一收,但……家裡只有你和琳髻姑姑管家,又整日忙碌。而且,祖母年歲大了,我不想她一個人回老家。”
鄭沅釋然一笑,點頭說道:“你肯這樣想,也是很好的,只是過兩年再回來,怕是婚嫁上略有些麻煩。”
鄭芷忙道:“我想過了,我父親是元帥,姐姐又是縣主,再差也沒辦法差到哪裡去。而且,我想聽祖母的,將來不求高官顯貴,只希望尋個上進些的郎君,便……”
她滿面通紅,深覺這樣的事情是不該拿出來討論的。
鄭沅點點頭說道:“只要你願意就好,父親那邊,我會與他說。”
鄭芷開懷道:“多謝姐姐。”
沒過幾日,老夫人便打點行裝,帶著鄭芷準備出發了。
琳髻眼圈紅紅,她自幼入府,是錦嬤嬤親自調.教的,幾乎是從不曾離開老夫人與錦嬤嬤。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如今家中成事的就沅兒一人,我總是不放心。琳髻,帥府是鄭家的前程與希望,往後沅兒總是會出嫁,我能託付的,只有你了。”
琳髻跪下磕了幾個頭,說道:“老夫人放心,只要奴婢在一日,就會守好帥府一日,好生的迎帥府下一任主母過府。”
鄭沅並沒什麼話,可看著鄭芷殷切的目光,到底是說了句:“芷兒要聽話,好生侍奉祖母。”
一個月後,宣王才歸城,一同回來的,還有周皓輪。
皇上大大封賞一番,宣王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封地與金銀,也沒旁的可賞賜。而周將軍被封從一品鏢旗大將軍,代替從前的護國大將軍鎮守悅城。周皓輪則是忠武將軍,因受傷,暫且留在洛城。
鄭沅得了消息,便驅車前往周家拜見周夫人。
周夫人整個臉都哭紅了,拉著鄭沅絮絮叨叨說著周皓輪的傷勢,說得鄭沅心驚肉跳,她放緩了緩。
“好在性命無憂,不然叫我怎麼對得起周家的列祖列宗啊?”
鄭沅安撫道:“夫人莫急,皓輪哥哥既然無事,將來自是會有後福的。”
周夫人擦擦眼淚,又拉著鄭沅絮絮叨叨,等說完了,話鋒一轉:“沅兒,你與皓輪依秀一向感情好,前陣子是我糊塗了。沅兒你放心,我已經將香玉送走了,將來也絕不會讓她來咱們家。至於她跟皓輪,是決計不可能,連妾,我也是不會同意的……”
鄭沅雲裡霧裡,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周夫人這是什麼意思?以為她跟周皓輪有什麼關係麼?
很快她便反應過來,從前雖說鄭周兩家關係好,但到底有些從屬關係在裡頭,周夫人是個講究的人,總覺得鄭家高貴些,沒得讓人以為周家想要高攀。可如今周將軍升職,周皓輪也有了官銜,周夫人自然是樂得見她與周皓輪成一對的。
只是,鄭沅絕沒有這樣的心思啊。
她慌忙找了個藉口,說要去看周皓輪。
周夫人哪裡不應?立時招來丫鬟,又對鄭沅說道:“依秀和江家姑娘也過來了,我去瞧瞧藥燉好了沒有。”
鄭沅跟著丫鬟來到周皓輪的房間,見他正眉飛色舞,與周依秀江筠蓉講這些天在西山的事情。
周依秀算是恢復了活力,翻著白眼說道:“哥,能不能別一回來就吹牛?”
周皓輪漲紅著臉,剛要反駁,就見到門口的鄭沅,忙揚手喊了聲:“沅兒,你來啦?”
江筠蓉略略一滯,回頭打量著鄭沅,勉強笑起來:“縣主。”
鄭沅笑了笑,假裝沒看出來,只上前關切的問道:“皓輪哥哥可好些了?”
周皓輪點頭說道:“多謝沅兒掛心,我好得很……嗷!”
許是為了證明他很好,手一個動作,立時疼得嗷嗷叫。
鄭沅蹙眉問道:“皓輪哥哥右手傷得很重麼?這都一個來月了,還這般嚴重?”
周依秀撇撇嘴說道:“他就會逞能,你都不知道,他這條手臂差點就斷了……”
鄭沅眼皮子一跳,上前左看右看,只穿著衣裳,面上並不能看不適來。
周皓輪哈哈笑道:“別擔心,我真的沒事,就是這條胳膊可憐了些,去年今年,就沒怎麼好過哈哈哈!其實我跟你們說啊,這次多虧了謝玄,若非是他千鈞一髮之際,以身相擋,我這條胳膊就徹底廢了,恐怕你們現在看到的,就是少了一條胳膊的將軍!”
周依秀怒瞪一眼:“少了胳膊,還怎麼當將軍,我呸!”
她遠想著繼續罵,可見著一旁的江筠蓉眼淚嘩嘩流,忙換了話語來罵:“你好端端說這個做什麼?把筠蓉都嚇哭了。”
鄭沅兜自發呆,半晌才道:“你說誰?謝玄?”
周皓輪茫然的點點頭,又道:“是啊,謝玄,他為了救我,當胸重了一刀,險些活不了,還好宣王拼盡全力將他撈回來,又找了個神醫……唉,我從前還總覺得他太過嚴肅,往後再也不會了,他就是我過命的兄弟。”
鄭沅只覺得天旋地轉,一下子暈厥過去,嚇得江筠蓉又是一聲尖叫。
好在周家有御賜的太醫守著,立時過來診視一番,只說是老毛病,受了刺激而已,休養休養便能好。
周夫人兜自責怪周皓輪:“知道沅兒與江家女郎都是小女兒家,因著依秀的情分過來看你,你還亂說話,看把她們嚇成什麼樣了?”
鄭沅緩緩回過神,半晌才問:“夫子與你們一道回來的?”
周皓輪搖頭說道:“他傷得要死了,宣王早就將他送回來了……哦對了,宣王是將他秘密送回的,到不知他現下如何了。”
他想了一圈,下床說道:“我去宣王府上問一問。”
周夫人忙道:“你自個兒都傷得這樣重,怎能四處亂跑?若真的要問,派個隨從過府問一問。再說了,說不定那位謝家小郎君正在郡王府……”
鄭沅凝神想著,此次岐山王反叛,謝敘也被抓了。不過到了現在,也算是判完了,只余謝敘還關在刑部大牢裡。
照這樣看來,皇上應當是給謝玄一點顏面,所以才久久按下不提。若是謝玄在家裡,定然不會不管這件事,可他不在家,又會在哪裡?他傷重,會不會不治?
鄭沅突然站起來,說道:“我要走了。”
周依秀忙扶著她說道:“你要回去麼?我送你吧。”
鄭沅搖搖頭:“我要去找他。”
周依秀愣怔半晌,總算是明白,鄭沅說的這個他,是謝玄。
周皓輪一下子翻身起來,一邊喊著:“沅兒你去找謝玄啊?你可要好生看看他,我都一個多月不見,也不知他現在如何,是死是活……”
江筠蓉狠狠踩了他一腳,才讓他閉上嘴巴,不再胡說八道。
鄭沅上了車,身上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對車夫說道:“去玉明庵。”
玉明庵地方不算近,此刻又已經到了正午,若是趕過去,恐怕今日趕不回來。
鄭沅沉吟著對芳綾說道:“芳綾,你回去跟……父親說一聲,我恐怕趕不回來了。”
芳綾嚇了一大跳,問道:“姑娘,您好端端的去玉明庵做什麼?將軍知道了,還不得有多著急呢。”
鄭沅輕笑一聲:“我得要去一趟,芳綾,有些事情,我知道得太晚了,現下我一刻也不想再等。我要去看看他,不管如何,我都要去看看他。”
她將芳綾推下去,對車夫說道:“越快越好。”
☆、第 88 章
玉明庵並不大,才靠近,便能聞到庵堂常有的檀香味。車夫候在門外,從正門到大殿,還很有一段距離,鄭沅一路忐忑往上行去。
有一位年長的尼姑走過來行禮說道:“施主,此庵並不接受香客,還請施主前往山頭的萬佛寺……”
鄭沅搖搖頭:“我不是來上香的,只是來尋人。”
年長的尼姑微微一愣,說道:“可是施主,此處並無施主要尋之人。”
“師傅怎知我要尋的人不在這裡?”
尼姑許是長久不與外人招呼,言語都不甚利索,想了許久方道:“師太她不願見任何人。”
鄭沅點頭說道:“那我便去見她。”
尼姑一路跟著,並不能強制攔住她。
鄭沅心中便有數了,謝玄的生母在這裡獨居,自不可能這樣門戶大開,想來這玉明庵,到處都是謝玄安排的人。她一路暢通無阻,自是因為那些人認得她。
至於為什麼認得,鄭沅也只能微微歎了口氣,難怪每次她有事,謝玄都能及時趕到。甚至上回鄭芷出事的時候,父親來得那樣快,想來這些人也功不可沒吧。
走到佛堂外,只見裡面一個尼姑裝扮的人背對著,跪在蒲團上安安靜靜,當是在做晚課。背影纖細,這樣看去,竟有種孤寂的感覺。
鄭沅並無多說,只默默跪在她身旁,一如從前跟在祖母身邊一樣。
過了許久,聽得外頭的蟬鳴聲漸漸小了,變成蛐蛐與青蛙的聲音,師太才停下來,認真的看了看鄭沅,說道:“施主請隨貧尼來。”
鄭沅跟著她,一路走到禪室。
師太端正著坐好,問道:“施主平日可曾看經書?”
鄭沅頷首應了:“我祖母禮佛,我跟著看了些,不過我心思不定,總也沒能好好的看進去。”
師太面容祥和,點頭說道:“你這般的年歲,心思自是定不下來。”
鄭沅倒了茶,只進了一口,發現茶酸澀難喝,仿佛是劣質茶葉,又放久了有些黴味。
師太輕笑道:“從前,我也是不慣的,後來越發清減之後,反而什麼都慣了。”
鄭沅低聲問道:“師太何必如此?”
師太說道:“我如今,什麼用都沒有,只有想法設法多吃些苦。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些苦並不是不能吃,若能化作福報,我便甘之如飴。”
鄭沅蹙了蹙眉,說道:“請恕我不能苟同,雖說很多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我更相信事在人為,有時候天命,根本就是人懦弱時的藉口。”
話說出口,又覺得太過犀利,鄭沅小心的抬眼覷了師太一眼,見她沒有太多表情,只認認真真的盯著她看,忙紅了臉不敢做聲。
許久,師太輕笑一聲:“他與你一樣,相信事在人為。”
二人靜靜坐著,倒是許久都無話。
師太又問:“施主是哪裡人?”
鄭沅答道:“鄭家女兒,我父親是鄭偉槐。”
師太又打量她許久,才喊了聲:“沅兒。”
鄭沅臉一紅,她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便是他告訴她的?
師太長歎一口氣:“你是謝敘的未婚妻。”
鄭沅點點頭:“從前是。”
師太站起來,領著鄭沅往後院走,一直走到一處拱門處,才道:“沅兒,他從小到大都很苦,是我不好,若有什麼,還望你多多擔待些。”
她轉身,喊來先前那位尼姑,說道:“往後,我的庵堂便關上吧。”
鄭沅看著她們離去,不大懂這個庵堂關上是什麼意思,難道一直以來,是開放的麼?
回過頭,拱門內黑黢黢的,看不大清楚。白日下了雨,這會兒天上也都黑沉沉的,仿佛不遠處,有一盞燈,迎著風擺啊擺,似乎立刻便要熄滅一般。
鄭沅順著燈摸索過去,是一間房。她的心突然就忐忑起來,謝玄還好麼?他還記不記得她?
停在門口許久,她都沒鼓起勇氣推門,直到那門吱呀一聲打開來。
謝玄定定的看著她,許久,才說了句:“你來了?”
鄭沅的眼淚嘩的流下來,他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一陣微風吹過,她明顯感到他微微瑟縮。明明是夏季,這樣的風最是清爽宜人,但他似乎是冷。
鄭沅輕輕推開他,有些嬌嗔:“我累了……”
謝玄眼裡有片刻的恍惚,伸手將她拉近屋裡:“你怎麼來了?”
鄭沅眼睛紅紅的,反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若不是我今日去看皓輪哥哥,還不知道原來你早就回來,原來你……”
謝玄輕笑了聲,挑了挑眉說道:“你不是說我們不合適麼?我豈敢再去打擾你?”
鄭沅知道他一向就愛譏諷兩句,也不理他,站起來說道:“原來是這樣,那看樣子我還是不來比較好,夫子且好生休養,我這便……”
他將她拉入懷中,湊在她耳邊說道:“羊入虎口,你都來了,我怎會放你走。”
鄭沅的臉全紅了,想要掙脫,偏偏又掙不開,只抬頭瞪了他一眼。
正在這時,她的肚子“咕嚕”一響,二人都是一愣。鄭沅的臉更紅了,今日匆匆用了早膳就去周家,午膳晚膳都不曾用,之前心裡隔著事,倒不覺得餓,現下實在是饑腸轆轆。
謝玄已經鬆開她,走出房門,似乎是交代什麼,才折返回來說道:“這裡只有粗茶素食,要委屈你了。”
鄭沅微微愕然,問道:“你這些時日,只用素食麼?那怎能養好身子?”
謝玄眉眼微松:“你放心,我無事了。”
鄭沅看了看他,從前他喜穿玄衫,這是第二次見他穿白衫。模樣好看,穿什麼都合適,這回的白衫是普通棉麻,倒不似平日華貴的模樣,若非是長久以來養成的驕矜氣勢,只粗粗看來,更像是貧寒學子,在這一隅之地寒窗苦讀。
而她,就像是那不知從哪裡鑽進來的女妖,是要亂他心神一般。
謝玄問道:“你在想什麼?”
鄭沅忙搖搖頭:“沒有……我就是想……你的傷真的好了麼?”
謝玄眼神凝了凝:“要不要,我解開衣裳給你看看?”
鄭沅氣結,幸好門外一個婆子的聲音響起,是膳食到了。
膳食簡單,索性鄭沅小時候吃得還不如這個,倒是吃得歡快。
“你愛吃齋食?”
鄭沅搖搖頭:“不算很喜歡,我更喜歡吃肉。小時候爹爹不在家,總是稀粥酸菜,是以現在面上再怎麼冷靜,見了肉食真的會饞。”
原本以為自報糗事,定會被他奚落一通,沒想到他竟什麼也沒說,只抿著唇發呆。
鄭沅慢慢吃著飯,總覺得氣氛太過尷尬,若能談論些什麼緩解緩解才好。
“你……可能給我講講,西山的事?”
謝玄輕笑一聲:“西山民亂時時爆發,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其實原以為還要兩年,才能引出岐山王背後這麼多人,倒是沒想到,他們現在就先發制人,確實也費了一番功夫……”
鄭沅默默想著,前世可不就是兩年多以後,才真正爆發叛亂的事情。看樣子這一切,基本都在謝玄的掌握之中。
她抬眼看了看他:“那……你豈不是沒準備好?”
謝玄搖搖頭:“有些倉促罷了,談不上沒準備好。”
鄭沅想了想,又道:“我與……師太一道過來的時候,聽她說,往後庵堂就關上。難道從前的庵堂,都不關嗎?”
謝玄臉色這才變了變,眼神裡帶著些許落寞,許久才道:“她見了你,知道我與你兩情相依,勢必不會如同她當時一般,便肯放心了。”
明明是深情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似乎很有些冷淡。
鄭沅詫異的抬起頭,只見他側過頭,抿著唇說道:“這世上她原不剩什麼牽掛,只餘我一人罷了。”
等她吃完了,謝玄起身,不一會兒,那婆子又過來,將桌子收拾了一番。不一會兒,便有人抬了浴桶與水進來。
鄭沅嚇了一跳,紅著臉往門口走去,一邊說道:“那個……我出來很久了,就先回去了……”
謝玄伸手拉住她:“太晚了,你一個人回去,我也不放心,不如明天再走吧。”
鄭沅趕緊搖頭:“我見這裡……很是簡單,想來也沒有……旁的臥房讓我歇息……不大合適……”
謝玄輕笑一聲:“你不是想看看我傷得怎麼樣麼?正好,我如今傷重,自己清洗也不便,你一會兒幫我上藥。”
鄭沅疑惑他為什麼換了話,到底按捺住沒做聲,只想著等看看他的傷口,再告辭看是去前面找位尼姑問一問有沒有歇息的地方。
只謝玄脫去上衣,她卻大吃一驚,那上面細細密密的傷痕,新傷舊傷全都是。尤其是左胸一刀長長的傷疤——若她沒記錯,去年夏季,在皇家園林荷花池的烏篷船上,他受傷的也是這個地方。
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忍不住就伸手,想要摸一摸那傷疤。只還沒碰到,便被他一把捉住手。
他眼神幽深,將她的手捧起來,聲音有些啞:“鄭沅,此刻我們孤男寡女,我可不認為,我的定力能足到不受你的誘惑。”
☆、第 89 章
鳥兒在外面嘰嘰喳喳,晨起的日光照進屋裡頭,鄭沅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則是坐在桌前看書的謝玄。
今日他穿一襲灰色麻布長衫,側面對著她,懸鼻深目,薄唇微抿,實在是好看極了。
“你看什麼?”
他眼睛並沒從書上移開,只淡淡一句,又叫鄭沅紅了臉。
昨夜明明只是幫他洗浴後,替他擦了藥,也不知為何,就被他連哄帶騙,哄到床上來了,還真應了他那句羊入虎口。
謝玄嘴角噙著一抹笑,站起來出去,一會兒便端進來一盆水,還有洗漱的用具,放在桌上,又走到床邊,伸手替鄭沅理了理額發,溫聲說道:“昨夜辛苦,今日也要辛苦夫人,沒有新的用具,只能先用我的將就將就了。”
鄭沅聽到他喊“夫人”,臉更紅了,想到昨夜他身上的傷,便是多動一會兒,就牽扯著疼痛,便撐起身子說道:“這些讓旁人做便是,何須你親自動手?”
謝玄笑意更濃:“我可不想要旁人瞧見你剛起的模樣。”
鄭沅嗔他一眼,爬起來想要下床,只這裡的床小的很,他在床邊一座,便沒什麼讓她下來的地兒。
她低頭紅著臉:“你……讓開些……”
謝玄伸手將她摟在懷中,又一起滾到床上。
鄭沅嚇了一跳,想要推開,又不敢用力,只支吾道:“我還不曾洗漱……不成,真的不成……”
謝玄按住她掙扎的手,說道:“不要動,我只是想抱抱你。”
鄭沅這才略略放鬆些,想來昨晚那樣折騰,他的身子也未必受得了。
只聽外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便有男聲傳來:“主子,王爺來了……”
謝玄身子一僵,臉上滿是不耐煩,楊聲說道:“趕走。”
那男聲沉吟片刻又響起:“王爺他帶著人,要闖進來……”
鄭沅瞪大眼,若是王爺看到他們這副模樣……
謝玄安撫的親了親她的額頭,說道:“放心,你就在這裡,我去去就回。”
他披了外裳出去了,鄭沅眼尖,瞧見他的外裳分明是春秋的,如今已經入了夏,連她這樣怕冷的人,也只披件薄薄的綢緞外裳。
她起身洗漱完,昨日那個婆子端著飯食進來,今日的飯食裡頭,竟然有肉丸鳳爪等肉食,雖算不得豐盛,但比之昨天,可算是天壤之別。
鄭沅遲疑片刻,說道:“這……玉明庵裡頭吃葷食,不大合適吧。”
那婆子臉兒冗長,見她說話,只伸手比劃,指指嘴巴與耳朵,又擺擺手,表示她口不能言耳不能聽。
鄭沅忍著心中的疑惑,少許的用過,又疑心謝玄還未早膳,便連比帶劃,做給婆子看。婆子眯著眼看了許久,又比劃一陣,表示不清楚,便收拾東西出去了。
鄭沅這才明白過來,想來這個婆子並不是尋常伺候謝玄的,只不過因為她來了,才臨時調過來。她看著婆子忙碌的背影,抿了抿唇,想來這葷食,也是昨日她說自己饞肉,他才吩咐人去準備的吧。
她轉身出了門,沒走幾步,便見到守在樹下的一個蒙面男子,對她恭敬的行了禮喊道:“夫人。”
鄭沅臉紅了紅,努力做出鎮定的樣兒,問道:“謝小郎君現下在何處?”
男子應道:“在東側玄門處。”
鄭沅點點頭問道:“可否領我過去?”
男子躬身做請的樣子。
鄭沅一壁走一壁問:“王爺可是來接郎君回府的?”
男子遲疑片刻,許是在想該不該老實回答,只很快,他恭敬的答道:“並不是,王爺不知主子病重。”
鄭沅略略沉吟,外面的傳言紛雜,不知道具體情況,倒是正常。但作為謝玄的親爹爹,即便是猜,也能猜到一兩分。年初的時候,王爺來求父親的樣子,分明是記著這個兒子的,怎麼這會兒聽這個男人所言,王爺連兒子的身體狀況都不知?
她又問道:“王爺經常來麼?”
男子答道:“最近來得多些。”
鄭沅皺皺眉,見他不願多說,便也沒再問。一路走到玄門,才發現原來是玉明庵的後門外,還有一道守著的門,應當是謝玄為了保護師太,命人守住的地方。
她在後門內站定,看得見外面的景象,外面卻不知她在這裡。
王爺沉聲說道:“玄兒,你去是不去?”
謝玄冷冷的說道:“我早就說過了,不去。”
王爺氣得直跺腳:“你這個不孝子,不孝子!他到底也是你親哥哥!”
謝玄冷哼一聲,又道:“那又如何?”
王爺指著謝玄說道:“你!是,從小你不成器,總是嫉妒你哥哥,他比你聰明,比你優秀,所以你眼紅,做了多少戲弄他的事情?他可曾怪過你半分?”
謝玄並不作答,只淡淡的站著。
王爺又道:“我知如今他是的錯,但他也非是故意的,他怎麼可能做這種大逆不道之事?說到底,都是趙家鄭家勾得他如此的……”
謝玄這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真正是什麼情況,我想王爺比我清楚得多。”
王爺漲紅了臉,說道:“你可曾把我當你老子?縱使他有失,是他想岔了,但人生在世孰能無過?你從前做出那樣叛逆之事,我可曾……”
謝玄冷笑一聲:“可曾要我的命?原來在王爺看來,抽的那麼些鞭子都不算,跪的那樣多的祠堂也不算懲罰,只有要了我的命,才算是懲罰?”
王爺不住喘著氣,說道:“你說吧,要怎麼樣才肯救你哥哥?是不是想要世子的位置?”
謝玄看都沒看他一眼,轉身欲走。
王爺想要伸手,立時便有兩個護衛擋住他。他更惱怒:“我是你老子!我給你的暗衛,是用來保護你的,並不是讓你用來忤逆我的。”
謝玄譏諷的笑了笑:“原來王爺也知道,我是需要保護的?”
王爺氣結,只是再生氣,也知道越說,只會讓謝玄走得更快,他急忙說道:“好好好,玄兒,我答應你,只要你去求皇上,赦免你哥哥,我立刻便請求撤其世子之位,換你做世子,可好?”
謝玄背過身,掩住唇。王爺看不見,只鄭沅看得一清二楚,他分明是在強自撐著身子,整張臉都皺成一團,偏生又輕輕揚手,不讓身後的侍衛去扶。
王爺見他不應,更著急了:“玄兒,你從前不是說元帥乃英雄麼?他是英雄,這次以他長兄為首判反,可他寧願不要皇上封賞侯爵,也要換他兄長一命。概因血脈親情,比之封侯拜相更要緊些,你……”
謝玄不耐煩的回頭問道:“你想我保他一命,我可以做到,但你願意他姓豕?願意他住在豕家那種地方?”
王爺後退一步,說道:“到底你哥哥只是從犯,甚至很有被稀裡糊塗連累之行……”
謝玄板著臉說道:“恕難從命,王爺請回吧。”
王爺見他執意不肯,當下慌了神,說道:“謝玄,我生了你養了你,我是你老子,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來當。我跟你說,這件事,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若不然,休怪為父不客氣。”
謝玄並不願看他,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鄭沅再忍不住,走上前輕輕握住他的手。
謝玄一愣,問道:“你怎麼出來了?”
鄭沅輕輕一笑:“你晨起不曾用膳,藥也沒喝,你病著怕冷,這樣站在冷風口吹,不利於養傷。”
王爺原本還在詫異鄭沅怎麼會在這裡,聽鄭沅這樣說,大吃一驚問道:“玄兒,你受傷了?”
鄭沅看了他一眼,勾唇一笑:“原來王爺不知道?連我都能推測出他傷重,王爺竟然不知?若非是傷重,他又何至於躲到這裡,生怕被人知曉?”
謝玄拉住她的手,說道:“你不該出來。”
鄭沅搖搖頭:“我既然決定與你一起面對,便不會躲躲藏藏。謝玄,我知道你在意我的名譽,但是我不在乎,我的父親,與你父親不一樣,無論怎樣,我是鄭偉槐的女兒,他都會護我如初。”
說罷,她又看向王爺,說道:“剛剛聽到王爺說起我父親,我也忍不住要分辯兩句,我父親與大伯父,縱使千般仇恨。但從小,因祖父征戰,大伯父年長,父親算得上是大伯父一手帶大的,養恩無論如何,都是要還的。敢問王爺,世子對謝玄有怎樣的恩情?
再者,我大伯父德行有失,可與我父親同父同母,並不存在生母之間的糾紛——當然了,我祖母也不至於昏聵至斯,更嫡為側。”
王爺瞪大眼,他並不算很喜歡鄭沅,但從前也不討厭,反倒覺得她自幼一番傲骨,如今看來,這女人的嘴皮子實在是利索,等閒之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鄭沅深吸一口氣,又道:“王爺為父之慈,給謝玄的有多少?如今倒來逼迫生養之恩了?”
王爺訥訥半晌,說道:“我知道虧欠他們母子良多……但我沒有旁的意思,我覺得這是……”
鄭沅說道:“王爺覺得,這事對於謝玄來說,是舉手之勞?天威難測,只因謝玄得了幾分君恩,就能輕而易舉,將謝敘所犯罪行全部抹掉?”
王爺後退一步,說道:“不,敘兒他……”
鄭沅逼上前一步:“王爺,您硬要一葉障目,說謝敘此人只是受人蒙蔽。敢問王爺,若當真如此,他謝敘處心積慮娶鄭家女不行,轉而求娶趙家女又作何解釋?聖上明察,連王爺是無知還是同犯都查得一清二楚,更何況是謝敘了。”
謝玄開口說道:“沅兒,我們進去吧。”
鄭沅點點頭,扶著謝玄往裡走,想了想,回頭又道:“王爺且好生想一想,若非是謝玄,造反之罪早已判下,何以只謝敘一人,能活到如今?”
☆、第 90 章
謝玄牽著鄭沅,一路走回來,忽而笑起來:“沅兒,你當真不怕沒了名聲?”
鄭沅做出發愁狀,說道:“怎麼不怕?雖說我爹爹護著我,但沒了名聲總是不大好出門行走的,更何況我還有個妹妹,將來我總是要嫁給你的,影響不大,對她的影響,卻是大得很。”
謝玄聽到這句嫁給你,立時心花怒放,一早的愁緒全都消失無蹤,將她攬入懷中,說道:“那你且放心,就假做你是被我抓過來的,左右我是惡名在外,不在乎多一個強搶民女。這樣雖則你的名聲還是不好聽,總不至於影響你妹妹太多。”
鄭沅嗔他一眼,又道:“但我今日若是不回去,我父親肯定是要擔心了。”
謝玄往她肩胛之處蹭了蹭,不捨得放手,許久才道:“再陪陪我,沅兒,我不想你走。”
鄭沅臉兒紅紅,與他依偎了會子,又有人送來飯食,卻如同昨日一般,是齋食。
她抬起頭問道:“怎與我的不一樣?”
謝玄輕笑一聲:“你昨日是頭一回,太過疲累,需得好生補一補才好。”
鄭沅瞪大了眼,深覺如今的謝玄雖溫柔了許多,但又太過流氓了些。
謝玄裝作未知,只淡定了用了幾口,才繼續說道:“至於我,每年都會來這裡住幾日,陪母親用一用齋飯。”
鄭沅忙道:“往後我與你一道。”
謝玄笑起來,伸手摸摸她的臉:“我可不想你跟我住幾日,就把你餓得饞起肉來。”
鄭沅癟著嘴,心想往後不能什麼都告訴他,這人嘴巴太壞了。
她索性瞥了眼謝玄,說道:“不過你本事好著,一晚上功夫就能弄來肉食解我的饞,只不知那藥能不能弄過來?”
謝玄茫然問道:“什麼藥?”
鄭沅紅了紅臉說道:“就是……不能有孕的藥。”
謝玄眼神凝了凝,說道:“你要這種藥做什麼?你不想與我有孩兒?”
鄭沅急了,說道:“那也不能現在啊,我倆現在算是什麼?無媒無娉,我自奔而來,若是日後懷了身孕,豈不是……豈不是……”
謝玄見她快要急哭了,忙伸手安撫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是藥三分毒,而且聽聞那樣的藥,對女人很是不好。”
鄭沅嘟囔道:“再不好,也比我未婚先孕要強得多。”
謝玄放下筷子,走上前將她擁在懷中,說道:“你不必擔心,我不是那般不知輕重之人,怎會讓你受這樣的苦楚?先前受重傷的時候,傷及肺腑,大夫與我診治的時候,就說過了,用的藥力甚強,是會影響子嗣的。”
鄭沅愣住了,問道:“所以,你以後不能有孩子?”
謝玄噗嗤笑起來,往她臉上親了幾口:“我捨得,想必你也不會捨得。不是永遠,只是恐怕得有一陣子了,現如今還在喝藥,等藥徹底停了之後,還要喝調理的藥,算下來,沒有個兩三年,怕是不成的。”
鄭沅松了口氣道:“那就好……”
謝玄親了幾口,就捨不得放手,只上下其手,弄得她氣喘吁吁,又不敢用力掙扎,生怕牽扯住他的傷口。
“兩三年……我倒是可以為所欲為……”
許是昨夜嘗到了甜頭,雖說明知要分別,卻又難捨難分,一直糾纏到半下午,鄭沅是再也忍不住,推開他說道。
“真的不行,我得回去……”
謝玄礙著她是頭一回,又礙著自己身子不適,並不敢真的使勁,只後悔不能早日康復,早些將小娘子娶回家。
等總算是整好了衣衫,謝玄牽著她往庵堂那邊走去,一壁說道:“你且放心,我讓人送你回去,到時候你只管做出受害的樣子……”
鄭沅紅著臉說道:“一個傷重的病人竟能強搶將軍府的閨女,也不知會有幾個人相信……”
謝玄噗嗤一笑,說道:“放心,你那周家兄姐兩個不是總說我是閻羅爺麼?這樣的名聲在旁人看來,什麼事兒做不出來?”
鄭沅嘟囔道:“倒也是!”
謝玄心情很好,又調笑道:“倒是從來都矜貴的縣主,竟然肯放下身段,千里尋夫,才叫人吃驚呢。”
鄭沅剛要嗔怒,便見一個侍從急急忙忙走過來,行了禮說道:“主子,夫人,鄭小將軍在玄門處求見。”
鄭沅半張著嘴:“我哥哥……怎麼來了?”
謝玄輕笑道:“妹妹丟了一日一夜,小將軍怎會不急?”
鄭沅顧不得與他打嘴仗,急急忙忙拎著裙子往玄門處去了。
鄭峰果真在玄門處走來走去,面色極是不虞的樣子。鄭沅忙不迭跑上前,不大好意思的行了禮。
謝玄慢慢走上前,拱手行禮喊了聲:“舅兄……”
鄭峰怒瞪圓眼說道:“誰是你舅兄?不許亂喊!沅兒,過來。”
鄭沅慌忙上前拉扯他喊道:“哥哥……”
鄭峰回頭瞪了眼鄭沅,又頗有些捨不得,只慌亂著問道:“他……他沒有占你的便宜吧?”
鄭沅扭捏片刻,鄭峰立刻跳將起來,指著謝玄的鼻子怒道:“好你個謝玄,我說你從前咋與傳聞不一樣,處處討好我,原來是覬覦我妹妹,我跟你說,我……”
謝玄並不介意,只又拱手道:“多謝舅兄從前給予的方便。”
鄭峰氣得抽出劍來,鄭沅嚇了一大跳,慌忙攔住他說道:“哥哥你瘋了?他受了重傷,可不能這樣……”
鄭峰一忽兒又將劍塞進劍鞘,拉著鄭沅說道:“沅兒你真傻,這人分明是個小人,故意裝傷重,就是想要你心疼他可憐他。哼,他與他老子一樣,串通起來騙你的啊。”
鄭沅茫然問道:“什麼意思?”
鄭峰氣悶不過,到底只老實答道:“昨日芳綾回去,我可急壞了,偏生父親不曾說什麼,只今天左等右等沒等你回家,我不放心,這才出來接你。還沒等我出發,他老子就上門了,說什麼為了你的聲譽著想,叫父親編個什麼你病了或者是旁的什麼,將此事掩蓋下來……”
鄭沅看了眼謝玄,卻見他也是微微一愣。他們並不曾拜託王爺,還以為今日王爺帶了不少人過來,回頭定然會有風言風語,沒曾想王爺竟然主動壓下此事。
鄭峰說道:“我看他們根本就是故意的,什麼為了你的名譽,我呸,狼子野心,他分明早就……早就……”
謝玄又拱手應道:“舅兄說得是,我早就覬覦沅兒貌美,垂涎已久。”
鄭峰怒道:“你還有臉說了你?我告訴你,要不是你救了皓輪一命,要不是你現下身受重傷,我早就叫你好看了!”
謝玄一本正經:“多謝舅兄不怪之恩。”
鄭峰說不過他,索性拉了鄭沅往外走,將鄭沅推上馬車,偏生鄭沅與謝玄剛剛你儂我儂,這會兒捨不得分開,兩雙眼睛直糾纏在一處,仿佛天地間空無一物,只他二人一般。
鄭峰登上馬車,沒好氣的將簾子摔下,吩咐道:“還不快趕車。”
等鄭沅紅著臉低著頭坐端正了,鄭峰才問:“你可讓他占了便宜?”
鄭沅並不做聲,是默認的意思。
鄭峰撐著腦袋叫苦不迭:“我可憐的沅兒,那登徒子簡直十惡不赦……”
鄭沅小心翼翼抬起頭,說道:“哥哥,不怪他,是我……”
鄭峰怒道:“當然怪你了,奔則為妾,你聽過沒?你怎麼這般愚蠢啊?”
鄭沅低聲應了:“哥哥放心,我是絕不會做妾的。”
鄭峰歎道:“我知你不會做妾,但你早早的奔赴他,將來他會看不起你的啊。”
鄭沅看著他微笑道:“我不怕,若他敢看不起我,我便一腳踹了他——反正不論怎樣,哥哥你都會養我一輩子的,是不是?”
鄭峰瞪了她一眼,思索許久,方道:“不過,謝玄模樣不錯,身量也不錯,功夫好,聽說也潔身自好,除了脾氣差一點,也沒什麼缺點。你與他……倒也不知是誰占了誰的便宜。”
鄭沅微微愕然,心中有些好笑,到底也不敢當著哥哥的面笑出聲。
過了許久,鄭峰又問道:“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娶你?”
鄭沅答道:“現在還早……”
鄭峰又氣得跳腳:“怎麼還早了?你都……唉,他是不是不想負責任?”
鄭沅忙搖頭說道:“不是不是,哥,他傷得那樣重,謝家還有一堆爛攤子等著他呢,跟何況婚姻大事,總不能草率吧。”
鄭峰不自覺就往她肚子瞟了瞟,嘟囔道:“可別弄出個小謝玄……”
鄭沅問道:“你說什麼?”
鄭峰說道:“沒事沒事,你說得也對,聽說今日郡王爺去宮裡,打算自請去爵,以留住謝敘的命。”
鄭沅微微愕然,說道:“他肯自請去爵了?”
鄭峰奇道:“怎麼?他之前還不准的麼?”
鄭沅答道:“是啊,今早他過來逼謝玄,要求謝玄像皇上邀功,用謝玄的功,抵謝敘的過。”
鄭峰瞪大眼說道:“憑什麼?”
鄭沅說道:“是啊,他還拿父親類比,可把我氣壞了,我就出去跟他吵了一架。”
鄭峰如同看神經病一樣,看著自個兒妹妹,跟未來的公公吵架?很好,這很像他的妹妹。
鄭沅私下看看,皺眉問道:“這不是往城內去的路,哥哥,你帶我去哪裡啊?”
“你好意思說了你?父親已經對外宣稱,你舊疾突發,去莊子上養著了。周家都出來作證,說你昨日去探望皓輪的時候,發過舊疾了。”
☆、第 91 章
鄭沅聲音小小的,低聲說道:“謝謝你們。”
鄭峰歎了口氣,說道:“連父親都替你說話,我還能怎麼辦?不過沅兒,你可要想清楚,我總覺得他們謝家,都不是什麼好人,如果可以,我寧願你嫁給皓輪,或者是賀奇。”
鄭沅抬起頭看著鄭峰,他說周皓輪,她並不奇怪,可是賀奇,因為賀奇從文的緣故,鄭峰與之僅僅只見過兩次,甚至連祖母的意思,他應當也不清楚。
不,他清楚,他一直都在關注著,就像她也關注著他的親事一樣。
鄭沅點頭應道:“哥哥請放心,沅兒不論嫁給誰,都不會差的。”
鄭峰這才真正松了口氣:“我相信,我們沅兒這樣優秀,不論境遇如何,都能扭轉乾坤。”
鄭沅岔開話題,與之說起鄭芷寄回來的書信,又論了論如今朝中的事情,便又止了話。
許久,鄭峰低頭說道:“沅兒……我的親事,也選好了。”
鄭沅眼皮子一跳,問道:“是誰?”
鄭峰嘿嘿一笑,歡喜道:“昨日父親帶我去宣王府看望宣王殿下,宣王提了一嘴,我覺得甚好。”
“朝陽公主?”
鄭峰點點頭。
鄭沅有些愕然,前世的朝陽公主定下趙三郎君的親事,離婚期不足半月,便爆發了岐山王造反一事,她並不知朝陽公主後來如何。但是沒想到今生,陰差陽錯,竟然是哥哥?
她轉念一想,也不對,按照今生的軌跡來看,謝玄早就知道趙家與岐山王勾結一事,宣王自然也是知道的。而且,前世岐山王造反之時,朝陽已經十九歲了,按道理都是老姑娘了。
所以一直以為,皇室都沒真的想要朝陽公主下降趙家?畢竟朝陽公主,與皇上宣王,是一母同胞。
她遲疑片刻,問道:“哥哥,你可願意?”
鄭峰微笑著:“我自然是願意的。”
鄭沅搖搖頭:“若你願意,反而不會答應得那樣快。朝陽原是趙三郎君的未婚妻室,哥哥,甚至你都沒見過她幾回。”
鄭峰確實沒見過朝陽公主幾回,大抵也只在宮宴上,遠遠的看過。
他囁嚅片刻說道:“沅兒,你也知道,因為大伯父的事情,父親又手握兵權,皇上多多少少總會忌憚我們。可帥府的當家夫人,總不能出身太低。我思來想去,朝陽公主卻是最合適的人選。”
鄭沅問道:“合適?而不是喜歡。”
鄭峰展眉一笑:“沅兒真是個孩子,哥哥大了,又不是孩童,大人講究適合,孩童才論喜歡。”
鄭沅低著頭,雖是與他說話,更像是勸自己:“也許,你們真正見面之後,也能發現互相喜歡的地方。”
鄭峰點點頭,看了看窗外的景色,似有些惆悵:“這時候就覺得,沅兒嫁給心愛之人,也是很好的。”
很快便到了莊子上,甯嬤嬤與芳綾芳綃早就過來了,只偷摸摸將鄭沅接了進去。
甯嬤嬤卻是哭了一大場,說是芳綾沒守好姑娘,若是她,決計不會讓姑娘做出這樣的糊塗事。
鄭沅好說歹說,將她勸好了,只道:“這陣子連日忙碌,我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好生歇息歇息,只琳髻姑姑可要辛苦多了。”
並不是真的病了,天氣又熱,鄭沅反而新學了兩項技能,游泳與垂釣。莊子上有個農戶的小丫頭,叫做二丫,不過十三四歲,正是活潑伶俐的時候。
原本是莊頭讓她過來陪鄭沅,結果鄭沅被她徹底帶偏了。
二丫總覺得,東家小姐身子不好,大抵是動得太少了,見天兒不是帶著她下水摸魚,就是上山刁野菜。
甯嬤嬤氣得七竅生煙:“姑娘的皮膚都給曬黑了,瞧瞧臉上都要長斑點了。”
二丫混熟了,也知道嬤嬤不過是看著脾氣壞,實則好著呢,便又暗地裡攛掇著姑娘:“姑娘,今日去采蓮蓬,我來撐船,姑娘只管採摘。”
鄭沅歡歡喜喜上了船,忽而又想到去年的夏季,那烏篷船上,謝玄發燒後的侵犯之舉。皇家園林的荷塘,是人工建造,而這裡的,卻是天生天養的。
二丫大喊著:“姑娘,您快去摘呀。”
鄭沅對這些不擅長,慢一拍轉身去扯蓮蓬,一下子竟撲騰到水裡頭去了。
等游水的娘子將鄭沅拖上岸,甯嬤嬤豎起眉毛斥責二丫,而另一邊,芳綃帶著周依秀走過來。
周依秀看著渾身濕透的鄭沅,笑道:“你這是做了什麼?便是要泅水,也該換身合適的衣裳啊。”
鄭沅眉眼彎彎:“我不過是想摘兩個蓮蓬,結果將自個兒摘到荷塘裡去了。”
甯嬤嬤一疊聲喊著:“姑娘且快些回屋清洗一番,小心回頭受了寒。”
周依秀說道:“這樣熱的天怎會受寒?太陽曬一曬就沒事了。”
還是二丫老老實實說道:“姑娘且先去換衣裳吧,荷塘裡的水不淨,若是我們自然不要緊,只是姑娘皮膚細嫩,回頭會身上發癢的。”
周依秀跟著鄭沅往屋裡走,邊走邊道:“洛城水深火熱,你倒是在這裡舒服快活得很呐。”
鄭沅微笑著問道:“洛城是如何水深火熱了?”
周依秀擰著眉毛,半晌也沒做聲。
鄭沅問道:“怎麼?還說不出來?”
周依秀哈哈一笑:“倒不是說不出來,只是不知道該從哪一件事情講起。就從我家開始吧,沅兒你可知道,筠蓉為何整天往我家跑,天天陪著我?”
鄭沅應道:“自然是因為,她與你哥哥看對了眼。”
周依秀嘟著嘴:“你竟然知道?哇,我都是最後知道的。你走之後,我娘死活拉著我哥,說是要我爹去你家提一提親事,我哥那個性子,竟然扭捏許久。後來在我爹娘的追問之下,才知他早就與江筠蓉看對眼了。沅兒,你怎麼知道的?我哥說的,還是筠蓉說的?”
鄭沅脫了衣裳滑進浴桶裡頭,隔著屏風看著外頭的周依秀,笑道:“我是猜的,只猜到筠蓉喜歡你哥哥,到不知原來你哥哥也一早便喜歡上了她。”
周依秀唏噓道:“我覺得他倆該是天生不對盤的那種才是,筠蓉那般能說會道,我哥哥又愚蠢得很,沒想到……嘖嘖嘖,不過我倒覺得,我哥算是撿到寶了。”
鄭沅好奇問道:“你爹娘肯定是高興的,畢竟江家是書香世家,就不知江家是個什麼意見。”
周依秀一下子泄了氣:“別提了,江夫人說什麼也不願意,倒不是嫌棄我家是武將,而是覺得他倆不合適,說將來一輩子鬥嘴,怕筠蓉受了委屈。”
就鬥嘴來說,筠蓉當然不會受委屈。想來江夫人是怕,筠蓉的嘴巴太過利索,遇到周皓輪這個一根筋的,萬一哪天爭吵不贏,動了手,那筠蓉才真的是受委屈。
鄭沅安撫道:“你不必擔心,依著江夫人那般疼寵女兒的性子,過不了多時便會轉口。也得虧是江夫人反對,若是江掌院反對,那才有得受呢。”
周依秀一聽,又笑道:“沅兒,我發現你真的很聰明,我祖母也這麼說呢。不過更慘的是,我姨母又回來了,拉拉扯扯,竟然想要苗香玉給我哥做良妾,我娘那個耳根子軟的,居然想答應。”
鄭沅不自覺翻了翻眼皮,問道:“然後呢?”
周依秀說道:“我哥一百個不答應,我娘甚至打算單獨去找筠蓉來談,還好被我發覺,先告訴我哥了。我哥在家以死相逼,還發了誓,說此生只有筠蓉一人,若我娘在這樣拎不清,他就啥都不要,自去萬佛寺剃髮做和尚去。”
鄭沅彎彎眼睛,從來做娘的不論如何,最拗不過的,便是兒女了。這江夫人是這樣,周夫人自然也是。想來苗家再重要,也重要不過周皓輪吧。
周依秀繼續說道:“反正現在苗家已經走了,我爹爹發了話,往後誰敢放苗家進門,便將誰給發賣掉。”
鄭沅好奇問道:“你娘也同意麼?”
周依秀聳聳肩:“我娘同意了,因為吳家來信,說是要讓人來定親下娉,我姨母竟然想著將苗香玉留著給我,一起嫁過去。”
鄭沅大吃一驚,半晌也不知究竟該是問她,怎麼會有苗家這樣不知廉恥之人,還是問吳家大舅母難道無事了?不然怎麼會來下娉?
周依秀臉兒微微一紅:“年初你大舅母不是病重了麼?聽聞吳三爺回去之後,路上遇到一個神醫,正好將你大舅母給救了過來。只是岐山王反叛一事,我父兄的消息皆不算好,是以吳家拖到現在才準備好要來提親。”
鄭沅胡亂點點頭,說道:“這樣甚好。”
至少吳紹軒與周依秀這對有情人,不必像前世那樣,因為她而久久不能在一處。
周依秀催促道:“你還沒洗好麼?”
鄭沅方慢慢起身,由著芳綾芳綃替她擦乾淨穿上新的衣裳,這才走到外間問道:“那,苗家……”
周依秀笑道:“你可別擔心了,苗家本就沒落,靠著我家才能度日,如今我娘都生氣了,他們自然不敢造次。”
鄭沅勾了勾唇,有時候便是這樣,苗家盯著周皓輪的時候,受委屈的是兒媳婦,周夫人自然不覺得有什麼。可苗家盯著吳家,受委屈的則是周依秀,原就是遠嫁,周夫人又如何捨得。
周依秀想了想,又道:“不過,另外有一件大事。卓欣他自請去了世子位,離家雲遊四方了。”
☆、第 92 章
鄭沅下意識問道:“那袁婷婷呢?”
周依秀莫名其妙問道:“關袁婷婷什麼事兒?”
鄭沅眼神飄忽了會子,只道:“我是覺得可惜,他們二人和起琴來,乃天下絕音,往後再聽不到了。”
周依秀沒有特別的感受,只歎道:“我從前還在猜測,卓欣那樣的人,將來他的夫人豈不是幸福死了,沒想到他志不在娶妻生子,竟打算雲遊四方,可惜可惜。”
鄭沅抿了抿唇,並沒答話。
周依秀接著道:“說起袁婷婷,她讓我給你帶句話呢。”
鄭沅問道:“什麼話?”
周依秀想了半天,才算是想出來:“她說天高海闊,她找到人生的方向了。”
不等鄭沅有反應,周依秀又歎道:“你也知道,婷婷的身子不好,袁夫人已經將她送回老家了。”
鄭沅忙問:“不是說袁家與婷婷外祖家鬧翻了麼?她去哪裡了?”
袁家是根正苗紅的世家,祖祖輩輩都在洛城,根本沒什麼洛城以外的老家。
周依秀想了想,說道:“好像是婷婷一個表姑母那裡,正好是江南一代,氣候宜人,適合養病吧。不過我瞧見袁夫人比之從前,要鎮定許多,想來是已經接受現實了吧。”
鄭沅輕笑一聲,應了句:“是,接受現實之後,反而能活得痛快些。”
周依秀撐著臉,又歎了句:“我就是可惜卓欣那張臉……”
鄭沅伸手擰了擰她的臉說道:“你都要成我表嫂了,心裡頭竟然還想著其他男人,是不是欠揍啊?”
二人玩笑打鬧一番,一直到甯嬤嬤沉了臉,鄭沅才乖乖坐好,讓芳綾芳綃替她擦乾頭髮。
周依秀又道:“還有一件事,是關於謝玄的。”
鄭沅臉微微紅了紅,問道:“他……如何了?”
周依秀說道:“之前康昭郡王去宮裡,自請去爵,想要保住謝敘的命,一直到昨日,謝玄回了洛城,去宮裡跪請,皇上總算是發了話。”
鄭沅心中突突的,發了話,大概是對謝家有了定論,但偏偏只是發了話,而不是下旨,而不是讓刑部宗人府或者大理寺去判。
“康昭郡王還是保留王爵,但只此一脈。謝敘剝其世子位,降為白身,且子孫三代不得科考為官。”
這樣的處罰,作為一個叛黨,甚至算得上是叛黨頭目來說,的確是不算太重。皇上對謝家,總算是留了情面——說到底,皇上的目的是,不許異性王存在罷了。不過謝玄也是謝家人,想來,是要給他削爵處置。
周依秀接著道:“可是康昭郡王妃,仗著自己是皇上的姑母,去宮內大鬧一場……”
鄭沅握緊拳頭,她還敢鬧?她憑什麼鬧?
周依秀看出鄭沅的不滿,忙伸手安撫的拍拍她:“我知道你難過,我聽了也很生氣。後來謝玄跪請自立門戶,不再歸郡王府,王妃才作罷的。”
鄭沅微微一愣,不再歸郡王府?依著謝玄的性子,自然不會真的去順王妃之意,想來是他根本不願留在謝家,這是借坡下驢呢。
等鄭沅頭髮擦乾,周依秀才拉著她說道:“聽我爹說,謝敘也受到了懲罰,剩下還有許多不曾封賞的人家,想來也會陸續封賞。估摸著你爹這回也是會受封的,所以,我見你身子已經康健得很了,不如跟我一起回去吧?”
鄭沅臉兒紅了紅,對外是說她生病了,但真正是什麼原因,周依秀比誰都清楚,這樣說,無非是故意打趣她罷了。
剛出了門,卻見鄭峰遠遠走過來,依舊是沒好氣的對鄭沅瞪了一眼,才板著臉說道:“走吧,父親讓我接你回去。”
鄭沅頗有些詫異,跟著鄭峰一路走出莊子,才聽鄭峰解釋道:“父親說,皇上還是決定封賞咱們府,但父親身處高位,自是不好受封,故而會是我們兩人受封,所以要將你接回去。”
周依秀興奮極了,說道:“哈哈,我就說嘛,雖然你大伯父一家子不靠譜,但皇上這般看中你們家,肯定是不會不賞的。要知道連我哥哥都有封賞呢!”
鄭峰忙道:“你哥哥九死一生,又是沖在最前線的,自然當重賞。”
周依秀倒是一點都不謙虛,點頭說道:“嘿嘿,我倒是沒想到,我那個哥哥竟然也能英勇一回!”
有周依秀在場,倒也不擔心氣氛不好,三人說了會子,才各自上了馬車,一路往城內駛去。
第二日,鄭沅一早便起,穿好縣主的服飾,跟著鄭偉槐與鄭峰二人一道入宮,這是要論功行賞的意思。
只鄭沅心中很是忐忑,這次平叛,父親因為傷重,出力不算很多,哥哥留守洛城什麼也不知道,不過是保住本心罷了。而她不過是個女兒家,一點功德也沒有,即便因為父兄,要給她賞賜,也不至於還要入宮這樣隆重吧?
等入了宮,才發現今日入宮的人,著實不少。鄭沅略略釋懷,男兒征戰,家眷受賞皆是正常的,並不是她一人如此。雖然並不完全心安理得,但也不至於那般忐忑了。
鄭沅站在鄭峰後面,有些渾渾噩噩,內侍不停的喊著人,皇上便點評幾句,給了封賞,那人便退下,卻也不敢退出去,只站在後面,如同她一般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又聽內侍說道:“皇上,皇后娘娘,宣王殿下與謝二……侍詔謝大人來了。”
皇上似乎才打起精神:“宣。”
鄭沅偷偷打量謝玄,看樣子身子是好多了,一本正經的跟著宣王走到殿內跪好。
皇上說道:“宣王立了大功,有什麼想要的?”
宣王有些吊兒郎當的感覺,聲音也帶著些許不悅:“皇兄,臣弟什麼都不要。”
皇上也不以為忤,又對謝玄說道:“阿玄呢?”
謝玄倒是端正:“皇上,臣懇請皇上替臣賜婚。”
鄭沅稍稍一震,抬頭看了看父親與哥哥,見他二人紋絲不動,方明白過來。謝玄不會隨意讓皇上賜婚,這件事情,定然是提前與父親說過,才會在大殿之上請婚。
她臉兒紅了紅,難怪急著催她回來。
皇上“唔”了聲,說道:“翰林院侍詔謝玄,文武雙全,深得朕意,調去刑部任左侍郎,卓封永安侯。”
大殿上下,半絲聲響都沒。
謝玄最先磕頭道:“臣,謝皇上恩典。”
皇上又看向鄭偉槐,說道:“鄭愛卿這些年守衛大齊,立功無數,朕想要論功行賞……”
鄭偉槐忙上前跪下磕頭說道:“臣謝皇上隆恩,臣以位極人臣,只願繼續守衛大齊。”
皇上點點頭:“封鄭偉槐為封疆大史,即日起去往西南,望愛卿早日將胡人趕出我大齊!”
鄭偉槐聲若洪鐘:“臣領旨,臣定不負聖望!”
皇上又道:“元帥之子鄭峰,封明威將軍,調驍騎營,賜婚朝陽公主。”
鄭峰跪下磕頭:“臣謝皇上隆恩。”
朝陽公主亦是上前:“朝陽謝皇兄恩典。”
鄭沅抬眼看著他二人,哥哥跪得端正,而朝陽公主正側眼去看他,朝陽的臉兒有些紅撲撲的,眼裡似乎帶著笑意。
鄭沅低頭淺笑,又不是盲婚啞嫁,怎知他們會過得不好?
身後一位大人伸手請推鄭沅,鄭沅這才回過神,原來皇上已經點到她了。
她急忙上前跪好。
只聽皇上繼續說道:“從前封你做繼任烈仁縣主,現下覺得有些不妥帖,畢竟你祖母文武雙全,你比之她還是要差些……”
鄭沅心中忐忑,不是賜婚麼?皇上的意思,是要撤掉她的縣主封號麼?
“改封鄭家長女鄭沅為郡主,賜號溫義,賜婚永安侯。”
鄭沅來不及愣神,急忙磕頭謝恩。
皇上又看了看:“鄭愛卿,朕記得你家還有個小女兒?”
鄭偉槐應道:“回稟皇上,臣還有小女鄭芷,陪臣之母回老家湛州了。”
“此等孝心,該賞,封縣主,賜號琳義。”
皇上這意思太明顯不過了,雖說並未給父親封爵位,可一切都類比郡王。嫡女為郡主,庶女為縣主,也只有王爺才能有這樣的待遇。
等封賞結束,鄭沅這才跟著鄭峰退出大殿。至於鄭偉槐,則要留在殿內與皇上商談政務。
沒走兩步,過來一個宮女行禮喊道:“溫義郡主請留步,皇后娘娘請您去鐘粹宮一趟。”
鄭沅與哥哥道別,又跟著宮女一道去皇后宮裡,才進去,便見著朝陽公主一臉溫和沖她招手。
“沅兒,你總算是來了。”
從前鄭沅與朝陽見面並不算多,聽說是朝陽性子冷淡,不愛與旁人往來,是以甚少在洛城貴女圈子裡頭往來的。
不過今日看她的模樣,分明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並不像傳聞所說。
許是見到鄭沅的詫異,朝陽噗嗤笑起來,將她拉到亭子裡坐了,說道:“從前不愛出門,如今卻沒了顧慮,往後咱們是一家人。”
公主下降,從來都是建公主府,駙馬過府的。但是因鄭家情況特殊,並無當家主母,是以朝陽公主並沒有公主府,而是下嫁入鄭家。
算算年歲,鄭沅估摸著,也能與公主相處好一陣子呢。
☆、第 93 章
鄭沅歸府之後,日子與從前也沒有什麼差別,只她定了親,是不需要再去書院的。等父親帶兵走之後,家中便只剩下她與鄭峰二人。
而周將軍帶著周皓輪,也去了悅城。周依秀的親事定下來,大婚卻是要來年的春天。
江家夫人則哭了一場,是哭訴筠蓉將來嫁入周家,卻要與夫君分隔兩地,惹得江掌院一大通道理,說她是婦人之見。
江筠蓉倒是想得開,拉著周依秀問悅城的事情,更是躍躍欲試,想要跟著周皓輪一道去往悅城。
很快便到了金秋十月,鄭沅迎來了客人,賀家三夫人。
三夫人笑得溫和,送了禮品過來,說是賀奇中了舉子,且中瞭解元,這自然是大喜。是以賀家辦了簡單的家宴,是想要邀請鄭峰過去參宴的意思。
這等場合,女兒家不便去,倒是可以請關係好的同窗知交過府。但哥哥與賀奇,連熟都不熟,更談不上知交好友的。
偏偏賀家老夫人與祖母關係好,鄭沅也拒不得,當下說了一串恭賀的話語,又表示屆時兄長一定回去。
賀三夫人笑得更開懷了,說道:“夫子說奇兒學識不錯,便是下場會試估摸著也沒問題,可惜錯過了去年的會試,是要等後年了。”
鄭沅說道:“賀家哥哥這樣厲害,再好生學兩年,定能考個一甲回來。”
賀三夫人哈哈大笑,摸著鄭沅的手說道:“還是郡主說話好聽,只可惜……”
到底顧忌著鄭沅已經定了親事,不好將從前沒影子的事情拿出來說。
送走了賀三夫人,鄭沅又忙著算了會子帳,一壁對芳綾說道:“等明年開春朝陽公主嫁進來,這些事便也不用我來操心了。”
芳綾笑道:“姑娘將來嫁入侯府,您還是頭一個當家主母呢?到時候連琳髻姑姑與您這樣的小姑子都沒有,看您要怎麼辦才好。”
鄭沅嗔了她一眼:“他自個兒家裡的事情,總不會連個打理的人都沒吧?我可不想早早的管家吃苦。”
芳綾又道:“姑娘覺得管家很苦麼?哪有主母不當家的?”
鄭沅撐著臉歎道:“是啊,女人嫁了人,自與做女兒家的時候,是不一樣的。其實男人何嘗不是呢?男人年少的時候怎麼胡鬧,成了親有了家人,身上的責任擔子,想不擔起來都不行。”
芳綾笑嘻嘻的讓傳膳,說道:“姑娘這是說自個兒,還是說侯爺?”
鄭沅瞪她一眼,用了膳便換了衣裳上床歇著,許是無所事事,養成了午睡的習慣。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睜眼,竟發現床邊坐了個男人。
她大吃一驚,趕緊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呼出聲,半晌才鬆開,小聲嗔道:“青天白日的,你怎的跑到這裡來了?”
謝玄伸手撫了撫她剛睡醒,還有些淩亂的頭髮,說道:“你的意思,是讓我晚上再來?”
鄭沅窘得紅了臉,瞪他一眼說道:“私闖民宅,若是被人捉住了,你……”
謝玄冷哼一聲:“我若是再不私闖民宅,還不曉得到嘴的夫人,會不會被別人騙走了呢。”
鄭沅急了眼,伸手推他:“胡說什麼,什麼叫到嘴……”
謝玄見她害羞的模樣,哪裡還忍得住沉臉?只伸手一覽,又將她制在懷中揉搓著。
鄭沅躲閃不開,又拼命抿著唇不敢出聲,嘴角溢出的呻.吟讓謝玄更是得寸進尺,一直到她氣喘吁吁,衣裳都沒法子掛在身上,謝玄才算是略略停了手。
“沅兒,你是我的夫人,知道麼?”
鄭沅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終究是不敢再惹了他,只甕聲甕氣:“我自然是知道,從頭到尾,我身邊也只有你一人,你今日……”
莫名其妙跑過來“懲罰”她一頓,真的是氣鼓鼓的。
謝玄倒是心情很好,用被子將她裹好,方問道:“那今天上午賀三夫人是怎麼回事?”
鄭沅瞪大了眼,說道:“你監視我?哼!跟我有什麼關係?而且我們定親的事情洛城誰人不知道?賀三夫人是來邀請哥哥的,你這是做什麼?找藉口來懲罰我的麼?”
謝玄低下頭吻她,許久才歎了口氣:“懲罰你?也不知懲罰的到底是誰。沅兒,我總算是知道書中所說‘食髓知味’是個什麼意思了,可惜我請來請去,皇上也只答應明年秋季成婚,還有整整一年……”
鄭沅問道:“才一年麼?”
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這個男人從前不過是嘴上不饒人,現在嘴巴沒那麼可惡了,可是行動上全都體現出來。
果不其然,謝玄眉毛一挑,雙手又不老實了,壓著她問道:“怎麼,郡主還不想早早的嫁給我?莫不是還有其他的想法……”
鄭沅阻攔得手忙腳亂,掙扎著說道:“別……一會兒該是我起的時候,芳綾她們會進來的。”
謝玄這才停了手,不悅道:“只差那麼一步,沅兒,我恨不能等你一滿十六,便娶你過門。”
鄭沅整了整衣裳,說道:“你也知道,明年春是我哥哥與朝陽公主的大婚,家裡也沒有主母,全靠祖母的身邊的姑姑操持,也不像樣,我總得等家中事務好生交到公主手中才好啊。”
謝玄蹙了蹙眉,倒是聽懂鄭沅的意思,朝陽公主生長在宮廷之中,她是怕時日太短,朝陽不怎麼會管家理事。
他輕笑一聲:“你放心,朝陽與宣王一樣,什麼都會。更何況你家中不是還有個縣主妹妹麼?她跟了你那麼久,總不至於什麼都不會吧。”
鄭沅瞪他一眼,推推他:“好了,你快走吧,回頭被我的丫鬟看到,可要嚇壞了。”
謝玄壓低聲音湊到她跟前說道:“那……晚上等我?”
鄭沅的臉刷的一下子紅了,只側過臉去不理他,明明該是不見面才對,偏偏弄得像偷情一樣。
不知不覺中,鄭沅心中又浮起哥哥的話,她這樣的舉動,是不是顯得太輕浮了?將來他會不會覺得她太過隨便?
只是到了晚上,她還是沐浴更衣,還特意焚了香,這才爬上床,忐忑的等著。
心中卻也不知是期待,還是慌張,上一次仿佛是稀裡糊塗被他三言兩語哄上床,這一回,更像是心甘情願。
只這心甘情願,等著等著,變得更加難受起來。
謝玄來的時候,燈火全息,原還在想,這小女人莫不是忘了他們的約定?畢竟想要進來將軍府一趟,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摸索著爬上床,伸手一摸,卻是摸到她臉上的一片冰涼。
謝玄心中一驚,溫聲問道:“沅兒?你怎麼了?”
鄭沅只將頭埋在被子裡頭,許久不做聲。
謝玄更是心慌了,想了一圈,也想不通這小女人怎麼這般善變,下午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麼?
他伸手將她摟入懷中,輕拍著問道:“沅兒,是發生了何事麼?”
鄭沅說道:“你不是放了人在我身邊監視我麼?若是真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會有你不知道的?”
謝玄皺著眉許久,才道:“沅兒,你知道我的,我放人在你身邊,不過是怕你受傷,畢竟……”
鄭沅推開他說道:“我知道,反正你的那些人,我也不知道是誰,只若你天天被人監視著,你高興嗎?”
許久,都沒有聲響,他也沒有繼續過去抱住她。鄭沅眼淚嘩嘩往下流,明明是他做得不對,現下卻還跟她賭氣。
她越想越傷心,乾脆狠狠的擦了淚,只當他不存在。
謝玄的聲音倒是恢復從前還不甚熟悉時的清冷:“沅兒,從前我確實沒有想那麼多,其實從前,也沒有特意監視你。是那次馬場,你差點被你大伯母陷害之後,說要找我,卻一直找不到,最後還要托周皓輪才能見到我。而且我也很是後怕,怕那日我再去晚一點點,你與你祖母就會……”
鄭沅微微愣怔,想起從前,他捨命相救的事情,不自覺又紅了臉,他待她情深意重,可她總是覺得他這裡那裡都不好。
謝玄又道:“今日也卻是我不對,原是想與你玩笑一下。沅兒,我明日便將人撤走。”
他等了等,沒等到回應,便又道:“但我總是不放心你的,我可否放個丫鬟在你院子裡?若你有事,還可以讓那個丫鬟去找我?”
鄭沅低聲“嗯”了,算是答應。
謝玄微微伸出手,碰了碰她,見她沒有拒絕,便有伸手擁住她,認真的說道:“沅兒,還有一件事情,我想好生與你談一談。”
鄭沅靜靜的聽著。
他道:“你知道我的身世,我娘這一世過得苦,又很有些逆來順受。不管我父親是不是個好父親,但他絕不能算是個好男人。我……當然,我也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好男人,但我決計是不願意,將來有什麼其他的夫人。”
黑暗裡,鄭沅的眼神凝了凝。
謝玄在她耳邊吻了吻:“而且,我從小見慣了那人的虛偽可惡,又深恨我娘的軟弱無能,若非是見到你……沅兒,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過了,今生今世,除了你,我絕不會要任何人……”
鄭沅回過頭,在黑暗之中撫了撫他的臉,問道:“那時什麼時候?”
謝玄想了想:“好似是有一年宮宴,哪一位後妃的貓爬上了樹,你明明害怕得要命,卻還是一聲一聲,喚它下來。”
鄭沅早不記得那時的事情。
謝玄又道:“沅兒,從前我只想著,一定要護你一輩子。卻不曾注意,有一天你長大了,你可以自己保護自己,是我不好……”
☆、第 94 章
鄭沅的眼淚嘩的流下來,果真,前世將軍府傾沒之時,後門的那一頂郡王府小轎,是他的。
謝玄有些手忙腳亂:“沅兒,這一輩子,我只有過你一個女人,我不知道與旁人一起該是什麼樣子。沅兒,但我願意去適應你,若是往後,你有什麼不滿,可不可以直接告訴我?”
鄭沅兜自哭得傷心,只將頭往他胸前埋。
謝玄緊緊擁住她,說道:“我不知永遠有多久,但現在我只有你,我的將來,也想只有你一人。將來的侯府,只有我和你。”
鄭沅哽咽著止了聲音:“真的?”
謝玄說道:“自然是真的,而且我與旁人不同,沅兒,你也不用費盡心思,去想怎麼迎合我,我喜歡你,因為你是沅兒。”
鄭沅睜開眼,黑暗之中,什麼也看不見,可她仿佛看見他深情的目光。
時光如梭,轉眼便入了冬,老夫人與鄭芷不過去了半年,便歸府了。畢竟明年春是鄭峰與朝陽公主的大婚,老夫人總要回來主持大局,更知道如今一應的事務壓在鄭沅身上,帥府的應酬,鄭峰與鄭沅兩個人的大婚,鄭沅自是忙不開的。
不過半年,鄭芷更嫺靜端莊了。
老夫人拉著鄭沅說道:“芷兒可算是長大了,你是不知道,一回去,別說是荷香縣了,湛州那些高門大戶,全都去套近乎。咱們芷兒這般品貌,多少兒郎只見了一眼,便紛紛上門求娶啊。”
鄭沅應道:“不過芷兒還小,怎麼著也得等及笄了再論。”
老夫人點點頭:“是這個理。”
鄭沅又道:“雖說我是不想她高嫁的,但低嫁也得挑選,她如今是縣主,我總擔心那些人看中的不是她,而是家世和地位。”
老夫人又點頭說道:“你細心,往後可得幫她多挑選著。”
鄭芷抿唇笑道:“祖母把芷兒的親事都扔給姐姐,芷兒可不依,將來祖母可要好生給芷兒把關才是。”
老夫人哈哈大笑起來,拍拍鄭芷的手,又對鄭沅說道:“這半年,也虧了你妹妹悉心陪伴,不然祖母我這身子,怕是徹底不行,都不曉得能不能看到你們一個二個成親呢。”
鄭芷又道:“祖母盡胡說呢,明明是還要等著抱曾孫,偏要說自個兒身子不好。”
鄭沅看著鄭芷落落大方的模樣,又看到她與祖母嬌嗔,再不似從前的膽小,也放心下來。
年前,鄭偉槐也歸了城,西面不如悅城那般遙遠,來去也方便些許。更要緊的是,聽聞胡人一聽是護國大元帥坐鎮,立刻鳴金收兵,雖說未告降,但不再屢屢試探,甚至隱隱有交好的意思。
很快便春暖花開,帥府在鄭沅與鄭芷忙得腳不沾地之後,總算是迎來了最大的喜事。
鄭峰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好友們一路去往宮中迎接朝陽公主。而鄭沅鄭芷,則在家中幫著父親接待前來恭賀的達官顯貴們。
忙碌之下,鄭沅聽到身後傳來怯怯的聲音:“郡主……”
鄭沅回過頭,頗有些錯愕,是苗香玉。自從周夫人將苗家母女趕出去之後,洛城便再不見她們的蹤影,沒想到今日竟然見著了。
鄭沅招招手,一名小丫鬟立刻過來行禮說道:“大小姐,這位小姐,是周家夫人帶進來的。”
苗香玉臉上的尷尬擋也擋不住,只輕輕咬著下唇,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鄭沅揚手說道:“既然是周夫人帶來的,就送到周小姐身邊,我今日忙得很。”
苗香玉愣了愣,似沒想到鄭沅會這般不近人情,但鄭沅已經轉身走了,她不敢多說,跟著丫鬟委委屈屈,又去了周依秀身邊。
然而周依秀壓根不怎麼理會她,只與江筠蓉說話。鄭峰大婚,吳三爺與吳紹軒也是來了的,原本等著大婚結束,周依秀就該跟吳紹軒回悅城的。
就是因為苗家人死灰復燃,周皓輪心中不安,是求來求去,總算是讓周將軍答應了,先讓他將江筠蓉娶進門。畢竟有周依秀在家,想來母親也不至於昏聵到要為了苗香玉,而去壓迫他好不容易討回來的夫人。
並且周皓輪已經決定了,等大婚滿一個月,立刻就帶江筠蓉去悅城,山高水遠,就不相信母親還能將注意打到他頭上。
只是周依秀就可憐了,本來就拖了一年,因為哥哥的事情,又要拖一陣子,自然是對苗香玉沒有好臉子了。
皇室送親的人,亦是浩浩蕩蕩,謝玄也赫然在列。
謝玄遙遙與鄭沅點了點頭,便跟著宣王走近大殿,只等禮成入席了。
只等整個禮成,鄭沅也沒找到機會與謝玄說話——左右他們定親了,若私下見面,也不甚妥當。
忙著將公主迎入洞房,等安撫好,鄭沅剛剛準備去前面接待各位婦人,就見一個丫鬟急匆匆跑過來。
“大小姐,二小姐讓您快去前院一趟。”
鄭沅微微一愣,鄭芷此刻當是在花廳招待各位貴女,怎的跑到前院男客的地方去了?
她不敢停留,一路往前院走去,卻見周皓輪與周依秀皆是寒著臉,周依秀身邊的苗香玉則在小聲啜泣著,周夫人與苗夫人,皆是一臉尷尬。
廊下站著的,正是謝玄。
鄭芷倒是有條不紊,將不相干的人都招呼了,該去花廳的去花廳,該去內院的去內院。
她見著鄭沅過來,急忙迎上去說道:“姐姐,這位苗家小姐,惹了侯爺不快……”
鄭沅點點頭:“辛苦你了,且先去忙吧。”
鄭芷立時便招呼著丫鬟離去。
苗夫人見了鄭沅,眼睛一亮,忙上前說道:“郡主,您可算是過來了,我家香玉……”
鄭沅理都沒理她,只上前對周夫人行了禮:“周夫人,沅兒自幼沒有親娘,因著鄭周兩家的關係,又得您的照拂才算是長大,雖然不是親母女,但到底對您比旁的夫人要親近那麼些許。只是不知,為何今日我帥府這樣的大日子,您作何要帶不知所謂的人過府?”
周夫人一向知道鄭沅並不是面上看的那麼軟弱,只也沒想到,她會對自己這樣疾言厲色,當下不知所措起來,只解釋道:“不是的,沅兒……我原本也是好心,畢竟她們……”
鄭沅揚揚手:“夫人不必解釋了,皓輪哥哥與依秀,與我兄姐無異,今日之事,我自不會追究,只是往後還請夫人莫要帶她們過府,畢竟不是每一位貴人都那麼好說話。”
說罷她走到謝玄跟前行禮說道:“侯爺,今日還請侯爺看在皓輪哥哥的面子上,便不要計較了。”
謝玄“唔”了聲,輕笑道:“郡主不必與我這般客氣。”
苗夫人心下大驚,忙道:“郡主誤會了,非是香玉惹是生非,實乃是見著故人,想要敘敘舊罷了。”
謝玄挑了挑眉:“這位夫人所說的故人,莫非是本侯?本侯可不記得,與這位……姑娘有舊。”
苗夫人趕緊上前捅了捅苗香玉,說道:“你倒是出聲啊,怎麼這會兒就變啞巴了?”
苗香玉呆滯片刻方道:“侯爺許是不記得了,前年夏天在皇家陵園的時候,香玉曾與侯爺有過……些許緣分……”
這話說得曖昧不已,連周皓輪都聽不下去了,喝道:“你與侯爺有什麼緣分可言?不過是幫著跑跑腿罷了。”
苗香玉急忙點頭說道:“是……當日是幫侯爺與郡主跑跑腿,也算是……算是……”
苗夫人忙道:“對呀,是幫著侯爺與郡主跑腿,不是香玉的緣分,而是侯爺與郡主的緣分,侯爺與郡主相識甚早,香玉也算是見證。”
這下是□□裸的威脅,表示謝玄與鄭沅是早有私情了。
謝玄“噢”了一聲,仿佛想了許久,才道:“我是想起來了,原來苗姑娘說的是那件事情。那日我身受重傷,被周賢弟所救,現下細細想來,莫非周賢弟,你是故意給我挖個坑不成?如今不止是我,連我這未婚妻室,也要受名聲所累?”
周皓輪咬牙切齒,說道:“侯爺明鑒,皓輪怎會做出此等心機之事?更何況沅兒妹妹的名聲,又豈是這等小人能侮辱的?”
謝玄淡淡的點頭說道:“你肯如此便好,畢竟本侯從前的名聲,也不是什麼好的。本侯既與你有同袍之情,自不好過於追究,不然放著本侯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說罷,他掀了掀衣袖,仿佛立時就要上前,將苗香玉抓緊大牢裡用刑一般。
苗香玉嚇得花容失色,上前抓住鄭沅的裙角,語無倫次說道:“郡主,香玉沒有別的想法,只是羡慕郡主風姿罷了,想請郡主放我在身邊,為奴為婢自也甘願。”
周依秀怒道:“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苗香玉,你別以為我哥哥不打女人,我也不打,我現下就讓你見識見識的的厲害!”
鄭沅揚手止住她的衝動,只微笑著看向苗香玉,問道:“為奴為婢,你也甘願?”
苗香玉魂不守舍的點點頭。
鄭沅輕笑一聲:“也好,芳綾,你抽個空,帶她去官府過了奴籍,放在我院裡,做個夜香丫鬟吧。”
又看向周依秀:“依秀且放心,等過了奴籍之後,前塵盡數沒了,自也不會影響到周家的名聲。”
☆、第 95 章
苗香玉大吃一驚,連忙縮回手,只也不敢站起來,呆呆的跪著,不知如何是好。
苗夫人忙道:“郡主,這不妥當吧?好歹咱們香玉也算是清白人家的小姐,怎麼能……”
鄭沅問道:“怎能入奴籍,還是怎能倒夜香?”
謝玄噗嗤一聲笑起來,走到鄭沅身邊說道:“郡主何必這樣為難她們?她們的意思還不明顯麼?”
鄭沅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侯爺的意思,是對她有興趣?不如侯爺先收入府?”
苗夫人哪裡聽不出鄭沅譏諷的言語,只也浮起一絲希望,眼巴巴看著謝玄。
謝玄又掀了掀袖子:“郡主所賜,我自然是樂意的。還請郡主幫她入了奴籍……”
明明該是雲淡清風的話語,由謝玄說起來,卻格外叫人毛骨悚然。
謝玄又冷了臉,說道:“侯府一向不喜歡丫鬟服侍,我也不願人血髒了侯府的地,等她入了奴籍,送去刑部吧。”
苗夫人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周依秀這才對周夫人說道:“怎麼,母親您還打算護著她們?”
周夫人連連擺手,只對謝玄說道:“侯爺,還請侯爺放她們一條生路,從今往後,她們一定不會再糾纏侯爺。”
謝玄冷眼看了苗香玉一眼,說道:“今日是鄭將軍與朝陽公主大婚,本侯自也不會在帥府大開殺戒,只此一次,如若再讓我知曉她們來郡主跟前晃蕩,格殺勿論。”
苗夫人冷汗直下,最後一絲念想也沒了,至於拿前年相遇的事情來作伐,是想都不敢再想了。
謝玄淡淡的看了眼鄭沅,又道:“本侯一向厭惡女人,除了郡主乃御賜妻室之外,亦不願又任何側室通房,不論是誰,敢往侯府塞女人的,本侯絕不會手軟。”
鄭沅心念一動,自然是明白他這樣說,是擔心往後有人打著長輩的名號,強壓要給她送些女人。畢竟孝道在上,即便她貴為郡主,也不能奈何。
只是這樣一番話說下來,明日恐怕對於謝玄這閻羅爺的傳言,又會甚囂塵上了。
等周夫人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將苗家母女帶走之後,謝玄才挑了挑眉。
“夫人,為夫這般體貼,你感不感動?”
鄭沅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不自覺又揚起嘴角笑道:“多謝侯爺。”
謝玄上前一步,低聲說道:“這樣輕而易舉的謝,我可不願領情。”
鄭沅瞪他一眼:“我祖母與父親都在家,你怎能……”
謝玄只做無辜狀說道:“你想什麼呢,我是說我最近忙得很,沒空照料黑球與白雪,不知夫人是不是有空,替我撫養一陣?”
鄭沅心下大喜,又好奇問道:“黑球?”
謝玄微笑道:“我想過了,半面書生這個名字,與白雪實在是不配,乾脆就用你以前給它取的黑球,可好?”
鄭沅哪裡會不應,只眯著眼歡喜起來。
第二日,侯府的侍從,便送來兩隻貓,說是侯爺送給郡主玩耍的。
鄭芷讓丫鬟抱著兩隻貓,心下很是好奇。這白雪,是她見過的,小時候她弄死了一點紅,後來姐姐便弄來一模一樣的白雪,說是替旁人養的。
現下看來,莫不是侯爺的貓?
她又看著那只醜醜的黑貓,覺得很是眼熟,突然心念一動,之前在姐姐的房中,桌上可不就是擺著一對木制小貓,正是這兩隻的模樣。
鄭芷眼神一動,不由得失笑起來,伸手抱過白雪,輕輕撫摸著。白雪也不怕生,立時就往她懷中拱了拱。
她滿足的微笑起來,其實貓真的是很可愛。只為什麼幼時會覺得,貓是最可惡的動物呢?
好似鄭芙與她說的,說她命裡與貓相克吧。
哪裡相克?明明可愛得緊。
謝玄熬到秋季,總算是迎來了大婚。
帥府的鄭沅,正端坐在桌前,今日來給她梳頭的,卻是端陵郡王妃,給她細心的梳了發,說道:“沅兒模樣標緻,頭髮生得又厚又密,將來定是有福之人。”
鄭沅紅著臉不做聲,老夫人樂呵呵說道:“借王妃吉言。”
王妃又笑道:“謝玄那孩子從前還有些荒唐,如今也上進得很,等沅兒嫁入侯府,定能夫妻順和,一輩子幸福安康。”
她是謝玄的姨母,自然是一心為了謝玄,鄭沅又紅了臉,點點頭。
穿著鳳冠霞帔一整天下來,實在是辛苦,好不容易等到謝玄挑了蓋頭,等他再出去,鄭沅急忙讓芳綾來幫她將鳳冠取下。
甯嬤嬤又著人抬了水給她卸妝洗漱。
芳綾好奇的問道:“嬤嬤不是說,要等姑爺進來之後,半夜再服侍姑娘洗漱嗎?”
甯嬤嬤說道:“本來是當如此,但剛剛侯爺特意命老奴給夫人喚水,說是姑娘喜潔,又忙累一天,早點洗漱歇息,不必等他……”
芳綾歡喜道:“侯爺待咱們姑……咱們夫人真好。”
甯嬤嬤叮囑道:“不過姑娘,洗漱是可以的,可不要早些歇息了,今日洞房花燭夜,萬萬要等侯爺回房,知道麼?”
鄭沅紅了臉點點頭,心道依著謝玄的性子,即便她不等,恐怕也會被他半夜鬧起來。
只等謝玄回來,卻沒有先爬上床,而是洗漱乾淨,才走過來問道:“夫人怎麼不先歇著?”
鄭沅“唔”了聲,應道:“我……睡不著。”
謝玄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額:“是激動?還是期待?”
鄭沅瞪他一眼,索性扭過身子不理他。
謝玄哈哈笑起來,轉身走到外間,招手問道:“你叫什麼?”
芳綾立時走過來行禮:“奴婢芳綾。”
謝玄點頭道:“芳綾,你且退下吧。”
芳綾一愣,她早接受調.教,知道晚上要守在外間,等侯爺夫人有什麼事兒,或者喚水的話,也有人應。
謝玄說道:“我睡覺不喜歡外面有人,你且去吧。若是沅兒有什麼事情,有我在。你與嬤嬤說一聲,往後只要我在,這裡都不要留人。”
芳綾傻眼片刻,忐忑的行了禮告退。只到底也不敢完全退去,乾脆走到廊下守著。
鄭沅這才回過頭問道:“你把她遣走了,晚上我要用水怎麼辦?”
謝玄脫了外衣,鑽進被子裡,手立刻就不老實起來:“你要用水?”
鄭沅又瞪了他一眼。
謝玄笑道:“等你要用水的時候,怕是要等到明早了。”
鄭沅臉兒紅紅的,小聲說道:“那個……燭火還沒熄……”
“那是喜燭,要燃到天明……”謝玄呢喃了聲,壓住她的唇,連呻.吟聲都不讓她溢出來。
許是有過兩回的經歷,這次的謝玄沒有之前的溫柔,格外霸道一些,將鄭沅折騰的一絲力氣都沒有,仿佛只能任他擺佈一般。
鄭沅殘存的一絲清明,兜自想著,怎麼他的精力會這樣旺盛?一次又一次,可真是吃不消……
而謝玄頭一次礙於她是第一回,不捨得用力,第二回又是偷偷摸摸,如今總算是光明正大可以品嘗個夠,又哪裡捨得放手?只將她折騰得雙眼打架,睜也睜不開,他還捨不得鬆手。
這小女人的滋味,嘗過一次就捨不得放手,更何況時隔一年,連面都沒見著幾次,他可算是熬了這樣久,自是要加倍補償回來。
光是這樣想一想,心頭的火氣便往下沉去,手又不老實的在她身上游走起來。
鄭沅迷迷糊糊嘟囔著:“不行了……我好累……”
謝玄啄了啄她的唇:“最後一回,好不好?”
“你都說了好幾次……騙子……”
謝玄輕笑一聲,眼神亮了幾分,輕輕一拉,便又將她軟綿綿的腿拉開來。
鄭沅壓著呻.吟,被折騰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偏生又無力得很,只能有氣無力的推推他:“真的不行了……求求你明天再來好不好?”
平日要強的女人躺在懷中,軟軟的求他放過,他更是放不下去,只一遍又一遍,從深夜折騰到天明……
鄭沅也不知過了多久,才一下子驚醒過來,身邊早已沒了身影。她茫然撐起身子,又軟軟的躺倒下去,只覺得全身酸軟無力得很。
這般輕輕的動靜,謝玄很快便進來了,與昨夜的兇猛完全不一,只溫柔的問道:“你起了?水好了,我抱你去洗。”
鄭沅自是不願:“讓芳綾來就可以了……”
謝玄已經動手抱起她,不掀被子還好,掀開被子一瞧,她衣不蔽體的模樣,讓他又不自覺想要吻下去。
鄭沅慌忙說道:“不……不行了……”
謝玄眼神凝了凝,只將她抱去淨室,說道:“我做的事,自然是我自己來善後,而且我也不喜歡別人看到你這副樣子。”
鄭沅說道:“芳綾她們不是別人,是我的貼身丫鬟,我平日洗漱,什麼樣子沒給她們看過?”
謝玄將她放入浴桶裡,說道:“我們歡好後的樣子,她們自然沒見過。”
鄭沅一抬頭,就見他竟然也解開衣裳,不由得大驚:“你……你做什麼?”
謝玄挑了挑眉:“我剛剛洗的不乾淨,再洗一次。”
☆、第 96 章
這再洗一回,又將鄭沅洗得淚眼汪汪,洗澡水也灑得到處都是。
謝玄將她包起來,抱進房中,又慢條斯理穿好衣裳,才道:“我去讓他們收拾收拾,等會兒起來吃早膳。”
鄭沅抬頭看著外頭,現下恐怕不是早上,都要到午時了。她急忙問道:“可是,不用回王府敬茶嗎?”
昨日康昭郡王倒是有過府,但既沒有見到郡王妃,也沒有見著謝敘。她原以為,今日當一大早就去敬茶了。
謝玄背影僵硬了片刻,說道:“不必。”
鄭沅心下好奇,到底也沒做聲,自己穿了外衣,走到偏廳,見甯嬤嬤與芳綃正在擺膳,並不曾見著芳綾。
“芳綾呢?”
甯嬤嬤歎氣道:“昨夜侯爺不讓芳綾在屋裡伺候,芳綾就在廊下站了一夜,受了寒,奴婢讓她回去歇著了。”
鄭沅忙道:“往後不必守著了,咱們既然到了侯府,總不能不顧侯爺的習慣吧?”
甯嬤嬤應了。
芳綃嘟了嘟嘴,說道:“夫人想必是極辛苦的吧?奴婢瞧見侯爺是精神抖擻,夫人卻這般沒精神氣兒,眼下全都是烏青……”
甯嬤嬤斥道:“胡說什麼!”
話音剛落,便見謝玄走了進來。
芳綃嚇得花容失色,遞筷子的手都抖起來。
然而謝玄壓根不接筷子。
鄭沅忙伸手拿過筷子,對芳綃道:“你去看看芳綾,若是病重了,且先請大夫給她瞧病,莫要窮講究,知道嗎?”
原本大婚第二日,府內是不合適請大夫的,芳綾病了,也不過是喝點姜湯,多歇息罷了。
等甯嬤嬤與芳綃都退下,鄭沅才說道:“她們是我的貼身丫鬟,你也太凶了些。”
謝玄輕笑一聲:“我不慣與人接觸,我身邊除了小廝就是侍從。”
鄭沅只低頭吃飯,不曾再多說。
謝玄想了片刻,解釋道:“沅兒,雖然他是我父親,但我既然已經離府自立門戶了,自然不會與那邊有牽連。”
原來是解釋早上她的問題。
頓了頓,謝玄又道:“往後也不必去那邊,連應酬都不要有。沅兒,你不知那個女人,她心思歹毒得很,我不想你受任何委屈,更不想她有機可乘。”
鄭沅知他說的是郡王妃,忙點頭應道:“你放心,我不會的。”
謝玄敲了敲桌面,許久又道:“至於我父親,往後若是見到了,行禮便罷,尋常也不必接觸。”
等吃完飯,謝玄牽住鄭沅的手,說道:“不過今日,要去另一個地方。”
等馬車停下,鄭沅才發現,是端陵郡王府。
小郡主已經歡喜的跑出來喊道:“玄表哥,表嫂。”
謝玄只淡淡的“嗯”了聲,小郡主也不生氣,伸手挽住鄭沅說道:“我今日還在跟娘親打賭,說是表哥一定會帶嫂嫂來咱們家,娘親還不信呢!”
鄭沅微笑著,對這個小郡主的好感多了幾分。
小郡主是個話簍子,拉著鄭沅又問琴藝上的事情,頗有些惋惜說道:“自從袁家姐姐走了之後,再沒有聽過那樣盪氣迴腸的琴了。嫂嫂你往後能不能彈給我聽啊?”
謝玄瞥了她一眼:“你嫂嫂的琴,只彈給我一人聽。”
小郡主拱了拱鼻子,說道:“小氣!”
鄭沅哈哈一笑,說道:“其實我很久不曾練習了,現在都手生了。”
小郡主歪著腦袋想了想,又道:“哈,我記得嫂嫂娘家還有個妹妹,她的琴藝也是見長呢。往後我能去帥府,與縣主姐姐玩嗎?”
鄭沅含著笑說道:“芷兒沒多少好友,我想她一定樂意郡主過府的。”
端陵郡王妃已經走過來,笑道:“玄兒,沅兒,快過來,姨母置辦了席面。”
謝玄這才露出笑顏,牽著鄭沅一道過去,說道:“在姨母這裡,你不必拘束。”
用膳的時候,鄭沅總算明白,為什麼小郡主是個話簍子,原來郡王妃私底下與平日也不是一樣的性子,竟也絮絮叨叨得很。
她一壁給鄭沅夾菜,一壁說道:“玄兒小時候過得苦,我那姐姐不成器,只跑到我跟前哭訴,讓我多照拂他一二。可那時候父母過世,我自個兒年歲也不大,能照拂他多少?”
謝玄眉眼含著笑:“若非是姨母,我可沒法子長得這樣健壯。”
郡王妃歎了口氣,說道:“其實你父親……罷了,咱們今日快快活活,不提旁人。”
等出了端陵郡王府,鄭沅才問道:“你姨母很好相處的樣子。”
謝玄說道:“其實聽姨母說,她與我娘未出閣之前,並不是很親密的。”
鄭沅想了想說道:“姐妹愛爭吵也是正常的,等各自成了家,反倒懷念在娘家一整天在一起鬧騰的時候。”
謝玄不可置否的點點頭。
鄭沅又問:“你可知卓欣與袁婷婷的事情?”
謝玄斜眼看了她一眼:“看樣子,你比我知道得早多了。”
鄭沅不好意思的笑起來,說道:“我從前也是猜測而已。”
謝玄說道:“你放心,他們很好。”
等鄭沅回門之後,周皓輪與周依秀,也跟他們道別,他們要去悅城了。
鄭沅很有些傷感,袁婷婷走了,如今周依秀與江筠蓉也走了,閨中與她關係最好的三個女孩子,如今都天各一方了。
鄭芷輕輕拉住鄭沅的袖子,說道:“姐姐莫要傷感,你還有芷兒。”
鄭沅輕輕笑起來,拍拍鄭芷的手說道:“芷兒長大了。”
轉眼又過了個春節,賀三夫人竟然又登門來到侯府。其實這兩年,鄭家與賀家一直都有聯繫,但鄭沅畢竟是出嫁的女兒,與賀家往來並不多。
賀三夫人眼神帶著焦急,好容易等來鄭沅,急忙行禮問安。
只是閒話家常的時候,眼中的焦急是越來越濃。
鄭沅忍不住,主動問道:“賀三夫人當真是太客氣了,您家老夫人與我祖母自□□好,算得上也是世家。且常言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夫人有什麼事情,只管告訴沅兒便是了。”
賀三夫人用帕子拭了拭淚,說道:“說起來實在是羞於啟齒,是奇兒的事情。”
鄭沅愣了愣,問道:“賀家郎君,今年秋季應該就要下場考試了吧?難道他不曾好生複習?”
賀三夫人搖搖頭:“夫子說奇兒定能高中,可是偏偏現在,他鬧騰著不肯應考。”
鄭沅問道:“這是為何?”
賀三夫人長歎一口氣,說道:“郡主,其實這話我本不該再說,但是畢竟關係我兒的前程,我也不能不厚著臉皮來求您了。當年咱們兩家老夫人的意思,郡主也是明白的,本也只是隨口說說罷了,可是……奇兒他卻一眼相中了縣主……”
鄭沅這才有些恍然大悟,當年她總覺得鄭芷怪怪的,原來,賀奇竟然是瞧中了鄭芷。當時鄭芷到底還年幼,她也沒做多想。
她問道:“原是如此,原本是結兩姓之好,想來家中都是樂見其成的。夫人這是,不好意思去鄭家提親麼?”
賀三夫人又歎道:“從前總想著等縣主再長大些,也好上門求娶。但前陣子奇兒不知為什麼,突然就頹廢起來,說是若不能迎娶縣主,便是高中狀元,又有什麼勁兒。我心急不過,便過去帥府一趟,誰知……誰知……”
鄭沅心中著急:“誰知什麼事兒?莫非我那妹妹,沒有看上賀家郎?”
賀三夫人搖搖頭:“郡主,縣主的心思,我也猜不到,只是……我心中總以為,縣主的推拒,怕是與從前,奇兒與您……那壓根沒影的事兒有關。郡主,奇兒是我的命根子,為了他的前程,我只好厚著臉皮來您這裡一趟。聽聞縣主最是聽郡主您的話,我也不想要強求,若縣主看不上,那沒什麼話好說,但總要有個准信不是?”
鄭沅恍然大悟,點頭道:“若真因為那捕風捉影的事情,生生叫一對好兒女散了,自也是不好。夫人且放心,我那妹子雖說有些執拗,到底也不是不懂事的,等我回頭問問她的情況,再回復夫人您。”
送走賀三夫人,鄭沅便驅了車,往帥府去了。
芳綾問道:“夫人,二小姐這事兒,夫人覺得靠譜麼?”
鄭沅輕笑一聲:“賀家從上到下都是和善的,我是再滿意不過,但也得聽芷兒的意見,若她瞧不上那賀奇,我絕不會逼她。”
鄭芷低著頭坐在凳子上,鄭沅則與祖母說著閒話。
說了許久,老夫人才歎了口氣:“賀家夫人去侯府的事情,我們一早就知道了,你也別學著人家繞彎子,都是一家人,且說說你的看法吧。”
鄭沅笑了笑,對鄭芷說道:“芷兒,依我看呢,那賀家門楣不錯,賀奇又是個上進了,今年定能高中進士,入朝為官,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賀三夫人的意思,是當年他就看上了你,也算得上是情深義重。當然,這也不知真假,我總還是想回來問問你的意見的。”
鄭芷臉紅了紅,搖頭說道:“姐姐,我不願意。”
鄭沅喝了口茶,笑道:“我沒問你願不願意,我問你喜不喜歡賀奇。”
鄭芷大窘,漲紅著臉全然不敢做聲。
老夫人卻哈哈大笑起來,拍著鄭沅的手說道:“你成了親,臉皮子也厚起來。”
鄭沅笑道:“祖母,若是沅兒臉皮子不厚,豈不是看著芷兒的親事白白從眼前溜走?”
鄭芷沉吟片刻,說道:“姐姐,賀家郎君原本與你……與你……雖則你們並未成,但,我曾經發過誓,只要是姐姐的東西,我絕不會再碰分毫。”
鄭沅怔怔的看著鄭芷,她自認對鄭芷不錯,但是鄭芷幼時做的那些事,她總也不能釋懷。現下想想,何止是她不能釋懷,鄭芷分明也是不能釋懷。
她忽而彎下腰,臉色蒼白的捂著肚子。
鄭芷嚇了一跳,一疊聲的讓喊大夫,又趕緊扶著她去後面躺椅上躺好。
老夫人著急問道:“沅兒這是怎麼了?”
鄭沅亦是不明所以:“許是今日有些疲累……”
她抬頭看向鄭芷:“芷兒,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賀家郎君,從來都不是我的東西。”
鄭芷眼神閃閃,並不答話。
鄭沅又道:“論起來,與賀奇見面的每一次,你也都在,你可曾覺得,我與他有什麼聯繫?”
鄭芷說道:“不是……姐姐,我的意思是……”
鄭沅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緣分這種東西,從來得有緣又有分,我與他連緣都算不上。而且,焉知上天讓我與他見面,就不是為了給你們牽線呢?”
說話間,大夫趕了過來,給鄭沅扶了脈,卻是大喜過望:“恭喜老夫人,恭喜夫人,夫人這是有了身孕。”
鄭沅微微愕然,成婚半年,她還以為總要再等個一兩年才能懷上呢。
老夫人自是喜不自勝,拍著鄭沅的手說道:“你嫂嫂前些日子傳來了好消息,沒想到你也有好消息,真是老天保佑啊。”
鄭沅笑道:“是啊,就是不知,妹妹的好消息什麼時候才有。”
鄭芷兜自低著頭。
鄭沅歎了口氣,拉著祖母道:“祖母,您說這家世品貌都相配,又是個上進的好孩子。不知芷兒錯過了這一回,會不會後悔一輩子呢?”
老夫人輕笑一聲:“她啊,就是沒有你當年的果決。”
鄭芷小心翼翼扶著鄭沅往外走,生怕磕著碰著了。
鄭沅笑道:“這才不足兩個月,你也不至於這樣小心吧?”
便聽謝玄的聲音響起:“連你妹妹都知小心,你怎的這般大意?”
他伸手便將她橫抱起來,大步流星往外走。
鄭沅臉一紅,忙道:“別……旁人看著呢。”
謝玄說道:“你是我的夫人,旁人難不成還怪我們太過恩愛?”
鄭沅臉更紅了。
只謝玄回過頭對鄭芷說道:“小姨可得早些考慮,我觀那賀奇人中龍鳳,若是真的不考,豈不是被你耽擱了?”
鄭芷唯唯諾諾,卻是傻了眼,怎麼連姐夫都知道了?
謝玄鑽進馬車,一把就摟住鄭沅。
鄭沅生怕他亂來,忙說道:“大夫說頭三個月不穩,不行……”
謝玄吻了吻她的額:“沅兒,多謝你,給我一個完整的家。”
☆、第 97 章
轉眼,鄭芷成婚已有四載。她的生活一眼看得到底的一帆風順,父親是護國大元帥,娘家嫂嫂是大齊最尊貴的公主,親姐姐是永安侯夫人,聖上親封的郡主。
婆家一切都好,公爹掌舵,賀家多少年都沒錯過方向,婆母再慈愛不過,甚至因她在閨中便幫著管家,是以結婚沒多久,婆母就將管家大權交給她了。夫君是狀元郎,向來都是溫柔親和,對她疼愛有加的。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她的肚皮,一直也沒見著鼓起來。
眼見著婆家大伯嫂嫂孩兒一個接一個,娘家嫂嫂兒女雙全,姐姐生了小世子,又懷了第二個。而她的肚子,就是不曾有動靜。
姐姐也曾背地裡給她尋過有名的千金科大夫,皆是說她無礙。
鄭芷呆呆的坐在窗前,今日晨起請婆母安的時候,婆母委婉的話語裡,她也聽明白了,是想要她主動給夫君納妾。
其實她的生母就是妾室,從前也總認為納妾並沒有什麼,可見過姐姐姐夫的恩愛,看過姐夫的弱水三千隻取一瓢,她總有些不甘心。
或許不嫁給賀奇,不嫁給這樣一個讓自己滿心歡喜的人,她便不會有這樣的不甘心。
她理了理頭髮,將雙雲喚過來,說道:“前陣子三夫人送來的兩個丫鬟,現下在哪裡?”
雙雲答:“上回少奶奶說讓送到針線上的。”
鄭芷點點頭:“給她們各自置辦一身衣裳,今日晚膳……叫她們來侍奉我。”
雙雲心兒一顫,迅速的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少奶奶當真要如此?”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夫君如今都已經二十四了,我總不能不替他想吧。”
雙雲眼尖,瞧見少奶奶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淚花。
最近朝中事務極是忙碌,賀奇是踏著星辰才回的屋,手中握著一枚小小的玉玨,嘴角不自覺彎了彎,想起第一次見到鄭芷的情形。
那時他見到一枚玉玨,沒多久,便看到鄭芷回來尋。他是刻意等她,沒想到她如同受驚的小貓一般,轉身就跑。
屋裡亮著燈,不論他多晚回來,她都會等他。所以每天不論多晚,他也想要回來。
只是踏進正屋,見到屋內的情況,他不自覺將玉玨塞進袖子裡。除了她,還有兩個面生的丫鬟。
他知道她一向清減,總喜歡帶在身旁的,從來也只有雙雲一個。
他頓了頓,雙雲嫁了人,總不能時時伺候,或許這是她的新丫鬟?
可他掃了她們一眼,豔俗的打扮,根本不像個正經丫鬟。
鄭芷已經迎上來,示意身後的丫鬟替他更衣。他一眼看到她眼下的烏青,沒來由的生出一絲怒火。
“我不喜歡旁人服侍。”
鄭芷點點頭,自己動手替他取過衣裳,柔聲問道:“夫君還不曾用膳吧?玉燕,讓傳膳吧。”
眉間高挑的丫鬟立時應了,不論是神態還是步履都有些愉悅的輕鬆感。
賀奇心頭更堵了。
平日他晚上歸得太晚,鄭芷一向是讓廚上留清淡簡單的膳食,索性他也不挑食。可今日的膳食甚是豐盛,有幾道一看,就是去宴賓樓採買的。
鄭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夫君餓了吧?讓玉潤服侍您用膳?”
眉目平和些的丫鬟怯怯的,晃眼間,甚至有些像當年的她。
賀奇將筷子重重的擱下,站起來問道:“我不喜歡外人打擾。”
說罷,他撩起袍子,去了書房。
鄭芷呆坐片刻,深吸一口氣,也不知是慶倖,還是難受——賀奇頭一回對她發火呢。
玉燕與玉潤已經嚇傻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雙雲等少爺走遠,才走進來問道:“少奶奶,這……”
鄭芷恢復溫柔的模樣,說道:“是我不好,沒想著爺今日心情不好,貿貿然讓你們過來侍奉。雙雲,將她們安置在西院,回頭再做安排。”
第二日,老夫人病倒了。
整個賀家,鄭芷唯一害怕的人,就是這位老夫人。有時候她總覺得,哪怕從前她跟著祖母,或者跟著姐姐,見到老夫人的時候,會有種沒來由的害怕。
成了親之後,她才明白,這種害怕並不假,老夫人也並不喜歡她。不過,也並不曾為難過她,只是不怎麼願意見她罷了。
老夫人從病重到仙逝,堪堪過了數天。
如今鄭芷當家,婆母又是個軟綿的,一應的喪事都是她來處置,著實有些忙累。迷迷糊糊只見,她還在想著,賀奇已經有十數天不曾回房了。
總算是忙完了,鄭芷往旁邊的椅子上坐著,想著休息片刻,就起身將後續的事情處理一下。誰知一坐下去,竟然睡著了。
等再醒來,她已經在自己床上。
雙雲倒了水過來,說道:“少奶奶這些天太累了,爺說讓您好生歇著。”
鄭芷喝了水,又躺倒在床上,剛剛,她做了一個噩夢,是,噩夢,但是那夢,無比的清晰,仿佛她經歷過一般,但她明明不曾經歷過。
夢裡,嫡母趙荏苒還在,領著她去了荷香縣,見到賀家三夫人——對,那時候她還沒嫁進來,賀三夫人還不是她婆母。而賀三夫人那次來,是為了換賀奇與鄭沅的庚帖。
但趙荏苒將庚帖換成了她的。
夢裡,她不曾見到賀奇,他也沒有參考,沒有當上狀元郎。
賀三夫人發現錯了之後,是打算將錯就錯的。但病重的賀老夫人,臨死之前一句話,便斷了這門親事的可能。
她說:賀家絕不娶鄭家女。
娶不上鄭沅,便連她也不要。
夢裡的她抓狂哭泣,沖進鄭沅的房裡大哭大鬧,怪鄭沅自己沒了名聲,還叫她也成了退親之人。
……
鄭芷起了身,問道:“阿花呢?”
阿花是她成婚後養的一隻三花玳瑁貓,極是粘人可愛,但賀奇不大喜歡動物,所以她從不曾讓阿花進屋。
雙雲將阿花抱過來,許是見她情緒不大好,想要說些有趣的:“昨個兒侯府小世子過來了,小丫鬟沒看住,讓小世子將阿花的鬍子給燒著了,這會兒阿花走路都不穩呢。”
鄭芷微微一笑,輕輕撫摸著阿花,燒鬍子而已,她小時候對姐姐的貓,可不知做過多少可怖的事情。
小時候?現下想想,仿佛過了一世一般。
她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流,連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數日來的委屈,還是為夢裡的自己愧疚。
簾子掀起來,賀奇走了進來。
鄭芷來不及擦淚,已經被他擁在懷中。雙雲乖覺,連貓都來不及帶走,便出了門。
鄭芷哽咽道:“阿花還沒送走。”
賀奇低頭看了看,說道:“你喜歡,就留著陪你。”
鄭芷忍不住又哭起來,邊哭邊說:“夫君,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一點都不值得……我小時候,是個很可惡的人,我囂張跋扈,想方設法陷害姐姐,害她被嫡母責打,害她長年累月病著……”
賀奇輕輕拍著她的背,說道:“哪有那樣多的為什麼?芷兒,我愛你,今生今世,都只愛你一人。”
“可……你不是生氣了麼?”
賀奇替她擦了淚:“我當然生氣,你竟然將別的女人往我懷裡送,我怎能不生氣?”
鄭芷微微抽泣:“她們是婆母送來的……而且我一直不能有孕,總不能……讓你無後吧。”
賀奇吻了吻她的額頭:“我知道,芷兒,是我不好,最近太忙了沒有顧忌到你。工部要去江中建渠,時日有些長,約莫得留在江中三年,我已經自請前去了。”
鄭芷愕然看著他。
他微微一笑:“芷兒,到時候,我會帶你一起走。”
轉眼又是三年,等賀奇與鄭芷回來,手中抱著的是兩歲半的長子,鄭芷大腹便便,被丫鬟小心翼翼的扶著。
賀三夫人笑得開懷,上前接過孫子,說道:“早知道芷兒那時候已經有孕,我是說什麼也不會叫她跑那麼遠跟著你去吃苦的。”
賀奇扶著鄭芷說道:“那等再過幾個月,母親您也抱不到下一個孫子呢!”
鄭芷眉眼彎彎,歲月靜好,真好。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