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C謀殺案 The A.B.C. Murders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序言

  在我的這本記敘性的書中,我摒棄了常規,僅僅以第一人稱敘述了我親自處理過的一些案件和勘查過的現場,而其它章節是以第三人稱的方式寫的。

  我希冀讀者相信書中的情節是真實的。雖然在描述各種不同人物的思想及感情上過於細膩,可是我保證,這都是我當時精細的筆錄。此外,我的朋友赫丘勒.白羅還親自對它們進行過校對。

  最後所要說的是,之所以我對這個奇特的系列犯罪所涉及的一些次要的人的關系做了大量的描述,是因為人以及個人的因素是永不能被忽視的。赫丘勒·白羅曾以非常幽默的方式教誨我說,浪漫往往是犯罪的影子。

  有關ABC系列謀殺案的偵破,我只能說,在我看來,白羅在解決問題的方式上顯示了真正的天才,完全突破了他以往偵破案件的習慣。

                     黑斯廷斯

第一章 第一封信

  一九三五年六月,我從南美洲的牧場返回家(曹健注:此句原譯為“我從美國南方的牧場返回家”,顯然是誤譯。克利斯蒂迷都知道,黑斯廷斯和他的夫人“灰姑娘”是在阿根廷經營牧場的。)。我在那兒呆了六個月,世界性經濟危機波及之廣,我們也未能倖免,真是度日如年。這次回來,是要到英格蘭去處理幾起棘手的事,這些事都非得我親自出馬不可,夫人還留在那兒管理牧場。

  不用說,一到英格蘭,我就拜訪老朋友赫丘勒·白羅。白羅又搬家了。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倫敦的一幢新式公寓找到他。一見面我就抱怨他選擇這樣一個奇特的建築,完全是處於對它的嚴格對稱的幾何形的癖好。他承認這是事實。

  “是啊,朋友,它的對稱真叫人賞心悅目,難道你沒有這種感受嗎?”

  我說,我認為它大方了,不禁使人想起一個古老的笑話。我問他,是不是要在這個超現代化的旅館裡飼養產統一型號,方形雞蛋的母雞?

  白羅開懷大笑。“哈哈,遺憾的是一一還沒有一門科學使母雞適應現代化的口味兒,它們仍然生著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橢圓雞蛋!”

  我深情仔細地端詳著白羅。他看起來榮光煥發、神采奕奕,和我上次見到他的時候相比,他一點兒都不顯老,甚至還年輕了少許。

  “白羅,你氣色好極了,”我說,“你怎麼一點兒都不顯老,說實在的,如果可能的話,應該說你現在比我們上次見面時的白發減少了,黑發增多了。”

  白羅微笑地注視著我。

  “為什麼不可能呢?這完全是事實。”

  “你是說你的頭發正由白變黑,而不是由黑變白?”

  “確實如此。”

  “不過,根據科學,這是不可能的!”

  “並非如此。”

  “那就太叫人驚奇了,這似乎是違背自然的。”

  “黑斯廷斯,你還是那樣,永遠懷著善良、無疑的心。歲月未能改變你的性格。你接受一件事物,一口氣背下它的規則,而並不注意你自己正是這麼做著。”

  我凝視著他,迷惑不解。

  他並沒解釋而是走進起居室,手裡拿著個瓶子轉身,遞給我。

  我莫名其妙地接過瓶子。

  瓶予的標簽上寫著:

  頭發再生劑——恢復頭發的自然顏色。本品分五步漸變,灰色、栗色、橙紅色、棕色、黑色。但它不同於一般染料,具有自己獨特的效能。

  “白羅!”我大聲驚叫起來“你的頭發是染過的!”

  “啊,你開始明白了!”“我說你的頭發比我上次回來時黑多了。”

  “不錯。”

  “我的天哪,”我開始平靜下來,“我想下次回來,你就會裝上假發,沒準兒,你現在已經裝上了假發?

  白羅沉默不語。他的假發裝的形同真發,白羅為此引以自豪。卻也十分敏感。因此,我的話使得他十分尷尬。

  “不不,我的朋友,真的,我向上帝保證,離這天還遠著呢。假發!太可怕了!”

  他用勁地拽著頭發,向我證實他的頭發是真發而非假發。

  “是的,你的頭發使你一直顯得風度蒲灑。”我恭維了他兩句。

  “是嗎?在整個倫敦我還沒有看到過和我的假發一樣的人。”

  真是一語道破天機,我暗自想著,但我決不再這樣提及此事,以免刺痛白羅的情感。

  我避開此話題,問他是否還繼續搞他的老本行。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幾年前就說過要退休了。”我說。

  “是這樣,早想炮食終日!可是謀殺案不斷地發生,只能讓那種悠然自得的日子見鬼去了。你一張嘴,我就知道你想說什麼。從那時起,我就象舉行告別演出的普賴納·多裡一樣!這種告別演出,重複的次數也不知道有多少回了!”

  我會心地笑了。“的確,兩者十分相似,每次我總是說,‘這是最後一次’但話音未落,新案子就又光顧了!朋友,我不得不承認,我還沒有時間考慮退休呢!如果大腦那些微小的、灰色的細胞不活動的活,它們就會生銹的!”

  “我知道了,你用現代化的方式使用他們!”

  “沒錯,我進行篩選和挑選。對赫丘勒·白羅來說,現在僅涉獵一些棘手的犯罪!”

  “有這麼棘手的案子嗎?”

  “倒楣得很,不久前我險些送掉這條老命!”

  “失敗了?”

  “不,不。”白羅看上去非常的震驚,“我幾乎去見上帝!”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個惡性謀殺案!”

  “兇手的狂惡程度是無法預想到的,確實無法頂想。”

  白羅說:“我們不談這些了。黑斯廷斯,你知道,在許多方面我把你看作我的上帝!”

  “真的?”我說,“在哪些方面?”

  白羅沒有直接回答我,而繼續講道:

  “當我一聽到你來這兒的時候,我就知道一定又發生什麼重大案件了。因為在過去我們倆一塊兒偵破。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此事就非同一般。”他興奮地揮動著雙手:“一定是一個離奇的,神妙的,令人感興趣的……”他激動地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字眼來表示對此事的極大興趣。

  “暖呀!白羅,”我說“任何人都以為你在准備一桌豐盛的餐宴。”

  “難道就沒有人叫罪犯去准備嗎?這是非常現實的。”他歎了口氣,“但我相信能交好運,如果你願意的話,和我在一塊兒,制止我犯不可饒恕的錯誤,就是你的使命了。”

  “你說的不可饒恕的錯誤是指什麼?”

  “這是顯而易見的。”

  我的腦海裡轉了幾轉,卻百思不解其意。

  “行了。”我微笑著,和氣地說,“莫非又發生了蓄謀殺人案?”

  “有能這樣說,但起碼是……”他收住了說到嘴邊的話。在他的前額上,聚起了變幻莫測的皺紋。他的雙手下意識地撐直了我隨意扔掉的一些東西。

  “我還沒有十分把握。”他饅慢地說著。

  他的聲調是如此地令人驚奇,我不由吃驚地盯著他。

  他額上的皺紋慢慢地延伸著。

  猛地,他堅定地點了點頭,朝靠近窗口的一張桌子走去。不用多說,桌子上的東西整理的井井有條,他很快地找出了他所需要的東西。

  他手裡捧著一封打開的信件,緩慢地向我踱來。他自己先把信看了一遍,然後交給了我。

  他說:“請告訴我,朋友,你如何看這個?”

  我饒有興趣地從他手中接過了信件。

  信是以印刷體的形式寫在厚厚的、白色的筆記本紙上的:

    赫丘勒,白羅先生——你自己認為能解決那些,使可憐的愚笨的

  英國員警感到束手無策、迷惑不解的案件,對呀?聰明的白羅先生,倒

  讓我們看著你倒底有多麼的聰明。很可能你會發現揭開此秘密並非‘登

  天。”本月二十一日,請注意安德沃爾。

                       ABC

  我瞟了一眼信封,信封上同樣也是印刷體的字跡。

  “郵戳是W.C.I”當我把注意力轉向郵戳時,白羅說,“你怎麼想的?”

  我把信還給了他,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膀。

  “我推測是一些有精神病的人。”

  “這就是你要說的全部嗎?”

  “嗯。難過你不認為這是瘋子幹的?”

  “是的,親愛的,確實如此。”

  他的語調是嚴肅的,我驚奇地望著他。

  “你把它看好十分嚴重,白羅。”

  “朋友,應把一個瘋子看得嚴重一些。這個瘋子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傢伙!”

  “有道理,我確實沒有意識到這點……但我的意思是,它更象一種拙劣的騙人把戲,很可能是一些酵鬼的惡作劇。”

  “惡作劇?為什麼?”

  “沒什麼,只不過是一種猜測罷了。我認為是一個喝得爛醉的傢伙,不,該死的傢伙,一個喝過量的傢伙!”

  “寬恕我吧,黑斯廷斯——‘爛醉’,這個字眼我還是能領教的,正象你講的那樣,對此醉鬼也只不過是……”

  “可你認為還有什麼?”聽著他那不滿的腔調,我問道。

  白羅滿腹狐疑地搖著頭,一言不發。

  “能幹什麼?我把它透露給了賈普,他和你的看法一致一一是一個惡作劇的醉鬼。在蘇格蘭場每天有這種事情出現,但我有我的看法……”

  “你對此持有異議?”

  白羅慢條斯理地答應著。

  “這封信有點來頭兒,黑斯廷斯,我不喜歡……”

  我不由地被他的語調震驚。

  “你認為是什麼?”

  他搖動著腦袋,揀起那封信把它放在桌子上。

  “即使你真的把它看得如此重要,你能提出點名堂來嗎?”我問道。

  “象平常一樣,不過是一個男人的勾當,還有什麼名堂可搞?那裡的員警已經看過這封信,但他們對此也不屑一顧,在這封信上沒有指印,也沒有任何線索能證明是當地人發信的可能性。”

  “事實上,僅僅是自己本能的直覺?”

  “黑斯廷斯,不是直覺,直覺是一個十分不恰當的字眼。是我的知識,我的經驗告訴我人們對這封信的看法、做法都是錯誤的……”

  他比劃著,表達他不能用語言表達的意思。然後,又搖起頭來。

  “可能是我小題大作,無論怎樣,在任何憎況下,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嗯,二十一號是星期五,如果那時在靠近安德沃爾的地方舉行一次擊敗團夥搶劫犯的戰鬥……”“是的,那將是多麼的令人愜意!”“愜意”我驚愕了,這個詞用的似乎非同一般。

  “搶劫是一場災難,卻不會是愜意的!”我不同意他的說法。

  白羅精神抖擻地晃著腦袋。

  “親愛的,你錯了,你沒有理解我的意思。真要是一個搶劫案的話,那倒是一種安慰,我的腦海裡一直擔心發生別的案件。”

  “什麼案件?”

  “謀殺,”赫丘勒說道。

第二章 不是來自黑斯廷斯個人的敘述

  亞歷山大·波拿巴·卡斯特先生(曹健注:此人名為Alexaneder Bonaparte Cust,字首即為ABC。另外他的名字中,“亞歷山大”是橫跨歐亞的馬其頓帝國的的國王的名字,“波拿巴”就是拿破侖,可以說這是一個很威風也很可笑的名字。)離開座位,凝視著破爛不堪的臥室,換坐在一個狹窄的椅子上,他的背部顯得僵硬,當他伸個懶腰,把整個身體舒展開時,就會發現他個子相當高,事實也確實如此。他弓形的腰背以及似乎近視的凝滯的目光給人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

  他走到掛在門後的破舊的大衣旁,從口袋裡摸出一包廉價的香煙和火柴,燃上一支煙,又返回到他一直坐在旁邊的桌子旁,拿著一本列車時刻表察看著,然後又將目光移到一份列印的花名冊上,用鋼筆在花名冊的一個名字下重重地打上了一個點。

  此時是六月二十日,星期四。

第三章 安德沃爾

  白羅對匿名信的推測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裡。但必須承認,在二十一日這天,我的腦海裡早已忘掉了此事,和蘇格蘭場的首席檢察官賈普一塊兒去拜訪我的朋友時,才猛然想了起來。在許多年前我們就認識了這位蘇格蘭場的檢察官,白羅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們。

  賈普向我們解釋說:“要不是黑斯廷斯上尉從那個所謂的未開發的地方返回來的話,我永遠也不會想到,這和過去與白羅先生在這兒見到你的情形極其相似,你的身體看上去還不錯,只不過頭頂的頭發略顯稀疏了些,對嗎?唉,這是我們都會遇到的煩心事情,我也如此嘍。”

  我稍微痙攣了一下。我暗自慶幸,由於我的頭發梳理得十分精細而賈普並沒有覺察到我的頭發十分稀疏。還好,賈普並沒有對我擔憂的地方過多地注意,因此,我笑臉相迎,隨聲附和地說我們都顯得老了。

  “除了白羅先生,”賈普說,“他的確是一個頭發滋補藥的絕好廣告模特,臉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在他這把歲數,也算是出盡風頭了。他涉獵到當今所有各種著名的案件——發生在列車上的奇案,飛機上的奇案,官場慘案——哪兒都有他的身影,自他退休以來更是名揚全球了。”

  “我早就告訴過黑斯廷斯,我象普賴斯·多曼一樣,總是使得他人更加顯眼。”白羅笑呵阿他說道。

  “不應懷疑是你要通過偵查自己的死亡而結束自己的一生。”

  賈普說著,開懷大笑,“這倒是一個高見,應該寫到一本書裡去。”

  “這事只能讓黑斯廷斯去辦了。”白羅狡黠的目光望著我。

  “哈哈,這只是一個笑話,一個笑話而已。”賈普笑著說。

  我弄不清為什麼這個主意是如此地吸引人,我總想笑,話是沒有什麼意思的,可白羅,這個老傢伙,有關他正在得到遺贈不動產的笑話,兒乎不能和他本人的秉性相一致。

  很可能我的神態反映出我的思緒、情感,因此賈普有意地轉換了活題。

  “你聽到白羅先生收到匿名信一事了嗎?”他間道。

  “我早已把匿名信交給黑斯廷斯看了。”我的朋友答道。

  “這是事實。”我說道,“我把這事全丟在九霄雲外了,讓我想一下確切的日期。”“二十一號。”賈普脫口而出,“這是我前來拜訪的原因。昨天是二十一號,我出於好奇心,在昨天晚上給安德沃爾打了電話,只不過是一個醉鬼罷了,沒有其它可值得深究的,一個頑童用石頭打碎了商店的櫥窗,或者是一些酗酒的人和擾亂秩序的壞傢伙,因此,我們的比利時朋友不過又演了一幕‘竹籃打水——場空’的小節目罷了。”“我感到寬慰,我確應承認,”白羅認輸似地回答。

  “為此你確實擔驚受怕了,對嗎?”賈普頗動感情地詢問著。“祝神你!我們每天收到相類似的信件。那些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人盡幹這些蠢事兒,他們沒有任何惡意,只不過是自討樂趣罷了。”

  “我把此事看得如此嚴重,確實是太蠢了。”白羅謙卑他說,“我幹預此事簡直是無事生非”

  “你把母馬和黃蜂弄混了。”

  “對不起,請再重複一遍。”

  “僅僅是一個諺語中的張冠李戴。好了,我得告辭了。我到另一條街上去辦點事——負責接受被盜的寶石。我想我只是據我自己的意願而來並使你能平靜下來,可惜的是,沒能讓您那聰明的大腦發揮它應有的作用!”

  未等話音落地,隨著一串開懷的笑聲,賈普走了。

  “賈普沒有多少變化,對嗎?”白羅問我。

  “看上去老了許多,”我答道:“變得象獾一樣老奸巨猾。”我又補充了一句。

  白羅邊咳嗽邊說:

  “黑斯廷斯,我告訴你一個小小的機密,我的理發師是一個非常精明能幹的人,他造了一種東西,和人的頭發極其相象,可以使頭發俊美,但又不是假發,你知道,但是一一一”

  “白羅,”我大聲吼著,“無論怎麼說,我都和你那個神秘莫惻的理發師令人厭惡的發明沒有任何關系,這秘密又關我的頭頂什麼事?”

  “沒什麼,確實沒什麼。”

  “盡管我脫發了,但確未禿頂。”

  “不錯,沒禿,一點都不錯。”

  “炎熱的夏天自然會造成一些頭發脫落。我得去拿一些優質的頭發生長劑。”

  “確實該去。”

  “管怎麼說,賈普幹了些什麼事?他總是顯得象咄咄逼人的魔鬼一樣,一點兒幽默感都沒有。見人要坐下,他就悄悄地把椅子抽走,給別人來個仰趴,招來大夥的哄堂大笑。他就是這種料。”

  “絕大多數人見此都會捧腹大笑的。”

  “簡直是沒有理智的人。”

  “對坐椅子的人來說確實如此。”

  “好了。”我稍壓了壓火氣說道(我承認對自己稀疏的頭發十分地敏感):“很抱歉,有關匿名信的事情一無所獲。”

  “在這方面,我確實錯了,我原以為從這封信聞到了魚的香味兒,這真是愚蠢,我象一條咬夜的瞎眼看門狗一樣,變得老眼昏花,疑神疑鬼了。”

  “如果要我和你合作的話,我們必須尋找一些‘米色’的罪犯,”我笑著說道。

  “還記得那天你講的話嗎?如果你能象一個人點菜譜一樣去點揀犯罪,你將要選擇什麼?”

  我聽著他那幽默的話語沉思起來。

  “讓我想想看。讓我們重新檢查一下菜單。搶劫?詐騙?不是。我想不是。味兒太素了一點兒。一定是謀殺——帶有花色配菜的血腥的謀殺。”

  “當然了。”

  “誰是受害者?男人還是女人?我想是男的,可能是一些名人,美國億萬富翁,總理大臣,報社老闆。犯罪現場——那個漂亮古老的圖書館怎麼樣?從氣勢上講,沒有能和它相匹敵的。致於武器,可以是一個奇特的,彎曲的匕首,或是一些鈍器,一個雕刻的石頭塑像——”

  白羅歎了口氣。

  “或者是一支手槍,但總好象帶有專業性,或者是一個左輪手槍在夜空回響著射擊聲。可能在那兒有幾個美貌的姑娘……”

  “長著深棕色的頭發。”我的朋友咕噥著。

  “這同樣是一個古老的笑話。的確,可能其中的一位漂亮的姑娘受到不公正的懷疑——在她和一個年輕小夥子之間產生了誤解,或者是一個年老的婦女——神秘的,危險的角色,或者一些已故男人的朋友或敵手,或者一個少言寡語的秘書——黑馬,或者一個表面嚇人,心底善良的男人,一些被啟用的傭人或者獵場看守人,或是某些和賈普十分相似的愚蠢到家的偵探!好了,就這些。”

  “這就是你對塑像的看法?”

  “我想你是不會同意的。”

  白羅悲哀地望著我。

  “你對幾乎所有別人描述過的偵探做了一個很好的概述。”

  “是的,你還需要什麼?”我說。

  白羅閉上了雙眼,靠在座椅上,從嘴唇間擠出了帶有得意的聲音:

  “一個非常簡單的案子。沒有複雜背景的罪犯,一個國內常見的普普通通的罪犯——一點激情都沒有——非常熟悉。”

  “非常熟悉怎麼能犯罪呢?”白羅低聲咕噥著:“假如四個人坐在那兒打橋脾,有一個奇怪的人,坐在靠近火爐的椅子上,在黎明前發現此人已死去。四人中的某一個人,當他作“明家”時,走過去殺死了此人,其它的人只注意手中的牌而沒有發覺他的行動,這就可能產生了你所說的犯罪,可四個人中誰是兇手呢?”

  “好了,我不能從這裡面發現任何值得高興的事情。”我說。

  白羅向我投之責備的一瞥。

  “不,因為沒有奇特的、彎曲的匕首,沒有敲詐,沒有被竊的作神像眼睛的綠寶石,沒有難以發現的西部的毒藥。黑斯廷斯,你有令人驚奇的靈感,你不僅僅喜歡一個謀殺案,而是一連串的謀殺。”

  我說;“我承認在書中描述的謀殺往往使人們對案情發生興趣。在第一章 中如果對謀殺進行了描述,你就不得不跟著小說的描述一直看到倒數第二頁。這種書會使你感到太冗長了。”

  這時,電話鈴響了,白羅站起來去接電話。

  “喂,喂,是的,我是赫丘勒·白羅。”

  他靜靜地聽著電話有一、兩分鐘之久,饅慢地我看見他的臉色變了。

  他的回答簡樸而又前後不連貫。

  “果真如此。”

  “是的,沒錯。”

  “但是,我們將要去?”

  “當然了。”

  “可能象你講的那樣……”

  “是的,我將帶上它。”

  他放下話筒向我走來。

  “黑斯廷斯,剛才是賈普來的電話。”

  “真的?”

  “他剛剛返回員警廳就收到了從安德沃爾發來的一封信……”

  “安德沃爾?”我興奮地嚷了起來。

  白羅卻慢條斯理他說:

  “一個開小雜舖的老婦阿謝爾(曹健注:安德沃爾和阿謝爾都是以字母A打頭的)被謀殺了。”

  “我說怎麼的了,甚至感覺有點沮喪,安德沃爾的回音使我興奮,我的情趣承受了一次痛苦的磨礪。我早就預料到有些離奇怪誕的事情一一非同尋常,不管怎麼說,謀殺一個開小舖的老婦似乎是卑鄙的和毫無興趣的。”

  白羅繼續慢悠悠地、嚴肅地說著,“安德沃爾的員警自信能找到兇手!”

  我又一次感到失望的痛苦。

  “似乎這個老婦和她的丈夫鬧了別扭。他喝酒,算得上是一個令人作嘔的顧客。他不止一次地威脅說要去殺掉他的老婦人。”

  “因此,從己發生事情的角度看,員警可能對我接到的匿名信有新的看法。我早已講過,你我都得馬上趕往安德沃爾。”

  我的精神稍振作了一點兒。畢竟,這些犯罪是卑鄙無恥的,它是犯罪!我和犯罪以及犯人已經打交道這麼長時間了!

  我幾乎沒有聽到白羅還講了些什麼。但是後來的話對我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這僅僅是個開始。”

第四章 阿謝爾太太

  在安德沃爾,笑容可掬、頭發縝密、個子高高的檢察官哥萊恩接待了我們。出於職業習慣,我想最好先把案件的主要事實做一個概述。

  二十二日淩晨一點,警官達沃爾巡邏時,經過一家小店,他隨手推了推小店的門,發現門沒拴著,就走了進去。起初,他以為裡面是空的,但是,當他目光落到櫃檯上時,才看到一具用繩子捆綁著的老女人的屍體。警察局的法醫到現場鑒定:死者腦後受到致命的撞擊。很可能是當她在櫃檯後轉身從貨架上取香煙時被擊中的。她大約死於七至九小時以前。

  “我們已得到比這更為可靠有力的線索。”檢察官解釋道:“五點半,有人看到一個男人進去買煙,大約在六點零五分,又有一個男人進去,發現小店空無一人。這就把時間卡在了五點半至六點零五分之間。到目前為止,臨近的人誰也沒看見阿謝爾本人。但確實時間還早。在九點鐘,他在相當遠的“三冠酒店”喝酒,當我們抓住他時,以嫌疑對象將其拘留。”

  “並不是一個非常理想的嫌疑犯。對吧?”白羅問道

  “一個沒有多大價值的東西!”

  “他和他妻子分居?”“是的,在前些年就分居了。阿謝爾是一個德國人,他曾做過招待員,但他喜歡喝酒,後來便失業了,他的妻子當過一段傭人,她最後的處所是給羅斯大大,一個老女人做傭人。她把掙下的大部分錢都給了她丈夫。但她丈夫總是喝得酩酊大醉,然後到她幹活的地方惹事生非,闖出許多亂子。這就是她和羅斯太大一起住在格蘭奇的原因。這裡離安德沃爾三英里遠,極其安靜。搬到這以後,她的丈夫給她找的麻煩就少多了。羅斯過世後,阿謝爾太太便用羅斯太大給她留下的一筆財產開了一個小雜貨店——賣煙草、報紙一類的東西。她的收入勉強維持小店的營業。阿謝爾不時地來找她的麻煩,她常多少給他一點錢把他打發走了事。大約每個星期給他十五先今。”

  “他們有孩子嗎?”白羅問道。

  “沒有孩子,倒是有個侄女,她在附近的奧弗頓工作,是一個非常出眾的、穩重的年輕姑娘。”

  “你是說阿謝爾經常去騷攏他的妻子?”

  “正是這樣,當他喝醉時就變成了恐怖分子,又咒罵,又發誓。要打破他妻子的頭。由於阿謝爾的作惡,她過的太艱難了。”

  “這個女人多大了?”

  “差不多六十多了,受人尊敬,任勞任怨。”白羅低聲他說著。

  “檢察官,你認為是阿謝爾殺死了他的大太?”

  檢察官囁囁嚅嚅地乾咳著。

  “白羅先生,這樣講還有點為時過早。我希望聽弗朗茲·阿謝爾自己陳述一下昨天晚上他幹什麼去了。如果他做出的回答找不出任何破綻,也就罷了,如果不是這樣——”他恰到好處地停了下來。

  “小店沒有丟東西嗎?”

  “沒發現丟東西,錢櫃的現金分文未動,沒任何搶劫的跡象。”

  “你認為阿謝爾是醉酗酗地來到商店,然後便對他妻子大打出手,最後把她打倒在地?”

  “這似乎是可能性最大的一幕。但是,先生,我必須承認,我希望能再次審查一下你接到的那封奇特的信。我懷疑是否這封信就是發自阿謝爾之手。”

  白羅把信遞給了檢察官,他皺著眉頭,看了又看。

  “不象阿謝爾寫的。”最後他說,“我懷疑是否阿謝爾用‘我們的’英國員警這個字眼不排除他極力想耍一個花招。我也懷疑是否他有耍這種花招的智慧。此人因過度飲酒而成為一個極不健康的人,他的手顫抖的厲害而不可能打出象這樣字跡清晰的信。而且使用的是高質量的筆記本紙和墨水。更奇怪的是信中特別提到了本月21號,這可能是一種巧合。”

  “是的,有些可能。”

  “但我不希望有這種可能性。白羅先生,這種巧合令人難以置信。”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眉宇間聚成了一個疙瘩、

  “A·B·C,這鬼東西是誰?讓我們去看一下瑪莉·德勞爾——他的侄女,看她是否能給我們提供一些線索。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但就此信來看,我敢打賭,准和弗朗茲·阿謝爾有關。”

  “你對阿謝爾太太的過去瞭解嗎?”“她是一個漢普郡的女人,做姑娘時就在倫敦當傭人。在這兒她認識了阿謝爾並和他結了婚。在戰爭期間,對他們雙方來說都是比較困苦的。實際上、在一九二二年她就正式離開他了。為了把他趕走,她又回了一趟倫敦。但他馬上知道了他妻子的去向,又尾隨他妻子來到這裡,逼著她要錢……”這時,一個警宮走進來,“布裡格斯,什麼事?”

  “先生,我們把阿謝爾帶來了。”

  “好,他躲在哪兒?把他帶進來。”

  “藏在鐵道邊上的一倆卡車裡。”

  “是他?正是他?把他帶進來。”

  弗朗茲·阿謝爾的確是一個粗劣的、令人作嘔的傢伙,他一會兒哭訴,一會兒咆哮發怒,一會兒卑躬屈膝,他那雙淚水模糊的眼,在每個人的臉上迅速地滑動著。

  “你們想要幹什麼?我沒幹壞事。把我帶到這裡來是荒唐的,無理的!你們這些下流無恥的傢伙,你們太無法無天了!”突然,他的臉色又變了:“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們不應傷害一個孤獨的老人,不能對他如此無情,人人都對貧困潦倒的老弗朗茲無情無義。”

  阿謝爾先生開始啼哭起來。

  “當然了,阿謝爾。”檢察官說,“安靜一點,我並沒有責怪你。你不必如此地驚恐,除非你自己樂意。另外,如果你對妻子被謀殺一事沒有關系的話”。

  阿謝爾打斷了他的活,他的聲音近乎於咆哮。

  “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殺她!這完全是扯謊,這都是有意陷害我。你們這些該天殺的英國蠢豬。我決沒有殺她,決沒有!”

  “夠了,阿謝爾!”“不,不,你們根本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只是一個笑話,是我和愛麗斯間的一個有趣的玩笑。她知道是怎麼回事。”

  “一個有趣的,令人不解的玩笑!阿謝爾,你能詳細他講一下昨晚你到哪兒去了嗎?”

  “是的,我把所有的情況都告訴你們。我沒有去找愛麗斯,我和我的朋友在一起,是我的一個好朋友,我們在七星酒館,後又到死狗酒館。”

  他慌裡慌張,說話前言不搭後語。

  “迪克·米隆斯和我在一起,還有老柯德爾,喬治·普拉特以及一幫男孩子,我說過,我決不去找愛麗斯,阿凱·戈特。我告訴你們的全是實話。”

  他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檢察官向他的助手點頭示意。

  “把他帶下去拘留審查。”

  當令人討厭的、顫顫抖抖而又含有惡意、滿臉垂肉的阿謝爾出去後,他說,“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思考此事,如果不是有這封信的話,我肯定認為是他幹的。”

  “他提到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一群烏合之眾——他們中間沒有一個能講一句真話,我根本不懷疑發案那晚上的大部分時間裡他是和他們在一塊廝混。關誕是在五點半至六點之間是否有人看到他在小店的附近。”

  白羅若有所思地搖著頭。

  “你確認小店裡沒有丟任何東西?”

  檢察官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膀。

  “這要再查查才能清楚,可能拿走了一、兩盒香煙——但這並不能引起凶殺。”“商店裡什麼也沒有賣出去?沒有任何異樣?我講的是多麼自相矛盾。”

  “有一本列車時刻表。”檢察官說。

  “列車時刻表?”

  “是的,在櫃檯上面朝下打開著。看樣子似乎有人查看過從安德沃爾來的列車。或者是老女人或者是顧客。”

  “她出售這種東西嗎?”

  檢察官搖了搖頭。

  “她賣一便士一份的時刻表,這卻是一個大本兒的,只能是史密斯的商店或者火車站才有的。”

  白羅的眼頓時亮了起來,他把身體向前傾著。

  檢察官的眼裡也透出希望的光。

  “一個列車時刻表,就是說一個布拉德肖或一個A.B.C(曹健注:這種大本的時刻表是按字母順序排列的,俗稱“ABC時刻表”)。”

  他嚷道:“天哪!是一個A.B.C。”

第五章 瑪麗.德勞爾

  我想,那本ABC鐵路指南書一被提及,我就對這件案子興趣倍增。在此之前,我還沒能喚起太多的熱情。這樁對一個後街老婦人卑鄙的謀殺案,由於它太像是那種司空見慣地見諸於報端的犯罪,已無法吸引來人們特別的關注。在我的腦海之中,我認為匿名信中所提到的二十一日是種偶然的巧合。我有理由確信,阿謝爾太太是她那酗酒後的丈夫蠻勁發作的犧牲品。可現在所提及的鐵路指南(每個人都熟悉那書的簡稱就是ABC,因為書中是按字母書順序對所有的火車站名進行排列的)則帶給我一種激動,很明顯——這肯定不會是第二個巧合吧?

  那樁卑劣的罪行開啟了新的一頁。

  誰會是那個殺害阿謝爾太太之後,又留下一本ABC鐵路指南的人呢?

  離開警察局後,我們的首站訪問便是去殯儀館檢查老婦人的屍體。當我低頭注視那張布滿皺紋的蒼老面孔時,看見她頭上稀疏的白發從太陽穴兩側緊緊地貼掛下來。她看上去是如此的平靜安詳,絕不像是經暴力致死。

  “總弄不明白是誰用了什麼物體擊倒她的,”竟是解釋道,“克爾醫生就是這麼說的。我倒是很高興她看上去能很安靜。可憐的靈魂,她是位體面的夫人。”

  “她年輕時一定美麗動人。”白羅說。

  “是嗎?”我懷疑地小聲嘟囔。

  “肯定是的。你看她下頜的紋線,骨骼,頭顱的模樣。”

  他蓋上布單,歎了口氣,我們隨即離開殯儀館。

  我們的下一步行動是與法醫作簡短謀面。

  克爾醫生是位中年人,長相精明幹練,將起話來輕松活躍,堅決果斷。

  “沒找到兇器,”他說,“就不可能斷定是件什麼東西。有份量的棍子,棒棰,沙袋——這些東西中任何一件都可以作案。”

  “這種猛擊是否需要用很大力氣?”

  醫生敏銳地瞥了白羅一眼。

  “你是指,我想,一個搖搖欲墜的七十歲老人是否幹的了?噢,可以。這完全有可能——在兇器的頂部施加適當的份量,即便是個很虛弱的人也能夠達到目的。”

  那麼兇手有沒有可能會是個女的?”

  這種假設令醫生吃了一驚。

  “女的?我的看法是,我從未把這樣的謀殺案與女人聯系在一起。可當然這也有可能,完全可能。只是,從心理角度來講,我認為這案子不是女人幹的。”

  白羅贊同的迅速點點頭。

  “確實如此。從表面上看,這的確極不可能,可我們必須考慮所有的可能性。當時那屍體是怎樣躺著的?”

  醫生詳細地向我們描述一番被害人的姿態。他認為,老太太在受到襲擊時,正好背對櫃檯站著(也就是背部朝向攻擊者)。他躬身跌倒在櫃檯內部,每個進店來的人都很難看見她。

  當我們向克爾醫生道謝並離開,白羅說道:

  “你設想一下,黑斯廷斯,我們又進一步掌握了一點線索,可以說阿謝爾是無辜的。如果他虐待並威脅他妻子,她也該是隔著櫃檯面對他。而事實上,她卻是背對著襲擊者,——很顯然,她是在為顧客拿取香煙。”

  我感到一陣戰栗。

  “真可恨。”

  白羅黯然搖頭。

  “Pauvre femme1。”他低語道。

  1法文,譯為:可憐的女人。——譯注。

  隨即他看了一眼手錶。

  “奧弗頓離這兒不太遠,我想。我們趕去那兒,見見老太太的外甥女,如何?”

  “你肯定我們不該先去案發地的那家商店?”

  “我希望隨後再去,我自有道理。”

  他沒有繼續解釋下去,數分鐘後我們行駛在倫敦的馬路上,朝奧弗頓的方向前行。警督給我們的地址,是村子裡一幢外形完好的房子,那房子位於朝向倫敦這邊——英里的地方。

  按響門鈴之後,前來接應我們的是個漂亮的黑發姑娘,她雙眼紅腫,顯然是剛剛哭過。

  白羅溫和地說道:

  “我想你就是瑪麗.德勞爾,這裡的客廳女傭?”

  “是的,先生,沒錯。我就是瑪麗,先生。”

  “那麼,如果你的女主人不反對的話,我該可以和你談幾分鐘,是關于你姨媽阿謝爾太太的事。”

  女主人不在家,先生。我想你們進屋來談,她不會介意的。”

  她打開一間小起居室的門,我們進了屋。白羅坐在窗邊的一把椅子上,抬頭關注地凝視著姑娘的臉。

  “你想必已聽說了你姨媽被害的事情。”

  姑娘點點頭,眼睛裡淚水越湧越多。

  “今天早晨聽說的,先生。員警來過這裡,噢,實在是太可怕了。可憐的姨媽,她過的可真苦啊。現在又——這實在太恐怖了。”

  “員警難道沒提議讓你回一趟安多弗嗎?”

  “他們告訴我,我必須去接受調查,讓我星期一去,先生。可我一點也不想去那兒,我無法想像走進那家店舖,現在——如果我這個傭人離開,我可不想讓女主人太為難了。”

  “你很喜歡你的姨媽吧,瑪麗?”白羅溫和地問道。

  “說實話,我確實喜歡她,她對我一直關懷倍至,我十一歲時母親去世後,就跑去倫敦找她。我十六歲時開始做事,可休息時我通常去姨媽那兒。她與那個德國傢伙一起一直麻煩不斷,她過去常常稱他為‘我的老魔鬼’,他在那兒都不讓她安寧。這個靠依賴,乞討過活的老鬼。”

  姑娘言辭激烈。

  “你姨媽難道從未想到過以合法的方式從這種壓迫中解脫出來嗎?”

  “你瞧,她是他的太太,先生。你是無法從中解脫的。”

  姑娘簡單地回答,口氣中帶有結論的語調。

  “告訴我瑪麗,他曾經威脅過她,不是嗎?”

  “噢,是的,先生。他以前常說的這些事的確很可怕。他威脅說要割斷她的喉嚨,以及諸如此類的話。他還總用德語和英語詛咒、謾罵。可姨媽說,她結婚時他是個英俊的男人。先生,一想到人會變成那種樣子,真是太可怕了。”

  “哦,確實如此。我猜想,瑪麗,你確實聽見過這些威脅,而當你得知發生的一切之後,你難道不感到驚訝嗎?”

  “我非常吃驚。您瞧,先生,我從來都不認為他真會那樣做的。我認為,他的那些威脅僅是些肮髒的話語,沒什麼更多的意思。姨媽看來也不像是懼怕他。因為我曾經見過姨媽發怒的時候,他像只狗一樣地夾著尾巴溜走了。您可以認為,他也挺怕姨媽的。”

  “她給他錢嗎?”

  “可他是她的丈夫呀,先生。”

  “是的,你剛剛說過。”他停頓了一分鐘,隨即說道:“總之,可以設想,他並沒有殺她。”

  “沒殺害她?”

  她眼睛發直。

  “那是我的看法。假設是別的男人幹的……你有沒有什麼想法,會是誰呢?”

  她盯著他看,眼睛中帶有更多的驚愕。

  “我倒是沒什麼想法,先生,看來都不像是。”

  “難道就沒有什麼人能使你姨媽感到害怕嗎?”

  瑪麗搖搖頭。

  “姨媽並不懼怕任何人,她唇齒鋒利,足以與任何人抗衡。”

  “你從未聽說過有誰對她懷有惡意嗎?”

  “沒有,先生。”

  “她有沒有收到過匿名信?”

  “你說的是什麼樣的信,先生?”

  “沒人簽名的信——或只是簽了個ABC之類的東西。”他仔細地觀察著她,很清楚她此刻正沉浸在痛楚之中。她詫異地搖了搖頭。

  “除了你之外,你姨媽還有其他親戚嗎?”

  “現在已經沒有了,先生。她是十兄妹中的一個,可十個人中只有三位長大成人。湯姆舅舅在戰爭中身亡,哈裡舅舅則去了南美,從此杳無音訊。媽媽去世後,當然,只剩下我。”

  “你姨媽有沒有積蓄?或是積攢了些錢?”

  “先生,她在薩文斯銀行有點積蓄——她總是說足夠她置辦後事用。不然的話,她僅可以勉強度日——與那個老混蛋在一起能怎樣,她是剩不了什麼錢的。”

  白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更多地像是自言自語:

  “現在一切都惘然無知,毫無線索,一旦案情更清晰明瞭一點,”他起身說,“瑪麗,如果任何時候需要你幫助的話,我會給你寫信。”

  “實際上,先生。我正打算離開這裡。我並不喜歡鄉村生活。之所以留在此地,是因為離姨媽不遠,對他來說是個安慰。可現在——”淚水再次濕潤了她的眼睛——“我就毫無理由在待下來,我將回倫敦去,那兒對一個女孩子來說,要歡愉得多。”

  “那我希望,當你動身起程的時候,你會留給我你的住址。這是我的名片。”

  他把名片遞交給她。她看著名片,滿臉疑惑地皺眉頭。

  “那您——與警察局毫不相關嗎,先生?”

  “我是一名私家偵探。”

  他佇立在那裡,眼望著他,沉默了好長一會兒。

  終於,她說道:

  “是不是還會有什麼事會發生,先生?”

  “是的,我的孩子,會有稀奇古怪的事接著發生。你隨後也許會幫上我的忙。”

  “我回盡力做任何事情的,先生。姨媽被人謀殺,真是天理不容。”

  她的表述顯得奇特,但卻感人肺腑。

  即刻之後,我們行駛在回安多弗的路上。

第六章 犯罪現場

  悲劇發生處的小街道是主街的一條叉路。阿謝爾太太的小店就坐落在這條街靠右側的中段。

  當我轉過街角進入小街時,白羅瞅了一眼手錶,我這下子才意識到,他為何要拖延時間,直到現在才到犯罪現場來。此時剛好五點半,他希望能盡可能地重現昨天的氣氛。

  可他的目的是無法達到的。很顯然,此時此刻,那街上的情景與昨天相比大相徑庭。街道中,有數家小店舖散佈在較貧窮階層的私人住宅中。我斷想,在平日,那裡該有許多人來往走動,他們中大多數屬於貧窮階層,間或有幾個孩子在人行道和馬路上玩耍。

  這時候,有一大堆人正圍站著,盯著其中一座房子或商店看。毋庸置疑,這裡發生過什麼事。我們所看到的是,一大群人正以極大的興趣注視著那另一個人被謀殺的地方。

  我們越來越靠近,情形確實如此。那間暗淡的小店窗板緊關著,店前站著位一臉煩躁的年輕員警,呆頭呆腦地引導人群“繞行”。他在一名同事的協助下轉移人群——一些人不情願地歎歎氣,然後服從命令,移動了地方。其他人則立刻會走上前來,佔據位置,滿滿地瞪眼瞅著那謀殺案發生之地。

  白羅在離人群有一定距離的地方停下來。從我們站立的地方,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門上方的油漆招牌,白羅低聲悄悄地重複招牌上的字:

  “A·阿謝爾。Qui,c’est peut——etre1——”

  1法文,意為:是的,可能是這個地方。——譯注。

  他突然停止講話。

  “來,我們進去看看,黑斯廷斯。”

  我早已急不可待了。

  我們穿越過人群,與那位年輕員警打招呼。白羅出示了警督事先給他的通行證。警士點了點頭,打開門,讓我們進到店內。我們照此辦理,走進那家令旁觀者興趣沸然的小店中。

  由於窗板緊閉,屋內相當黑暗。警士找到開關,打開電燈,由於功率很低,房間在燈光下依然昏暗。

  我察看四周的情形。

  這是一個昏暗乏味的小房子。幾本廉價雜志散亂地攤著,還有昨天的報紙——上面均落有一整天的塵土。櫃檯之後安放著一排貨架,高達天花板,架上擺放著煙草和盒裝香煙,還有幾瓶薄荷糖和麥芽糖。這是一家及其普通的小店舖,只是幾千家中的一家。

  警士用他那低沉的漢普郡口音解釋mise en scene2。2法文,意為:現場狀況。——譯注。

  她是在櫃檯後面,擠成一堆。法醫說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襲擊了她。她當時一定是在貨架上取貨物。

  “她手中什麼也沒有嗎?”

  “沒有,先生。”警士在櫃檯上指出來,“書打開著,正好是安多弗的那頁,朝下倒放著。看來拿人必定是在查詢去倫敦的火車班次。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兇手就不會是安多弗人。不過,這本鐵路指南當然也可能是屬於另一個與謀殺案毫不相干的人,他可能只是忘在這裡而已。”

  “有指紋嗎?”我探問。

  那人搖頭。

  “整個地方都進行了檢查,沒有任何指紋。”

  “櫃檯上也沒有嗎?”白羅問道。

  “那兒則實在是太多了,先生。所有的指紋均混雜在一起,無從分便。”

  “其中有阿謝爾的指紋嗎?”

  “現在斷言還為時過早,先生。”

  白羅點著頭,然後問他那婦人是否住在店內。

  “是的,先生,您穿過扇門,她就住在後面。請原諒我無法跟您進去,我還是待在這裡……”

  白羅穿過那扇門,我追隨著他。店後是一處包括了起居室和廚房的小型住所,房間整齊潔淨,但看上去陰鬱沉悶,擺放少量的家俱。壁爐臺上擺著幾張相片,白羅也與我一起看。共有三張照片,有一張是瑪麗·德勞爾的廉價相片,也就是下午我們見到的那個姑娘。她顯然穿著最好的衣服,臉上帶著半清醒的、呆板的微笑,這種微笑往往會破壞精心攝制的照片中的面部表情,而更適合於快照。

  第二張照片是貴一些的那種,一張經藝術加工而變得朦朧的白發老婦人的照片。高聳的毛皮衣領直立著裹住脖子。

  我猜想,那位夫人一定就是羅斯小姐,是她留給阿謝爾太太一小筆遺贈,才使她得以開始生意。

  第三章 照片非常陳舊,已經褪色泛黃,照片中是一對年輕男人和女人,身著老式的服裝,手挽手站在一起。男人的衣服上有個鈕扣眼,整個相片的姿式顯出以往的歡樂。

  “很可能是張結婚照。”白羅說,“記住,黑斯廷斯,我是否告訴過你,她從前是個漂亮的女人?”

  他說對了。盡管受老式發型和奇異服飾的掩蓋,照片中的女孩子身上依然毫不偽裝地透出靈秀之氣,她五官清麗,儀態活潑大方。我靠近觀看第二個人,那是個英俊聰明、軍人儀態的年輕男子,我幾乎認不出那就是肮髒沒落的阿謝爾。

  我回想起那個斜著眼睛酩酊大醉的老人,和死去的老婦人那張勞累滄桑的臉龐,——時光流逝的無情令我顫然一驚……

  起居室的樓梯通向樓上的兩個房間,其中一間空空如也,毫無擺設,另一間則顯然是老婦人的臥室。警方搜查以後,房間又依原樣擺放著。床上有幾條破舊的毯子——抽屜裡有一堆精心織補過的內衣,另一個抽屜內則是烹飪用的佐料,一本平裝的名叫《綠洲》的小說,一雙新襪子——因廉價的光澤而顯得鬱悶可憐,幾件瓷裝飾品——其中德累斯頓牧羊人破損了大部分,還有一隻黃色斑點的小狗,木釘上掛著黑色雨衣和一件無袖羊毛罩衫——這些就是晚年的艾麗斯·阿謝爾的全部家當。

  即便有什麼私人信件,員警也一定先拿走了。

  “Pauvre femme3,”白羅小聲說,“走吧,黑斯廷斯,在這裡我們什麼也找不到。”3法文,意為:可憐的女人。——譯注。

  當我們再次上街時,他遲疑了一會兒,然後穿過馬路。幾乎正對著阿謝爾太太的小店是一家蔬菜水果店——是那種把大部分貨品擺在門外而不是店內的小店舖。

  白羅以極低的聲音給了我一些指示。然後他進入店內,我過了一兩分鐘後才進去。他正在為一顆萵苣討價還價,我則買了一磅草莓。

  白羅則主動與那位接待他的胖墩墩的婦人搭訕談話。

  “在你的正對面,就是那件謀殺案發生的地方?這是件什麼事!它一定令你震驚不已。”

  這個敦實的婦人顯然已厭倦了談論謀殺案,她一定整天都被人追問個不休。她解答到:

  “那些圍著看熱鬧的人群散去才好。我真想知道有什麼好看的?”

  “昨夜的情形一定極為異常,”白羅說,“很可能你也見到過進入小店的那個兇手——是不是個長著鬍子、身材高高、蠻帥的男人?我聽說是個俄國人。”

  “什麼?”那婦人吃驚地抬眼看,“你說是個俄國人幹的?”

  “你怎麼知道?”婦人很激動,不停地說,“是個外國人幹的。”

  “Mais Oui4。我想可能你昨晚看到了那個人。”4法文,意為:是的。——譯注。

  “噢,我並沒有太多機會來注意,事實上我確實沒看見。晚上我們很忙,總會有一些人下班回家時路過這裡。一個長著鬍子、個頭高且蠻帥的男人,——不,我從來都沒見過那種長相的人。”

  我暗示著插話。

  “對不起,先生,”我對白羅說,“我想你可能聽錯了,有人告訴我是個身材矮小的黑人。”

  隨即那胖墩墩的婦人,她那瘦長的丈夫和一個聲音沙啞的店員小男孩均加入到這場有趣的討論中來。被人看到的矮小黑人不下四位,那個話音沙啞的小男孩則看到過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可他並沒留鬍子。”他遺憾地補充到。

  最終,我們收拾好各自的東西,離開了那家店舖,而我們的胡編亂造則沒被糾正。

  “為什麼要那樣做呢,白羅?”我帶著些責備的口吻質問。

  “Parbleu5,我想估計一下,一個陌生人進入對面商店時被人注意到的可能性有多大。”5法文,意為:當然。——譯注。

  “你難道不能簡單地問,和必要編造那一大堆假話?”

  “不,Mon ami6。如果像你所說的,簡單地問,我根本就不會得到任何答覆。你本人是英國人,可你看來並不瞭解英國人對一個直接的問題的反應。如果我試圖從那些人那裡得到些什麼消息,他們會像牡蠣一樣緘口不語。只有提出自己的觀點,(而且是個有些反常出格的觀點),再加上你自相矛盾的論調,人們才會鬆口。我們也知道那段時間‘店內很忙’——那就是說,每個人都關注自己手中的活,而人行道上確實會有相當多的人來往穿行。我們的兇手選擇的時間極佳,黑斯廷斯。”6法文,意為:我的朋友。——譯注。

  他停頓一下,頗含責備之意地補充道:

  “你是否連一點常識都沒有,黑斯廷死?我告訴你買些quelconque7的東西,可你卻故意選擇草莓!這些草莓已開始滲透過紙袋,危及你漂亮的外套。”7法文,意為:隨便、普通。——譯注。

  驚愕之餘,我發現情形的確如此。

  我倉促地把草莓遞給一個小男孩,他看上去極為驚訝,微微地帶著疑心。

  白羅把萵苣也交給他,這樣才使男孩的疑惑得以消除。

  “在一家廉價瓜果店——那裡的草莓可買不得。草莓——除非是剛摘的,否則一定會淌汁的。香蕉、蘋果、甚至是一棵白菜都可以,可草莓……”

  “它是我想到的第一樣物品。”我帶著歉意解釋道。

  “那並不值得你去想。”白羅嚴厲地回看我。

  他在路邊停下來。

  阿謝爾太太的商店右鄰的房屋和小店空著。窗上出現了“轉讓”的標識。另一邊則是做房子,掛著滿是污垢的窗簾。

  白羅走向那座房子。那兒沒有門鈴,他用敲門環著實地敲打了許多下,發出尖利的響聲。

  過了一會門打開了,開門的是個渾身極髒的小孩,鼻子需要清洗。

  “晚上好,”白羅說,“你媽媽在家嗎?”

  “啊,”小孩叫道。

  眼睛盯著我們看,一副不悅之色和疑惑的神態。

  “你媽媽在嗎?”白羅說。

  這一次小孩的懷疑過了好一會兒才消失,他轉過身大聲叫著爬上樓去:“媽媽,有人找。”隨後迅速地退回到房內的暗處中去。

  一位臉部輪廓分明的婦人越過欄杆望過來,並開始走下樓來。

  “你們還是不要浪費時間的好。”她開始說,但白羅打斷了她。

  他摘下帽子,動人地鞠了一躬。

  “晚上好,太太。我是《晚間閃耀》報的工作人員,我想勸說您能接納五英鎊的費用,讓我們就您的已故鄰居阿謝爾太太寫篇文章。”

  她唇間怒語遂止,從樓上走下來,梳理一下頭發,曳拉一下襯衣。

  “進來吧,請——到這邊來。您不願坐下嗎,先生?”

  由於擺著一套巨大的詹姆士一世時期的仿製傢俱,小巧的房間顯得過分擁擠,我們還是想方設法把自己塞進一把硬邦邦的沙發之中。

  “請原諒,”婦人開口說話,“我想我剛才語言太激烈了點,可您恐怕沒法相信我必須應付的麻煩——總有人來推銷這個,推銷那個,還有許多其他的物品——真空吸塵器,長統襪,熏衣草編織的包和諸如此類的騙人玩藝。每個人都花言巧語,道貌岸然。他們還挺有辦法,能探聽到你的名字。然後口口聲聲地稱呼你福勒太太這個那個的。”

  白羅機敏地記住姓名,說:

  “福勒太太,我希望您能按照我的提問去做。”

  “我想我並不瞭解。”五磅錢誘惑地擺在福勒太太的眼前。

  “當然,我認識阿謝爾太太,可並不足以用來寫些什麼。”

  白羅再次倉促地向她保證,它並不需要做什麼。他會從她這裡得到真實情況,這次采訪會被描寫得有聲有色。

  福勒太太受此鼓勵後,即心甘情願地沉浸於回憶、推測和傳聞之中。

  阿謝爾太太從不與人來往,並不像你們認為的那樣友善,可她也確實有一大堆麻煩,可憐的人,每個人都知道這些事。按理說,弗朗茲·阿謝爾數年前就應該被拘留起來。阿謝爾太太其實並不懼怕他——她易被激怒,可不是個好惹的。她會把每日所得盡數付出,可那個無賴來找她的次數太多了。而福勒太太曾多次告誡過她:“總有一天這傢伙會對你動手的。記住我的話。”他已經做了,不是嗎?而她,福勒太太,身處鄰室,卻絲毫沒有聽見任何動靜。

  白羅趁停頓時插了一句問話。

  “阿謝爾太太是否曾經收到過怪異的信件——沒有任何簽名的信——或是僅簽了個ABC之類的東西?”

  很遺憾,福勒太太報以否定的答案。

  “我懂您指的那種東西——他們稱之為匿名信。既然您有話要問,就應該大方說出來。哦,我想,我撥知道,弗朗茲·阿謝爾是否寫過那種信。就算他寫了,阿謝爾太太也不會讓我看的。還有什麼?鐵路指南,那本ABC?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而且我也確信,如果有人送了一本這樣的書給阿謝爾太太,我會聽說的,我可以坦率地說,當我聽到這一切時,極度恐懼。是我女兒伊迪告訴我的,‘媽媽,’她說,‘隔壁來了很多員警。’這確使我感到非常吃驚。我聽說此事時說過,這表明它從不該單獨呆在房間裡——她那個外甥女應該與她在一起。一個喝醉的人肯定象只貪婪的狼,我說過,‘我認為,她的那個惡魔般的丈夫不折不扣就是只野獸。’我也曾警告過她,我說,‘許多次和現在的情形都表明我的話沒錯,他肯定會下手的。’我說過。他確實動手殺了她。你無法正確估量一個喝醉的人的行為,而這件謀殺案就是明證。”

  她極為激憤,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想,沒有人看見阿謝爾進過商店?”白羅說。

  福勒太太含帶譏諷地嗤之以鼻。

  “他自然不會讓人看見自己。”她說。

  可她又沒有解釋,阿謝爾先生是如何進到店裡又不讓人看見的。

  她也承認那所房子沒有後門可以進入,而阿謝爾在這個街區是大家都熟知的人物。

  “可他並不想招搖過市,他肯定隱藏得很好。”

  白羅讓談話繼續進行一會兒,但看到福勒太太已將她所瞭解且多次對人談過的實情和盤托出時,白羅中斷了談話,隨即支付了曾許諾的錢額。

  “我想確實值五磅錢,白羅。”當我們再次走上街道時,我鬥膽評論道。

  “你認為她還有什麼隱而不談?”

  “我的朋友,我們現在處境奇特,不只該提什麼問題,我們就像是在黑暗中玩捉迷藏的小孩子。我們張開雙臂,四處摸索。福勒太太已經告訴我們她瞭解的一切情況——而且分寸極佳地進行推測。然而,在過一段時間,她提供的線索必定會有用。我則是出於將來的考慮而預先投資了五磅錢。”

  我其實並沒弄懂其中的道理,可此刻我們要去找格倫警督。

第七章 派特裡奇先生和裡德爾先生

  格倫警督面色及其陰沉。我猜想,他整個下午一定是在找出一份名單,那些被人看見曾進過那家煙草店的人的名單。

  “有人見過誰進過煙草店嗎?”白羅問。

  “哦,有。有三個是神情詭秘的高個子,四個鬍子黝黑的矮男人——其中兩個長著絡腮鬍子,三個胖男人,這些人全都很陌生。如果我相信證人的話,他們這些人全都面目猙獰!我感到困惑的是,怎麼會沒人見過一群手持左輪手槍的蒙面人在周圍出現!”

  白羅贊同地微笑。

  “有人聲稱見過那個阿謝爾嗎?”

  “不,沒人見過。那倒是對他挺有利的。我以近告訴警察局長,我認為這是蘇格蘭場的任務,這不是件本地的案子。”

  白羅嚴肅地說。

  “我同意你的觀點。”

  警督說道:

  “你知道,白羅先生,這確實是件令人作嘔的案件,令人作嘔。我可不喜歡它。”

  我們回到倫敦之前,又進行了兩次會見。

  第一次是與詹姆斯·派特裡奇先生。派特裡奇是最後一個見過阿謝爾太太還活著的人,他五點三十分去她店裡賣過東西。

  派特裡奇個頭矮小,在一間銀行做職員。他帶著夾鼻眼鏡,外觀幹癟瘦小,言辭極端精確。他住所的房子如同他本人一樣幹淨整潔。

  “白羅——先生,”他說道,一邊盯著我朋友遞給他的名片看,“有格倫警督介紹來的?白羅先生,我能為您做些什麼?”

  “派特裡奇先生,我瞭解到,你是最後一位見過阿謝爾太太還活著的人。”

  派特裡奇先生把指尖並攏到一塊兒,望著白羅,仿佛他是張可疑的支票。

  “那個問題有待商議,白羅先生。”他說,“許多人有可能在我之後去她那兒買過東西。”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應該出來證實。”

  派特裡奇先生咳嗽。

  “有些人,白羅先生,根本就沒有公共責任感。”

  他透過眼鏡面目嚴肅地望著我們。

  “您所言極是,”白羅小聲說道,“我知道,您是主動到警察局的。”

  “我確實是的。一聽說那令人發指的事件,我就想可能我的證詞會對案件有幫助,所以就主動去說明情況。”

  “這種精神真是可嘉。”白羅莊重地說,“也許可以重複一下您的見聞。”

  “當然可以。五點半的時候,我正好回家來……”

  “對不起,你怎麼能如此精確地記得當時的時間?”

  派特裡奇先生由於被打斷而顯得稍有點不耐煩。

  “教堂的鐘剛剛敲過。我看看手錶,發覺慢了一分鐘,而那時我恰好要進阿謝爾太太的商店。”

  “你是否習慣於在那兒買東西?”

  “非常頻繁。那家店在我回家的路上。我大約每週去一兩次,習慣於去那兒買兩盎司約翰.考頓淡味酒。”

  “你是否瞭解阿謝爾太太?瞭解她的任何情況或歷史?”

  “一無所知。我除了購物並偶爾會就天氣狀況稍言兩句外,從未同她談過話。”

  “你是否瞭解她有一個酗酒的丈夫,他已習慣於威脅她的生活。”

  “不,我對她一無所知。”

  “不管怎麼說,你見過她。在你看來,她昨晚的神情是否有異常之處?她是否顯得慌張不安?”

  派特裡奇沉思。

  “我想我注意到的是,她同往常沒什麼兩樣。”他說。

  白羅起身。

  “謝謝你回答這些問題,派特裡奇先生。你家裡是否有一本ABC鐵路指南?我想查詢一下會倫敦的火車。”

  “在您身後的架子上。”派特裡奇先生說。

  那個書架上有一本ABC鐵路指南,一本布萊德肖鐵路時刻表,《證券交易年鑒》,《凱利名錄》,《名人名錄》,還有一本當地的通訊名錄。

  白羅從架子上取下那本ABC,假裝是在查閱一班火車,然後向派特裡奇先生道謝,隨即離開。

  我們的下一次會見是與亞伯特·裡德爾先生,他性格截然不同。亞伯特.裡德爾是位鐵道養路工。我們在交談的時候,不斷傳來裡德爾先生的狗的吠叫聲。裡德爾先生本人對我們則毫不掩飾他的敵意。

  他是個笨拙遲鈍的高個子,臉盤很寬,張著疑神疑鬼的小眼睛。他正好在吃肉餅,大口地喝紅茶以助吞咽。他透過茶杯邊緣以憤怒的目光看著我們。

  “我還要在談一遍,不是嗎?”他咆哮道,“那跟我到底有什麼關系呢?我已經告訴過那些該死的員警了。現在我還要在吐露一次,講給兩個該死的外國人聽。”

  白羅迅速詼諧地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後說道:

  “我是在挺同情你的,可你會怎麼想呢?這是一件謀殺案,不是嗎?我們必須加倍謹慎。”

  “最好把這位先生想知道的都告訴他吧,伯特。”那婦人不安地說。

  “閉上你那該死的嘴。”高個子吼道。

  “我想你不是主動找去警局的。”

  “我幹嗎要主動?它可不管我的事。”

  “這僅僅是種不同的看法而已,”白羅冷淡地說,“因為這是件謀殺案——警方想知道有什麼人去過那商店,我該怎麼說呢?我個人認為,你如果能講述一下,事情就會顯得自然很多。”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不該說,我沒在自己的時間裡去主動說明情況。”

  “可情況如此,警局得知有人看見你曾光顧過阿謝爾太太的商店,他們必須前來找你。不知他們對你所描繪的情況是否滿意?”

  “他們該不該感到不滿意呢?”伯特粗暴地反問。

  白羅只好聳聳肩膀。

  “你講話是什麼意思,先生?有誰能夠針對我?每個人都清楚是誰殺了那個老女人,是他那個混蛋丈夫。”

  “可它那晚並沒有在街上出現,而你則去過那家商店。”

  “你想陷害我嗎?哼,你不會得逞的。我有何理由要去做那樣的事?你以為我想謀取她那血淋淋的一包煙。你以為我是他們所說的殺人狂?以為我是……”

  他從椅子上威脅地站起身來。他妻子顫抖著叫道:“伯特,伯特——快別說這樣的話。伯特,他們會以為……”

  “請安靜一點,先生。”白羅說,“我只要你講述一下你的經歷。可你卻拒不透露,我們該怎麼說呢——這似乎有點奇怪?”

  “誰說我拒不做答?”裡德爾先生再次坐進椅子裡,“我毫不介意。”

  “你進店的時候是六點剛過一兩分鐘。我想買一包‘金富萊’牌香煙。我推開門——”

  “那時候店門是掩著的嗎?”

  “對。我起先以為店已關門了,但其實並沒關。我進屋後,發現那兒沒有人。我敲敲櫃檯,稍等了一會兒。可沒人應答,於是我就走了出來。那就是全部情況,你自己慢慢考慮吧。”

  “你難道沒有看見櫃檯後面跌落地屍體嗎?”

  “沒有,我才不會去留心更多的事——除非,你可能正好在尋找它。”

  “那兒是否擺著一本鐵路指南?”

  “是的,朝下放著。在我看來,好像那老太太剛好突然趕去坐火車,而忘了把店門鎖上。”

  “也許是你撿起鐵路指南或把它移放到櫃檯上的?”

  “我才沒碰那該死的東西。我做過的事都已說了。”

  “你在到商店前是否看見有誰離開那兒?”

  “沒見過這樣的人。我是說,為什麼偏偏要挑上我——”

  白羅站起身來。

  “沒人認為是你幹的。晚安,先生。”

  那人張嘴吃驚,他則離開,我追隨著它。

  在街上,他查看手錶。

  “我的朋友,我們要非常迅速,才可能趕上下一趟火車。我們趕緊走吧。”

第八章 第二封信

  “哦?”我渴切地問道。

  我們坐在頭等車廂內,那是趟剛剛駛離安多弗的快車。

  “這件案子,”白羅說,“是個中等身材的人幹的,他長著紅色頭發,左眼是假的鑄模。他右腳微跛,肩胛骨下長著一顆痣。”

  “白羅?”我叫道。

  那一刻我完全受其蒙騙,而我朋友的眨眼又使我醒悟。

  “白羅!”我再次說,這次滿懷怨恨。

  “mon ami1,你會怎麼認為呢?你那樣忠誠專注地凝視著我,要求我像歇洛克·福爾摩斯那樣發表見解!說真的,我並不清楚兇手長得什麼模樣,不瞭解他住在哪裡,也不知道怎樣去逮獲他。”

  1法文,意為:我的朋友。——譯注。

  “要是他留下些線索就好了。”我低聲說。

  “是的,線索——線索總是誘人之處。可惜他不抽煙,沒留下煙灰,然後穿著底紋奇特的鞋踏門進來。不——他才不會如此彬彬有禮。可至少,我的朋友,你還有鐵路指南著一線索。那本ABC是本案的線索。”

  “你認為他是錯把書留下的嗎?”

  “當然不是,他故意留下它。指紋告訴我們,他是故意這樣做的。”

  “可書上一點指紋也沒留下啊。”

  “那正好是我的意思。昨晚是什麼天氣?炎熱的六月之夜。一個人是否會在這樣的夜晚帶著手套四處閒逛?這樣的人當然會引起注意。因而既然ABC書上沒有留下指紋,一定是有人小心翼翼地抹去了。一個清白無私的人必定會留下指紋,而心懷鬼胎的人則不會。所以我們的兇手故意留下書,可不管如何,這是僅存的一絲線索。那本ABC是有人購買,有人攜帶來的,這總是可能的。”

  “你認為從那種方式當中,我們可以學道些什麼?”

  “坦白地說,黑斯廷絲,我並不特別報希望。這個人,這個未知數,很顯然地在炫耀他自己的能力,他是不會留下能被人直接追蹤的尾巴的。”

  “因而,實際上ABC對破案也沒什麼幫助。”

  “才不是呢。”

  “一點幫助都沒有嗎?”

  白羅並未立即回答,他接著慢吞吞地說:

  “我的回答是有。我們在此遭遇這個未知的人士。他藏身在暗處,想繼續潛伏在黑暗中。可理所當然的事,他總禁不住會有些顯山露水。在一種意義上,我們對他一無所知;而在另一種意義上,我們則已經瞭解了許多情況。我漸漸看到他的模樣在形成——是個能清晰地用打字機打字的人,他購買優質紙張,極端地渴望顯示個性。我瞧見他就像是個可能被忽視和省略的小孩子,我瞧見他懷帶著內心的自卑感而長大——與一種不公平的感覺作著鬥爭……我瞧見那種內心的沖動,要表現他自己,要把注意力聚焦在他身上,這種沖動變得越來越強烈,許多事件和周遭的情形則在碾碎著這種沖動,可能在他身上堆積起更多的羞辱。在他的心靈深處,火柴還在點燃著火藥車……”

  “那純屬猜測。”我反對道,“這不會給你任何實際的幫助。”

  “你更喜歡火柴頭、香煙灰、敲了釘子的靴子!你總是如此,可至少我們可以自問一些問題,為什麼會有ABC?為什麼會是阿謝爾太太?為什麼要發生在安多弗?”

  “那婦人過去的生活看起來平淡無奇,”我思索道,“同那兩個男人的會見也令人失望。我們無法說出比我們所知更多的情況。”

  “老實說,在那方面我並沒有期望得到更多的情況,可我們不該忽視兩個可能是兇手的嫌疑人。”

  “你當然不會以為……”

  “兇手至少可能生活在安多弗附近。我們要問‘為什麼會選在安多弗’,那便是個可能的答案。噢,這裡有兩個人在那天的特定時刻進過商店,他們當中任何一個都有可能是兇手,並且毫無跡象表明他們中有哪個是兇手。”

  “那個笨重的蠻徒,裡德爾,很可能就是。”我斷言。

  “哦,我倒是傾向於立即確定裡德爾是無辜的。他神情緊張,滿口謾罵,顯然焦慮不安……”

  “那正好在表示——”

  “寫那封ABC信的人性格與此恰好完全相反。傲慢和自信是我們必須尋找的特徵。”

  “那個人是在四處炫耀自己的影響力?”

  “很可能就是。但也有些人,在一種緊張不安和自我埋沒的狀況之下,會隱藏極多的名利和自滿。”

  “你不會認為那個小巧的派特裡奇先生——”

  “他更是le type2。對他已用不著多說。他所作所為正好像那個寫信的人,他又立刻去警察局,把自己直接推向前沿——並對他的位置沾沾自喜。”2法文,意為:那種人。——譯注。

  “你真的認為——?”

  “不,黑斯廷斯。我個人認為兇手來自安多弗以外的地方,可我們不能忽視任何一點蛛絲馬跡。盡管我從頭至尾說的都是‘他’,我們仍不能排除女人作案的可能性。”

  “當然不會事。”

  “我同意,那種襲擊方式是男人所為,可匿名信則可能是個女人寫的。我們必須牢記著一點。”

  我靜默了幾分鐘,然後說:

  “我們接下去幹什麼?”

  “黑斯廷斯,你真是精力充沛。”白羅說著,沖我微笑。

  “不,我們要做些什麼呢?”

  “什麼也不做。”

  “什麼也不做?”我的話音中失望之情清晰可見。

  “我是個魔術師還是巫師?你想要我做些什麼?”

  我轉動腦子,思考這個問題,發現很難做出回答。不管怎樣,我覺得該做些什麼,應該抓緊時間採取行動。

  我說:

  “那本ABC——還有便箋紙和信封——”

  “自然,在那方面所有的事情都在進行之中,警方更是在竭盡全力處理這樣的疑問。如果在那些方面會有什麼發現的話,我們用不著擔心,他們會發現的。”

  聽完他這一番話,我只好被迫善罷甘休。

  在隨後的幾天中,我發覺白羅奇怪地回避談論那案子。當我試圖重談該話題時,他總是不耐煩地用手勢將其擺在一邊。

  在我的腦子裡,我害怕去揣摩白羅的動機。在阿謝爾太太這件謀殺案上,白羅遭受了挫敗。ABC向他發起挑戰——而ABC已經獲勝。我這位朋友早已習慣於攻無不破的成功,對他的失敗則異常的敏感,以至於他無法忍受對這件事進行談論,這也許就是一個偉大人物身上的狹隘之處。可是我們最清醒的想法就是要用成功來使他揚眉吐氣。對白羅而言,這種轉變的過程已開展多年。這種轉變的效果最終令人矚目,並且將成為一個小小的奇跡。

  當我理解了這一切後,我便開始尊重我朋友的軟弱之處,於是不再提及此案。我讀報紙,以瞭解對案情調查的描述。報紙上的報道篇幅很小,沒提到那封ABC匿名信,有不知名人士對謀殺案做出了一些判斷。這樁案子並未引起新聞界多少注意。它絲毫沒有誘人或是特別的地方。小街老婦人的謀殺案不久便被更多搶眼的標題所掩蓋,

  說真的,這件事在我腦海中同樣在局部地淡化。我想,這是因為我並不喜歡去聯想——想到這個案子對白羅來說是種失敗。在七月二十五日,它重新又燃起了火焰。

  我去約克郡度週末,好幾天都沒與白羅謀面。星期一下午我返回,六點鐘時郵件中送來了這封信。我記得白羅在拆開那個特製信封時曾突然、急促地倒吸了口氣。

  “它來了。”他說。

  我盯著他看,有點困惑不解。

  “是什麼?”

  “ABC案件的第二章 。”

  我難以理解地看了他一會兒,在我的腦海裡,這件事確實已經淡忘。

  “你讀信吧。”白羅說著,把信遞給我。

  與以前一樣,信仍是列印在優質紙張上的。

  親愛的白羅先生:

    哦,感覺如何?我想,這是我的首場遊戲。安多弗的事件順利進行,

  不是嗎?

    可遊戲才剛剛開頭。讓我把您的注意力吸引到海濱貝克斯希爾

  (Bexhill-on-Sea)去吧。

    日期,本月二十五日。

    我們正在經歷著一段多麼快樂的日子啊!

                      忠實於您的

                           ABC

  “天哪,白羅,”我叫喊道,“這是否意味著那位朋友還要再幹一件罪行?”

  “當然,黑斯廷斯。你還期待別的什麼?你是否以為安多弗的事件是樁孤立的案子?你難道忘了我曾經說過:‘這僅僅是開始’?”

  “可是,這太可怕了。”

  “是的,很可怕。”

  “我們要面對的是個殺人狂。”

  “正是這樣。”

  他的鎮定自若比任何的英勇行為都更加令人印象深刻。我感到一陣震顫,把信遞交給他。

  第二天早晨,我們出現在一次會議上,參加會議的是群有權力的人物。薩塞克斯的警察局長、皇家員警的廳長助理、來自安多弗的格倫警督、薩塞克斯的警方的警監卡特、賈普和一個名叫克羅姆的年輕警督,還有著名的精神病學家湯普森醫生,他們齊聚一堂。信上的郵戳是漢普斯特德,可白羅認為這無關緊要。

  人們就這一事件展開了全面討論。湯普森醫生是位愉快的中年人,盡管學問高深,他說話時語言質樸,避免使用他那行業的專業術語。

  “毫無疑問,”廳長助理開口說,“兩封信出自同一只手,是由同一個人所寫。”

  “而且,我們可以公開地推斷,那個人對安多弗謀殺案負有責任。”

  “的確如此。我們現在已精確地得到第二樁罪案的警告。那將是在二十五日,就是後天,發生在貝克斯希爾。我們該採取什麼措施?”

  薩塞克斯的警察局長望著他的警監。

  “哦,卡特,你有什麼想法?”

  警監陰鬱地搖搖頭。

  “挺困難的,先生。誰將會是受害人,我們連一點線索都沒有。坦白、直率地講,我們能採取什麼步驟呢?”

  “我倒是由一個建議。”白羅小聲說。

  大家都把臉轉向他。

  “我認為,預計中的受害人的姓名可能會是以字母B開頭的。”

  “這倒有些道理。”警監疑慮地說。

  “這是一種按字母順序排列的情結。”唐普森醫生說。

  “我認為有這種可能性——並沒有更多的意思。當上個月那不幸的婦女被謀殺時,她的商店門上清楚地寫著阿謝爾的名字時,我腦中突然產生了這個念頭。當我收到的第二封信中提到貝克斯希爾時,我就想到受害人和案發地點都是以字母順序來挑選的。”

  “這倒是有可能,”醫生說,“另一方面,阿謝爾這個名字也許會是個巧合。”

  “這次的受害人,不管她叫什麼名字,也該會是個開小店舖的老太太。切記,我們是在同一個瘋子打交道。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向我們透露別有用心的線索。”

  “一個瘋子還會有動機嗎,醫生?”警監懷疑地問。

  “他當然會有動機,先生。致命的邏輯是敏感性狂燥症的特徵之一。一個人可能會認定自己有神聖的使命來殺死教士、醫生或是開煙草店的老太太,而在此背後總會有某種非常合乎邏輯的理由。我們一定不能讓這樁字母案件失去控制。貝克斯希爾緊隨在安多弗之後,這可能僅僅是一種巧合而已。”

  “我們至少應該謹慎以待,卡特。要特別注意那些B姓的人們,尤其是開小商店的,要派一個人來監視所有的小煙販和買報人。我以為這是我們所能夠做到的。只要可能,自然還要留意所有陌生人。”

  警監發出一聲呻吟。

  “就在這學校停課、假期剛剛開始的時候?本星期人們正在大量湧入該地區。”

  “我們必須盡力而為!”警察局長嚴厲地說道。

  格倫警監發表他的見解。

  “我會監視任何與阿謝爾案件相關的人。那兩個目擊證人,派特裡奇和裡德爾,當然,還有阿謝爾本人。只要他們有跡象離開安多弗,他們就會被跟蹤。”

  大家又提了些意議,進行了一段散漫的對話之後,會議結束。

  “白羅,”我們沿著河步行時,我說,“這次犯罪可以被阻止吧?”

  他一臉憔悴地轉向我。

  “讓滿城人的正常心智來對付一個人的錯亂瘋狂?我感到害怕,黑斯廷斯,我非常懼怕。你該記得那個肢解惡魔傑克的屢屢得手吧?”

  “這太可怕了。”我說。

  “黑斯廷斯,瘋狂是件可怕的事物……我很懼怕……我很懼怕……”

第九章 海濱貝克斯希爾謀殺案

  我依然牢記七月二十五日早晨睡醒過來的情形,那時該是七點三十分左右。

  白羅正站在我的床邊,輕柔地搖動我的肩膀。我看了他一眼,這將我從半意識帶回到本能的清醒狀態之中。

  “什麼事?”我問,迅速地坐起來。

  他的回答極簡單至極,可他吐露出的三個字背後卻蘊藏著豐富的感情。

  “它發生了。”

  “什麼事?”我叫道,“你是說——可今天才是二十五日啊。”

  “案件是昨晚發生的。或者說,是在今天淩晨的早些時候。”

  我從床上一躍而起,迅速地上完洗手間。他簡單地複述了剛從電話中獲知的內容。

  “一位年輕姑娘的屍體在貝克斯希爾的海灘上被人發現。有人認出是伊麗莎白·巴納德,在一間餐廳做女招待,她與父母住在一處新建成的平房內。醫學鑒定表明死亡時間是在十一點半到一點之間。”

  “他們就能如此確信,認定這就是那樁罪案?”我問道,一邊匆忙用肥皂塗臉。

  “屍體底下有一本ABC,打開的那頁正好是去貝克斯希爾的火車時刻表。”

  我直打冷顫。

  “這太可怕了。”

  “Faites attention1,黑斯廷斯。我也不想再碰到第二個悲劇。”

  1法文,意為:當心。——譯注。

  我沮喪地洗去下巴上的血。

  “我們該有什麼樣的作戰計劃?”我問。

  “車要過一會兒才來接我們。我會端給你一杯咖啡,這樣就不會耽誤出發。”

  二十分鐘後,我們坐入一輛警車,疾駛著穿越過泰晤士河,駛出倫敦。

  克羅姆警督與我們同行,他曾出席過那次會議,現在正式負責此案。

  與賈普相比,克羅姆截然不同。他要年輕許多,是那種安靜、優越的人。他受過良好的教育,善解人意。就我的口味而言,他沉浸與過分自滿的陰影之中。最近,他因為破獲一系列兒童謀殺案而獲得許多褒獎,他極具耐心地追捕到那個罪犯,那傢伙現在已經被關押在布羅得摩爾監獄。

  顯然,他來承擔本案,是個合適的人選,可我認為他有點自視過高。他對白羅的態度帶著些傲慢,把白羅當作是個年輕人而不是長輩——以一種相當自負的、“公立學校”的方式。

  “我已與湯普森醫生好好地長談了一次,”他說,“他對‘連鎖’或‘系列’謀殺案極感興趣。這是一種精神異常所至的行為。當然,要是外行,就無法從中欣賞其經典的內容。這要從醫學的角度來體會。”他咳著嗽道。“事實上,我上次的案子,不知你們聽說過沒有,那件梅布爾·霍默案,馬瑟爾山的女學生。你知道,那個卡珀是個異常的人物,要給他定罪極其之難——同樣,只是他的第三件案子。不過倒是可以用許多種測試——如口供誘導,你知道,這是種很先進的方法,當然在你的年代還沒有這樣的事物。一旦你能使一個人洩漏自己,你就能逮到他。他一明白你已掌握一切,他的神經就會動搖,就會破綻百出。”

  “即使在我那時候,這種方法也采納過許多次。”白羅說。

  克羅姆警督看著他,小聲說道:

  “哦,是嗎?”

  我們大家一陣沉默。在我們通過新十字車站時,克羅姆開口說:

  “如果你們想瞭解一些此案的情況,那就請問吧。”

  “你還沒有形容一下那個遇害的姑娘吧?”

  “她二十三歲,在黃貓餐廳當女招待——”

  “Pas ca2,我感到疑惑的是——她長的漂亮嗎?”2法文,意為:不是這樣。——譯注。

  “那我倒是不太瞭解。”克羅姆警督有點畏縮地說。他的表情顯示出:“真的——這些外國佬,全都一個模樣!”

  白羅的眼中閃現一絲淡淡的歡愉。

  “那對你而言無關緊要嗎?然而,pour une femme3,外貌是最最重要的,這往往會決定她的命運。”3法文,意為:對一個女人而言。——譯注。

  又是一陣沉默。

  直到我們臨近賽文諾克時,白羅再次打破僵局。

  “你是否剛好知道,那姑娘是怎樣被人用什麼東西勒喉致死的?”

  克羅姆警督簡要作答。

  “是用她自己的腰帶勒死的——我想,是厚厚的那種針織腰帶。”

  白羅眼睛睜得極大。

  “啊哈,”他說,“我們終於掌握一點確切的消息,那真是有點意思,不是嗎?”

  “我還沒有認識到。”克羅姆警督冷冷地說。

  我對此人的疑慮重重和想像力的貧乏感到厭惡。

  “這提供給我們兇手的特徵。”我說,“那姑娘自己的腰帶,它表明兇手特別凶殘。”

  白羅朝我瞥了一眼,我無法揣摩其含義。表面上,這轉達給我一種帶有幽默的不耐煩。

  我重新又陷入到靜默之中。

  卡特警監在貝克斯希爾迎接我們,與他同來的還有一個叫凱爾西的年輕警督,他面色友善,模樣機敏,被指派與克羅姆一起偵破此案。

  “你可以自行開展調查,克羅姆。”警監說道,“因而我只透露給你本案的主要情節,然後你們就著手去查。”

  “謝謝您,先生。”克羅姆說。

  “我們已將消息傳給了她的父母親。”警監說,“對他們而言,這絕對是個可怕的打擊。在向他們詢問之前,我讓他們有時間恢復了一下,因此你們可以從頭開始提問。”

  “她家裡還有其他人嗎?”白羅問。

  “有個姐姐——在倫敦做打字員工作,也已經通知過她了。還有個小夥子——事實上,我設想,那姑娘昨晚該是與他一起外出的。”

  “那本ABC鐵路之難有和幫助嗎?”克羅姆問。

  “就放在那邊,”警監沖著桌子點頭,“上面沒有指紋。書打開著,翻到貝克斯希爾的那頁。那是本新書,我該說——這本書看來沒翻閱過幾次。書也不是在這附近買的,我已去調查過本地所有的文具店。”

  “屍體是誰發現的,先生?”

  “是一位早起晨練的上校,傑羅姆上校。他大約清晨六點帶狗出門,朝著庫登的方向前進,走在沙灘上。他的狗跑開去,像是嗅著了什麼東西。上校叫喚那狗,可狗並沒回來,他上前一看,便覺得發生了蹊蹺的事情。他做事很有分寸,沒有去碰她的屍體,便立刻給我們打了電話。”

  “死亡時間大約是在昨天午夜前後吧?”

  “是在午夜與淩晨一點之間,這很有把握。我們的殺人玩家是位言出必行的人,如果他說過要在二十五日行動,那就一定會是二十五日,即便剛剛過去幾分鐘。”

  克羅姆點點頭。

  “是的,那確實是他的心智所在。沒有其他情況嗎?沒人見過些有幫助的情況嗎?”

  “還沒有。不過現在還為時過早。任何人,只要在昨晚見過一位與男士一同散步的白衣女郎,都會馬上來向我們提供情況。而據我猜想,昨晚大概會有四五百名白衣女郎曾與年輕男士一起散步,該會令我們應接不暇。”

  “好,先生,我最好著手開始進行調查。”克羅姆說,“那餐廳同那姑娘的家,我最好兩個地方都去一下。凱爾西同我一起去。”

  “白羅先生也去嗎?”警監問。

  “我與你同去。”白羅微微躬了一下身體,對克羅姆說。

  我想,克羅姆感到有點懊惱。凱爾西以前沒見過白羅,裂開嘴笑。

  遺憾的是,每當人們第一次見到我的朋友時,總會有意把他視為一個大玩笑。

  “勒她致死的那條腰帶怎麼樣?”克羅姆問道,“白羅先生認為它是條極有寶貴價值的線索。我想他非常樂意檢查一下。”

  “Du tout4,”白羅迅即說,“你誤會了。”4法文,意為:一點也不。——譯注。

  “你將會一無所獲。”卡特說,“它不是條皮質腰帶——如果是皮帶,那上面將會留下指紋。這僅是條厚厚的針織絲質腰帶,是致命的理想工具而已。”

  我感到一陣戰栗。

  “好,”克羅姆說,“我們最好出發吧。”

  我們即刻出發。

  我們首先去黃貓餐廳。這是間常見的小茶館,坐落在海邊。餐廳內擺設的餐桌上舖蓋著橙色格子花的臺布,編織的椅子上亦擺放著橙色的靠墊,顯得極度的不舒服。這件餐廳專門供應晨間咖啡,供應五種不同的茶(德文郡茶、農舍茶、果味茶、卡爾頓茶和原味茶),還供應幾樣為女士准備的小份午餐,如炒雞蛋、蝦和麵包屑、通心粉。

  餐廳此刻正供應晨間咖啡。餐廳的女經理把我們匆忙迎入後邊的一間極不幹淨的小房間。

  “你就是梅裡恩小姐?”克羅姆詢問道。

  梅裡恩小姐脫口發出一種聲調高高的、極不悅耳的淑女嗓音:

  “我就是。這是實在太令人難過,是件最悲痛的事。我難以想像,這將給我們的生意帶來多大的影響!”

  梅裡恩小姐身材瘦削,年紀四十歲左右,橙黃色的頭發紮成許多小束(實際上,她自己就驚人地象一隻黃貓)。她極其緊張地擺弄著身上衣服的薄圍巾和褶邊。

  “你會生意興隆的。”凱爾西警督鼓勵地說,“你將看到,你會連菜都供應不過來的。”

  “真可惡。”她說道,“太可惡了,這件事令人對人性感到絕望。”

  可不管如何,她的眼睛還是在閃著亮光。

  “關於那死去的姑娘,你能告訴我些什麼,梅裡恩小姐?”

  “無可奉告。”梅裡恩小姐明確地說,“絕對無可奉告。”

  “她在這兒幹多久了?”

  “今年是第二個夏季。”

  “你對她是否滿意?”

  “她是個很好的女招待,幹活快捷,遵守規定。”

  “她長得漂亮嗎?”白羅問道。

  梅裡恩小姐回了他一眼,眼神中顯示出“瞧,這些外國人”的神情。

  “她是位很好的姑娘,長相清秀。”她乾巴巴地說。

  “昨天晚上她是幾點鐘下班的?”克羅姆問。

  “八點鐘。我們八點鐘關門。店裡不供應晚餐,就不需要她們做事。來吃炒雞蛋和飲茶的人們到七點鐘後就挺少的了。我們的高峰時間六點半就已結束。”

  “她跟你提過她晚上要幹些什麼嗎?”

  “當然沒有,”梅裡恩小姐強調著說,“我們之間的關系還沒那麼近乎。”

  “有沒有人來找過她?或有些什麼別的事?”

  “沒有。”

  “她自己看上去跟平常是否一樣?既不激動也不低沉?”

  “我實在是無言相告。”梅裡恩小姐冷淡地說。

  “你店裡顧幾位女招待員?”

  “平時兩位,在七月二十日後直到八月底會加招兩位臨時的。”

  “伊麗莎白.巴納德並不是加招的其中一位吧?”

  “巴納德小姐是固定的一位。”

  “那另外一位是誰?”

  “希格利小姐。她是位可愛的小姐。”

  “她和巴納德小姐時朋友嗎?”

  “我實在是無言相告。”

  “也許我們還是最好同她談幾句話。”

  “是現在嗎?”

  “如果你答應的話。”

  “我會叫她來,”梅裡恩小姐說著,站起身來,“請盡量簡短一些,現在是晨間咖啡的高峰時間。”

  這位狡猾、薑黃色的梅裡恩小姐離開房間。

  “真是精練得很,”凱爾西警督評價道,他模仿那女人矯揉造作的聲調,“我實在是無言相告。”

  一位體態豐滿的姑娘猛然闖進屋來。她微微有點喘不上氣,長著黝黑的頭發,臉頰呈粉紅色,黑色的雙眼因激動而圓瞪。

  “梅裡恩小姐讓我進來。”她氣喘吁吁地說。

  “你就是希格利小姐?”

  “是的,我是。”

  “你認識伊麗莎白·巴納德?”

  “哦,是的,我認識貝蒂。這難道不可怕嗎?它實在太可怕了。我簡直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整個上午都在與姑娘們談論這件事,我真是不敢相信!‘你們都知道,姑娘們,’我說,‘這看來不像是真的。貝蒂!我指的是成天在這裡的貝蒂·巴納德,被人謀殺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說。我捏了自己五六次,看看我是否醒不過來了。貝蒂被人謀殺……哦,你知道我的意思,它實在不像是真的。”

  “你很瞭解那死去的姑娘嗎?”

  “她在這做招待的時間要比我長。我是今年三月份才來的,她去年就在這兒了。如果您理解我的意思的話,她是個安靜的人。她不是那種愛開玩笑和愛笑的人,我是指她實際上又不是個真正安靜的人,她有許多自己的樂趣,可她從不與別人共用。所以,她是個安靜的人,又是個不安靜的人,如果你們能理解的話。”

  我想說,克羅姆警督實在太有耐心了。作為一位證人,這位豐腴的希格利小姐總是令人煩惱。她每說一句話都要重複地論證好幾遍,最終卻讓人不得要領。

  她與那位死去的姑娘並不親密。我們可以猜想到,伊麗莎白·巴納德認為自己勝出希格利小姐一籌。在工作時間,她非常友善,可姑娘們同她交往不深。伊麗莎白·巴納德曾有過一位“朋友”,在車站附近的房地產事務所工作。那家事務所叫做考特和布倫斯基爾,可他既不是考特先生,也並非布倫斯基爾先生,他只是位辦事員。她並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要見到他就很熟悉。他外表非常英俊,哦,非常英俊,而且總是衣冠楚楚。很顯然,希格利小姐內心深處有股嫉妒的味道。

  談話終於到此為止。伊麗莎白·巴納德並沒有想餐廳中的任何人透露昨晚的計劃,而希格利小姐則認為,她是去與她的“朋友”會面。她身穿白色外套。“由於衣著新穎,她顯得非常甜美動人。”

  我們與另外兩位姑娘都小談了一會兒,可是並沒有獲得更多的情況。貝蒂·巴納德未曾講過她要做些什麼,當晚也沒人在貝克斯希爾見過她。

第十章 巴納德一家

  伊麗莎白·巴納德的父母居住的十一初狹小的平房,那兒有五十家左右這樣的住家。這些平房是由一位投機建築商在小鎮內匆匆修建的。小鎮名叫蘭達爾諾。巴納德先生是一位身材矮小、滿臉迷惑的人,年紀約莫五十五歲光景,他注意到我們的臨近,就站在門口等著我們。

  “請進來吧,先生們。”他說。

  凱爾西警督率先發話。

  “這位是蘇格蘭場的克羅姆警督,先生。”他說,

  “他是專門就此案來幫助我們的。”

  “蘇格蘭場?”巴納德先生滿懷希望地說,“真是太好了。那個行兇的惡棍真該被車輪軋死。我可憐的姑娘。”他的臉因悲傷一陣痙攣兒變形。

  “這位是赫丘勒·白羅,也從倫敦來,還有——”

  “黑斯廷斯上尉。”白羅說。

  “很高興見到你們,先生們,”巴納德先生機械地說,“請到裡屋來。我不知道我可憐的太太是否可以見你們。她已經完全崩潰了。”

  當我們在平房的起居室裡坐定時,巴納德太太總算露了面。很顯然,她哭的悲痛欲絕,兩眼紅腫,步履蹣跚,一副遭受過沉重打擊的模樣。

  “怎麼,你沒事吧。”巴納德先生說,“你確信沒事了吧?”

  他扶著她的肩膀,把她讓進一把椅子當中。

  “警監很好心,”巴納德先生說,“他把消息通知我們後,說是要等到我們經受初次震驚之後,再來調查些問題。”

  “這太殘忍了,這太殘忍了,”巴納德太太淚流滿面地哭泣,“這必定是最殘忍的事。”

  她聲音中帶有輕微的歌唱聲調,我原以為是外國口音。直到我想起門上的姓名,才意識到她講話中的某些發音實際上已表明她是威爾士人。

  “我知道,這的確令人深感悲痛,女士。”克羅姆說,“我們非常同情你,可是我們想要瞭解所有的真相,以便能盡快開展工作。”

  “那有道理。”巴納德先生說,一邊點頭表示贊同。

  “我瞭解到,你女兒二十三歲了。她與你們住在一起,在薑汁貓餐廳工作,對吧?”

  “不錯。”

  “這地方是新建的,是吧?你以前住在哪兒?”

  “我在肯寧頓做些五金生意。兩年前我退了休。我們總想住在海邊。”

  “你又兩個女兒?”

  “是的。大女兒在倫敦一間辦公室工作。”

  “昨晚你女兒沒回家,你們難道不感到震驚嗎?”

  “我們並不知道她沒回來。”巴納德太太流著淚說,“她爸爸和我習慣於早睡,我們九點鐘就上床休息。我們並不知道貝蒂沒回家,直到員警來告訴我,說……”

  她情不自禁痛哭起來。

  “你女兒是否經常很晚才回家?”

  “警督,你該知道現在的女孩是什麼樣。”巴納德說,“他們挺獨立。在夏天的晚上,她們才不會急匆匆地趕回家。同樣,貝蒂通常十一點鐘才回家。”

  “她怎麼進了?門開著嗎?”

  “鑰匙放在墊子下麵——我們一那樣做。”

  “我想,有謠傳說你女兒已訂婚了。”

  “現在他們並不正式進行訂婚。”巴納德先生說。

  “他叫唐納德·弗雷澤,我喜歡他。我非常喜歡他,”巴納德太太說,“可憐的人,這消息對他來說真是太為難了。我在想,他是否已經知道?”

  “我瞭解到,他是在考特和布倫斯基爾事務所工作?”

  “是。他們經營房地產。”

  “他下班之後,是不是多半會同你女兒約會?”

  “他們並不是每天晚上都見面,大概每週一兩次吧。”

  “你是否知道昨天晚上他們有沒有約會?”

  “她沒說。貝蒂對她要桌什麼事、要去哪兒,從來都不會多說。可她是個好姑娘。哦,我簡直不能相信。”

  巴納德太太開始抽泣起來。

  “鎮靜點,老伴。振作一點。”她丈夫勸解道,“我們快回答完了。”

  “我想唐納德永遠也——永遠也——”巴納德太太哭泣著說。

  “現在你該振作點。”巴納德先生重複道。

  “我但願能給你些幫助,可事實上我一無所知,我一無所知,也無法幫助你們找到那個該死的惡棍。貝蒂是個可愛的、快樂的姑娘——她與那個正派的年輕人來往,這使我們回憶起我們自己年輕時代。令我感到傷心的是,有誰會去謀害她呢,這實在是令人費解。”

  “你已經如實相告,巴納德先生。”克羅姆說,“我想告訴你我想幹什麼——想去看看巴納德小姐的房間。那兒也許會有信件什麼的——或是日記本。”

  “請過去看吧。”巴納德先生說,站起身來。

  他帶路,克羅姆跟隨他,然後是白羅,隨後是凱爾西,我殿后。

  我停了一會兒來系上鞋帶,就在這時候,一輛出租車在門口停了下來,車內下來一個姑娘,她付錢給司機後,匆忙向房子這邊走來,手中提著一隻箱子。她進門時見到我,便愣在那兒。

  “你是誰?”她說。

  我下了幾個台階,我感到煩惱,不只如何來回答。我要報以大名嗎?或是說我是同警方一起來的。這個姑娘卻沒有時間供我作決定。

  “哦,”她說,“我也猜得出來。”

  她摘下帶著的白色小羊皮帽,扔在地上。她轉了轉身,光照在她身上,我現在可以更清晰的看到她。

  她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小時候我的姐妹們玩耍的荷蘭娃娃。她頭發烏黑,前額留剪成直直的短劉海。她的顴骨很高,整個身體形態是一種怪異的現代式的僵硬,然而挺吸引人的。她長的不怎麼漂亮,相當平庸,可她身上有一種強烈的東西,有股說服力,使人沒有辦法忽略她。

  “你是巴納德小姐?”我問。

  “我是梅甘·巴納德。我想,你是警察局的?”

  “哦,”我說,“也不完全是——”

  她打斷我的話。

  “我認為我沒什麼可告訴你的。我妹妹是個美麗聰明的女孩子,她沒有男朋友,早上好!”

  她說話時簡短地沖我一笑,挑戰性地注視著我。

  “我相信,這個說法很準確。”她說。

  “我可不是記者,如果你那樣認為的話。”

  “那麼你是誰?”她環顧四周,“媽和爸在哪兒?”

  “你父親正在帶員警看你妹妹的房間。你母親進屋去了,她很難過。”

  姑娘看來像是作了個決定。

  “到這邊來吧。”她說。

  她拉開一扇門,走了進去。我跟著她,發現自己很快置身於一間小巧、潔淨的廚房之中。

  我試圖關上身後的門,卻意想不到地遇到阻力。白羅平靜地閃進屋來,並掩上身後的門。

  “巴納德小姐?”他迅速鞠躬說。

  “這位是赫丘勒·白羅。”我說。

  梅甘·巴納德快速地打量了她一眼,心裡在嘀咕著。

  “我聽說過你,”她說,“你是位很風光的私人偵探,不是嗎?”

  “這個描繪可不太漂亮,但也足夠了。”白羅說。

  姑娘在廚房桌邊坐下,她從包中摸出一支煙放在唇間點燃,然後在兩口煙之間開口說:

  “我真不明白,赫丘勒·白羅先生在我們這樣一件卑劣的小案子中能做些什麼?”

  “小姐,”白羅說,“你我都不明白的事情可能比比皆是。可所有這一切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不容易被發現的情況。”

  “那會是些什麼?”

  “小姐,死亡能非常不幸地產生偏見。對死去的人往往會存在有利的偏見。剛才我聽你對我的朋友黑斯廷斯說‘她是個美麗聰明的女孩子,而且沒有男朋友。’你是在嘲笑那些報紙。但事實確實如此,當一個姑娘死了的時候,那些就是要說的話。她很聰明,她很快活,她脾氣溫和,她在世上毫無煩惱,她沒有討厭的熟人。對死者而言,人們總會寬容大度。你知道我此刻想做什麼嗎?我想找到一個瞭解伊麗莎白·巴納德但並不知道她已經死去的人!然後我才有可能會聽到一些有用之詞——真相。”

  梅甘·巴納德抽著煙,靜望了他幾分鐘,然後,最終她發言了。她的話語使我大吃一驚。

  “貝蒂,”她說道,“是個十足的小傻瓜。”

第十一章 梅甘·巴納德

  正如我所言,梅甘·巴納德的話,仍然帶著乾脆得體的事務性的口吻,著實令我大吃一驚。

  然而,白羅僅僅是莊重地鞠一下頭。

  “A la bonne heure1,”他說道,“你真是很精明,小姐。”

  1法文,意為:在那個時刻。——譯注。

  梅甘·巴納德仍然以一成不變的超然語氣說:

  “我非常喜歡貝蒂,但這並不能使我盲目到看不出她是那種小傻瓜——我有時甚至這樣對她說‘姐妹之間就是這樣子的。’”

  “她是否理睬你的建議呢?”

  “可能沒有吧。”梅甘帶著譏諷味說。

  “小姐,你可以準確點說。”

  姑娘猶豫了一兩分鐘。

  白羅帶著一絲笑意說:

  “我會幫助你的。我聽到你剛才對黑斯廷斯說的話,說你妹妹是個聰明、快活的姑娘,沒有男朋友。這是——有點,要反過來說才對吧,不是嗎?”

  梅甘慢吞吞說:

  “貝蒂並沒有什麼危害,我希望你能瞭解這一點。她為人正直,才不是樂於過週末的那種人,她從不做那種事。可她喜歡受人邀請外出和跳舞,喜歡廉價的奉承和贊美之詞,諸如此類。”

  “她很漂亮,是嗎?”

  這句問話,我已經是第三次聽見,這次得到了明確的答覆。

  梅甘離開桌子,走向她的箱子,啪地一聲打開箱子,取出一件物品並交給白羅。

  在皮質的相框中是位頭發漂亮、微笑著的姑娘。頭發很明顯剛剛燙過,以一堆鬈曲的形狀從她頭上生長出來。她臉上的微笑挺調皮和矯揉造作。那顯然不是一張你可稱之為美麗的臉,但它卻帶著明顯和廉價的亮麗。

  白羅把相架遞回去,同時說:

  “你和她長得並不像,小姐。”

  “哦!我在這家裡是長相平常的。我很清楚。”她看來像是把這個事實擺到一邊,顯得並不重要。

  “究竟在哪些方面你認為你妹妹行事愚蠢?也許,你是指她與唐納德·弗雷澤先生交往?”

  “確實事。唐是那種極度安靜的人,可他——哦,自然他也會對某些事情不滿,然後——”

  “然後怎麼樣,小姐?”

  他的眼睛穩穩地盯著她。

  這可能只是我的臆想——她看來有些猶豫,過了一會才回答說:

  “我恐怕她會放棄她,而那樣就會是個遺憾。他是位非常穩重、勤勞的人,肯定會成為一個好丈夫。”

  白羅繼續凝視著她。在他的目光注視之下,她並沒有滿臉通紅,而是回報以同樣的沉著和冷靜——這使我想起她起先那挑戰性的倨傲神態。

  “所以事情就是如此,”他終於說,“我們不想再談真相。”

  她聳聳肩膀,轉身向著門那邊。

  “哦,”她說,“我已經盡我所能來幫助你。”

  白羅的主意抑制了她。

  “等一下,小姐,有些事我要告訴你,請回來。”

  我看出來,她是極不情願地停住了腳。

  令我驚訝的是,白羅投入地講出ABC信件的整個故事,安多弗謀殺案,以及在屍體旁邊發現的鐵路指南書。

  他毫無理由抱怨她對此是缺乏興趣。她雙唇分離,兩眼發亮,有些著急地問他。

  “這些全都是真的嗎,白羅先生?”

  “是的,全是真的。”

  “你是說我妹妹真的是被某個殺人狂謀害的?”

  “正是這樣。”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哦,貝蒂,貝蒂,這太恐怖了。”

  “你看,小姐,你不用顧慮是否會傷害別人,就該毫不費勁地提供我想瞭解的情況。”

  “是的,我現在明白了。”

  “讓我們繼續談話。我已形成了這樣的觀點,那位唐納德·弗雷澤可能會是個脾氣狂暴和嫉妒的人,對嗎?”

  梅甘·巴納德安靜地說:

  “我現在相信你,白羅先生。我會告訴你千真萬確的事實。如我所言,唐是個極其安靜的人——是個挺封閉的人,如果你理解我的話。他通常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思想感受,可在這一切之後,他對待事物的態度又極其糟糕。他生性好嫉妒,他總是嫉妒貝蒂。他全身心地愛著她——當然她也非常喜歡他,可貝蒂不僅僅只喜歡一個人而不留意其他人,她本來就不是這樣的。嗯,他留意於那些長相優雅、能陪伴她的男人。當然,在黃貓餐廳,她總可以遭遇到一些男人——尤其是在夏日的假期。她總是辭令鋒利,如果那些人對她渾言趣語,她也一定會誚語相對。然後她可能會同他們約會,去看看電影或做些別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從沒有那種事——可她只是喜歡以此為樂。她總說有一天她會與唐安定地生活,但只要在能夠的時候,她會同樣像現在一樣向了。”

  梅甘停住口,白羅說:

  “我理解。請繼續講吧。”

  “唐無法理解的是她的行為方式。如果她對他真是專一投入,那麼他就無法明白她為何還要與其他人外出。有一兩次他們為這件事還大吵特吵。”

  “那位唐先生,他再也不會平心靜氣了?”

  “就像所有那些安靜的人那樣,當他們要發脾氣時,他們會大發雷霆。唐顯得那麼暴躁,連貝蒂都嚇壞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約一年前吵過一次,另一次則吵得更凶——僅是在一個月以前。我當時回家過週末。我使他們盡量平息下來,那時我試圖讓貝蒂有點腦子——跟她說她真的有點傻。她會說那沒什麼可怕的。哦,那倒也挺對的,可她還是會招致危害。你看,在一年前的那次吵架之後,她已形成了一種習慣,不時根據信手拈來、無傷大雅的原則撒幾個有用的小謊。由於她告訴唐她要去哈斯丁看一位女朋友,可他卻發現她實際上是與某些男人——一同去了伊斯特本。這場喧鬧終於來臨。由於以訂婚,他是個已婚男人,他對這件事總有點守口如瓶,這恰恰使事情變得更加糟糕。他們吵架的情形挺可怕的——貝蒂聲稱她還沒有與他結婚,有權同她樂意的人外出。唐則滿臉蒼白,氣得顫抖,揚言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什麼?”

  “他會殺了她——”梅甘低聲說道。

  她停下話,盯著白羅。

  他陰沉地點了幾下頭。

  “因而,自然,你擔心……”

  “我倒是認為他不會真動手的,一點也不這麼認為。可我倒是恐怕這些——吵架和他所說的話,會被翻出來,許多人都知道那事。”

  白羅再次陰沉地點頭。

  “就這樣吧。小姐,我想說,要不是兇手那自私自利的虛榮心,那倒可能是發生的一切。如果唐納德·弗雷澤得以脫離嫌疑,那倒要歸功於ABC狂躁的吹噓。”他沉默了一會兒,隨即說:

  “你是否知道你妹妹最近跟某個已婚男人或其他什麼人見過面?”

  梅甘搖頭否認。

  “我不清楚。你知道,我不在這裡住。”

  “那你有什麼想法嗎?”

  “她可能沒再見過那個人。他可能覺得會有爭吵,就避開了,但如果貝蒂又向唐撒了一些謊的話,我絲毫不會感到奇怪。你知道,她確實喜歡跳舞和看電影,而唐則當然無法從頭至尾地說她出入那些地方。”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是否會向別人吐露心思?比方說,那個在餐廳做事的姑娘?”

  “我認為那不大像。貝蒂無法接納那個希格利姑娘。她認為她平庸,而其他的姑娘又是新來的。貝蒂可不是那種傾吐衷腸的人。”

  姑娘頭上端的電鈴尖利地叫響。

  她走到窗前,側身向外張望。她又敏捷地撤回來。

  “是唐……”

  “叫他進了吧。”白羅迅速地說道,“我想在警督碰到他之前同他談談話。”

  梅甘·巴納德疾閃出廚房,數秒鐘後她手曳著唐納德·弗雷澤回屋來。

第十二章 唐納德·弗雷澤

  我立刻對這個年輕人感到難過起來。他的臉蒼白憔悴,雙眼迷惑不解,顯現出他剛遭受過多麼沉重的打擊。

  這個年輕人體格健壯,外貌帥氣,身高近六尺,雖然並不是十分英俊,可長著一張友善、帶有雀斑點的臉,他顴骨高突,留著火紅色的頭發。

  “這是怎麼回事,梅甘?”他說,“幹嗎要到這裡來?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訴我吧,我剛聽說——貝蒂……”

  他的語音漸漸減弱下去。

  白羅把一把椅子推向前,年輕人坐了上去。

  我的朋友從口袋中取出一個小酒瓶,把一些就倒進了掛在食品櫃上的一隻酒杯,說道:

  “喝一點吧,弗雷澤先生。它對你會有好處。”

  年輕人照此辦理。白蘭地使他的臉重新又有了些顏色。他坐直身子,再一次轉向那姑娘,神態相當平靜和自控。

  “我想,這是真的?”他說,“貝蒂,死了,——被人謀殺?”

  “這是真的,唐。”

  他還是機械地說道:

  “你剛從倫敦趕來嗎?”

  “是的,是我爸爸打電話通知我的。”

  “他是在九點半的時候打的吧,我想?”唐納德·弗雷澤說。

  他的思緒遠離實情,平靜地關注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

  “是的。”

  沉默了片刻之後,弗雷澤說道:

  “是員警嗎?他們在做些什麼?”

  “他們正在樓上。我想是在檢查貝蒂的物品。”

  “他們不知道是誰……?他們不知道……?”

  他停滯下來。

  他敏感、害羞,有著這一類人的全部憎惡,厭倦把殘暴的事實溢於言表。

  白羅把身體向前稍作挪動,提了個問題。他是在用一種事務性的、務實的語氣說話,盡管他詢問的話題是個毫不重要的細節。

  “巴納德小姐是否告訴過你,昨天晚上她去了哪裡?”

  弗雷澤回答問話,他看起來像是在機械地說話:

  “她告訴我她將同一位女朋友去聖萊奧娜茲。”

  “你是否相信她的話?”

  “我,——”突然間,這個動作機械的人醒悟過來,“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面露威脅,因猛然的憤慨而痙攣,這是我相信姑娘會挺怕激惹他發怒的。

  白羅乾脆地說:

  “貝蒂·巴納德是被一個殺人犯所謀害。你只有告訴我們實情,才能有助於我們逮捕他。”

  他的眼光轉向梅甘,停了一會。

  唐納德·弗雷澤懷疑地望著白羅。

  “你是誰?你不是警方的人嗎?”

  “我比員警要更好一點。”白羅說道,他說話的時候不夾帶著有意識的狂妄。對他而言,這僅是簡單的事實陳述。

  “告訴他吧。”梅甘說。

  唐納德.弗雷澤收斂起敵意。

  “我,——可不太確信。”他說道,“我相信她說的話,從未想到過要再做些別的什麼。隨後,也許她的行為有些什麼意思,我,我開始有點困惑。”

  “是嗎?”白羅說。

  他面對唐納德·弗雷澤坐著,他的雙眼緊盯著另外這個人的眼睛,像是在經歷著片刻的催眠。

  “我對自己的疑心重重感到羞愧,可是——我確實感到懷疑……我想到過要直來直往,在她離開餐廳的時侯去看看她。我確實去了那兒,然後我覺得自己不能那樣做。貝蒂會看見我,她會生氣的,她馬上就會意識到我在盯梢。”

  “那你做了什麼呢?”

  “我去了聖萊奧娜茲,大約八點光景到那地方。然後我去察看公共汽車,想發現她是否在車中……可她毫無蹤影……”

  “然後呢?”

  “我便慌亂不知所措。我相信她一定是與什麼男人在一起。我想拿人開車帶她去了哈斯丁。我就趕去那裡,在旅館、飯店進行查詢,在電影院遊逛,我還去了碼頭。那全是些愚蠢的做法。即使她就在那兒,我看來也無法找到她。然而,他可以帶她去一大堆別的地方,而不是哈斯丁。”

  他收住口。正如他的話音一樣清晰,我分辨出他話語之中所隱含的那種盲然、迷惑的痛苦與憤怒。在他開口暢言時,這些情緒擁裹著他。

  “最終我放棄了,便回家來。”

  “是在什麼時間?”

  “我不知道,我是步行的,到家時應該是午夜或更晚一點。”

  “隨後——”

  廚房門被人推開。

  “噢,你們在這裡。”凱爾西警督說。

  克羅姆警督推身走過他,看了一眼白羅,也瞥了一眼陌生人。

  “這是梅甘·巴納德小姐和唐納德·弗雷澤先生。”白羅介紹他們。

  “這位是從倫敦來的克羅姆警督。”他解釋道。

  他轉向警督說道:

  “當你在樓上進行例行檢查時,我同巴納德小姐和弗雷澤先生交談,盡力想弄清楚是否我能為此案找到一些亮光。”

  “哦,是嗎?”克羅姆警督說,他此時的思維並沒有集中在白羅身上,而在那位新來者身上。

  白羅退回到客廳裡,他通過時,凱爾西警督好言說道:

  “發生什麼沒有?”

  可他的注意力被他的同事所煩擾,他並沒有等候答覆。

  我也隨白羅來到客廳。

  “有什麼東西激發了你嗎,白羅?”我詢問道。

  “只有兇手那好笑的寬宏大量,黑色廷斯。”

  我毫無勇氣來表示,我其實一點也沒弄懂他是什麼意思。

第十四章 第三封信

  我非常清楚地記得第三封信到來時的情形。

  我可以說,我們已採取了所有的預防措施,當ABC再次採取行動時,就不會有不必要的耽誤。蘇格蘭場的一位年輕警官被派到我們的住所,一旦白羅和我有事外出,他將負責拆開所有寄來的郵件,以便不失時機地與總部保持聯絡。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我們變得愈發地焦慮不安。克羅姆警督那冷淡而傲慢的神態變得愈發地冷淡和傲慢。因為他寄予希望的線索一個接一個地破滅。那些見到貝蒂·巴納德的人所提供的含糊描述已經毫無作用。在貝克斯希爾和庫登附近被人看見過的許多汽車,不是各圓其說,就是難以追蹤。對ABC鐵路指南的購買情況也進行了調查,這引來許多不便之處,也給眾多無辜人士帶來麻煩。

  對我們而言,每一次門口響起郵遞員那熟悉的砰砰敲門聲,我們的心就會因憂慮而跳動得更快。至少對我來說,情況的確如此,而我只能相信白羅的感受肯定也一樣。

  我知道,他對這個案子肯定極感不快。他不願意離開倫敦,更願意留在事件可能突發的現場。在那些焦慮不安的日子裡,甚至連他的鬍子都萎靡不振——被他的主人忽略了好長一陣時間。

  當我們聽到那熟悉的腳步聲和清脆的敲門聲時,我起身走向郵箱。我記得有四五封信。我看到最後一封信是用打字機列印的地址。

  “白羅。”我叫道……聲音漸漸消失。

  “信來了嗎?拆開信吧,黑斯廷斯,快點。我們分秒必爭,必須做好計劃。”

  我撕開信(白羅這一次倒沒有因我魯莽行事而責備我),抽出用打字機列印的紙條。

  “把它讀一下。”白羅說。

  我大聲誦讀道:可憐的白羅先生:

  您認為您自己並不擅長於這些小案子,是吧?可能您早已過了黃金時期?讓我們看看,您這一次是否能做的更好一些。這次的案子很容易。三十日在徹斯頓(Churston)。您確實應該嘗試做些什麼!您知道,總是由我在盡情地表現,這實在太沉悶了一點。

  祝您收獲良多!永遠的, ABC

  “徹斯頓,”我說,奔向我們自己的那本ABC鐵路指南。“讓我們查查它在哪裡。”

  “黑斯廷斯,”白羅的話音尖利,打斷了我。“那信是什麼時候寫的?上面有日期嗎?”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信。

  “是二十七日寫的。”我宣稱。

  “我聽得沒錯吧,黑斯廷斯?他是否說到謀殺案的日期是三十日?”

  “對啊,我們看,那是……”

  “Bon Dieu1,黑斯廷斯,你難道還沒意識到嗎?今天就是三十日。”

  1法文,意為:上帝啊。——譯注。

  他動情地用手指著牆上的日歷。我則抓起報紙以作證實。

  “可為什麼——怎麼會——”我結結巴巴地說。

  白羅從地上撿起已撕開的信封,我腦中粗略有些印象,信封上的位址有點反常,可我由於太急於讀信的內容而忽略了它。

  白羅現住白港公寓內。信封上的地址是:白馬公寓,赫丘勒·白羅先生收。信封角上潦草地住著:“ECI區白馬公寓查無此人,白馬苑查無此人——試投白港公寓。”

  “Mon Dieu2!”白羅小聲道。“這個瘋子又獲得良機?Vite——vite3,我們必須趕去蘇格蘭場。”2法文,意為:我的天啊。——譯注。3法文,意為:快點。——譯注。

  一兩分鐘後,我們通過電話與克羅姆交談。這位極有自製力的警督這次倒是沒有回答“哦,是嗎?”而是迅即用嘴唇沉悶地哼了一聲。他聽我講完一切之後,掛上電話,以最快的速度准備好一輛車趕赴徹斯頓。

  “C'est trop tard4。”白羅小聲說。4法文,意為:這太晚了。——譯注。

  “你可不能那樣確定。”我爭辯道,盡管感覺也沒什麼希望。

  他瞅了一眼鐘。

  “十點二十分?要一個小時四十分鐘才能到那裡。這麼長的時間內,ABC會不下手嗎?”

  我打開已從架上取下的那本鐵路指南。

  “徹斯頓,達夫郡,”我讀到,“離帕丁頓204-3/4英里,人口為656人。這看來是個很小的地方,顯然我們這位殺手會被人注意到的。”

  “即便如此,還會有另一條生命被謀殺。”白羅小聲道。“有哪幾趟火車?我料想坐火車會比汽車快。”

  “有午夜的火車,——可以做臥車先到紐頓·阿布特,早晨六點八分到那兒,然後可於七點十五分到達徹斯頓。”

  “那是從帕丁頓出發?”

  “帕丁頓,是的。”

  “我們就坐那趟車,黑斯廷斯。”

  “在我們出發之前,你幾乎不會獲得任何消息。”

  “就算我們今晚或明天早晨得到些壞消息,也將於事無補。”

  “總還可以做些什麼。”

  我把一些物品收拾進箱子,白羅再次撥通蘇格蘭場的電話。

  幾分鐘後,他走進臥室,問道:

  “Mais qu'est ce que vous faites la5?”5法文,意為:可你在幹些什麼呀。——譯注。

  “我在為你收拾。我想這樣可以節省些時間。”

  “Vous eprouvez trop d'emotion6,黑斯廷斯。他使你的雙手和腦子受影響。怎麼能那樣來疊衣服?看看你對我的睡衣都幹了些什麼。如果洗衣液被摔碎的話,睡衣將會變成什麼樣子?”6法文,意為:你真是太受刺激了。——譯注。

  “老天啊,白羅。”我叫道,“這可是生死攸關的事情。我們的衣服發生些什麼,又有什麼關系?”

  “你真是缺乏分寸感,黑斯廷斯。在火車開動之前,我們是無法先行一步的,而毀壞一個人的衣服根本就無法阻止謀殺案的發生。”

  他堅決地從我手中取過箱子,用手拿住衣物。

  他解釋道,我們要把信和信封帶到帕丁頓去,蘇格蘭場會派人在那裡與我們會面。

  當我們抵達月臺時,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克羅姆警督。

  他向白羅那滿是疑惑的神情投以回答。

  “現在還沒有消息。所有可派遣的人都已在巡查。只要可能的話,以C為姓名開頭的人都將通過電話受到警告。我們只有一點機會。信在哪裡?”

  白羅把信交給他。

  他檢查了信件,喘口氣,口中咒罵著。

  “這傢伙真他媽的好運氣!運氣在助長這傢伙。”

  “你難道不認為,”我建議道,“他是故意這樣做的嗎?”

  克羅姆搖搖頭。

  “不,他有自己的規矩——那些瘋狂的規矩,他會牢牢地遵守這些規矩。他會給予充分的警告。他必定會那樣做的,那也即是他自吹自擂之所在。我現在倒是感到困惑——我敢打賭這傢伙必定是在喝白馬牌威士卡。”

  “Ah,c'est ingenieux,ca7!”白羅說,不由自主地對此加以贊歎。“他在寫信的時候一定把酒瓶擺在跟前。”7法文,意為:啊,這太巧了。——譯注。

  “肯定是那樣子的。”克羅姆說,“我們都幹過那樣的事,無意識地抄寫下眼皮底下的話語。他一定先寫了‘白’字,然後寫了‘馬’而不是‘港’字……”

  我們發現,警督也是坐火車進行旅行的。

  “盡管有這種難以預料的運氣在內,居然什麼都沒發生。可徹斯頓必定會發生什麼事。我們的兇手正在那裡,或是今天他去過那裡。在這裡,我們有位同事守著電話直到現在,萬一有什麼事發生,就會傳過來。”

  正當火車駛離月臺時,我們看見有個人沿著月臺跑來。他跑到警督的窗前,口裡叫喊著什麼事。

  火車駛出車站後,白羅和我迅速穿過走廊,敲打著警督的臥廂的門。

  “有什麼消息嗎?”白羅問道。

  克羅姆平靜地回答:

  “事情真的很糟糕。卡邁克爾·克拉克(Clarke)爵士被人擊打頭部致死。”

  卡邁克爾·克拉克爵士是個頗有聲望的人,盡管他的姓名對普通大眾來說並不太熟悉。他曾是個非常有名的喉科專家。他退休後生活富足,開始沉醉於他生命中主要的愛好之一——收藏中國陶器和瓷器。數年之後,他從一位上了年紀的伯父那裡繼承了相當數額的一筆財產,現在他已經是中國藝術最好的收藏家之一了。他結過婚,但並未生育孩子,住在德文海邊一幢自己建造的房子裡,只有在有重要的銷售會時,他才偶爾來倫敦。

  用不著太多的反應,我們就已能夠認識到,在那位年輕美貌的貝蒂·巴納德之後,他的死會成為幾年來報界的最佳熱點。此時正值八月,報紙大都缺少主題事件,這一實情會使事態變得更為糟糕。

  “Eh bien8。”白羅說,“很可能,這種公開宣傳能夠達到一些私下的努力所無法做到的事情。現在整個國家都在追查ABC。”8法文,意為:好吧。——譯注。

  “不行的是,”我說,“那正是他所圖謀的。”

  “正確。但這可能也同樣會是他毀滅的根源。由於不斷得手,他會變得粗心大意……那倒是我所希望的樣子——他可能會沉醉於自己的聰明之中。”

  “這一切是多麼奇怪,白羅。”我驚呼道,突然間我靈機一動。“你知道嗎,這件案子是你我共同偵破的第一件這種類型的案子?我們所有的兇犯都曾是些潛伏暗處的罪犯。”

  “你說得對,我的朋友。直到現在,所有的案子都是由我們從內部開始偵破,被害人的歷史總是關鍵所在。那些關鍵的地方則是‘誰能夠從死亡中得利?他會有些什麼機會來作案?’那一直是‘Crime intime9’。而在這裡,是我們聯手的第一次,我們面臨的是一個冷血的、不具個人感情的兇手,是個由外部而來的兇手。”9法文,意為:隱秘的犯罪。——譯注。

  我感到一陣顫栗。

  “那真是非常可怕……”

  “是的。自從我看到第一封信起,我就開始感覺到,肯定會有什麼錯誤的事情……奇怪的事情……”

  他不耐煩地打了一下手勢。

  “人不能屈服於這種神經緊張的態度……這也並不比一件普通的案子來的糟糕……”

  “它是……它是……”

  “也許,比起謀害與你親近的人的生命——那些相信和信任你的人的生命來,謀害陌生人的生命要糟糕得多。”

  “那樣子更糟糕是因為那很瘋狂……”

  “不,黑斯廷斯。那並不更糟糕,而是更加困難。”

  “不,不,我不同意你的觀點,這會令人無限制地擔驚受怕。”

  赫丘勒·白羅若有所思地說道:

  “正因為他很瘋狂,它就更容易被偵破。一個機靈、明智的人所犯的罪行要複雜得許多。在這裡,如果一個人只盯准一種觀點的話……,這件以字母順序而進行的謀殺案,會有其破綻之處。如果我能再度思考這種觀點,那麼任何事情都會清楚、簡單……”

  他歎口氣,搖搖頭。

  “這些罪行不應該繼續下去。不久以後,我必須要使真相大白……去吧,黑斯廷斯,睡會兒覺吧,明天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第十五章 卡邁克爾·克拉克爵士

  徹斯頓,位於布裡克瑟姆和另一邊的派恩頓與托基的中間,地處托基海灣曲線的半中間地帶。直到大約十年以前,它還是一個高爾夫球場,球場的下面是一片芳草萋萋鄉郊地帶,一直綿延到海邊,其間偶爾有一兩處有人居住的農家房舍。近些年來,在徹斯頓與派恩頓之間有了些大的建設發展,現在的海岸邊不時會有些小農舍和平房、新修築的公路等。

  卡邁克爾·克拉克爵士在此地購置了大約兩英畝的土地,這裡的海景一覽無餘。他購買的房子設計挺現代化的——那白色的長方形則有點兒煞風景。除了兩間放置他的收藏品的大房間被用作展室之外,這所房子並不太大。

  我們大概是早晨八點到達那裡的,當地的一位警官來車站接我們,並給我們講述了大致的情形。

  卡邁克爾·克拉克爵士看來是已養成了晚餐之後出門散步的習慣,當員警打電話來的時候——那大約是在十一點之後,他還沒有返回家中。由於他外出散步總是挺守時的,一支搜查隊伍不久便發現了他的屍體。他的死是因被人用重物猛擊後腦部所致。有一本打開的ABC鐵路指南書,朝下放在屍體邊上。

  我們約莫八點鐘光景就抵達康比賽德(這是那所房子的名字)。開門的是位年長的老管家,他的雙手顫抖不停,一臉哀色,讓人明顯感到這個悲劇對他的打擊很大。

  “早上好,德夫裡爾。”警官說。

  “早上好,韋爾斯先生。”

  “這幾位是從倫敦來的先生們,德夫裡爾。”

  “這邊請,先生們。”他招呼我們進入一間長長的擺放著早餐的餐室。“我去叫富蘭克林先生。”

  一兩分鐘後,一位高大的金發男子走進屋內,他的臉曬得黝黑。

  他表現出堅毅、能幹的風格,是個善於應付突發事件的人。

  “早上好,先生們。”

  韋爾斯警督作介紹。

  “這位是皇家員警的克羅姆警督,赫丘勒·白羅先生和——呃——黑特爾先生。”

  “黑斯廷斯。”我冷冷地予以糾正。

  富蘭克林·克拉克同我們每個人輪流握手。每次握手的時候,他總會用滿懷洞察力的眼神看著我們。

  “我請你們用早餐吧。”他說,“我們可以邊吃邊談。”

  沒人表示異議,我們立刻大口地品嘗起來那些烹製精美的雞蛋、薰肉和咖啡來。

  “現在,”富蘭克林·克拉克說,“韋爾斯警督已告訴我昨晚發生的大概情況——盡管如此,我要說,這是我所聽說過的最野蠻的故事之一。克羅姆警督,難道我真要相信,我那可憐的哥哥是一個殺人狂的犧牲品。這是已經出現的第三樁凶殺案,而在每次案發時都會有一本ABC鐵路指南書放在屍體邊上?”

  “情況確實如此,克拉克先生。”

  “可是為什麼?在這種最病態的臆想當中,這樣的罪行究竟會帶來些什麼好處呢?”

  白羅點頭表示贊許。

  “你真是直指要害,富蘭克林先生。”他說道。

  “現在還無法調查清楚犯罪的動機,克拉克先生,”克羅姆警督說,“那是精神病學家的事情——盡管我可以說,我對犯罪的精神錯亂有過一點經驗,其動機大體上都不充分。罪犯總是會有欲望來展現自己的個性,在公眾的眼中引起轟動——實際上,是想成為大人物而並非無足輕重之徒。”

  “白羅先生,對嗎?”

  克拉克面露懷疑之色。他向這個年長者的垂詢,看來並沒獲得克羅姆警督的好感,他皺了一下眉頭。

  “千真萬確。”我的朋友答覆道。

  “無論如何,這樣的人是不會長期逍遙法外的。”克拉克沉思著說道。

  “Vous croyez1?啊,可他們挺狡猾的——ces gens la2!而你必須牢記,這種人通常會有微不足道的外部特徵——他屬於那種通常會被人省略、受人忽視甚至嘲笑的那類人!”

  1法文,意為:你相信嗎。——譯注。

  2法文,意為:這些人嗎。——譯注。

  “你是否可以告訴我一些事情,克拉克先生。”克羅姆突然間插話。

  “當然可以。”

  “我想知道,昨天你哥哥的身體和精神狀況是否正常?他沒收到過意外的信件吧?沒什麼事使他心煩意亂嗎?”

  “沒有。我必須說他與平常挺一樣的。”

  “沒有心情煩躁或是焦慮吧。”

  “對不起,警督。我可沒那樣說,我可憐的哥哥平常就挺煩躁焦慮的。”

  “為什麼會那樣?”

  “你可能並不瞭解我的嫂子,克拉克夫人。她身體非常糟糕,坦率地說,也就在我們之間說,她已得了不治的癌症,生活不了太長時間了。她的病情使我哥哥憂心忡忡。我自己從東方回來不久,當我看到他身上的變化之後,我震驚不已。”

  白羅插話,問了一個問題。

  “試想,克拉克先生,如果你哥哥被人在懸崖底下槍殺——或者屍體旁邊留下一把左輪手槍,你的第一反應會是什麼?”

  “坦白地說,我會得出這是自殺的結論。”克拉克說。

  “Encore3!”白羅說。3法文,意為:不僅如此。——譯注。

  “什麼意思?”

  “重複一種事實,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管怎樣,這次可不是自殺。”克羅姆帶著一絲草率,說道,“現在我相信,克拉克先生,你哥哥已養成每晚出去散步的習慣。”

  “是的,他總是這樣做的。”

  “每晚都去嗎?”

  “嗯,當然在下大雨時,他就不去。”

  “這所房子裡每個人都知道這個習慣嗎?”

  “當然。”

  “外邊的人知道嗎?”

  “我不太明白你所指的外邊的人是誰,我不知道花匠是否瞭解這個習慣。”

  “村子裡的人們呢?”

  “嚴格地說,我們並沒有一個村子。徹斯頓·費蕾斯那兒有個郵局和一些村舍——但並沒有村莊或商店。”

  “我猜想,一個陌生人如果在此地走動,他會極易被別人注意到?”

  “恰恰相反。八月份,這個地方充滿了鬧哄哄的陌生人群。他們每天坐著大車、小車或是步行從布裡克瑟姆、托基和派恩頓趕來。在那底下有個布羅德桑茲(他用手一指那個方向),是個受人歡迎的沙灘,埃爾布裡灣也是如此——是個著名的風景點,人們去那兒晚餐。我真希望他們別這麼幹!你一定無法想像,在六月份和七月初的時節,這塊地方有多麼的美麗和安寧!”

  “所以你認為,一個陌生人是不會被注意到的?”

  “除非他看上去是怪裡怪氣的樣子。”

  “這個人外表看來並不會異常。”克羅姆自信地說,“你該懂得我的意思。這個人肯定事先來檢查過此地,發現了你哥哥每晚要散步的習慣。順便說一句,我猜想,昨天並沒有什麼陌生人到這所房子來,要見卡邁克爾爵士。”

  “我倒是不清楚,我們可以問問德夫裡爾。”

  他按響鈴,像老管家提問。

  “不,先生,沒有人來找過卡邁克爾爵士。我並沒有看到有人在房子附近轉悠,女僕們也不知道,因為我已問過他們。”

  管家等了一會兒,然後詢問道:“就這些嗎,先生?”

  “是的,德夫裡爾,你可以走了。”

  管家退出,在門口身體往後一退,以便讓一位年輕女士進屋。

  她進入房間時,富蘭克林·克拉克站起身來。

  “這位是格雷小姐,先生們,她是我哥哥的秘書。”

  這位姑娘有著與眾不同的斯堪的納維亞氣質,我的注意力馬上被她所捕捉。她有著幾乎是無色的灰質頭發和淺灰色眼睛,長著一身能在挪威人和瑞典人中間找到的那種明朗亮麗的白皙皮膚。她看上去像二十七歲,跟她的打扮一樣明快。

  “我能為您做些什麼?”她說著坐下。

  克拉克端了一杯咖啡給她,可她拒絕任何食品。

  “你是否處理卡邁克爾爵士的郵件?”克羅姆問道。

  “是的,所有郵件。”

  “我猜想他從未收到過落款為ABC的信件。”

  “ABC?”她搖搖頭,“不,我確定他沒有收到過這樣的信件。”

  “他最近沒提到晚上散步時看到過什麼人在閒逛?”

  “沒有。他從未提到過那種情形。”

  “確實沒見過有人在閒逛。當然,這個季節外面有許多人在閒逛,你可能會這樣說的。一個人常常能碰到那些帶著漫無目的的表情在散步的人,他們穿過高爾夫球場,走下通道,直奔海邊。同樣,實際上每年此時所見到的每個人都是陌生人。”

  白羅思考著點點頭。

  克羅姆警督要求能被帶去察看一下卡邁克爾爵士晚間散步的地方。富蘭克林·克拉克帶領我們穿過落地長窗,格雷小姐則陪著我們。

  他與我悄悄落在別人後面。

  “所有這一切對你一定是個可怕的打擊。”我說。

  “它看來令人難以置信。昨天警局來電話的時候,我已經上床休息。我聽見樓下的聲音,最後跑出來問是怎麼回事。德夫裡爾和克拉克先生正在燈下探討著……”

  “卡邁克爾爵士通常什麼時間散步歸來?”

  “大約十點差一刻。他常從便門進來,然後有時他直接去臥室睡覺,有時去那間擺放收藏品的陳列室。那就是為何可能直到早晨他們去叫他的時候,他也不被人發現的原因,除非警局打電話來。”

  “對他太太而言,這必定是個可怕的打擊?”

  “克拉克夫人靠使用大量的嗎啡來得以維持。我想,她太虛弱了,無法承受周遭發生的事。”

  我們已走出花園的門,繼續走向高爾夫球場。轉過球場的一個彎後,我們穿過一扇旋轉柵門,走入一條險峻蜿蜒的小徑。

  “這條道通向厄爾布利灣,”富蘭克林·克拉克解釋道,“可是在兩年前,他們修築了一條新路,從主要的公路通向布羅德珊,然後再通向厄爾布利灣,因而現在這條小道實際上已廢棄不用。”

  我們沿著小路往下走。小路底下有一條小道,小道兩邊長滿荊棘和蕨草,直達海邊。轉眼間,我們已置身於一片青草蔥鬱的山脊,俯視著大海和一片熠熠閃光的白色卵石沙灘。四周全是墨綠色的樹木,樹林一直延伸到海岸邊上。這個地方的景色沁人心脾——潔白、深綠和寶石藍交相輝映。

  “這真是太迷人了。”我驚呼道。

  克拉克熱切地轉向我。

  “可不是嗎?人們為什麼要去維艾拉4,他們可以到這兒來嗎!我這輩子遊歷了世界各地。我可以向上帝起誓,從來沒見過有如此美麗的地方。”4法國東南部和義大利北部沿地中海的假日遊憩勝地。——譯注。

  然後,盡管他因過分的熱切而顯得有點慚愧,他用一種平實的口吻說:

  “這裡就是我哥哥每晚散步的地方。他走到這麼遠,然後回到那條小路,穿過農場和田野,再回到家裡。”

  我們繼續前行,來到樹籬旁的農田中央的一個地方,屍體就是在這裡被發現的。

  克羅姆點點頭。

  “這太容易了。那個人站在這兒的陰影當中,你哥哥是無法注意到任何的舉動,直到襲擊降臨。”

  我身邊的姑娘突然一陣戰栗。

  富蘭克林·克拉克說:

  “堅強點,托拉。這事確實挺殘酷的,可沒必要對事實閉口不談。”

  托拉·格雷——這個名字倒是蠻適合她的。

  我們步行回到那房子,屍體已在拍完照後運回到屋裡。

  當我們邁步登上寬大的樓梯時,醫生從屋裡走出來,手中握著黑包。

  “有什麼情況可告訴我們的嗎,醫生?”克拉克詢問道。

  醫生搖了搖頭。

  “這案子極其簡單。我會保存好驗屍的技術細節。不管如何,他倒是沒有感到任何痛苦,可能是在瞬間就死亡的。”

  他離開了。

  “我要去看看克拉克夫人。”

  一位護士從房間中走出來,沿走廊走遠,醫生與她並排而行。

  我們走進那個醫生剛剛出來的房間。

  我極快速地走出來,托拉·格雷仍然站在樓梯盡頭。

  她臉上帶著一絲奇怪的害怕的表情。

  “格雷小姐——”我停住口,“有什麼事嗎?”

  她望著我。

  “我在想,”她說,“關於D的事情。”

  “關於D的情況?”我笨拙地望著她。

  “是的。下一場謀殺。我們一定要做些什麼事,必須使它停止。”

  克拉克在我身後也走出房間來。

  “什麼必須停止,托拉?”

  “這些可怕的謀殺案。”

  “對。”他的下頜部過分地伸展出來,“我想找時間與白羅先生聊一聊……克羅姆先生,他能行嗎?”他語氣誠懇,出人意料。

  我回答說克羅姆是個非常聰明的警官。

  我的話音可能顯得不是那樣熱情。

  “他的態度真他媽的令人討厭,”克拉克說,“好像他什麼都懂,他又知道些什麼呢?據我瞭解,他一無所知。”

  他沉默不語了一會兒,然後說:

  “白羅先生才是值得我花錢的人。我自有計劃,我們隨後再談此事。”

  他沿通道走去,敲敲醫生進去的那扇門。

  我遲疑了一會兒。姑娘盯著前面看。

  “你在想什麼,格雷小姐?”

  她把眼睛轉向我。

  “我在想他現在哪裡……我是指,那個兇手。案發到現在還不到十二個小時……哦,有沒有真正的遠見卓識之人可以看到他現在在哪裡,他又在做些什麼……”

  “員警們正在搜查——”我開始說。

  我平時的話語打破了沉寂。托拉·格雷打起精神來。

  “是的,”她說,“當然。”

  她接著從樓梯上走下來,我又在那裡站了一會兒,腦中默記著她的話語。

  ABC……

  他現在哪裡?

第十六章 (並非選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阿歷山大·波那派特·卡斯特先生與餘下的觀眾一同步出托基的雅典娜劇院,在那裡他剛剛看完那場極其情感化的電影《不識燕雀》……

  他走入午後的陽光之中,稍稍眨眼,四處張望,一副若有所失的樣子,這倒恰好是其性格所在。

  他對自己小聲說:“這倒是個主意……”

  報童經過,口中叫喊著:

  “最新消息……徹斯頓的殺人狂……”

  徹斯頓謀殺案。最新消息。

  卡斯特先生在他的口袋中摸索,找到一個硬幣,買了一份報紙。他並沒有馬上翻開它。

  他進入了王妃花園,慢慢走向面對托基港的一個蔭涼處。他坐下來翻開報紙。

  大大的標題印著:

  卡邁克爾·克拉克爵士被謀殺。

  徹斯頓發生的恐怖慘案。

  殺人狂之作。

  接著是下麵的報道:

    僅僅是在一個月前,貝克斯希爾的一位年輕姑

  娘伊麗莎白·巴納德的謀殺案使得整個英格蘭都大

  為振動和驚恐。人們可能還記得,那案子中涉及一

  本ABC鐵路指南書。在卡邁克爾·克拉克屍體邊上同

  樣發現一本ABC,警方傾向於認定兩樁罪案系出自

  一人之手。那麼,這位殺人兇手在我們海濱勝地再

  進行一輪謀殺,是否有可能呢……

  一位年輕人,他身穿著法蘭絨長褲和鮮艷的藍色“阿泰克斯”牌襯衫,坐在卡斯特先生身邊,評說道:

  “這真是件惡劣的勾當。”

  卡斯特先生跳了起來。“非常……非常地……”

  年輕人注意到,他的手顫抖不已,幾乎拿不住報紙。

  “你永遠也無法瞭解那些瘋子,”年輕人閒聊著說,“他們可不總是顯得傻頭傻腦,你知道,他們——經常看上去就像你我一樣。”

  “我想他們是這樣的。”卡斯特先生說。

  “事實如此。有時候戰爭使他們錯亂——從此再也無法正常。”

  “我——我希望你是對的。”

  “我並不贊成戰爭。”年輕人說。

  他的同伴則向他反擊。

  “我並不贊成瘟疫、昏睡症、饑荒和癌症,可它們照樣會出現。”

  “戰爭是可以防止的。”年輕人確信地說。

  卡斯特先生笑了,他笑了一會兒。

  年輕人則稍有驚恐。

  “他有點反常。”他尋思道。

  他大聲說:

  “對不起,先生,我料想您還沉浸在戰爭之中。”

  “是的,”卡斯特先生說,“它——它困擾著我。我的頭從未正常過,頭老是痛,你知道,痛得厲害。”

  “哦!我很抱歉。”年輕人尷尬地說道。

  “有時候我幾乎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麼……”

  “是嗎?噢,我必須走了。”年輕人說著匆忙離去。他清楚人們一開始談身體狀況時會是什麼樣子。

  卡斯特先生則拿著報紙留坐在那裡。

  他讀了一遍又一遍……

  “太可怕了……你是否認為這跟中國人有關嗎?難道不是一家中餐館的女招待……?”

  “實際上在高爾夫球場上……”

  “我聽說在海灘上……”

  “——可是,親愛的,我們昨天才帶茶來厄爾布利……”

  “——員警肯定會逮到他的……”

  “——說是他現在每時每刻都有可能被抓獲……”

  “——看來他像是在托基,……而另一位婦女則是被你所稱之為‘他們’的人謀殺的……”

  卡斯特先生仔細地疊好報紙,放在座位上。然後他站起身,鎮靜地走向小城。

  姑娘們從他身邊經過,她們穿著白色、粉紅色和藍色的衣服,身著夏日的上衣、寬松褲和短裝。她們歡笑,放聲大笑。她們的眼睛評判著經過身邊的男人們。

  她們的眼睛一刻也沒停留在卡斯特先生身上。

  他在一個小餐桌邊坐下,點了茶和達夫郡產的奶油。

第十七章 標記時間

  由卡邁克爾·克拉克爵士的謀殺案引起,ABC迷案迅速獲得全方位的關注。

  報紙上全是關於本案的新聞,而沒有其他的事件。各種各樣的“線索”均被報道,說是兇手已被發現,逮捕行動即將展開。報上還登有與謀殺案遙遙相關的個人和地點的照片。每個願意接受采訪的人都受到了采訪,有人還在國會對案子提了問題。

  安多弗謀殺案現在與其他兩件案子扯上了關系。

  蘇格蘭場則相信,最大程度的公眾化是抓獲兇手的最佳機會。英國的大眾都正在改造成為一支業餘偵探大軍。

  《每日閃耀》報用以下標題強烈地刺激人們的靈感:

  他可能就在你的城鎮中!

  白羅先生,當然,身處事件的最激烈之處,那些寄給他的信件被發表和摹寫出來。他因未能阻止犯罪而遭到大規模的攻擊,同時又有人為他辯護,說他正處于揭露兇手的前夕。

  記者們繼續不斷地糾纏著他要求采訪。

  白羅先生今日所言。

  其後總會有半個欄目的蠢笨的文章。

  白羅先生就時勢闡述重要見解。

  白羅先生在成功前夕。

  黑斯廷斯上尉,白羅先生的摯友,向我刊特別代表透露……

  “白羅,”我叫喊道,“請相信我,我可從未說過那樣的話。”

  我的朋友會心平氣和地回答:

  “我知道,黑斯廷斯——我知道。口說之言和筆錄之詞——它們之間往往會有一道驚人的鴻溝,總有辦法把原意顛倒成完全相反的詞句。”

  “我只是不想讓你以為我說過……”

  “別擔心吧。這一切無關緊要。這些愚蠢的話甚至可能會有所幫助。”

  “怎麼會?”

  “Eh bien(法文,意為:那麼。——譯注),”白羅嚴厲地說,“如果我們這位瘋子讀到我據說是在今天的《每日趣事》中說的話,他會喪失把我作為一個對手的全部敬意。”

  我可能有這樣一種印象,覺得在案情調查方面還沒有什麼實質的進展。相反,蘇格蘭場與許多郡縣的地方警局都在努力不懈地追蹤最細小的線索。

  酒店、管理出租房屋和寄宿房子的人,所有位於犯罪地點的廣泛區域內的地方,均受到細致的盤查。

  許多想像力豐富的人們聲稱“見到過一個外表極其怪誕、眼睛不斷打轉的人”,或是“注意到一個人,他長著陰險的臉,在鬼鬼祟祟地踱步”,他們提供的數百個故事,都經過了極其嚴格的篩選。所有的消息,甚至是最含糊不清的那一類,都沒有被忽視,火車、公交車、有軌電車、鐵路服務員、售票員、書攤、文具店——所有這些地方都進行了不折不扣的檢查和驗證。

  相當多的人士受到了扣留和盤問,直到他們能夠提供他們在出事當晚的行蹤,使員警滿意為止。

  檢查的結果倒也並非完全空白。某些證詞留下印象,並因有可能的價值而被記錄下來,但由於沒有進一步的跡象而起不到任何作用。

  如果說克羅姆與他的同事們盡心盡力,在我看來,白羅則異常地懶散。我們不時地吵嘴。

  “可你要我做些什麼呢,我的朋友?例行公事的查問,警局要比我做得好得多。你總是——總是要我像狗一樣玩命地奔跑。”

  “而你靜坐在家中,就像是……就像是——”

  “一個神經兮兮的人!黑斯廷斯,我的力量在於我的大腦,而不是雙腳!我在你看來輕閒無事,其實我從頭到尾都在反思之中。”

  “反思?”我叫道,“這是反思的時候嗎?”

  “是的,絕對是的。”

  “可你通過反思,會有些什麼收獲呢?你內心裡十分清楚這三件案子的實情。”

  “我可不是在反思案情——而是兇手的心理。”

  “瘋子的心理。”

  “正確。因而,在短時間內不能下定論。當我獲知兇手是什麼樣子時,我就能發現他是誰,我始終在收獲更多的東西。在安多弗的凶案之後,我們對兇手瞭解些什麼情況呢?我們幾乎是一無所知。在貝克斯希爾凶案之後呢?則多了一點瞭解。徹斯頓凶案之後呢?又多了一點。我開始見到——那可不是你所樂意於見到的——一張臉和外形的輪廓,而且看到一種心理的輪廓。那是一種向某些固定方向遠行和工作的心思。在下一場凶案之後——”

  “白羅。”

  我的朋友心平氣和地看著我。

  “但,是的,黑斯廷斯,我想幾乎毋庸置疑,還會有另一場謀殺。有許多東西是依靠la chance(法文,意為:機會。——譯注)。到目前為止我們的inconnu (法文,意為:陌生人。——譯注)一直很幸運。這次時運很可能會與他背道而馳。可是無論如何,在下一場凶案之後,我們會有無數的瞭解。罪行正在可怕地暴露出來。試想,改變一下你的方法,你的品位,你的習慣,你的思維態式,那樣你的心靈就是你行動的表現。總會有混淆的跡象——有時就好像是有兩股智力在運作著——而不久,我知道,大體的輪廓就會凸現出來的。”

  “是誰呢?”

  “不,黑斯廷斯,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和地址?我知道他是哪一類人……”

  “然後呢?”

  “Et alors,je vais a.la peche.(法文,意為:那麼,我去釣魚。——譯注)”

  正當我一臉疑惑,他繼續說道:

  “你想,黑斯廷斯,一個經驗老道的釣魚者知道該用什麼樣的魚餌喂給什麼樣的魚。我是在對症下藥地喂餌。”

  “然後呢?”

  “然後呢?然後呢?你與那位傲慢的克羅姆那無休止的‘哦,是嗎?’一樣糟糕。Em bien(法文,意為:好吧。——譯注),然後他將會吞餌上鉤,我們就收緊線輪……”

  “與此同時,四處都有人們在死亡。”

  “三個人。而每週,怎麼講——大約會有120個人死于道路交通。”

  “那可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對死者來說,這也許恰好一樣。對其他人而言,對親戚、對朋友,——是的,的確有所不同,可這件案子中至少有一件事情令我欣喜。”

  “不管怎樣,讓我聽聽有什麼事情可如此欣喜?”

  “這樣挖苦毫無意義。令我感到欣慰的是,這件案子中並沒有什麼錯誤的陰影籠罩在無辜者身上。”

  “這難道不是更壞嗎?”

  “不,不,絕對不是。沒有什麼事情要比生活在懷疑的氛圍中更可怕——看看那些注視著你的眼睛,眼中的愛變成了恐懼——沒有什麼事情要比去懷疑那些與你親近的人來得可怕。這種懷疑相當惡毒——是種有害的瘴氣。不,對無辜人士的生命毒害,至少這一點,我們不能歸咎於ABC。”

  “你不久將會為這個人尋找藉口。”我挖苦地說。

  “為什麼不呢?他可能認定自己是正當的。我們則可能,會因同情他的觀點而告終。”

  “真的嗎,白羅!”

  “哎呀!我令你感到震驚。首先是我的惰性——然後是我的觀點。”

  我搖頭,沒有作答。

  “同樣,”白羅停了一兩分鐘之後說,“我有一種設想,它肯定會使你感到高興——因為它很積極,不消極。而且,這種設想需要大量的談話,並且確實不帶有思想。”

  我不太喜歡他的口氣。

  “那是什麼呢?”我疑心地問。

  “受害人的朋友、親戚和僕人們對他們所知道的全部情況都會進行篩選。”

  “那麼,你是否在懷疑他們將有些事情隱而不宣?”

  “他們並不是有意要這樣做。可是,告知你所瞭解的每一件事往往意味著選擇。如果我要你向我複述一遍你昨天幹的事情,你可能會答覆:‘我九點鐘起床,九點半吃早餐,我吃了雞蛋、薰肉和咖啡,我又去了俱樂部,等等。’你卻並沒有包括:‘我弄破了指甲而必須剪掉它。我打電話定購洗面液。我灑了一點咖啡在臺布上。我刷了帽子並帶上它。’一個人不可能把每件事都講出來,人們會選擇他們認為重要的情況。可他們的想法通常是錯誤的!”

  “可怎麼才能獲得正確的情況呢?”

  “正如我剛才所說,只要通過對話就行。通過聊天!通過談論某一件發生的事,或某個人,或某一天,通過反復談論,多餘的細節就必定會呈現出來。”

  “什麼樣的細節?”

  “自然,我並無所知也不想去發現。可等過了足夠長的時間之後,普通的事物會重新擁有價值。在三場謀殺暗中,並沒有某個事實,也沒有任何意見與案件相關,這與所有確定的規則相違背。有些細微的事件,有些瑣碎的評論必定可能會是個點子!我想,這好比大海撈針——可是在海水之中確實有針存在,我對此很確信!”

  這在我聽來極其含糊不清。

  “你難道不理解嗎?你的智慧還不如一個當女僕的姑娘那樣敏銳。”

  他仍給我一封信,信是用一種傾斜的寄宿學校的手法很清晰地寫的。

   親愛的先生:

     我希望您會原諒我冒昧寫信給您。自那兩件

   與可憐的姨媽如出一轍的謀殺案發生後,我一直

   在思考。看來我們大家都有相同的處境。我在報

   上見到了那個年輕姑娘,我是指那個在貝克斯希

   爾被謀殺的年輕姑娘的姐姐。我大著膽子寫信給

   她,告訴她我正到倫敦來謀職,並問她我是否可

   以去為她或她母親做事,因為我認為兩個頭腦會

   勝過一個頭腦,而且我不會要太多工資,只是為

   了發現那個惡魔是誰,如果我們能從所知道的事

   情中悟出些什麼,我們可能會更好地查明案情。

     那位年輕女士回信寫得極友好,並說她在一

   件辦公室工作,住在一家旅店,可她建議我寫信

   給您。她還說,她也在考慮著一些與我相同的問

   題。她說我們處於同樣的麻煩之中,我們應該站

   在同一個立場上。所以我寫信給您,告訴您我來

   到倫敦,這兒有我的地址。

     希望我沒有麻煩您。尊敬您的

                  瑪麗·德勞爾

  “瑪麗·德勞爾,”白羅說,“是個非常精明的姑娘。”

  他撿起另外一封信。

  “讀這封吧。”

  這是富蘭克林·克拉克的來信,信中說他也來到倫敦,如果沒什麼不方便的話,會在第二天拜訪白羅。

  “別絕望,mon ami(法文,意為:我的朋友。——譯注),”白羅說,“行動就要開始。”

第十八章 白羅發表演講

  富蘭克林·克拉克第二天下午三點到達,他絲毫沒有旁敲側擊,談話直入主體。

  “白羅先生,”他說,“我並不滿意。”

  “是嗎,克拉克先生?”

  “我毫無疑問,克羅姆是個工作很有效率的官員,可是,坦白地說,他令我厭倦不已。他那種自以為是的神態。當你朋友還在徹斯頓時,我就向他暗示了一些我的想法,可我要把哥哥的事務都處理掉,直到現在才有空閒。白羅先生,我想我們應該抓緊時間行動……”

  “黑斯廷斯一直就是這麼說的!”

  “那就抓緊幹吧。我們該著手准備應付下一場罪案了。”

  “那你認為會有下一次謀殺?”

  “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

  “當然是的。”

  “那麼,很好,我想要嚴陣以待。”

  “能否告訴我你的真實想法?”

  “白羅先生,我提議建一個特殊的團體,是由那些遇害人的朋友和親戚組成,聽從你的命令列事。”

  “Une bonne idee。(法文,意為:這是個好主意。——譯注)”

  “我很高興你表示同意。通過群策群力,我感覺我們才可能掌握些什麼。而且,當下次警告來臨的時候,我們其中一人要趕赴案發地點,我沒說這樣一定合適,但我們可以認出上一次案發現場附近出現的某人。”

  “我理解你的主意,而且我表示贊同,可你必須記住,克拉克先生,其他遇害人的親戚朋友並沒有生活在您的圈子裡,他們都有工作,盡管他們可能會有一個較短的假期——”

  富蘭克林·克拉克打斷他的話。

  “那正好如此。我是唯一的出資人。這倒並不是因為我格外富有,而是我哥哥去世時財產頗豐,這些最終全屬於我。如我所言,我提議招收一個特別團體。這些成員可以獲得平日工資的同等報酬,當然,還有額外的費用。”

  “你認為該由誰組成這個團組呢?”

  “我已開始辦理此事。事實上,我寫信給梅根·巴納德,——實際上,這有一部分是她的主意。我建議包括我自己,巴納德小姐。與那位死去的姑娘訂婚的唐納德·弗雷澤先生,還有一位是安多弗婦人的侄女——巴納德小姐知道她的地址。我不認為那個丈夫對我們會有什麼用途——聽說他經常喝醉。我還認為巴納德夫婦——父親和母親——他們參加這樣的行動可能年事稍高了一點。”

  “就沒有別人了嗎?”

  “嗯,格雷小姐。”

  當他吐露出這一名字時,臉上微微泛紅。

  “哦!格雷小姐嗎?”

  這世上沒人能比白羅更好地把這一微弱的諷刺融入到這個字眼當中。他仿佛比富蘭克林·克拉克年輕了三十五年,突然間,他看上去像是個害羞的小男生。

  “是的。你知道,格雷小姐跟我哥哥做事已有兩年多了。她熟悉鄉野村莊和周圍居住的人們,她知道一切。我自己則是離開了一年半。”

  白羅憐憫起他來,於是扭轉話題。

  “你去了東方?是在中國嗎?”

  “是的。我身負這種頻繁奔走的職務,為哥哥采購物品。”

  “那肯定有意思極了。Eh bien(法文,意為:好吧。——譯注),克拉克先生,我非常贊同你的主意。我昨天還對黑斯廷斯說,我們需要相關人士的和睦聯絡,很有必要集中起來進行回憶,對評論進行比較,然後,在就事論事——進行談話,談話——再談話。從某些坦白的措辭之中,也許會有令人啟發的事務出現。”

  數天之後,這個特別團體在白羅的屋子裡聚會。

  他們圍坐著,順從地望著白羅,白羅則像是董事會主席,坐在桌子的一頭。我自己則回顧他們每個人,確定和修正著我對他們的第一印象。

  三位姑娘全都容貌驚艷——托拉·格雷那不同尋常的美貌;梅根·巴納德黝黑濃烈,臉上帶著一種奇特的紅色印第安人的沉穩;瑪麗·德勞爾整潔的身著黑色的上裝和裙子,她長著漂亮、機敏的臉。在三個男人當中,富蘭克林·克拉克,身材高大,銅黑色的皮膚,挺健談的,唐納德·弗雷澤則沉默寡言,相當安靜。兩個人之間形成有趣的對比。

  白羅當然無法抵制這一場合,他講了一小段話:

  “女士們,先生們,你們都知道我們在此碰面的原因,警方正在盡全力追查案犯,我呢,在以不同的方式進行追查。在我看來,那些對此案懷有個人興趣的人,還有,我想說,那些對死者有個人瞭解的人們,再進行碰面,可能會獲得外在的調查無法獲取的結果。”

  “在此我們有三樁謀殺案——一位老太太,一位年輕姑娘,一位老人,只有一件事把他們三個人聯系在一起,那就是殺害他們的是同一個人。那也即表示,同一個人曾在不同的三個地點出現,並有可能被一大堆人看到過。無須多說,他必定是個有狂燥症,且病入膏肓的瘋子。同時也很顯然,他的外表和行為舉止,並不可能就把他表現出來。這個人——盡管我說的是他,可能是個男人或是女人——他有著惡魔般的瘋狂狡猾。到目前為止,他成功地掩蓋自己的蛛絲馬跡。警方只是掌握了一些模糊的跡象,可他們還是無法據此採取行動。”

  “而且,一定還存在一些清楚而明確的跡象。比方說有一點特別之處,那個兇手,他可不是在半夜抵達貝克斯希爾,便能夠輕而易舉地在海灘上發現一個以B為姓氏開頭的年輕姑娘——”

  “我們必須要探究那一點嗎?”

  是唐納德·弗雷澤在講話,那些話從他口中擠出來,透著些內心的苦楚。

  “我有必要對每件事都深究一番,先生。”白羅說,轉身向著他。“你來此地,並不是要用拒絕對細節進行思考而挽留你的感情,而是有必要探究此事,來對這些細節重新審理。如我所說,ABC並不是因機遇而得知像貝蒂·巴納德這樣的受害人。他肯定經過刻意的挑選,因而會進行預謀。也就是說,他事先肯定對這個地方進行過偵察。他已獲得了一些事實,如在安多弗作案的最佳時間,貝克斯希爾的miseen scene(法文,意為:場景。——譯注),徹斯頓的卡邁克爾·克拉克爵士的習慣。就我來說,我是不會相信會沒有跡象——沒有最細微的線索——有助於我們識別他的。”

  “我假設有某個人——或者,也可能是你們當中的所有人,知道他們並不認為自己瞭解的什麼事情。”

  “由於你們將事物互相聯系,遲早會有些情況顯露出來,展現出料想不到的特殊意義。這就好比拼圖遊戲,你們中每個人可能會有顯然是毫無意義的一個小塊,可這些小拼塊重組起來,會將整個畫面的特點部分顯現出來。”

  “話語!”梅根·巴納德說。

  “嗯?”白羅疑問地望著她。

  “你剛才說的話,只是些言語之辭,它並不意味著什麼。”

  她講話的方式十分強烈,我認為這與她的個性有關。

  “語言,小姐,只是思想的外衣。”

  “哦,我倒認為這有道理。”瑪麗·德勞爾說,“小姐,我真的是這樣認為的。當你在談論事物的時候,你看來像是把自己的路子弄清楚了,這是常有的情形。有時,你做出判斷,可並不瞭解發生了些什麼事。談話總是能以某種方式引導出許多情況。”

  “人說‘多言反壞事’,我們這裡想要的恰恰相反。”富蘭克林·克拉克說。

  “你如何認為,弗雷澤先生?”

  “我倒挺懷疑你所言之詞的實用性,白羅先生。”

  “你怎麼想,托拉?”克拉克問。

  “我認為反復談話的原則總會是對的。”

  “試想,”白羅建議道,“你們都重述一下案發前自己的回憶。克拉克先生,你先開始吧。”

  “讓我想想,卡邁克爾遇害那天早晨我去航海。捕了八條鯰魚,海灣風景非常怡人,我在家吃午餐,吃的是愛爾蘭燉品。在吊床上睡覺,然後喝茶,寫了幾封信,錯過了郵遞時間,便開車去佩恩頓寄掉信件。然後是吃晚餐,我也沒什麼不好意思說的,我又重新讀了一本E·耐斯比特的書,在孩提時代我就喜歡。然後電話響了——”

  “還有其它情況嗎,克拉克先生,現在回想一下,你那天早晨去海邊的路上碰到什麼人沒有?”

  “有許多人。”

  “你能記得他們中的一些什麼嗎?”

  “什麼也不記得了。”

  “你確信嗎?”

  “嗯,我想想,有個相當胖的女人——她穿著條紋的絲綢外衣,我還納悶,為何她還帶著兩個小孩,兩個年輕人帶著只狐狗在海灘上扔石頭。哦,是的,那個長著黃頭發的姑娘在沐浴時尖叫。真好笑,這些事情是如何冒出來的?像是在沖印膠卷。”

  “你開了個好頭。那天晚些時候——在花園的情形,去郵局的情況?”

  “園藝工在澆水……去郵局嗎?我幾乎撞上一個騎車人,那個笨女人遲疑不決,對著一個朋友大叫。我想那就是全部了。”

  白羅轉向托拉·格雷。

  “格雷小姐?”

  托拉·格雷用她那清晰、生動的聲音回答。

  “我早上為卡邁克爾爵士處理郵件——見到過管家。下午我想是在……寫信和做針線活。回憶起來挺困難的。那是很普通的一天,我很早就上床歇息了。”

  令我感到驚奇的是,白羅沒有再問。他說:

  “巴納德小姐,你可以回想起最後一次見你妹妹的情形嗎?”

  “那大概是在她死前兩周。我回去過週六、周日。天氣很好。我們去哈斯丁游泳。”

  “你大部分時間內都在談些什麼?”

  “我與她暢談了一番。”梅根說。

  “還有什麼別的嗎?她說了些什麼嗎?”

  “她說帶的帽子和幾件夏裝繃得挺緊的。談了會兒關于唐的事……她還說並不喜歡米莉·希格利,就是那個餐廳裡的姑娘。我們又嘲笑了一番那位開餐廳的梅裡恩……我記不起還有些什麼別的……”

  “她沒有提到她可能要與什麼人會面嗎?——請原諒,弗雷澤先生。”

  “她不肯對我說的。”

  白羅轉向那個一頭紅發、下頜方正的年輕人。

  “弗雷澤先生——我希望你能將思緒返回。你說過,發生命案那天晚上曾去過餐廳。你的首要意向是在那兒等待,看著貝蒂·巴納德出來。你等在那裡的時候,是否能想起你曾經注意到誰了呢?”

  “前面有許多人在走動,我什麼人都記不得了。”

  “對不起,可你在嘗試嗎?無論腦子裡的想法如何被預先佔據過,眼睛總是在機械性地進行注視的——不用智力,卻相當準確……”

  年輕人固執地重複:

  “我什麼人也不記得了。”

  白羅歎口氣,轉向瑪麗·德勞爾。

  “我猜想你接到過姨媽的信?”

  “是的,先生。”

  “最後一封信是在什麼時候?”

  瑪麗思索了一會兒。

  “凶案前兩天,先生。”

  “信中怎麼說?”

  “她說那個老魔鬼不斷騷擾她,她用俏皮話氣走了他。她還說希望我星期三過去,那是我的假期。她說我們去拍照,因為我剛好要過生日了,先生。”

  一想到這一件小事,突然間瑪麗的眼中湧出淚花。她哽咽著抽泣,然後又表示歉意。

  “對不起,先生。我也不想如此蠢笨,哭是沒有用的,我只是想起了她,而我曾期盼過那次聚餐。它令我傷心,先生。”

  “我理解你的心情,”富蘭克林·克拉克說,“那些小事情,比如聚會或是一件禮物總會讓人快樂和坦然。我有一次曾見過一個婦女被車碾過,她剛買了些新鞋。我看到她丟在那兒擦破的包裹內露出那些難以置信的高跟便鞋,這是我一驚,它們看上去那樣哀婉動人。”

  梅根帶著種渴切的暖意說:

  “的確如此,那確是如此。貝蒂死後也一樣。媽媽買了些長統襪想作為禮物,——就是出事那天買的。可憐的媽媽,她真實身心崩潰了。我看到她在那堆襪子前哭泣。她一直說:‘我是為貝蒂買的,我是為貝蒂買的,可她從未穿過……’”

  她聲音微微顫抖。她身子向前傾斜,直勾勾地看著富蘭克林·克拉克。他們之間有一種突然的同情——痛苦之中的關愛。

  “我知道,”他說,“我確實知道。那些正是牢記在心中的悲慘經歷。”

  唐納德·弗雷澤不安地挪動身體。

  托拉·格雷則轉變話題。

  “我們難道不為將來作些計劃嗎?”

  “當然。”富蘭克林·克拉克恢復了常態,“我想,那時刻來臨的時候,那第四封信到來時,我們必須團結起來。到那時,我們可能要嘗試每一份運氣,我不知道白羅先生是否認為還有什麼需要重新調查的。”

  “我倒是可以提些建議。”白羅說。

  “好,我紀錄。”他拿出筆記本,“請講,白羅先生。”

  “我認為那個女招待,米莉·希格利可能會知道些有用的情況。”

  “啊——米莉·希格利。”富蘭克林·克拉克記錄下來。

  “我建議採取兩種處理方法。你,巴納德小姐,可以嘗試這種我認為的攻勢措施。”

  “我想你認為那符合我的風格?”梅根乏味地說。

  “與那個姑娘吵架——說你知道她從來不喜歡你妹妹,而你妹妹還把她的一切告訴你了。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那將引起一陣反擊。她會告訴你她對你妹妹的全部看法!有些有用的事實便會出現。”

  “第二個方法呢?”

  “我是否可以提議,弗雷澤先生,你向那個姑娘表示些興趣嗎?”

  “那有必要嗎?”

  “不,沒什麼必要。這只是可能的一種探究辦法。”

  “我可以嘗試一下嗎?”富蘭克林問道:“我——有過挺多經驗,白羅先生。讓我想想與這個年輕姑娘能幹些什麼。”

  “你可有自己的事要幹。”托拉·格雷尖刻地說。

  富蘭克林的臉沉下來一點。

  “是的,”他說,“我有。”

  “Tout de meme(法文,意為:不管怎樣。譯注),我認為在目前你還沒有什麼事可做,”白羅說,“格雷小姐呢,她更適合於……”

  托拉·格雷打斷了他的話。

  “可您知道,白羅先生,我已經徹底離開了達夫郡。”

  “噢?我不理解。”

  “格雷小姐及其友善,她留下來幫我清理物品。”富蘭克林說,“可是自然她更喜歡在倫敦有份工作。”

  白羅的眼光尖銳的從一人掃向另一人。

  “克拉克夫人怎麼樣了?”他詢問道。

  我正在欣賞著托拉·格雷泛著紅暈的臉頰,幾乎沒聽到克拉克的回答。

  “她狀態極差。順便說一句,白羅先生,我在疑慮,您是否能安排去德文一趟,去看看她?我離開之前,她表達了一種想見您的願望。當然,她有時可能幾天都見不到人,不過,您如果願意那樣做,我可以支付費用。”

  “當然可以,克拉克先生。我們可以後天去嗎?”

  “好,我會通知護士,她會相應地准備好鎮靜劑。”

  “至於你,我的孩子,”白羅說,轉向瑪莉,“我想你可能在安多弗會幹得挺好的。嘗試一下孩子們。”

  “孩子們?”

  “是的。孩子們不會樂意與外來者交談,可你在姨媽居住的街道為人所知。那裡有許多孩子們在玩耍,他們可能曾注意到誰出入過你姨媽的商店。”

  “格雷小姐和我幹什麼呢?”克拉克問,“如果我不去貝克斯希爾的話。”

  “白羅先生,”托拉·格雷說,“第三封信上的郵戳是什麼地方蓋的?”

  “普特耐,小姐。”

  她回憶著說:“SW15區,普特耐,就是那兒,不是嗎?”

  “說來奇怪,報紙上居然印對了。”

  “那好像表明ABC是倫敦人。”

  “表面上看來,是的。”

  “我們應該引他開口,”克拉克說,“白羅先生,如果我插登一則廣告事情會是怎麼樣?——如下麵幾行:ABC 緊急。你的行蹤已被高度追蹤,用一百磅使我保持沉默。XYZ。這樣做的確十分莽撞——可你會明白,這個主意很可能會引她開口。”

  “這倒是有可能——是的。”

  “可能會誘使他試著襲擊我。”

  “我認為這很危險,也很愚蠢。”托拉·格雷尖刻地說。

  “您認為如何,白羅先生?”

  “嘗試一下也無妨,我自己認為ABC非常狡猾,不會回答。”白羅微笑。“我想,克拉克先生,如果我這樣說並不太冒犯的話,你本質上還是個孩子。”

  富蘭克林·克拉克看上去有點窘迫。

  “噢,”他說,一邊查閱他的筆記本,“我們正在開始。

  “A——巴納德小姐與米莉·希格利

  “B——弗雷澤先生與希格利小姐

  “C——安多弗的孩子們

  “D——廣告

  “我倒並不覺得這有多麼好,但這是等待的過程之中該做的事情。”

  他站起身來,幾分鐘後會議散去。

第十九章 途徑瑞典

  白羅回到座位上坐下,嘴裡哼著小調。

  “很遺憾,她太聰明瞭。”

  “誰?”

  “梅根·巴納德,梅根小姐。她那樣急促地說出話語,她即刻便知道我所言之詞一文不值,而其他人則輕信了。”

  “我認為這聽起來挺有道理的。”

  “有道理,是的。那僅僅是她將覺察到的。”

  “那麼你所言之詞毫無意義嗎?”

  “我所說的話本可用一句話完成,而我卻隨意重複,只有梅根小姐才認識到了這個事實。”

  “可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En bien(法文,意為:好吧。——譯注),——是為了讓大家行動起來!要讓每個人都滿懷這樣一種印象,還有事情要做!我們該說的是,要開始對話了!”

  “你不認為這些話會導致什麼嗎?”

  “哦,這倒有可能。”

  他暗自竊喜。

  “在悲劇當中,我們展開喜劇。正是這樣,不是嗎?”

  “你是什麼意思?”

  “是人的戲劇,黑斯廷斯!你試想,這兒有三組人物,是被一個共同的悲劇召集到一起的。第二個戲劇又突然開場——tout a fait a part(法文,意為:完全是不相干的。——譯注)。你是否還記得我在英格蘭的第一件案子?哦,那已經是在多年以前的事了。我把兩個相互愛著的人湊在一起——採用的以謀殺罪逮捕其中一人的簡單方法。沒什麼更簡要的方法能達到這個目的。在死亡的過程當中我們生活于人世,黑斯廷斯……我經常注意到,謀殺案是個十足的媒人。”

  “真的,白羅,”我震驚地叫道,“我相信那些人當中沒有一個人會想到——”

  “哦!我親愛的朋友,你想到什麼?”

  “哦?”

  “Mais oui(法文,意為:是的。——譯注),他們離開後,你從門那邊回來的時候,難道沒哼著小調?”

  “人無須冷淡便可這樣做。”

  “當然可以,可是那曲調向我透露了你的想法。”

  “是嗎?”

  “是的,哼曲調是極度危險的。這表明了一種潛意識的心態。我想,你哼的曲調可以追溯到戰爭之時。Comme Ca(法文,意為:是這樣子的。——譯注),”白羅用一種令人生厭的假聲唱道:

  “曾幾何時我深愛褐發麗人,

  曾幾何時我深愛金發麗人(她途徑瑞典來到樂園)。”

  “還有什麼能更具表現力呢?Mais jecrois que la blonde l'emporte sur la brunette(法文,意為:可我卻認為金發要比褐發更勝一籌。——譯注)!”

  “真的,白羅。”我叫道,臉色微紅。

  “C'est tout naturel(法文,意為:這很自然。——譯注)。你有沒有發現富蘭克林·克拉克突然與梅根小姐持相同的觀點並同情起她來?他怎樣斜靠向前盯著她看?你是否還注意到托拉·格雷小姐對此深感厭惡?唐納德·弗雷澤先生,他——”

  “白羅,”我說,“你的頭腦敏感得無可救藥!”

  “那是我心目中唯一剩下的東西。你才是那個敏感的人,黑斯廷斯。”

  我正想就他的這一論點激烈辯論一番,此時門打開了。

  進來的人是托拉·格雷,這令我感到驚訝。

  “請原諒我又回來。”她鎮靜自若地說,“可有些事我想該告訴您,白羅先生。”

  “當然,小姐。請坐下,不好嗎?”

  她坐下來,猶豫了一會兒,像是在選擇措詞。

  “是這樣的,白羅先生。克拉克先生剛才極其大方地使您相信我是自願離開康比賽德的。他是個友善和忠實的人。可事實上,也並非全是那樣子。我准備要留下來——還有一些與收藏品相關的事情要做,是克拉克夫人希望我離開!我說這話是有餘地的。她病得很重,腦子由於他們給她的藥物而迷糊。這使得她疑心重重,憑空幻想。她對我有股盲目沖動的厭惡,堅持我該離開那房子。”

  我不得不欽佩那姑娘的勇氣。她並未試圖掩飾真相,而是以一種令人欽佩的直率直入主題。我內心深處挺佩服和同情她。

  “我認為你來告訴我們,這樣做極好。”我說。

  “道明實情總會更好一點。”她笑著說,“我並不想躲在克拉克先生的殷勤之下,他是個挺會獻殷勤的人。”

  她話語之中洋溢著暖意,顯然她極其崇拜富蘭克林·克拉克。

  “你非常的誠實,小姐。”白羅說。

  “這對我來說是個打擊。”托拉懊喪地說,“克拉克夫人如此討厭我,我一點也沒想到。事實上,我一直認為她挺喜歡我的。”她做了個鬼臉,“人真是活到老,學到老。”

  她站起身。

  “那就是我所有想說的。再見。”

  我陪她走下樓梯。

  “我覺得她挺光明正大的。”我回到房間時說,“她有勇氣,那姑娘。”

  “還有算計。”

  “你是什麼意思——算計?”

  “我的意思是她有預見能力。”

  我懷疑地望著他。

  “她著實是個可愛的姑娘。”我說。

  “她衣著極其秀美,那縐紗的馬羅坎平紋縐和銀狐衣領——dernier cri(法文,意為:最後的叫喊。——譯注)。”

  “你可真是個女裝設計師,白羅。我可從來不注意人們穿什麼衣服。”

  “你真該加入裸體主義者聚居地。”

  我義憤填膺,正想反唇相譏,他突然改變話題,說:

  “黑斯廷斯,你知道嗎?我無法擺脫頭腦裡早已存在的印象,今天下午的談話當中,曾提到過一些值得注意的事。那倒是挺奇怪的——我無法確知那是什麼……我腦中閃爍而過的只是一種印象……那提醒了我,使我想起曾經聽到、看到、注意到的一些事情……”

  “是在徹斯頓的什麼事?”

  “不,不是在徹斯頓……是在那之前……無論如何,現在它會出現……”

  他看著我(可能我並不十分投入),笑著,再次開始哼著小調。

  “她是個天使,不是嗎?來自伊甸園,途徑瑞典……”

  “白羅,”我說,“見鬼去吧!”

第二十章 克拉克女勳爵

  當我們再次回到庫姆比賽德時,庫姆比賽德的空中彌漫著濃濃的憂鬱。這一部分也許是由於天氣的緣故——那是個九月裡潮濕的一天,空氣顯示出已是秋天,一部分則毫無疑問是由於房子的半開半閉狀態。樓下的房間的房門和百葉窗是關著的,我們被帶往的小房間又潮濕又悶。

  一個外表能幹的醫院護士向我們走來,邊走邊放下她的那顯得古板的袖口。

  “白羅先生?我是護士卡普斯蒂克,我接到克拉克先生的來信,說您要來。”她輕快地說道。

  白羅問起了克拉克女勳爵的病情。

  “其實一點也不嚴重,所有的一切都已考慮到了。”

  “所有的一切都已考慮到了。”也許意味著克拉克女勳爵已被判了死刑,我猜想。

  “當然不能期望有太大的改善,但一種新的治療方法能使她的情況有小小的好轉。勞根醫生對她的情況很滿意。”

  “但是,事實上她永遠不會康復了,對不對?”

  “噢,我們從來沒有真正那樣說過。”卡普斯蒂克答道,她對這一直率的說法感到有點兒震驚。

  “我想她丈夫的死對她該是個可怕的打擊吧?”

  “嗯,白羅先生,如果您理解我所說的話,其實這同給任何一個完全健康的女人所帶來的打擊相比,算不了什麼。對於克拉克女勳爵這樣的情況,事情已經不太嚴重了。”

  “請原諒我的問話,但是他們是不是深深的相互愛著對方?”

  “噢,是的。他們是很幸福的一對。他為她很是操心和感到難受,可憐的男人。你知道,對於一位醫生來說,這就更難了。他們無法通過並不存在的希望來支撐自己。我擔心從一開始就對他的心理造成了嚴重的損傷。”

  “從一開始?之後就不太嚴重了?”

  “人總會習慣,是不是?那時卡邁克爾爵士開始了珍藏。愛好對于一個男人來說,是種極大的安慰。他常常光顧拍賣會,之後他便和格雷小姐忙於在一個新的系統下對收藏品進行重新編號和安置。”

  “噢,是的,格雷小姐。她離開了,是不是?”

  “是的——我為此感到難過,但是當女士們不舒心時,她們便會有這樣的假想,而且無法與她們爭辯。那最好是讓步,格雷小姐對這些是很理智的。”

  “克拉克女勳爵總是不喜歡她?”

  “不,並不是不喜歡。事實上,剛開始的時候,我想克拉克女勳爵很喜歡她。但是,我不可以和您在這閒聊了。我的病人會懷疑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她帶著我們來到二樓的一個房間。這個房間曾作為臥室,現在已改成一間舒適的客廳。

  克拉克女勳爵坐在一張靠窗的大扶手椅上。她非常瘦削,臉色灰暗和憔悴,顯示出她正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我注意到她有點精神恍惚,眼睛瞳孔極小。

  “這位是您要見的白羅先生。”卡普斯蒂克高聲歡快地說道。

  “噢,是的,白羅先生。”克拉克女勳爵面無表情地說道。

  她伸出了手。

  “這位是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上尉,克拉克女勳爵。”

  “你好,你們來了真好。”

  在她似是而非的指引下,我們坐了下來。沒人說話,一切相當平靜。克拉克女勳爵似乎正沉浸在夢中。

  過了一會兒,她費力地振作起精神。

  “是關於卡,是嗎?關於他的死,噢,是的。”

  她搖著頭歎息,但依然顯得精神恍惚。

  “我們從來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我是非常確信我應先他而去……”她深思了一兩分鐘,“卡非常結實,在他的年齡他的身體是非常好的,他從來不生病。他將近六十了,可看起來更像五十……是的,非常結實……”

  她又一次沉入夢中。白羅很清楚某些藥物的作用,以及它們如何使得服藥者會產生時間無限的感覺,他一言不發。

  克拉克女勳爵突然說道:

  “是的——你們來得好。我告訴過富蘭克林,他說他不會忘記告訴你們,我希望富蘭克林不會變得愚蠢……,他如此容易上當,盡管他曾經到世界很多地方漫遊。男人像他那樣……他們總是孩子……富蘭克林尤其這樣。”

  “他天生感情用事。”白羅說。

  “是的,是的……而且非常俠情仗義。男人在那方面總是挺愚蠢的。甚至卡——”她的聲音變細。

  她發熱似的不耐煩地搖著頭。

  “每件事都模糊不清……人的身體是個麻煩事,尤其是當它占了上風的時候。一個人不會意識到其他東西——疼痛是否會延緩——其他事情都顯得不重要。”

  “克拉克女勳爵,我知道,這是人一生中的一個悲劇。”

  “它使我如此之笨。我甚至都記不請我曾想對你說的話。”

  “是不是關于您丈夫的死?”

  “卡的死?是的,也許……瘋狂的可憐傢伙,我指的是兇手。如今全是噪音和速度——人們已經無法忍受這些。我一直為這些瘋狂的人感到難過,他們的頭腦感覺一定是奇怪的。而之後,又封閉起來?這實在太可憐了,但除此之外人又能做些什麼呢?如果他們殺人……”她搖著頭顯然有點輕微疼痛。“你們還沒有抓住他嗎?”她問道。

  “還沒有。”

  “那天他一定在這附近轉悠。”

  “克拉克女勳爵,那時有許多陌生人。那是假期。”

  “是的,我忘了……但是他們都在海灘上,他們並不到房子附近來。”

  “那一天沒有陌生人到房子來。”

  “誰說的?”克拉克女勳爵突然有力地詢問道。

  白羅看起來有點失言。

  “那些僕人,”他說道,“格雷小姐。”

  克拉克女勳爵一字一板地說道:“那個姑娘是個騙子。”

  我在椅子上嚇了一跳。白羅看了我一眼。

  克拉克女勳爵接著說,這一次顯得非常激動。

  “我不喜歡她。我從沒有喜歡過她。卡的腦子裡裝的全是她,過去常說她是個孤兒,在世上孤苦伶仃。孤兒怎麼了?有時這是禍中得福。你可能有一個飯桶父親和一個酗酒的母親,於是你便有可以抱怨的東西了。說她這樣勇敢,是個好幫手。我敢說她的工作一定做得很好!我不知道這種勇敢究竟體現在哪裡。”

  “親愛的,別太激動。”卡普斯蒂克護士插話道,“我們可不能讓您累著。”

  “不久我就把她趕走了!富蘭克林卻頑固地堅持認為她對我可能是個安慰。對我可真是個安慰!越早看到她離開越好——這是我說的!富蘭克林真是個傻瓜!我可不希望他和她攪和在一起。他只是個孩子,還不懂事!‘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給她三個月薪水。’我說,‘但她必須離開,我一天都不能再見到她了。’生病的一點好處就是——男人不會和你爭吵。他按照我的話行事,她走了,像個殉道者,我希望——她能把更多的快樂和膽量一同帶走。”

  “親愛的,別這樣激動,這對你不好。”

  克拉克女勳爵示意卡普斯蒂克護士離開。

  “你和其他人一樣像傻瓜一樣對她。”

  “噢,克拉克女勳爵您不能這麼說。我認為格雷小姐是個不錯的姑娘,看上去挺浪漫的,就象小說中的某個人。”

  “我沒有耐性跟你說這個。”克拉克女勳爵無力地說。

  “噢,親愛的,她已經走了。”

  克拉克女勳爵搖著頭,顯出有些不耐煩,什麼也沒說。

  白羅說:

  “為什麼你說格雷小姐是個騙子?”

  “因為她是的。她對你說沒有陌生人來到這屋子,是嗎?”

  “是的。”

  “很好,那麼我親眼看見——通過這扇窗子——她站在前面的台階上同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講話。”

  “那是什麼時候?”

  “克拉克死的那天早上,大約十一點。”

  “那個男的長得什麼樣?”

  “一個很平平常常的人,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是個紳士或是商人?”

  “不是商人。一個穿著破舊的人,我記不清了。”

  突然她的臉上顯出一陣痛顫。

  “請——你得走了——我有點累——護士。”

  我們只好離開。

  在回倫敦的路上我對白羅說:“這可是個不尋常的故事,關于格雷小姐和一個陌生的男人。”

  “你看,黑斯廷斯,正如我跟你說的,總會發現一些情況。”

  “為什麼那個姑娘要說謊,說她沒看見任何人?”

  “我可以想出七個不同的理由——其中一個相當簡單。”

  “那是一個疏忽?”我問道。

  “是的,也許這就要讓你發揮聰明才智了。可是我們不必自找麻煩,回答這個問題的最容易的方法就是去問她自己。”

  “可是設想一下,她也許會告訴我們另一個謊言。”

  “那真的會有趣——很有啟發性。”

  “去設想一個像她這樣的姑娘和一個瘋子串通一氣,這實在是荒謬。”

  “非常正確,所以我不去這樣設想。”

  我想了幾分鐘。

  “一個長相不錯的姑娘日子可不太好過。”我最後歎息道。

  “Du tout(法文,意為:一點也不。——譯注)。去掉你那個想法。”

  “這是事實,”我堅持道,“每個人都陪著她,僅僅因為她長相不錯。”

  “你在說betises(法文,意為:蠢話。——譯注),我的朋友。在庫姆比賽德誰在對付她?卡邁克爾爵士?富蘭克林?或是卡普斯蒂克護士?”

  “好吧,克拉克女勳爵在欺負她。”

  “Mou ami(法文,意為:我的朋友。——譯注),你對年輕的漂亮姑娘真是充滿了仁愛。而我,我感覺對重病在身的老婦人充滿仁愛。也許克拉克女勳爵的眼光很清晰的——而她的丈夫、富蘭克林·克拉克先生、卡普斯蒂克護士都是瞎子——還有黑斯廷斯上尉。”

  “白羅,你對那個姑娘依然懷恨在心。”

  出乎我的意料,他的眼睛突然眨了眨。

  “也許是我使得你浪漫自大,黑斯廷斯。你總是個真正的騎士,總是樂於營救難中的姑娘——漂亮姑娘,bien entendu(法文,意為:當然。——譯注)。”

  我忍不住笑了,“白羅,你可真能挖苦人。”

  “噯,人總不能一直悲慘下去。我越來越對產生自這個悲劇的人類發展發生興趣。我們共有三出家庭生活戲。首先,是安多弗——阿謝爾夫人的整個悲劇生活,她的鬥爭,對她的德國丈夫的支持和對侄女的愛。這可以單獨寫成一部小說。接著是貝克斯希爾——那幸福悠閒的父親和母親以及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兒——糊塗的傻子同有著強烈意志力的梅根,她富有才智,並執著追求真理。還有另一個人物——那個有自製力的年輕蘇格蘭男人,他多情,有嫉妒心並深深愛著死去的姑娘。最後是徹斯頓全家——垂死的妻子,以及沉溺于收藏的丈夫,他卻又對因同情而幫助過自己的漂亮的姑娘滿懷溫柔和同情,還有那個弟弟,他充滿活力,魅力四射,詼諧有趣,從他的長途跋涉中能發現他那迷人的神韻。”

  “請記住,黑斯廷斯,在正常的情形之下,這三出獨立的戲不會彼此關聯,它們不會相互影響。生活中的排列組合——我永遠不會為它們所迷倒。”

  “這是帕丁頓。”這是我所能說。

  我感覺是揭穿真相的時候到了。

  當我們回到白港大廈的時候,有人告訴我們:有位先生正在等白羅。

  我猜是富蘭克林,或者可能是賈普,但居然是唐納德·弗雷澤,這令我吃驚。

  他顯得非常局促不安,他的發音不清,比以往更顯得明顯。

  白羅並沒有急著讓他說出他的來訪的目的,倒是堅持建議來點三明治和一杯酒。

  三明治和酒拿上來後,他便一個人在不停地說話,解釋我們去過哪裡,以及誠懇地說起對那個病婦的感覺。

  直到我們吃下三明治,又喝完酒後,他才開啟談話。

  “弗雷澤先生,你是從貝克斯希爾來嗎?”

  “是的。”

  “和米莉·希格利在一起有什麼進展嗎?”

  “米莉·希格利?米莉·希格利?”弗雷澤不解地重複著那個名字,“噢,那個姑娘!不,在那裡,我什麼都沒有做。那是——”

  他停了下來。緊張地叉著雙手。

  “我不知道為什麼到您這裡來。”他突然冒出一句。

  “我知道。”白羅說。

  “您不會。您怎麼會知道?”

  “你來我這裡,是因為你有一件事必須對某個人講。你非常正確,我就是那個合適的人,說吧。”

  白羅的斷言還真起了作用。弗雷澤看著他,顯出一種奇怪的樂意遵從的神情。

  “您這麼認為?”

  “parblue(法文,意為:哎呀。——譯注),當然,我很確信。”

  “白羅先生,您對夢有研究嗎?”

  這是我最沒能想到的。

  白羅卻顯得絲毫沒感到驚訝。

  “是的。”他答道,“你一直在做夢——?”

  “是的,我想您會說我做夢是很自然的,可這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夢。”

  “是嗎?”

  “是嗎?”

  “我已經三個晚上連續做這個夢了,——先生……我想我快要瘋了……”

  “告訴我——”

  那個男人的臉蒼白,他的眼睛瞪著,事實上,他看起來瘋了。

  “夢總是相同。我在海灘上,尋找著貝蒂,她不見了——只是消失不見了,你知道。我得找到她。我得把她的腰帶給她,我手中拿著那根腰帶,然後——”

  “嗯?”

  “夢變了……我不再找了。她就在我的面前——坐在沙灘上。她沒有看見我的到來——噢,我不能——”

  “接著說吧。”

  白羅的聲音含著命令式的堅決。

  “我走到她的身後……她聽不到我……我偷偷地把皮帶繞到她的脖子上,往上一拉——噢——拉……”

  他的聲音中的那份痛苦掙紮相當可怕……我緊握住椅子的把手……這件事太真實了。

  “她窒息了……她死了……我勒死了她——隨後她的頭向後面倒來,我看清了她的臉……那是梅根——不是貝蒂!”

  他倚靠在椅子上,臉色蒼白,渾身發抖。白羅又倒了一杯酒遞給他。

  “這個夢是什麼意思,白羅先生?為什麼我會做這個夢?而且每天晚上……”

  “喝掉你的酒吧。”白羅命令道。

  那個年輕人喝完酒,然後用較平靜的聲音問道:

  “這是什麼意思?我——我並沒有殺她,是不是?”

  我不知道白羅是怎麼回答的,因為這時候我聽到郵差敲門,順便離開房間。

  從郵箱中取出的東西使我對弗雷澤那不同尋常的故事完全沒了興趣。

  我跑回客廳。

  “白羅,”我叫道,“來了,第四封信。”

  他跳將起來,從我的手中抓過信,拿出他的裁紙刀打開信。他把那封信攤開在桌上。

  我們三個人一起看信。

    還是沒有成功?呸!呸!你和員警在做什麼?

  是的,這難道不可笑嗎?親愛的,我們下一站是

  哪裡?可憐的白羅,我真是為您難過。

    如果起先沒有成功,那麼就再嘗試、嘗試、

  嘗試。

    我們依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蒂帕雷裡(Tipperary)?不——那還早著

  呢。那是字母 T。

    下一次小事故將於9月11日發生在唐克斯特

  (Doncaster)。再見。

                     ABC

第二十一章 對兇手的描述

  就在此時此刻,我想,白羅所謂的人性因素開始再度淡漠起來。這仿佛是由於人的心緒無法經受住十足的恐怖,我們因而獲得了一段擁有正常的人類情趣的時間。

  我們每個人都感覺到,要有所動作,這幾乎是毫無可能的事。直到第四封信來臨,揭示了D 謀殺案的預謀地點,那種等待的氣氛才使緊張狀態得以緩釋下來。

  可現在,那些用打字機列印在紙張上的字跡在白色的硬紙中嘲笑,追捕行動再一次開展起來。

  克羅姆警督已從蘇格蘭場返回。他還留在此地時,富蘭克林·克拉克和梅根·巴納德走了進來。

  那姑娘解釋道,她也是剛從貝克斯希爾來。

  “我希望能向克拉克先生詢問一些問題。”

  她看來在極其迫切地為她的行事步驟尋找藉口和辯解。我剛剛注意到這一事實,卻不以為然。

  我腦中自然而然地灌滿了那封信,腦子裡什麼別的想法都沒有。

  我想,對於見到這個戲劇當中的眾多不同參與者,克羅姆絲毫沒感到高興。他變得極端的冠冕堂皇和漠不關心。

  “我想把這封信帶走,白羅先生。如果你樂意於留一份影本……”

  “不,不,這沒必要。”

  “你有什麼計劃,警督?”克拉克問。

  “有相當全面的計劃,克拉克先生。”

  “這次我們要抓住他,”克拉克說,“我可以告訴你,警督。我們已組成了自己的團體來對付此事,這是個有關各方參加的團體。”

  克羅姆警督以他最為禮貌的方式說:

  “哦,是嗎?”

  “我猜想,你可能會不太贊成,警督?”

  “你並沒有可以指揮的資源,是嗎,克拉克先生?”

  “我們自有打算——那應該會有些效果的。”

  “我想你的任務不會太輕松的,警督。實際上,我還是認為那個老練的ABC 會再次算計你。”

  我注意到,在其它的方法統統都失效的時候,克羅姆常常會受唆使而開口發言。

  “我想,這一次公眾對我們的安排不會有太多的批評之辭,”他說。“那傻瓜已經給了我們充分的警告。直到下週三才是十一日,那就使得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在新聞界開展公眾活動。唐克斯特會進行全面的警戒,每個以D為姓氏開頭的都要加強防備——那樣子就太好了。另外,我們將大規模地派遣警士進駐鎮內,全國的警察局長們均以同意對此進行安排。唐克斯特的全體人員,員警和平民百姓,都將出動去抓捕一個人。只要有相當的運氣,我們就應該能抓住他。”

  克拉克平靜地說:

  “顯而易見,看來你不是個愛好運動的人,警督。”

  克羅姆盯著他。

  “你是什麼意思,克拉克先生?”

  “我的天啊,你怎麼能沒意識到下週三聖萊傑賽馬會將在唐克斯特舉行?”

  警督下頜沉落。他無論如何都難以吐露出“哦,是嗎”,取而代之的是,他說道:

  “對。是的,那使事情變得複雜……”

  “ABC可不是個笨蛋,盡管他是個瘋子。”

  我們都靜默了一兩分鐘,來體會這種形勢。賽馬場上的那些人群,那些熱情洋溢的、愛好體育的英國大眾,會使事情無窮無盡地變得複雜起來。

  白羅小聲道:

  “C'est ingenieux.Tout de meme c'est bien imagine,ca。(法文,意為:太巧妙了,可這還是想像出來的。——譯注)”

  “我深信,”克拉克說,“謀殺案將會在賽馬場發生——可能恰好是在馬匹賽跑的時候。”

  此時,他那愛好體育的本性在思考之中有片刻的歡愉……

  克羅姆警督站起身來,拿著信件。

  “聖萊傑賽馬使事情變得紛煩雜亂,”他承認道,“這可真是時運不濟。”

  他出門離去。我們聽到過道上有喧鬧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托拉·格雷走進屋來。

  她渴切地說:

  “警督告訴我有另外一封信。這次凶案地點將在哪裡?”

  外面天氣正下著雨。托拉·格雷身穿黑色上衣和裙子,還帶有毛皮服飾,金色秀發的頭上還戴著一頂小黑帽。

  他沖著富蘭克林·克拉克說話,徑直向他走來,一隻手搭在他的臂上,等待著他的回答。

  “唐克斯特——是在聖萊傑賽馬那一天。”

  我們坐下來進行討論。我們都有意趕赴犯罪現場,這自不待言,可是賽馬的聚會無疑使我們事先嘗試性地作出的計劃變得複雜起來。

  一陣沮喪的感覺掃掠過我的心頭。無論這小組中六個人對這件事情多麼地感興趣,他們最終又能夠做些什麼呢?那裡將會有無數的員警,他們將目不轉睛,保持警戒,觀望所有可能的地點。再多六雙眼睛又能夠幹些什麼呢?

  白羅提高音量,仿佛在回答我的思慮。他講話的情形活像是個小學校長或是牧師。

  “Mes enfants(法文,意為:我的孩子們。——譯注),”他說,“我們不能分散力量。我們在處理這件事時,頭腦中要有章法。我們必須發掘出真相。我們必須對自己說——對我們當中的每個人說——我們知道些關于兇手的什麼情況呢?因而我們必須建立起即將尋找的這個人的合成影像。”

  “我可是對他一無所知,”托拉·格雷無助地歎息。

  “不,不,小姐,並非如此。我們中的每個人都知道他的一些情況——只要我們能瞭解自己所知道的情況。我相信,只要我們能瞭解這些情況,真相就會顯露。”

  克拉克搖搖頭。

  “我們一無所知——他是年長還是年輕,白皙還是黝黑呢!我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曾見過他或同他講過話!我們已經把知道的所有情況回憶一遍又一遍。”

  “並不是所有情況!比方說,格雷小姐告訴過我們,在卡邁克爾·克拉克爵士被謀害那天,她並沒有看見或是同陌生人講過話。”

  托拉·格雷點點頭。

  “的確如此。”

  “是嗎?克拉克女勳爵告訴我們,小姐,她曾從窗戶望出去,看見你站在台階上同一個男人講話。”

  “她看見我在與一個男人講話?”那姑娘看來真是感到震驚。很顯然,她臉上那種純真、清晰的臉色只能夠是真實無邪的。

  她搖搖頭。

  “克拉克女勳爵一定是搞錯了。”

  她突然間吐露出那聲驚呼,一陣緋紅掠過她的臉頰。

  “我現在想起來了!多愚蠢啊!我全都忘記了,可這並不重要啊。那只是個推銷襪子的人——你知道,你是個退伍軍人。他非常固執,我必須要把他打發走。他來到門口時,我正好經過大廳,他同我說話而不是按響門鈴,但他是那種毫無惡意的人。我想那就是我會把他忘記的原因。”

  白羅前後搖晃著,雙手抱緊頭。他如此激烈地喃喃自語,以至於其他人都一言不發,眼睛望著他看。

  “長統襪,”他低語,“長統襪……長統襪……長統襪……Ca vient(法文,意為:對的。——譯注)……長統襪……長統襪……這才是主題——是的……三個月前……那一天……現在,Bon Dieu(法文,意為:我的天哪。——譯注),我知道了。”

  他筆直坐著,用一種專橫的眼光注視著我。

  “你還記得嗎,黑斯廷斯?在安多弗那間小店,我們上樓去。在那間臥室裡,椅子上有一雙小的絲質長統襪。而現在我已知道兩天前是什麼引發了我的注意力。是你,小姐——”他轉向梅根,“你談到你母親曾哭泣,因為她正好在凶殺案發生那天為你妹妹買了些新的長統襪子……”

  他環顧地望著我們所有人。

  “你明白嗎?這是在三次謀殺案中都重複的主題,那不可能是巧合。在小姐開口說話的時候,我就有過一種感覺。她所說的話會同某件事情相聯系。我現在知道是同什麼事情有關聯了。福勒太太,那位阿謝爾太太的隔牆鄰居,曾說過一些話,提到有人總是試圖向你推銷產品——她也曾提到過長統襪。請告訴我,小姐,你母親並不是從商店裡購買了那些襪子,而是從上門推銷的某個人那裡買的。這是不是真的?”

  “是的,是的,她是這樣做的……我現在想起來了。她曾說過一些話,說她為這些到處奔波、試圖獲得訂單的倒楣男人們感到難過。”

  “可這有什麼聯系呢?”富蘭克林叫道,“一個上門推銷長統襪的男人證明不了什麼!”

  “我告訴你們,我的朋友們,這不可能是巧合。三件罪案——每一次都有個男人在那兒推銷長統襪,並窺視那個地方。”

  他圍繞著托拉旋步走著。

  “A vous la parole(法文,意為:請你說吧。——譯注)!請描述一下這個人吧。”

  她茫然地朝著他看。

  “我不……我記不得是怎樣……他帶著眼鏡,我想——他穿著件寒酸的外套……”

  “Mais que ca,mademoiselle(法文,意為:僅此而已,小姐。——譯注)。”

  “他彎腰曲背……我不知道。我幾乎沒有看他,他才不是那種會令你關注的人……”

  白羅語調低沉地說:

  “你說得挺對,小姐。毫無疑問,凶殺案的整個秘密都要依靠你對兇手的描述。他就是那個兇手!他不是那種會引起你注意的人!是的——這毫無疑問……你已描述了兇手地樣子!”

第二十二章 (並非選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亞歷山大·波拿派特·卡斯特先生靜靜地坐著,他的早餐已擱久變涼了,在他的盤中沒有被碰過。有一張報紙托靠著茶壺,卡斯特先生正以濃厚的興趣閱讀著報紙。

  突然間他站起身,前後踱了一會兒步,然後又坐入臨窗的一把椅子中。他把頭埋在雙手之中,發出一聲沉悶的呻吟。

  他沒有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他的房東太太,馬伯裡太太,站在門口。

  “我在想,卡斯特先生,你是否會想吃點好的,怎麼啦,是什麼事?你覺得不舒服嗎?”

  卡斯特先生從手中抬起頭來。

  “沒事,什麼事也沒有,馬伯裡太太。我今天早上有點不太舒服。”

  馬伯裡太太檢查了早餐托盤。

  “我明白了。你還沒碰過早餐,是你的頭痛又在困擾你嗎?”

  “不是。不過,也是……我——我只是有點不舒服而已。”

  “哦,我想我很抱歉。那麼,你今天不出門吧?”

  卡斯特先生突然發話。

  “不,不,我必須去。那是些公務,很重要的事。非常重要。”

  他的手在不停地顫抖著。看到他如此焦慮不安,馬伯裡太太試圖安慰他。

  “噢,如果你必須去——必須去的話,這一次是否要遠行?”

  “不,我要去——”他猶豫了一兩分鐘,“切爾滕納姆。”

  他吐露出這個詞語時,那猶豫不定的樣子是如此奇特,馬伯裡太太驚訝地看著他。

  “切爾滕納姆是個好地方,”她健談地說,“有一年我從布裡斯托爾出發去過那裡,那兒的商店真是太好了。”

  “我也這麼認為——是的。”

  馬伯裡太太極為僵硬地彎下身去,這是由於彎腰並不適合她的身材,她撿起地上皺巴巴的報紙。

  “這些天盡是關於那件謀殺案的報道,”她說著話,瞥眼看看標題,隨後把報紙放回桌上,“這案子真像是肢解者傑克的再版。”

  卡斯特先生的嘴唇挪動,可是並沒有出聲。

  “唐克斯特——他要在那兒進行下一場謀殺,”馬伯裡太太說。“就在明天!這太使你毛骨悚然,不是嗎?如果我住在唐克斯特,我的姓名又是以D字母為開頭的,我一定會搭乘頭班車離開,我可不想冒險。卡斯特先生,你以為如何?”

  “沒什麼,馬伯裡太太,我什麼也不去想。”

  “那兒會有賽馬活動。他肯定想他在那裡會得到機會下手的。他們說,將會有幾百個員警被派往那裡——怎麼啦,卡斯特先生,你看上去挺不對勁的。你最好還是吃點什麼東西,不好嗎?真的,現在,你今天可不該外出旅行。”

  卡斯特先生停止住顫抖。

  “這很必要,馬伯裡太太。我對約會——一直非常守時,人們有必要——必須要對你有信心。當我著手去幹一件事情時,我一定會全力以赴。這是開展業務的唯一途徑。”

  “可你在生病呀?”

  “我可沒病,馬伯裡太太。我只是對許多個人事務有點擔憂罷了。我睡眠很差,我真的沒什麼事。”

  他的態度非常堅決,馬伯裡太太收拾起早餐用具,勉強離開房間。

  卡斯特先生從床下拉出一隻箱子,開始裝箱。睡衣、海綿袋、備用襯衫、皮拖鞋。他隨後打開一個櫃子,從架上取下一打左右的扁平紙盒。這些紙盒約莫有十英寸長七英寸寬,放入箱子內。

  他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鐵路指南,然後離開房間,手中提著箱子。

  他在客廳中放下箱子,戴上帽子,穿好外套。他深深地歎了口氣,歎氣聲是如此之深,以至於那姑娘從一個房間中跑出來,在一旁關切地看著他。

  “有什麼事嗎,卡斯特先生?”

  “沒事,莉莉小姐。”

  “可你在歎氣。”

  卡斯特先生粗魯地說:

  “你是不是有什麼預兆,莉莉小姐?還是預感?”

  “哦,我不知道我是,真的……當然,有時候你會覺得一切都亂了頭緒,有時候則覺得一切井井有條。”

  “確是這樣。”卡斯特先生說。

  他又一次歎氣。

  “好吧,再見,莉莉小姐。再見。我相信在這裡你對我一直很友好。”

  “哦,快別說再見,好像您一走就不回來了似的。”莉莉笑道。

  “不,不,當然不會。”

  “那就星期五見,”姑娘笑道,“您這次要去哪裡?又去海邊嗎?”

  “不,不,——是切爾滕納姆。”

  “哦,那倒是挺好的,可沒有托基那麼好。那兒一定挺令人愉快的,我想明年去那兒度假。還有,你一定與那個謀殺案——ABC 謀殺案離得挺近的。那凶案發生時,你正好在那裡,是嗎?”

  “是的,可徹斯頓在六七英里之外。”

  “不管怎樣,那必定令人激動!怎麼樣,您可能在街中與那個兇手擦肩而過!您可能已非常接近他。”

  “是的,當然可能。”卡斯特先生說著,露出恐怖和扭曲的笑意,這被莉莉·馬伯裡所注意到。

  “噢,卡斯特先生,您臉色不好。”

  “我挺好,挺好的。再見,馬伯裡小姐。”

  他笨手笨腳地戴上帽子,拿起箱子,相當匆忙地走出了前門。

  “真是個有意思的老頭。”莉莉·馬伯裡寬容地說,“只是有點反常。”

  克羅姆警督對他的下屬說:

  “給我一份長統襪生產廠家的名單,並通知他們。我要一份他們所有代理人的名單——你們知道,還要包括所有收取傭金和拉訂單的推銷人。”

  “這是ABC案件嗎,先生?”

  “是的,是赫丘勒·白羅先生的意見。”警督的語氣輕蔑倨傲,“可能一點關系也沒有,但我們不能忽視任何機會,不管它多細微。”

  “對的,先生。白羅先生在他那時候確是幹過不少漂亮活,可我認為現在已經老朽了,先生。”

  “他是個江湖騙子,”克羅姆警督說,“他總是裝腔作勢,騙得了別人,可瞞不過我。現在,關于唐克斯特的安排……”

  湯姆·哈廷格對莉莉·馬伯裡說:

  “我今天早上見過你那個老傢伙。”

  “誰?卡斯特先生?”

  “是卡斯特。在尤斯頓碰到的。他像往常一樣,看上去像只迷途的羔羊。我想這傢伙是半瘋半癡,他需要有人照顧。他先是跌落了報紙,隨後又丟了車票。我撿起車票——他還是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已丟了票。他用一種焦慮不安的神態向我致謝。可我覺得他沒認出我來。”

  “哦,是的,”莉莉說,“他只是在客廳中見你走過去,也不太常能碰面。”

  他們在地板上跳了一圈舞。

  “你跳舞的姿勢很美。”湯姆說。

  “那就繼續吧。”莉莉說,扭動著更貼近了一點。

  他們再次跳舞轉圈。

  “你說的是尤斯頓還是帕丁頓?”莉莉突然問道,“我的意思是,你在哪裡碰到老卡斯特?”

  “在尤斯頓。”

  “你確定嗎?”

  “我當然確定。你有何想法?”

  “真有趣。我還以為你是從帕丁頓到切爾滕納姆去的呢。”

  “你這麼認為,可老卡斯特並不是去切爾滕納姆,他是去唐克斯特。”

  “是去切爾滕納姆。”

  “是。我知道,姑娘!而且,我還撿起過他的車票,不是嗎?”

  “哦,他告訴我要去切爾滕納姆的。我相信他會去的。”

  “不,你弄錯了。他正在趕往唐克斯特,這一點兒也沒錯。有些人總是運氣很好。我也為馬賽買了一點,賭那匹‘火蠅’。我真想去看賽馬。”

  “我可不認為卡斯特先生會去賽馬大會,他看來可不像。哦,湯姆,我希望他不會被謀殺。ABC 謀殺案的下一個地點是唐克斯特……”

  “卡斯特肯定沒事,他的姓名又不是以D開首的。”

  “他上一次就可能被謀殺。上一場謀殺案發生時,他正好在徹斯頓附近的托基。”

  “是嗎?那可真有點巧合,不是嗎?”

  他笑。

  “他前一次沒在貝克斯希爾,是吧?”

  莉莉皺皺眉頭。

  “他當時外出。是的,我記得他外出了……因為他忘了帶浴衣。媽媽好像在為他縫補那件浴衣,她說:‘卡斯特先生昨天出門,沒帶浴衣。’我說‘哦,別管那件破浴衣吧——有件最可怕的凶殺案。’我還說,‘貝克斯希爾有位姑娘被人勒喉致死。’”

  “哦,如果他沒帶浴衣,他一定是去了海邊。我說,莉莉——”他的臉因嘻笑而皺起,“如果你那位老傢伙就是兇手,你敢賭多少錢?”

  “可憐的卡斯特先生?他連只蒼蠅都不會傷害。”莉莉說。

  他們快活地繼續跳舞——他們的心目中只有兩情相悅的快樂。

  他們沒有意識到有些事正在引起轟動……

第二十三章 九月十一日,唐克斯特

  唐克斯特!

  我想,我這輩子都會記得九月十一日那天。

  實際上,當我一遇到聖萊傑賽馬被人提到時,我的心思便會自然而然地飛向謀殺案,而不是賽馬。

  當我回憶起自我的感覺,最突出的是要數那令人作嘔、無所作為的感覺。我們就在此地——就在現場,白羅、我自己、克拉克、弗雷澤、梅根·巴納德、托拉·格雷和瑪麗·德勞爾。而作為最後的一種辦法,我們當中的任何人又能夠做什麼呢?

  我們懷著孤注一擲的期望——希望有機會能從數以千計的人群中認出一張臉或是某個人來,這個人僅僅是在一兩個月以前被模糊地看到過。

  現實中的可能性則要大得多。在我們所有人當中,唯一有可能做出確認的人是托拉·格雷。

  在這種狀況之下,她的一部分的安詳寧靜便崩潰了,她平日那種平靜、麻利的模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坐在那裡,雙手搓絞在一起,幾乎是在嗚咽著哭泣,語無倫次地向白羅求助。

  “我從沒有正眼看過他……我為什麼不看呢?我真是傻。你們都在依靠我,你們所有人……而我會使你們失望的。因為即便我再次見到他。我也可能已認不出他來。我對人的長相總是記不清。”

  不管白羅會對我講些什麼,也無論他看上去像是要對那姑娘苛求責備,他現在所表現出來的只有和藹。他的態度極端的友善溫和。當身處煩惱之中的時候,白羅對漂亮姑娘的態度並不比我冷漠,這使我印象深刻。

  他友好地拍拍她的肩膀。

  “現在,Petite(法文,意為:小傢伙。——譯注),別太歇斯底里,我們可不能那樣子。如果你見到這個人,你一定會認出他來的。”

  “你怎麼知道?”

  “哦,有許多原因——其中之一,是因為紅能勝過黑。”

  “你是什麼意思,白羅?”我叫道。

  “我是在講賭桌上的行話。在輪盤賭中黑色可能會一直運勢不錯,可最終紅色定能倒轉過來。這是數學概率。”

  “你是說,時運會轉變?”

  “千真萬確,黑斯廷斯,這就是賭徒(或兇手,由於他賭的不是金錢而是性命,他最終只是個超級賭徒)經常會缺乏預料的地方。因為他一旦得逞,便會相信他能夠繼續贏下去。他手氣很好、口袋鼓鼓時是不會離開賭桌的。在犯罪案件當中,得逞的兇手是不會去設想那種失敗的可能性的!他居功自傲。可我告訴你,我的朋友,無論經過多麼周到的策劃,若沒有運氣,是不會有罪行能夠得逞的。”

  “那是否離題太遠了點?”富蘭克林·克拉克反對地說。

  白羅激動地擺擺手。

  “不,不。如果你喜歡的話,它是一次均等的機會,可它必須對你有利。請注意!當兇手准備離開阿謝爾太太的小店時,有人也許正好進去,這是可能的事。那人可能會想起看看櫃檯後面,這就可能會看到那個死去的婦人——這樣,他既可能馬上會對兇手動手,也可能向員警準確無誤地描述那人的模樣,以至於他可能會立刻被逮捕。”

  “是的,當然那很可能。”克拉克承認道,“可現在的情形是,那兇手已獲得了機會。”

  “確實如此。兇手往往就是個賭徒,而且,就像許多賭徒一樣,兇手常常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下來。每經歷過一次罪案,他對自己能力的判斷就會得到加強,從而使之偏頗。他不會說‘我挺聰明和運氣的’,不,他只會說‘我挺聰明!’他對自己聰明的認識漸漸增長。然後,mes amis(法文,意為:我的朋友們。——譯注),小球便旋轉,顏色會運轉過去,球停在一個新的數字上,賭場的莊家便會叫出‘Rouge (法文,意為:紅色。——譯注)’。”

  “你認為這種情況將在本案中出現嗎?”梅根問道,她皺起眉頭。

  “它遲早肯定會發生!到目前為止,那罪犯一直運氣不錯——但遲早運氣會轉朝我們這邊。我相信運氣已經倒轉!長統襪線索就是開端。現在,每件事都會與他做對,不會讓他得心應手!而他,則開始犯錯誤……”

  “我覺得你給人鼓舞,”富蘭克林說,“我們大家都需要一點安慰。自醒來後,我已有了一種無助而氣餒的感覺。”

  “我看我們很難做成任何具有實際價值的事情。”唐納德·弗雷澤說。

  梅根粗聲地說:

  “別當一個失敗主義者,唐。”

  瑪麗·德勞爾臉有點漲紅,說道:

  “我所說的話,你們永遠也不會懂。那個邪惡的魔鬼就在此地,我們也同樣在這裡。而有的時候,你畢竟會以最離奇的方式遭遇到別人。”

  我激動地說道:

  “要是我們能再多做些事該多好。”

  “你必須牢記,黑斯廷斯。警方正在極盡可能地做好每一件事,也已招募到一些擁有特殊技能的警監。那位好心的克羅姆警督可能容易發怒,可他仍是個能幹的警官,而警察局長安德森上校則是個實幹家。他們已經採取了最多的措施,在小鎮和賽馬場進行值勤和巡邏,到處都會有便衣。還有新聞宣傳攻勢,公眾也得到了全面的警告。”

  唐納德·弗雷澤搖頭。

  “我在想,他是不會下手的,”他一相情願地說,“那傢伙一定會瘋的。”

  “不幸的事,”克拉克乾巴巴地說,“他是個瘋子!你怎麼看,白羅先生?他會放棄不幹,還是會鋌而走險?”

  “以我所見,他那種執迷不悟的力量會使他必須要竭力信守諾言!如果他不動手,就是在承認失敗,而他那種瘋狂的自我主義是永遠不會放棄的。我可以說,這也是湯普森醫生的觀點。我們則寄希望於在他嘗試時能逮住他。”

  唐納德再次搖搖頭。

  “他會十分狡詐的。”

  白羅瞥了一眼手錶。我們注意到了這個暗示。我們要全天都謹慎以待,上午在盡可能多的街道中巡邏。然後駐守在賽馬場的眾多可能的地點。

  我說的是“我們”。當然,就我自己而言,這樣的巡邏沒什麼大作用,因為我從未能夠把眼睛盯住ABC。然而,既然這個主意是要盡可能的覆蓋廣闊的地盤,我便提議我還是做一位女士的護衛。

  白羅表示同意——而我則擔心他的眨眼之中藏著什麼意思。

  姑娘們帶上帽子散開去。唐納德·弗雷澤站在窗邊,向外張望,顯然是思緒茫然不知所措。

  富蘭克林·克拉克瞥眼看著他,明顯地感覺到身邊的這個男人心不在焉,聽不進話。他於是降低話音,同白羅攀談起來。

  “瞧,白羅先生。我知道,你去了徹斯頓,見過我嫂子。她有沒有說過——或是暗示——我的意思是,她有沒有提起過什麼事?”

  他停住口,挺懊喪。

  白羅顯出一副單純無知的神情,開口回答起來,這使我大生懷疑。

  “Comment(法文,意為:什麼。——譯注)?你嫂子說過、暗示過或是提議過什麼?”

  富蘭克林·克拉克臉色漸紅。“可能你認為這並不是涉及個人事務的時機——”

  “Du tout(法文,意為:一點也不。——譯注)!”

  “可我倒是想直接面對問題。”

  “真是令人欽佩的理由。”

  這一次,我想,克拉克對白羅那張溫和的臉孔產生了懷疑,因為它掩飾著某種內在的歡娛。他重重地咳嗽起來。

  “我嫂子是個很好的女人——我一直挺喜歡她的,可她時常生病。久病之人經常使用麻醉品之類的東西,往往難免會對別人胡思亂想!”

  “噢?”

  現在,白羅的眼神當中已沒有異議。

  但富蘭克林·克拉克完全被自己的對話任務所吸引,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那是關於托拉·格雷小姐。”他說。

  “哦,你是說格雷小姐?”白羅的口氣中帶著純真的驚訝。

  “是的,克拉克女勳爵腦中有別的想法。你瞧,托拉——格雷小姐是個挺漂亮的姑娘——”

  “可能——是吧。”白羅承認道。

  “而女人,即便是最優秀的女人,對其他女人總是有點惡意的。當然,托拉對我哥哥來說極其寶貴——他總說她是他見過的最好的秘書——他非常喜歡她。可這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我的意思是,托拉不是那種姑娘——”

  “不是嗎?”白羅附和地說。

  “可我嫂子擇滿腦子都是——嫉妒,我想。她到並沒有顯露過什麼。可自從卡死後,只要格雷小姐有什麼問題——夏洛特總會發脾氣。當然,這也有部分原因是由於病情和嗎啡的緣故——卡普斯蒂克護士是這樣講的。她說我們不該責怪夏洛特滿腦子裡都塞滿了這些念頭。”

  他停頓下來。

  “是嗎?”

  “我想讓你理解的是,白羅先生,那當中壓根沒什麼事。那僅僅是一個病婦的胡思亂想。請看這裡——”他在口袋中摸索,“這是我在馬來群島的時候,我哥哥給我寫來的信。我希望你能讀一下,以便能明白他們之間是什麼關系。”

  白羅接過信,富蘭克林來到他身邊,用手指指著信件,大聲地朗讀出信中的部分內容:

  “——這裡的情形一如既往。夏洛特的疼痛狀況已有所減緩,我希望可以說是減輕了很多。你也許記得托拉·格雷?她是個可愛的姑娘,對我來說是極大的安慰。這遠非我的言語可以表達。她的同情心和情趣不容懷疑的。她對美好的事物有著一種高雅的品位和鑒賞力,能與我分享對中國藝術的強烈愛好,能找到她確實是我的至幸。再沒有別的姑娘能像她這樣,成為我更親近和更鐘情合意的夥伴。她的生活挺辛苦的。也並不一直快樂,可我很高興能感覺到她有一種對家庭的真正鐘愛之情。”

  “你瞧,”富蘭克林說,“那就是我哥哥對她的切身感受。他把她看作女兒。而我哥哥一去世,他妻子實際上即把她逐出那所房子,這令我感覺極不公平!女人真是些惡魔,白羅先生。”

  “請記住,你嫂子正沉浸在疾病和痛苦之中。”

  “我知道。我也是那樣告訴自己的,我們不該對她進行評論。同樣,我想給你看這封信,是並不想因為克拉克女勳爵所說的任何話語,而使你對托拉產生錯誤的印象。”

  白羅把信交還給他。

  “我可以向你保證,”他笑著說,“我從不允許自己從別人告訴我的任何事物之中產生錯誤的印象。我有自己的判斷。”

  “好,”克拉克說,一邊藏好那封信,“我很高興還是給你看了信。姑娘們來了,我們最好離開吧。”

  正當我們離開房間時,白羅把我叫了回來。

  “你真的決定要一同去巡查,黑斯廷斯?”

  “哦,是的。在這裡呆著無所事事,我是不會高興的。”

  “思維同樣可以向身體一樣行動,黑斯廷斯。”

  “哦,你在那方面做的比我要好。”我說。

  “無可爭辯,你很正確,黑斯廷斯。我提議你有意地向一位女士獻殷勤,我說得對嗎?”

  “那倒是個好主意。”

  “那你希望去陪伴那位女士呢?”

  “哦,哦——呃——還沒有考慮過。”

  “巴納德小姐怎麼樣?”

  “她是獨立的那種人。”我反對道。

  “格雷小姐?”

  “是的。她要好一些。”

  “我發現你,黑斯廷斯,真是標新立異,盡管顯而易見,你極不誠實!你早已打定主意要與你的金發天使在一起。”

  “哦,是的,白羅。”

  “我很抱歉攪亂你的計劃,可我必須要求你另尋他人給予保護。”

  “噢,沒關系。我想你已發現那荷蘭姑娘的弱點。”

  “你要保護的姑娘是瑪麗·德勞爾——而且我要你寸步不離她左右。”

  “可是,白羅,這是為什麼?”

  “因為,我親愛的朋友,她的姓名是以D開頭的。我們不能措施任何機會。”

  我領悟了他話語中間的含義。起初,這看來遙不可及,可隨即我認識到,如果ABC 嫉妒憎恨白羅,他很可能會對白羅的行動瞭若指掌。在這種情況下,除掉瑪麗·德勞爾會是對他最恰當不過的第四次打擊。

  我承諾要忠實於自己的責任。

  我離屋出門,白羅則留下來,坐在窗邊的椅子裡。

  在他面前是一個小型的輪盤賭的轉輪。在我出門時,他拉動轉輪,在我身後喊道:

  “Rouge(法文,意為:紅色。——譯注)——這可是個好兆頭,黑斯廷斯。運勢在轉變。”

第二十四章 (並非選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利德貝特先生從喉嚨裡發出不耐煩的咕噥聲。此刻,他的鄰座正站起身來,笨拙而又步履蹣跚地經過他面前,傾斜著身子去取回他掉在前排的座位上的帽子。

  這時,《不識燕雀》正是高潮時刻,這部悲傖美麗的影片中明星薈萃、震撼人心,利德貝特先生整個星期都在期望一睹為快。

  那個滿頭金發的女英雄是由凱瑟琳·羅亞爾扮演(在利德貝特先生的心目當中,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女演員),她此時正好在傾吐出一聲憤怒的吶喊:

  “決不。我將要挨餓,可是我不能挨餓。請記住這句話:燕雀不會跌落——”

  利德貝特先生左顧右盼地搖頭,極其煩惱。這些傢伙!人們為什麼不等到影片結尾……而要在這個扣人心弦的時刻離去。

  噢,現在要好一些。那個惱人的男子已過去,利德貝特先生能看到畫面的全景,能看到凱瑟琳·羅亞爾站在紐約範·西埃奈大廈的窗邊。

  而此時此刻,她正要登上火車——手中抱著孩子……在美國,他們那裡的火車真奇怪——一點也不像英格蘭的火車。

  啊,又是史蒂夫在山中的小棚屋內……

  電影正臨近那個充滿感情和半宗教色彩的結局。

  燈光亮起,利德貝特先生滿意地舒了一口氣。

  他慢慢地站起身,微微地擠擠眼睛。

  他從不會迅即離開影院,總要花上一些時間,才能回到平乏的現實生活中來。

  他環顧四周。今天下午自然是人頭寥落,人們都在賽馬場上。利德貝特先生並不贊賞賽馬,也不喜歡玩牌,不嗜煙酒。這使得他有更多的經歷欣賞電影。

  每個人都在匆忙地湧向出口,利德貝特先生也准備尾隨著人流。他座位前面的那個人睡著了——身體陷在座位當中。在像《不識燕雀》這樣的電影上演時,居然還會有人睡著,利德貝特先生感到憤憤不平。

  一位激怒的男子向這個睡著的人發話,他伸出的腿擋住了路:

  “請讓一下,先生。”

  利德貝特先生已來到出口處,他回頭張望。

  那兒似乎有點騷亂。一個劇場保安……一小群人……可能他前面那個人是喝得醉死,而不是睡著了……

  他猶豫著出門,正是這樣,他錯過了這一天的激情時刻——這比那匹諾特·哈夫小馬在八十五匹馬當中取勝還要令人激動。

  那保安正說著:

  “你該沒事吧,先生……他病了……怎麼,有什麼事嗎,先生?”

  另外一個人則驚呼著抬開那人的手,檢查一些紅色、粘稠的汙物。

  “是血……”

  保安員發出一聲沉悶的驚叫。

  他看到座位底下黃色物體的一角。

  “哎呀!”他說。“那可是本ABC。”

第二十五章 (並非選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卡斯特先生從王室影院中走出來,抬頭望著天空。

  這是個美麗的夜晚……一個真正美麗的夜晚……

  他的頭腦中閃過白朗寧的一句話。

  “上帝在天國之中,世界秩序井然。”

  他一直挺喜歡那句話的。

  只是在有時候,他常常會感到現實並非如此……

  他沿著街道小跑,一面沖著自己微笑,徑直來到他下榻的黑天鵝旅店。

  他登上樓梯來到房間,這是二樓的一間悶熱的房間。有一間舖設地板的內院和車庫已被棄之不用。

  在他進入房間的時候,臉上的笑容突然間褪去。他衣服袖子的腕口有一處汙跡。他嘗試地摸了一下汙跡——是濕濕的紅色血跡……

  他的手伸進口袋當中,拿出一樣物品,是把細長的刀。那刀刃上同樣也是粘粘的紅色……

  卡斯特先生長時間地坐著。

  他雙眼一度環視房間,像一頭被擒獲的野獸。

  他的舌頭不斷地伸出嘴唇……

  他再一次嘗試著撫摸衣服上的袖口。

  一分鐘後,他把水從老式水壺中倒進盆裡。他脫下衣服,漂洗袖口,小心地擠出水來……

  啊!水現在變成了紅色……

  這時有人敲門。

  他站在那裡,僵直不動——眼睛盯著看。

  門打開了。是位豐滿的年輕女士,她手中拿著水壺。

  “哦,對不起,先生。您的熱水,先生。”

  他試圖開口說話。

  “謝謝……我已用冷水洗……”

  他怎麼會那樣說話?她的眼睛立刻盯向水盆。

  他激動地說:“我——割傷了手……”

  那裡有一陣停頓——是的,的確是很漫長的一陣停頓。隨後她說:“是的,先生。”

  她走出房間,把門關上。

  卡斯特先生站在那裡,仿佛變成了一塊石頭。

  他傾聽著。

  它終於來臨……

  有沒有聲音——驚叫——登上樓梯的腳步聲?

  除了自己的心跳之外,他什麼也聽不見……

  然後,突然間,他從僵化的靜止中變得活躍起來。

  他迅速地穿上衣服,踮著腳走到門邊,打開房門。那兒除了從酒吧傳來的熟悉的嘰喳聲之外,別的什麼聲音也沒有。他探步走下樓梯……

  依然不見人影,那可真是運氣。他在樓梯腳下停住,現在要去哪裡呢?

  他下定決心,迅速地沿著通道走去,穿過通向院子的門,走了出去。有幾名司機在那裡修整汽車,談論著賽馬地勝負。

  卡斯特先生匆匆忙忙地穿過院子,來到大街上。

  他在第一個街角向右拐——然後向左——再向右拐……

  他敢於冒險去車站嗎?

  是的——那兒將會有人群——有特別的火車——如果運氣在他這邊的話,他會毫不出錯地做到……

  要是運氣站在他這邊的話就好了……

第二十六章 (並非選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克羅姆警督正在傾聽利德貝特先生激動地講述情況。

  “警督,當我一想到這件事,我的心跳就會停止一下。在整個節目過程中,他肯定一直就坐在我身旁。”

  克羅姆警督對利德貝特先生的心跳狀態完全無動於衷,他說道:

  “請讓我瞭解得清楚一點。在影片快結束的時候,那個人離開座位出門——”

  “那影片是《不識燕雀》,是由凱瑟琳·羅亞爾主演。”利德貝特先生自動地小聲嘟囔。

  “他經過你面前,步態蹣跚——”

  “他是在假裝步履跌跌絆絆的,我現在明白了。然後他把身體傾斜向前面的座位,去撿起帽子。他肯定是在那時候用刀刺向那個可憐的傢伙的。”

  “你聽到什麼沒有?叫喊聲?或是呻吟?”

  除了凱瑟琳·羅亞爾那高聲、嘶啞的口音之外,利德貝特先生什麼也沒聽見。可他還是生動形象地依據想像杜撰了一聲呻吟。

  克羅姆警督淺顯地注意了一下這呻吟聲,要他繼續講下去。

  “然後他便出去——”

  “你能描述他的樣子嗎?”

  “他是個大個子。至少有六英尺,是個高個。”

  “膚色白晰還是黝黑?”

  “我——嘿——我不太能確定。我想他禿頭,是個面目猙獰的傢伙。”

  “他走路不瘸吧,是嗎?”克羅姆警督問。

  “是的,是的,你說對了,我想他是瘸腿。他長得很黑,可能是混血兒。”

  “劇場內燈光還亮著的時候,他是否已在座位上了?”

  “不。影片開始後,他才進來。”

  克羅姆警督點點頭,遞給利德貝特先生一張聲明讓他簽字,然後打發他走。

  “那可是個你所能碰到的糟糕透頂的證人。”他悲觀地評論道,“他講的內容僅僅能有一點啟發。我們的兇手長得什麼樣,他連最起碼的印象都沒有,這已經清楚無疑。我們把劇場保安叫來吧。”

  那個保安是個身材挺拔、極具軍人風範的人,走進門來,立正站著,他的眼睛盯著安德森上校。

  “現在,詹姆森,讓我們聽聽你的描述吧。”

  “是的,先生。在電影結束時,先生,有人告訴我有位先生病倒了,那個人坐在低價票座位區,癱倒在座位中。其他的人在周圍站著。那個人看上去挺糟糕的,先生。周圍的其中一個人把手放在那人的衣服上,這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血,先生。很明顯,這個人死了——是被人刺殺的,先生。我希望準確行事,便沒有去碰他,只是立即向警方報告悲劇已經發生。”

  “很好,詹姆森,你做的非常對。”

  “謝謝,先生。”

  “在那之前,大約五分鐘,你有沒有注意到有一名男子離開低價票座位區?”

  “有好幾位,先生。”

  “你能描述一下嗎?”

  “恐怕不能,先生。有一位傑佛瑞·帕內爾先生。有一位年輕人,薩姆·貝克,同他的年輕女士一起,我並沒有注意到其他什麼特別的人。”

  “真遺憾。這些會有幫助的,詹姆森。”

  “是的,先生。”

  劇場警衛敬了個禮,然後離開。

  “我們有驗屍的細節。”安德森上校說,“我們最好能同那個發現他的人談一談。”

  一個員警進來,敬禮。

  “赫丘勒·白羅來了,先生,還有另外一位先生。”

  克羅姆警督皺眉頭。

  “哦,好吧,”他說,“我想,最好還是讓他們進來吧。”

第二十七章 唐克斯特謀殺案

  我由於是跟隨著白羅進來,只聽到克羅姆警督的隻字片語。

  他和警察局長看起來有點著急,兩人悶悶不樂。

  安德森上校向我們點頭致意。

  “很高興你們來了,白羅先生。”他很有禮貌地說——我想,他猜想我們聽到了克羅姆的話,“你瞧,我們又遭殃了。”

  “又一起ABC謀殺案?”

  “是的,該死的,膽子很大。那傢伙是傾斜著身子從死者的背後刺進去的。”

  “這一次是刺死的?”

  “是的。與他的方式稍有不同,不是嗎?打擊頭部,勒喉嚨,現在是用刀。多才多藝的惡魔——什麼?如果你想看的話,這裡有法醫的細節報告。”

  他把一張紙遞給白羅。“那個死者的兩腿中間的地面上有那本ABC。”他補充道。

  “死者的身份查明了嗎?”白羅問。

  “是的。ABC 這回可出了個差錯,如果那對我們來說有任何滿足感的話。死者名叫厄斯菲爾德(Earsfield)——喬治·厄斯菲爾德,職業是理發師。”

  “真奇怪。”白羅評說道。

  “可能是跳過了一個字母。”上校提醒道。

  我的朋友懷疑地搖搖頭。

  “我們可以叫下一位證人進來嗎?”克羅姆問道,“他可是急著回家。”

  “可以,可以,讓我們繼續吧。”

  一位中年男子被帶了進來,他長得出奇地像是《愛麗斯漫遊仙境》中的青蛙步兵。他極度興奮,聲音顯得激動而刺耳。

  “這是我所知道的最令人震驚的經歷,”他尖聲叫道,“先生,我的心髒很虛弱——相當虛弱,這件事可能要了我的命。”

  “請問你的姓名?”警督說。

  “唐斯(Downes)。羅傑·伊曼紐爾·唐斯。”

  “你的職業?”

  “我是海菲爾德男校的校長。”

  “現在,唐斯先生,請你用自己的話語告訴我們所發生的一切。”

  “先生們,我可以簡單地告訴你們。影片結束時,我從座位上站起來。我左邊的位置是空的,可那位置邊上的座位上坐著一個男子,顯然是睡著了。因為他的雙腿伸向面前,我無法通過。我請他讓我過去,他一點反應都沒有。我於是就碰了碰他的肩膀,想把他弄醒。他的身子又往下滑落了一點,我開始意識到他要麼神志不清,要麼得了重病。我便大聲叫道:‘這位先生病了。請叫保安來。’保安來了。當我把手從那人肩上拿回來時,我發現手上又濕又紅……我可以向你們保證,先生們,這種驚嚇太可怕了!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這些年來,我一直飽受心髒衰弱的痛苦。”

  安德森上校用一種相當奇怪的表情看著唐斯先生。

  “你可以認為自己是個幸運的人,唐斯先生。”

  “是的,先生。我毫不猶豫地這樣認為。”

  “你不太明白我的意思,唐斯先生。你是說,你們中間隔著兩個座位?”

  “事實上,起先我是坐在那個被謀殺的人旁邊的座位上——然後我挪了個位子,以便坐在一個空座位後面。”

  “你與死者的身高和體形差不多,不是嗎?而且你同他一樣,脖子上圍著羊毛圍巾?”

  “我沒有注意到——”唐斯先生開始拘謹生硬起來。

  “讓我告訴你,”安德森上校說,“你幸運在什麼地方?當兇手跟著你進去時,他弄錯了。他認錯了後背。如果那把刀子不是沖你來的,唐斯先生,我敢吃了這頂帽子!”

  雖然唐斯先生的心髒經歷了先前的考驗,可這次他是無法承受了。他跌落在椅子上,透不過氣來,臉色發紫。

  “水,”他說道,“水……”

  一杯水遞給了他,他喝完之後,臉色恢復了常態。

  “我?”他說,“為什麼是我?”

  “看來是這樣。”克羅姆說,“事實上,這是唯一的解釋。”

  “你的意思是說,這個男人——這個——這個魔鬼的化身,這個嗜血的瘋子一直在跟蹤我,並伺機下手?”

  “我想是這樣的。”

  “可是以上帝的名義,為什麼會是我呢?”學校校長義憤填膺地說。

  克羅姆則故意反駁道:“為什麼不是呢?”接著又說,“我看盼望一個瘋子的所作所為是有理由的,並沒什麼好處。”

  “上帝保佑我,”唐斯先生說道,因抽泣而低不成聲。

  他站起身來,看上去突然間變得蒼老和虛弱。

  “先生們,如果沒什麼更多的問題的話,我想我該回家了。我感覺有點不太舒服。”

  “好的,唐斯先生。我派一名員警陪你——只為確保你一切平安。”

  “哦,不,不,謝謝。不用了。”

  “可能這樣也好。”安德森上校態度暴躁地說。

  他的眼睛朝一旁斜視,向警督詢問一個微妙的問題。後者則同樣微妙地點了下頭。

  唐斯先生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他同樣沒有察覺到,”安德森上校說,“他們有好幾個人吧?”

  “是的,先生。賴斯警督已進行了安排,那所房子將受到監視。”

  “你認為,”白羅說,“如果ABC發現他搞錯了,他可能會再次下手?”

  安德森點點頭。

  “這只是種可能,”他說,“ABC 看來是個有計劃的傢伙。如果實情並未按照他的程式發展的話,他會感到不舒服的。”

  白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真希望我們能知道那傢伙長得什麼模樣。”安德森上校急躁地說,“我們還是茫然無知。”

  “也許會有的。”白羅說。

  “你是這樣認為嗎?是的,是有可能。該死的,難道每個人頭上都沒長眼睛嗎?”

  “得有點耐心。”白羅說。

  “你看上去非常有信心,白羅先生。有什麼原因使你如此樂觀?”

  “是的,安德森上校。到目前為止,那個兇手還沒有犯錯誤。他肯定馬上就會犯錯誤。”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們就要繼續努力。”警察局長哼著鼻子,可他的話被打斷了。

  “先生,黑天鵝旅店的鮑爾先生與一位年輕女士來了。他認為他有些線索可以幫助我們。”

  “帶他進來吧。帶他們進來吧。我們挺需要有幫助的東西的。”

  黑天鵝旅店的鮑爾先生是個龐大的人,思維緩慢,行動很重。他散發出一股濃濃的啤酒味。同他一起的是一位豐滿的年輕女士,眼睛圓圓的,很顯然正處在高度興奮之中。

  “希望我沒有打攪你們或是浪費你們的寶貴時間。”鮑爾先生嘶啞有遲緩地說,“可這位女工,瑪麗斷定有些事情要告訴你們,你們應該知道。”

  瑪麗心不在焉地咯笑。

  “嘿,我的姑娘,是什麼事?”安德森說,“你叫什麼名字?”

  “瑪麗,瑪麗·斯特勞德,先生。”

  “好吧,瑪麗,請說出來吧。”

  瑪麗的一雙圓圓的眼睛朝向她的雇主。

  “他的任務就是給男士的房間供應熱水。”鮑爾先生替她解圍道,“我們那裡大概住著六個男士,有些人是為賽馬而來,有些則是做生意的。”

  “噢,噢,”安德森有點不耐煩了。

  “接著說吧,小姑娘。”鮑爾說,“告訴我們你的故事。別害怕。”

  瑪麗屏住呼吸,在緊張而又困難的呻吟中開始了她的敘述。

  “我敲了門,可沒有人答應,否則的話,只有當屋內的先生說‘進來’,我才會進去。由於他說了點什麼,我便進屋去,他正好在洗手。”

  她停頓下來,深深地呼吸。

  “請繼續吧,我的姑娘。”安德森說。

  瑪麗的眼睛斜向她的雇主,看到他緩慢的點頭後,仿佛受到了鼓勵,又接著說了起來。

  “‘先生,您的熱水。’我說,‘我敲了門。’可他說‘哦,我已用冷水洗了。’他這樣說,我自然會看一下水盆。哦,天哪,水全都紅了!”

  “紅了?”安德森尖聲叫道。

  鮑爾插話道:

  “她告訴我說,那個男的脫掉上衣,拎著袖口,袖子全濕了。嘿。對吧,小姑娘?”

  “是的,先生,確實如此。”

  她接著說:“他的臉看起來很奇怪,非常奇怪,這令我大吃一驚。”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安德森尖聲問。

  “大概是五點一刻,我想同我能想起的時間挺接近。”

  “那是在三個多小時以前。”安德森厲聲說,“你為何不立即來?”

  “我們並沒有馬上聽到那消息。”鮑爾說,“直到有消息傳來,說是又發生了一起謀殺案。瑪麗便尖叫起來,因為面盆裡可能是血。當我問她是怎麼回事時,她便告訴了我。我不太相信,就上樓去看。房間裡已空無一人,我便向人詢問,院子裡的一個司機說他見過有個男人鬼鬼祟祟地溜走。根據他的描述,就是那個人。所以我便對太太說,最好讓瑪麗去警察局,她不贊同這個意見,瑪麗也不願意,於是我說我陪她一起來。”

  克羅姆警督遞給他一張紙。

  “請描述一下那個男人長得什麼模樣,”他說,“盡可能地快點,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他中等身材,”瑪麗說,“有點駝背,戴眼鏡。”

  “他穿什麼衣服?”

  “一件黑色上裝,頭戴翹邊帽,看上去很破舊。”

  她只能講這麼多了。

  克羅姆警督並沒有過分堅持。過了一會兒,電話線路忙了起來,可是警督和警察局長誰也沒有過分樂觀。

  克羅姆推斷,那個被人看到從院子裡跑出去的男子並沒有帶包或是箱子。

  “還有機會。”他說。

  兩個人被派去黑天鵝旅店。

  鮑爾先生滿懷著自豪和驕傲,瑪麗則有點淚流滿面,陪同他們回去。

  大約十分鐘後,警官回來。

  “先生,我把登記本帶來,”他說,“這裡有他的簽名。”

  我們擠過去看,字跡很小,很難辨認。

  “簽名是AB Case——或是Cash?”局長說道。

  “行李怎麼樣?”安德森問。

  “有一隻大箱子,裡面裝滿了小紙盒。”

  “紙盒?裡面是什麼東西?”

  “長統襪,先生。絲質長統襪。”

  克羅姆轉向白羅。

  “祝賀你,”他說道,“你的預感很正確。”

第二十八章 (並非選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克羅姆警督此刻正在他的辦公室裡。

  他辦公桌上的電話發出長長的嗡嗡聲,他拿起話筒。

  “先生,我是雅各斯。有個年輕人帶來個故事,我想你應該聽聽。”

  克羅姆警督歎了口氣。每天平均有二十個人來,帶著所謂與ABC 案相關的重要線索。其中有些人是些並無惡意的瘋子,有些則是好心人,他們相信自己的資訊是有價值的。雅各斯警官的任務就是做一個過濾器——擋住那些沒用的東西,將剩下的移交給他的上司。

  “很好,雅各斯,把他帶來吧。”克羅姆說。

  幾分鐘後,有人敲門,雅各斯警官出現在門口,他帶來一個高大的、樣子倒蠻好看的年輕男子。

  “先生,這位是湯姆·哈廷格先生。他要告訴我們一些情況,或許會與ABC案有關。”

  警督很高興地站起身來,同他握手。

  “早上好,哈廷格先生,請坐。你吸煙嗎?抽支煙吧?”

  湯姆·哈廷格很笨拙地坐了下來,敬畏地看著他心目中的“名人之一”。眼前的警督形象似乎使他有點失望。他看上去只像是個很普通的人。

  “那麼,”克羅姆說,“你有情況要告訴我們,你認為這些情況與本案有關。那就說吧。”

  湯姆緊張地開始講述起來。

  “當然那也可能一點用都沒有。那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可能會浪費您的時間。”

  克羅姆警督輕輕地歎了口氣,他又得浪費時間來勸說人了!

  “噢,事情是這樣的。我有個年輕的女人,她母親出租房屋。那房子位於卡姆登鎮的路上。他們房子的三樓租給了一個名叫卡斯特的男人,已有一年多時間了。”

  “卡斯特——喔?”

  “是的,先生。他是那種呆頭呆腦的人,倒是挺溫和的。他挺有點落魄,我想我應該說。他是那種連一隻蒼蠅都不會去傷害的人——如果不是因為有些事情實在是太奇怪,我是不會覺得這中間有什麼不對勁的。”

  湯姆以一種令人費解的方式並重複了一兩邊,講述了在尤斯頓與卡斯特先生的遭遇,以及掉出來的車票的事。

  “您看,先生,這看起來很可笑。莉莉——那是我的女人,先生。她倒是挺確信他說的是去切爾滕納姆,她母親也這麼說——說她還記得那天上午他離開時的談話。當然,我那時候也沒太注意這些事。莉莉,我那個年輕姑娘,說過她希望他不會被那個去往唐克斯特的傢伙殺害。然後她說因為上次謀殺案發生時,他正好去了徹斯頓,這可真是個巧合。我笑著問她,再上一次他是否在貝克斯希爾,她說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可她知道他去了海邊。然後我告訴她說,如果他就是ABC,這實在是挺奇怪的。她說他連一隻蒼蠅都不會傷害,而那時候我們只談了這些。我們也不是沒再多想什麼。至少,我還是覺得有點可疑,先生。我開始懷疑這個卡斯特,我認為,盡管他看上去毫無傷害,他是挺有點反常的。”

  湯姆歎了口氣後又接著說。克羅姆現在是全神貫注地聽著。

  “唐克斯特謀殺案發生後,先生,所有的報紙都在報道說,希望提供關於AB Case 或Cash 的行蹤,所說的情況與他非常吻合。第一天晚上,我去莉莉家,問她卡斯特先生的名字縮寫是什麼。她起先已記不起來,可她母親記起來了。她說肯定是ABC 沒錯。隨後我們想繼續弄清楚第一次謀殺案在安多弗發生時,他有沒有外出。哦,先生,您該知道,要回憶起三個月前發生的事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最終我們還是有了答案,六月二十一日馬伯裡太太有位兄弟從加拿大來看望她。他好像是突然來的,她想給他找個床舖,於是莉莉便建議,由於卡斯特先生外出,伯特·史密斯可以睡他的床。可馬伯裡太太不同意,因為她認為用他租房人的房間不太好,她總是希望自己能做得公平。而我們則算出那個日子沒錯,因為伯特·史密斯的船就是那天在南漢普敦靠岸的。”

  克羅姆警督非常仔細地聽著,不時地記下點什麼。

  “講完了?”他問。

  “講完了,先生。我希望您不會認為我是在無事生非。”

  湯姆有點臉紅。

  “不會的。你來這裡是相當正確的做法。當然,這個證據並不充分——時間可能是個巧合,而姓名則只是相仿而已。可這當然表明我該同你的卡斯特先生見個面。他現在在家嗎?”

  “是的,先生。”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唐克斯特謀殺案的當天晚上,先生。”

  “回來後他一直在做什麼?”

  “大部分時間他都呆在房間裡,先生。他看上去非常奇怪,馬伯裡太太是那樣說的。他買了許多報紙——很早就出門去買早報,天黑之後去買晚報。馬伯裡還說他不時自言自語。她覺得他越來越奇怪了。”

  “馬伯裡太太的地址是什麼?”

  湯姆把地址給他。

  “謝謝。我可能今天會到那裡去轉轉,我得提醒你,如果碰到這位卡斯特先生的話,要注意你的態度。”

  他站起來,握了握手。

  “你到這裡來,做得很對,應該感到很滿意了。再見,哈廷格先生。”

  “那麼,先生,”過了一會兒,雅格布斯重新回到房間,他問道,“您是否認為那就是你要找的人?”

  “極有可能。”克羅姆警督說,“如果那小夥子所說的情況屬實的話,就是那個人。我們還沒有找到長統襪的生產廠家。現在我們掌握了一些情況。請你順便把徹斯頓案子的卷宗給我。”

  他花了些時間來尋找他所要的情況。

  “啊,早在這裡。托基警方的供詞紀錄中有。有一位叫希爾的年輕人,他證明說,在看完電影《不識燕雀》之後離開托基雅典娜劇院時,他看到一個男人行動很古怪,在對自己說著什麼。希爾聽到他說‘這倒是個主意’。《不識燕雀》——,就是那部在唐克斯特王室影院裡放映的影片。”

  “是的,先生。”

  “這當中可能有些情況。當時並不算什麼,可那種操作方法被我們這個傢伙運用在下一場謀殺中,這是極有可能的事。我們有希爾的姓名與地址。他對那個男人的描述挺不清楚的,但他和瑪麗·斯特勞德以及湯姆·哈廷格的敘述相吻合。”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們就快要找到他了。”克羅姆說道——這個說法相當不準確,因為他自己總是有點冷淡。

  “有什麼指示嗎,先生?”

  “要找兩個人去監視卡姆登鎮的這個地方,可我並不想驚動我們的小鳥。我必須同助理督察談一談。然後我想該把卡斯特帶到這裡來,問他是否願意陳述一下情況。”

  湯姆出來後,莉莉·馬伯裡迎了上去。她一直在泰晤士河堤上等著他。

  “挺好吧,湯姆?”

  “我見到了克羅姆警督,他負責這樁案子。”

  “他長的什麼樣?”

  “有點安靜,呃,——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樣機敏。”

  “他是特倫查德爵士式的新類型。”莉莉滿懷敬意地說道,“他們當中的一些人真是偉大。那麼,他說了些什麼?”

  湯姆簡單地把談話內容講述了一遍。

  “那麼他們是否真的認為是他?”

  “他們認為有可能是。不管怎樣,他們會過去向他問一兩個問題。”

  “可憐的卡斯特先生。”

  “最好別說是可憐的卡斯特先生。如果他真是ABC 的話,他已經製造了四起可怕的謀殺案。”

  莉莉歎了口氣,搖搖頭。

  “聽起來真可怕。”莉莉說道。

  “好的,現在隨便吃點午餐吧。你可以想一想,如果我們弄對了的話,我希望我的名字會在報紙上出現。”

  “哦,會嗎,湯姆?”

  “當然,還有你的名字,還會有馬伯裡太太的名字,而且我敢說你的照片也會出現在報上。”

  “哦,湯姆。”莉莉心曠神怡地緊緊抓住湯姆的手臂。

  “還有,你認為去角落屋餐廳吃午飯怎麼樣?”

  莉莉抓得更緊了。

  “那就快點吧。”

  “好吧,馬上就好。我必須從車站打個電話。”

  “給誰打?”

  “是我要見的一個女孩子。”

  她穿過馬路,三分鐘後又回到他的身邊,看起來很是得意。

  “那麼現在,湯姆。”

  她的手臂挽住他。

  “再給我講講蘇格蘭場的事。你去那裡有沒有見過另外一個人?”

  “哪一個?”

  “那個比利時紳士。那個ABC總寫信去的人。”

  “沒有,他沒在那裡。”

  “那麼,把全部情況都講給我聽吧。”

  卡斯特先生輕輕地將話筒放回到勾子上。

  他回到房門口,馬伯裡太太站在那裡,很顯然是在好奇地聽著。

  “你不常有電話來,是嗎,卡斯特先生。”

  “哦——是的,馬伯裡太太,不常有。”

  “不是什麼壞消息吧,我相信。”

  “不,不。”這個婦人真頑固。他的眼睛盯著自己的手中的報紙。

  “我妹妹剛生了個男孩。”他漏出一句話。

  他——可從沒有過妹妹。

  “哦,天哪!現在——噢,太好了,我想。(“這麼些年來從未聽他說過有一個妹妹,”她心裡這麼想。“那可不像是男人的行為。”)我感到很奇怪,我可以告訴你,當那個女士說要找卡斯特先生講話的時候。起先我還以為是我的莉莉的聲音——那有點像她的聲音,它有點——只是更要傲慢些,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那種聲音比較尖。卡斯特先生,祝賀你。是第一個孩子,或者你還有其他的小外甥或外甥女?”

  “就這一個,”卡斯特先生說道,“我只有這麼一個,我想我該馬上走。他們——他們希望我過去,我——我想如果快點的話,我還可以趕上一趟火車。”

  “你會離開很長時間嗎,卡斯特先生?”當他匆忙上樓時,馬伯裡太太問道。

  “哦,不會,兩到三天,就這麼長。”

  他走進臥室。馬伯裡太太回到廚房,動情地想著“那個可愛的小男孩”。

  她的良心使她突然間感到內疚。

  就在昨天晚上,湯姆和莉莉還在往回核對那些日子!試圖弄清楚卡斯特就是那個可怕的怪物ABC。那只是因為他的名字縮寫和一些巧合。

  “我想他們不太當真。”她寬慰地說,“現在,我希望他們會為自己感到慚愧。”

  在某種連她自己也解釋不清的方式之下,卡斯特先生關于他妹妹有個孩子的說法已經很有效地使得馬伯裡太太消除她對這位房客真實身份的懷疑。

  “我希望她沒有太難受,可憐的人。”馬伯裡太太一邊想著,一邊在熨燙莉莉的絲綢套裙之前,先在她的臉頰上試了試熨斗的底部。

  她的思緒則舒暢地想著那件並不輕松的生孩子的事情。

  卡斯特先生輕輕地下了樓,手裡拎著包。他雙眼朝著電話機盯了一會兒。

  剛才那簡短的談話又在他腦中回響。

  “是你嗎,卡斯特先生?我想你可能願意知道,有位蘇格蘭場的警督想見見你……”

  他說了些什麼?他記不清了。

  “謝謝——謝謝,我親愛的……你真好……”

  似乎就是這些話。

  她為什麼給他打電話?她是不是可能已經猜到?還是她只想證實一下他能留下來等候那個警督的來訪?

  可是她怎麼會知道那警督會來呢?還有她的聲音——她偽裝的聲音使她的母親都聽不出來。

  看起來——看起來——好像她知道……

  可是如果她真的知道,就不會……

  不管如何,她可能已經知道。女人都是非常奇怪的,沒法預知的狠心和沒法預知的善良。她曾看到莉莉把一隻老鼠從鼠夾中放跑。

  一個善良的姑娘……

  一個善良、美麗的姑娘……

  他在掛有雨傘和上衣的架子旁停下。

  他該怎麼做?

  從廚房傳來的聲響使他作出決定……

  不,已沒有時間……

  馬伯裡太太可能會出來……

  他打開前門,穿出去,又關上門。

  要去哪裡呢?

第二十九章 在蘇格蘭場

  又是會議。

  會議的參加人員包括廳長助理、克羅姆警督、白羅和我自己。

  廳長助理正說著:

  “白羅先生,你們在調查一大筆長統襪銷售情況,幹得很好。”

  白羅攤開雙手。

  “這說明,那個男子並不是個固定的經銷商,他向外推銷卻不招徠訂單。”

  “現在一切都清楚了嗎,警督?”

  “是的,先生。”克羅姆警督察看著一份卷宗,“我可以概括一下到目前為止的進展情況嗎?”

  “是的,請吧。”

  “我已經檢查過徹斯頓、佩恩頓和托基,獲得了一張他前去推銷長統襪的人的名單。我必須指出,他做得相當周密。他住在皮特,那是一間托雷車站旁邊的小旅店,可能是從徹斯頓搭乘九點五十七分的火車,於十點二十分抵達托雷的。在火車上和車站裡沒人注意到過像他那種模樣的人。可那個星期五正好是達特茅斯賽艇會,從金斯維爾返回的列車坐得相當滿。”

  “貝克斯希爾的情況也大致相同。他用自己的名字住在環球旅店,向巴納德太太和黃貓餐廳在內的十幾個地方推銷襪子。他夜裡早早地離開旅店,第二天早上約十一點三十分返回倫敦。至於在安多弗,也是相同的程式。他住在菲瑟斯酒店,向阿謝爾太太的鄰居福勒太太和那條街上的好幾個人出售襪子。我從阿謝爾太太的外甥女(名叫德勞爾)那裡獲得的那雙襪子與卡斯特出售的一樣。”

  “好。”廳長助理說道。

  “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警督說,“我去了哈廷格先生給我的地址,可發現卡斯特先生已在大約半個小時之前離開。我被告知,他接到了一個電話,這樣的事情是第一次發生,是他的房東告訴我的。”

  “是同謀嗎?”廳長助理提醒道。

  “不太像。”白羅說,“這很奇怪——除非——”

  當他停下來時,我們都好奇地望著他。

  他搖搖頭,而警督接著說。

  “我仔細地檢查了他住的房間,檢查使得事情清楚起來。我發現了一批便箋紙,這些紙同寫信用的紙相同。有大量的襪子——藏在櫃子背後——還有相同形狀和大小的一包東西,裡面裝的可不是襪子——而是八本新的ABC鐵路指南書。”

  “這足以證明。”廳長助理說。

  “我還發現其他一些物品,”警督說,他的聲音突然變得頗有人情味,並得意洋洋,“只是在今天早上才發現,先生,還沒來得及匯報。他的屋裡倒是沒有刀的跡象——”

  “如果把刀帶回家裡,那是個低能兒的行為。”白羅說道。

  “畢竟他並不是個可以理喻的人。”警督評論道,“不管怎樣,我想到他有可能把刀子帶回家,然後會意識到把刀藏在房間裡的危險性(正如白羅先生所指出的那樣),就尋找其他地方。他會選擇什麼地方來藏刀呢?我一下子就找到了。衣帽架——沒有人動過衣帽架。我費了好大勁才將衣帽架從牆邊移開——它就在那裡。”

  “是刀子嗎?”

  “是刀子。毫無疑問,上面還有幹了的血跡。”

  “幹得好,克羅姆。”廳長助理贊賞道,“現在我們只是再需要一件事。”

  “是什麼?”

  “那個人自己。”

  “我們會抓住他的,先生。別擔心。”

  警督的語調滿懷信心。

  “白羅先生,你認為如何?”

  白羅從沉思中驚醒。

  “請再說一遍。”

  “我們正說到要抓住那個人只是時間問題了。你同意嗎?”

  “噢,那個——是的,毫無疑問。”

  他的語調是那麼心不在焉,以至於別人都驚奇地看著他。

  “你有什麼可擔心的嗎,白羅先生?”

  “有一件事情使我非常擔心,就是為什麼?就是動機。”

  “可是,親愛的朋友,那個人瘋了。”廳長助理不耐煩地說。

  “我明白白羅指的是什麼意思。”克羅姆很有禮貌地解圍,“他挺正確的,這裡面肯定有令他困惑的地方。我想我們會從一種強烈的自卑感中找到問題的根源,也可能是個迫害狂,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可能把它同白羅先生聯系在一起了。他可能會誤認為,白羅先生是專門雇來捉他的偵探。”

  “嗯,”廳長助理說,“那就是這些天來談論的行話。在我那個時候,如果一個人瘋了,他就是瘋了,而我們並不尋求科學的概念來使其變得柔和。我想,一個徹頭徹尾現代化了的醫生會建議把像ABC這樣的人放在有護理的家中,用四十五天時間告訴他是個怎樣的好人,然後把他放出去,當作是一個對社會負責的人。”

  白羅笑了,但是他沒有說話。

  會議就此散了。

  “那麼,”廳長助理說。“正如你所說,克羅姆,將他抓獲只是個時間問題。”

  “如果他不是那樣相貌平平的話,我們早就逮住他了。我們已經使得夠多的無辜百姓擔驚受怕了。”

  “我倒疑惑他此刻在哪裡。”廳長助理說。

第三十章 (並非選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卡斯特先生站在一家蔬菜水果店旁邊。

  他盯著馬路對面。

  是的,就是那個地方。

  阿謝爾太太。報刊和煙草店……

  在那個空空的窗上有個招牌。

  轉讓。

  空空如也……

  毫無生氣……

  “對不起,先生。”

  蔬菜水果店的妻子要去取些檸檬。

  他說了句歉意的話,站到一邊。

  他慢慢地挪開——回到鎮裡的大街上……

  這很難……非常之難……現在他已身無分文……

  一整天都沒有吃任何東西,使得一個人感覺非常奇怪和輕飄飄……

  他看了看一家報刊店門外的海報。

  ABC案件,兇犯依然在逃。采訪赫丘勒·白羅先生。

  卡斯特自言自語地說道:

  “赫丘勒·白羅,我懷疑他是否已獲知……”

  他繼續往前走。

  站在那裡盯著海報看毫無用處。

  他想:

  “我走不了太遠……”

  腳步搖搖晃晃……這樣子走路多麼奇怪……

  腳步搖搖晃晃——真是荒謬。

  太荒謬了……

  可人就是一種荒謬的動物……

  而他,亞歷山大·波拿派特·卡斯特尤其荒謬。

  他總是這樣……

  人們總是嘲笑他……

  他不能埋怨他們……

  他要到哪裡去?他不知道。他走到了盡頭。他哪兒也不看,只看著他的腳。

  腳步搖搖晃晃。

  他抬頭向上看。前面是燈,還有信件……

  警察局。

  “真有意思。”卡斯特先生說,他發出癡笑。

  然後他走了進去。突然間,當他走進去的時候,他身子一晃,向前倒去。

第三十一章 赫丘勒·白羅提問

  這是十一月的一天,天氣晴朗。湯普森醫生和總警督賈普前來通告白羅關於亞歷山大·波拿派特·卡斯特一案的法院訴訟程式的結果。

  白羅自己則由於支氣管輕微受涼,使他無法參加。幸運的是,他沒有讓我一起去。

  “決定提審,”賈普說,“就是那樣。”

  “這不是挺不尋常的嗎?”我問道,“在這個階段進行辯護?我原以為獄中犯人總是保留辯護權的。”

  “這可是正常的程式,”賈普說,“我設想,年輕的盧卡斯認為他可以突擊辦理。我要說,他是個裁定員。精神時常是唯一可能的辯護理由。”

  白羅聳了聳肩。

  “如果是精神失常,就會被宣判無罪。在國王在位期間,囚禁很少能好過死刑。”

  “我猜想,盧卡斯認為可能會有機會,”賈普說,“因為只要有那人在貝克斯希爾謀殺案中不在現場的確鑿證據,整個案件就可能變得證據不充分。我認為他還沒有意識到我們的案子是多麼的證據充分。他是個年輕人,他想在公眾面前露露臉。”

  白羅轉向湯普森。

  “你有什麼看法,醫生?”

  “對卡斯特嗎?說心裡話,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扮演那個神志清醒的人非常出色。當然,他是個癲癇病人。”

  “這是個多麼令人驚奇的結局。”我說道。

  “他正好在發病的時候,跌進了安多弗的警察局?是的,這是這場戲劇的合適而富有戲劇性的結尾。ABC 總是恰到好處。”

  “有沒有可能犯了罪卻不清楚自己的罪行?”我問道。“他是否犯罪看起來倒有點真實的意思。”

  湯普森醫生笑了笑。

  “你不該被那種‘我可以向上帝起誓’的戲劇式的裝腔作勢而蒙騙。我認為,卡斯特很清楚他自己幹了那些謀殺案。”

  “那些否認的言辭通常是激烈的。”賈普說。

  “至於你的問題,”湯普森繼續說道,“當一個癲癇病人處于夢遊狀態時做了一件事卻渾然不覺,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可普遍的觀點是這樣的行為必須‘不違背這個人在清醒狀態下的意願。’”

  他繼續討論這個問題,說起grand mal(法文,意為:大錯誤。——譯注)和petit mal(法文,意為:小錯誤。——譯注),使我處於外行的困惑之中。當一個精通某門學問的人深入探討他的專業方面的問題時,這是常有的情況。

  “無論如何,我反對這種理論,認為卡斯特在進行謀殺時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如果沒有那些信,你可能還能提出那樣的觀點。那些信件粉碎了這個觀點。它們表明犯罪是經過預謀和仔細策劃的。”

  “可對於這些信件,我們還無法進行解釋。”白羅說。

  “那是否令你感興趣?”

  “自然是的——既然這些信是寫給我的。一談到信件這個問題,卡斯特堅決閉口不言。直到我找到這些寫給我的信件的原因時,我才會認為本案得到瞭解決。”

  “是的——我能夠理解你的觀點。無論在哪種情況之下,看來都沒有任何理由能使人相信那個人要針對你?”

  “無論什麼都沒有。”

  “我可以提個建議嗎?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是的,卡斯特很明顯是背負了兩個極端誇張的基督教姓名:亞歷山大和波拿派特,這主要是處於他母親的一時奇想(我毫不懷疑,這其中有俄狄浦斯戀母情結)。你看出其中的含義了嗎?亞歷山大——普遍被假想成渴望征服更多的世界而不可戰勝的人;波拿派特——則是偉大的法蘭西國王。他需要一名對手——一個對手,人們可以說,是同他在一個階層中的人。所以就有了你——赫丘勒斯大力神。”

  “你的話語相當有建議性,醫生。這些話使我產生了一些想法……”

  “噢,這只是個設想。好吧,我得走了。”

  湯普森醫生出門而去。賈普留了下來。

  “是不是他不在現場的情況令你有點擔心?”白羅問道。

  “稍微有一點。”警督承認道,“你聽著,我可不相信這一點,我認為這不是真的。可要打破它就有可能遭殃。斯特蘭奇是個頑固的人。”

  “給我講講他的情況。”

  “他四十歲光景,是個固執、自信、極有主見的采礦工程師。我認為,就是他要求現在錄證詞。他想要離開去智利,希望手上的事情能辦完。”

  “他是我所見過的最獨斷的人之一。”我說。

  “他是那種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的人。”白羅若有所思地說。

  “他堅持自己的說法,而且不容只問。他極其忠實地發誓說,七月二十四日晚上在伊斯特本的白十字酒店曾碰到卡斯特。他當時很孤獨,希望找人聊聊天。依我看,卡斯特是個理想的談話對象。他並沒有打斷談話!晚餐之後,他和卡斯特玩多米諾骨牌。看起來,斯特蘭奇是個多米諾骨牌的高手,而出乎意料的是,卡斯特也極具水準。真是奇怪的遊戲,多米諾骨牌。人們都玩瘋了。他們會連續玩上好幾個小時。很顯然,斯特蘭奇和卡斯特顯然也是那樣玩的。卡斯特想去睡覺了,可斯特蘭奇並不聽從——他發誓他們可以堅持玩到午夜之後,他們就是那樣做的。他們午夜過後十分鐘才分手。而如果卡斯特於二十五日淩晨零點十分仍在伊斯特本的白十字酒店,他是不可能在午夜和淩晨一點之間在貝克斯希爾的海灘上勒死貝蒂·巴納德的。”

  “這個問題顯然難以回答。”白羅想了想說,“他確實令人深思。”

  “這也使克羅姆可以有所思考。”賈普說。

  “斯特蘭奇這個傢伙非常獨斷嗎?”

  “是的,他是個固執狂,而且很難看出哪裡有漏洞。我們設想,斯特蘭奇搞錯了,那個人並不是卡斯特——他究竟為什麼要說那個人就叫卡斯特呢?在酒店登記處的簽字確實是他的。你可不能說同犯——殺人狂是不會有同犯的!那個姑娘死亡的時間是不是退後一點呢?法醫的證據是很肯定的,而無論如何,卡斯特從酒店出來,又不被人看見,然後趕到大約在十四英里之外的貝克斯希爾去,是要花些時間的——”

  “這確實是個問題——是的。”白羅說。

  “當然,嚴格地說,它沒有關系。我們在唐克斯特謀殺案中已抓到了卡斯特——那件沾有血跡的衣服,那把刀——這沒什麼可狡辯的。你無法強迫任何陪審團判他無罪,可這破壞了一件漂亮的案子。他製造了唐克斯特謀殺案,他製造了徹斯頓謀殺案,他製造了安多弗謀殺案。然後,見鬼,他肯定也製造了貝克斯希爾謀殺案。可我卻不知道他是怎麼幹的!”

  他搖搖頭,站了起來。

  “現在是你的機會,白羅先生。”他說,“克羅姆是模糊不清。發揮你的智力,我過去曾經多次聽說過。讓我們看看他是怎樣作案的。”

  賈普離開了。

  “是怎麼回事,白羅?”我說,“那些灰色腦細胞能解決這個任務嗎?”

  白羅則答非所問。

  “告訴我,黑斯廷斯,你認為這案子已收場了嗎?”

  “哦,老實說,是的。我們抓到了那個人,我們也有了大部分證據,現在只需要些修飾。”

  白羅搖搖頭。

  “案子已結束!那個案子!那案子就是那個傢伙,黑斯廷斯。直到我們完全瞭解那個人,奧妙還會一樣深不可測。這可不是因為我們把他推上被告席而獲得的勝利!”

  “我們對他已經有許多瞭解。”

  “我們對他還一無所知!我們知道他在哪裡出生。我們知道他參加了戰爭,頭部受了點輕傷,還有他由於癲癇退伍。我們知道他租住馬伯裡太太的房子有近兩年時間。我們知道他很安靜和孤僻——是那種沒人會留意的人。我們知道他炮製和實施了一個極其聰明的系列謀殺案計劃。我們知道他犯了一些難以置信的愚蠢的錯誤。我們知道他毫無同情心和相當殘暴地殺人。我們也知道他挺善良的,他不讓別人因為他所犯的罪行受到責難。如果他想不受干擾地殺人——讓別人為他的罪行受累是多麼地容易。黑斯廷斯,你難道沒有看見,這個人是個矛盾的混合體?愚蠢和精明,殘暴和高尚,——而且這中間一定有什麼決定因素來調和他的兩重性。”

  “當然,如果你把他當作一個心理學研究對象的話。”我開始發言。

  “從一開始,這案子就一直有點其它什麼東西呢?我一直摸索解決問題的辦法——試圖瞭解兇手。現在我意識到,黑斯廷斯,我其實一點也不瞭解他!我茫然無知。”

  “是對權力的欲望。”我說。

  “是的——這可能能解答許多東西……可它還是不能令我滿意。有些事情我還想知道,他為什麼要進行謀殺?他為什麼會挑選這些特定的人——?”

  “是字母順序——”我開始說道。

  “難道貝蒂·巴納德是在貝克斯希爾唯一的以B 字母冠名的人嗎?貝蒂·巴納德——我倒是有個主意……它應該是真實的——肯定是對的。可如果是這樣——”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不願去打斷他。

  事實上,我相信我睡著了。

  我醒的時候,發現白羅的手搭在我的肩上。

  “Mon cher Hastings(法文,意為:我親愛的黑斯廷斯。——譯注),”他熱情洋溢地說,“我的天才。”

  我被這突然的贊美之詞弄得迷惑不解。

  “是真的,”白羅堅持道,“長期以來——長期以來,你給我幫助——給我帶來好運。你使我受到啟發。”

  “我這一次是怎樣使你受到啟發的呢?”我問。

  “當我向自己問一些問題時,我想起你說過的一句評語——一句絕對清晰而閃亮的話。我不是曾經對你說過,你是一個說真話的天才。我對這麼明顯的東西倒是疏忽了。”

  “我的這句英明的評論是什麼?”我問。

  “它使每一件物品都像水晶一樣晶瑩透明。我找到了所有問題的答案。關于阿謝爾太太的原因(對的,我很久前曾模糊地感到過),卡邁克爾·克拉克的原因,唐克斯特謀殺案的原因,而最終和最重要的是,赫丘勒·白羅的原因。”

  “你是否可以解釋一下?”我問。

  “現在還不行。我還需要更多一點情況。我可以從我們的特別團體那裡獲得。然後——然後,當我獲得某個問題的答案之後,我會去同ABC會面。我們最終能夠面對面——ABC 與赫丘勒·白羅——兩個對手。”

  “然後呢?”我問道。

  “然後,”白羅說,“我們會談話。Je vous assure (法文,意為:我向你保證。——譯注),黑斯廷斯,對任何想藏匿的人來說,沒有任何東西比談話更危險!一個明智的法國老人曾經告訴過我,談話是阻止他思考的一個發明。這也是想要發現他所藏匿的東西的確實可靠的方法。黑斯廷斯,一個人無法阻止談話給他帶來的暴露自己和顯示個性的機會。每一次他都會露出馬腳。”

  “你期望卡斯特會告訴你些什麼?”

  赫丘勒·白羅泛起笑意。

  “是個謊言,”他說,“而通過謊言,我將會瞭解真相!”

第三十二章 抓住狐狸

  在接下來的數日當中,白羅忙碌不堪。他神秘兮兮地缺席,少言寡語,眉頭緊鎖,而且不斷地拒絕我那自然的好奇心,以及,按照他自己的說法,拒絕我在過去所表現出來的精明。

  在那些神秘兮兮的來往行程中,我並沒有受邀請與他同行——這個事實多少令我有些不滿。

  直到週末,他終于宣稱將要去貝克斯希爾和附近地區一趟,並建議我與他同行。不用說,我欣然接受。

  我發現,我並不是唯一受到邀請的人。我們的特別團體的成員都受到了邀請。

  他們也像我一樣,被白羅激發起了興趣。不過,那天快結束時,我總算有了一個主意,瞭解白羅思想中的傾向性。

  他首先訪問巴納德先生和太太,從後者那裡獲得準確的描述,知道卡斯特先生是什麼時間來找她的,以及他確實講過那些話。他然後去到卡斯特曾住過的那家飯店,得知了他離店的詳細情況。就此,我可以判斷,他的提問並沒有獲得新的實際情況,可他自己倒是挺滿意的。

  接著,他又去了海灘——去那個發現貝蒂·巴納德的屍體的地點。在這裡他轉著圈走了幾分鐘,神情投入地研究那個鵝卵石的海灘。我從中看不出有什麼道理,因為潮汐每天會把這個地方沖刷兩遍。

  然而,這一次我已明白,白羅的行動通常會受到一個主意的指使——不管這些行動看起來多麼地毫無意義。

  隨後,他從海灘步行走到最近處的一個停車地點。從那裡,他再次走向一個地方,那些公共汽車是開往伊斯特本的,在離開貝克斯希爾以前停在那裡。

  最後,他帶著我們全體人員來到黃貓餐廳。在那裡,我們品嘗了有些陳舊的茶水,是由那位直爽的米莉·希格利為我們服務的。

  他用一種流暢的高盧式風格對她的腳踝部加以贊美。

  “英國人的腿——它們總是瘦兮兮的!可是你,小姐,卻有著完美無瑕的腿。它具備良好的形態——它有腳踝部。”

  米莉·希格利咯咯地笑了好一陣子,告訴他別再說下去了。她深知法國男人的言行舉止。

  白羅並沒有費勁地反駁她對他的國際的錯誤認識,他只是以一種令我感到驚訝甚至是震驚的方式向她拋媚眼。

  “Voila(法文,意為:對的。——譯注),”白羅說,“我在貝克斯希爾已經完成了想要做的事,現在要去伊斯特本。在那裡還有個小問題——這就是全部。你們大家全陪著我也沒什麼必要,現在我們大家回酒店吧,讓我們品嘗一杯雞尾酒,這種卡爾頓茶,真是令人厭惡。”

  正當我們品嘗雞尾酒時,富蘭克林·克拉克驚奇地說道:

  “我想,我們能猜到你隨後的目的是什麼?你要外出,排除他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何會如此高興,你還沒有獲得任何一種新的事情。”

  “不,那倒是挺正確的。”

  “那麼,然後呢?”

  “耐心。只要時間允許的話,一切都會自行准備好的。”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麼能駁倒我的小小觀點——那就是原因所在。”

  他的臉變得嚴肅認真。

  “我的朋友黑斯廷斯有一次告訴我,他在年輕的時候曾玩過一個叫做‘真相’的遊戲。在這個遊戲當中,每個人都會輪流被問三個問題——其中的兩個問題必須要真實地來回答。第三個問題可以棄而不答。那些問題自然是最不明智的那種。可是一開頭,每個人必須發誓,他們會講真話,除了真話之外別無它物。”

  他暫停下來。

  “哦?”梅根說。

  “Eh bien(法文,意為:好吧。——譯注),——對我來說,我倒是想玩玩這個遊戲,而只是沒必要回答三個問題。一個問題就足夠了。你們每個人都會有一個問題。”

  “當然”,克拉克不耐煩地說,“我們會回答的。”

  “噢,可我想要使它更嚴肅一些。你們全都能發誓講真話嗎?”

  他是如此一本正經,其他人則感到困惑不解,也開始變得嚴肅正經起來。他們全照他的要求發誓。

  “Bon(法文,意為:好。——譯注),”白羅興致勃勃地說,“我們開始吧——”

  “我准備好了。”托拉·格雷說。

  “啊,女士優先——這時候就不是什麼禮貌的事了。我們還是先從別人開始吧。”

  他轉向富蘭克林·克拉克。

  “mon cher M.Clarke(法文,意為:我親愛的克拉克先生。——譯注),你認為今年在賽馬場的女士們帶的是什麼式樣的帽子?”

  富蘭克林·克拉克眼睛盯著他看。

  “這是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

  “這就是你的問題?”

  “是的。”

  克拉克開始咧開嘴笑。

  “好,白羅先生,我其實並沒有去賽馬場,可是從她們在車裡開車時我能夠看到的情形來看,賽馬場的女士們帶的帽子比起她們平日常戴的來,是個更大的笑話。”

  “是帽子稀奇古怪嗎?”

  “挺稀奇古怪的。”

  白羅笑著轉向唐納德·弗雷澤。

  “今年你是什麼時候休的假,先生?”

  這回輪到弗雷澤瞪大了眼睛。

  “我的假期?是在八月份的頭兩個星期。”

  他的臉突然顫動,我想這個問題勾起了他對深愛的姑娘的回憶。

  然而,白羅似乎沒太注意他的回答。他轉向托拉·格雷,我聽出了他話音之中微妙的異常之處。那聲音變得緊張了一些,他的提問也變得尖銳和清晰明瞭。

  “小姐,假使克拉克女勳爵去世的話,如果卡邁克爾·克拉克爵士向你求愛的話,你會同他結婚嗎?”

  那姑娘跳將起來。

  “你竟敢問我這樣的問題,這——真是個侮辱。”

  “也許吧。可是你發過誓要講真話的。Eh bien(法文,意為:好吧。——譯注),——是或者不是?”

  “卡邁克爾爵士對我友好至極,他待我就像是女兒。而我對他則——也只是深情和感激。”

  “對不起,可這並不是在回答會還是不會,小姐。”

  她猶豫不決。

  “回答,當然是,不會!”

  他沒有作任何評價。

  “謝謝你,小姐。”

  他轉向梅根·巴納德,那姑娘面色極其蒼白。她深深地呼吸,仿佛是在打起精神來迎接一場嚴峻的考驗。

  白羅的聲音冒出來,像是鞭子斷裂的聲音。

  “小姐,你希望我的調查結果會是什麼?你想讓我發現真相嗎——還是不想?”

  她驕傲地把頭往回伸,我非常確定她會怎樣回答。我知道,梅根對真相有一種狂熱的愛好。

  她的回答清晰明瞭——這使我驚得發呆。

  “不。”

  我們全都跳了起來,白羅把身體向前傾斜。觀察著她的臉。

  “梅根小姐,”他說,“你可能不想得到真相,但是——ma foi(法文,意為:我的真相。——譯注),你可以把它說出來。”

  他轉身向門口走去,然後,又重新鼓起勇氣,走向瑪麗·德勞爾。

  “告訴我,mon enfant(法文,意為:我的孩子。——譯注),你有男朋友嗎?”

  瑪麗看上去一直是憂心忡忡的,聽到問話她似乎挺吃驚,臉一下子就紅了。

  “哦,白羅先生,我——我,呃,我不太確定。”

  他笑了。

  “Alors c'est bien,mon enfant(法文,意為:那麼,好吧,我的孩子。——譯注)。”

  他的眼睛環視,尋找我。

  “請過來,黑斯廷斯,我們必須出發去伊斯特本。”

  車已經在等候,不久我們開車行駛在海邊的馬路上,那條道路經過佩文塞通向伊斯特本。

  “我可以問你一些事嗎,白羅?”

  “現在還是別問吧。對我還在做的事情,你該得出自己的結論。”

  我陷入沉默之中。

  白羅看來對自己挺滿意,口裡哼著小調。正當我們通過佩文塞時,他提議我們停下來,參觀一下城堡。

  當我們走回車子時,我們停了一會兒,觀看一群圍成一圈的孩子——我猜想,根據她們的服飾來看,是些女童子軍,——她們正用尖利刺耳、毫不成調的聲音哼唱著小調……

  “她們在說著什麼,黑斯廷斯?我聽不出那些詞。”

  我仔細聽著,一直到我聽懂幾句歌詞。

  “——要抓住狐狸,

  要把它關進籠子,

  再也不把它放跑。”

  “要抓住狐狸,要把它關進籠子,再也不把它放跑。”白羅重複道。

  他的臉突然間變得陰鬱和嚴厲起來。

  “真是非常可怕,黑斯廷斯,”他靜默了一分鐘,“你在這裡獵狐狸嗎?”

  “我可不是。我從來供不起打獵,而且我也不認為在這一地域中會有許多捕獵的機會。”

  “我是說在英格蘭的總體情況。這是一項奇怪的運動,在隱蔽的地方伺機埋伏,然後他會發出‘呵’聲,不是嗎?然後一場追逐便開展起來,穿過鄉野,翻越籬笆和溝渠,那狐狸快速奔跑——而有時候它則會往回跑——可那些狗——”

  “是些獵狗。”

  “獵狗會追蹤它,最後它們會抓住它,狐狸則會迅速和恐怖地死去。”

  “狐狸喜歡這種方式嗎?別說是les betises(法文,意為:蠢事。——譯注),我的朋友。Tout de meme(法文,意為:不管怎樣。——譯注),迅速、殘暴地死要比那些孩子們歌中唱的情形更好。”

  “被永遠地……關押起來……關在一隻箱子裡……不,那種方式可不好。”

  他搖搖頭,隨後改變了話音,說:

  “明天,我要去見那個叫卡斯特的傢伙。”他又對司機說:

  “回倫敦吧。”

  “你難道不去伊斯特本了嗎?”我叫道。

  “有什麼必要呢?我知道——我已經可以到達目的了。”

第三十三章 亞歷山大·波拿派特·卡斯特

  白羅同那個怪人——亞歷山大·波拿派特·卡斯特進行會面的時候,我並沒有在場。由於白羅與警方的關系和本案的特殊情況,他毫不費力便從內政部獲得了許可令——可是那個許可令當中並沒有把我包括在內。在白羅看來,這次會見必須是絕對私人的,即只有兩個人面對面地進行,這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必要的。

  然而,他還是向我詳細地講述了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我滿懷信心地把它記錄下來,好像我自己也曾經在場一樣。

  卡斯特先生看上去已經退縮。他那躬腰曲背的模樣更加明顯,手指漫無目的地拉扯著衣服。

  我猜想,白羅在一段時間內必定沉默不語。

  他坐在那裡,看著對面的那個人。

  屋子裡的氣氛變得很寧靜悠閒——鎮定安逸——充滿了無窮無盡的閒適。

  這肯定是個戲劇性的時刻——一幕長劇中兩個對手的會面。如果當時身處白羅的位置,我一定會感受到那富有戲劇性的一陣驚悸。

  然而,要不是為人熟知,白羅該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他正專注于向面前這個人產生某種影響力。

  他最終溫和地說道:

  “你知道我是誰嗎?”

  另外這個人搖搖頭。

  “不,不,我該說我並不知道,除非你是盧卡斯先生的——他們是怎樣稱呼你的?——隨從。或者你是為梅納德先生做事?”

  (梅納德和科爾是辯護律師。)

  他的語氣彬彬有禮,可興致卻不怎麼盎然。他看來有些心不在焉。

  “我是赫丘勒·白羅……”

  白羅溫和地說出這些詞……並觀察他的反應。

  卡斯特先生悄悄抬起頭來。

  “哦,是嗎?”

  他說話的樣子如同克羅姆警督一樣自然——只是沒有目空一切的傲慢。

  片刻之後,他又重複了他的話。

  “哦,是嗎?”他說,這一次他的語調有所不同——談話中帶著醒悟過來的興致。他抬起頭,看著白羅。

  赫丘勒·白羅迎著他那注視的目光,文雅地點了點頭。

  “是的,”他說,“我就是那個你寫信去的人。”

  這種目光的接觸即刻間便告破裂。卡斯特先生低下眼睛,惱怒和煩躁地說:

  “我可從來沒有給你寫過信。那些信不是我寫的,我已經說過許多遍了。”

  “我知道,”白羅說,“可是,如果你沒有寫過那些信的話,誰會寫呢?”

  “是個敵人,我肯定有個敵人。他們全都在針對我,員警——每個人——都在反對我。這是個巨大的陰謀。”

  白羅並沒有回答。

  卡斯特先生說:

  “每個人都在反對我——情況總是這樣。”

  “當你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也這樣嗎?”

  卡斯特先生看來是在沉思。

  “不,不,那時候可不是這樣。我母親很喜歡我,可她太雄心勃勃——那種可怕的雄心勃勃。那就是她給我取那些荒謬的名字的原因。她有些可笑的念頭,認為我將會成為什麼大人物。她總是要求我堅持追求,她總是談論意志力……並說每個人都可以成為命運的主人……她說我可以做成任何事!”

  他沉默了一分鐘。

  “當然,她大錯特錯了。我不久便認識到了自己。在生活中,我不是那種不斷前進的人。我不斷地做錯事——使我自己看上去荒誕可笑,而且我膽小羞怯——害怕與人打交道。我在學校裡並不好過——那些男孩子發現了我的教名,他們常常以此取笑我……我在學校裡表現極差——遊戲、功課,每件事都挺差的。”

  他搖搖頭。

  “可憐的母親就這樣去世了。她滿懷失望……即使是當我在念商科學校的時候,我也挺笨的——我學習打字和速記要比別人花更長的時間,然而我並沒有感到愚蠢——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他突然間懇切地看了另外那個人一眼。

  “我明白你的意思。”白羅說,“繼續說吧。”

  “正好是那種感覺,其他每個人都認為我愚蠢,這非常令人洩氣。後來在辦公室工作的時候,情形也一樣。”

  “後來在戰爭中也一樣嗎?”白羅催問道。

  卡斯特先生的臉突然間亮堂起來。

  “你知道,”他說,“我喜歡戰爭。在戰爭當中,我第一次感覺到與別人一樣,我們都處在相同的困境當中,我同別人一樣棒。”

  他的笑容消失了。

  “隨後我的頭部受了傷,非常輕。可他們發現我有抽痙現象……當然,我一直都知道,有時候我無法確定自己在做什麼。你知道,會有一時間的疏忽。當然,有一兩次我會跌倒。我真的以為他們不該因此而控告我。不,我認為那樣不對。”

  “然後呢?”白羅問。

  “我有一個做職員的機會,當然,那時也可以去做許多賺錢的工作。戰後,我過得可不那麼差。我總是錯過提拔的機會,我並沒有往前走太多。事情開始變得非常困難起來——確實非常困難……尤其是當消沉來臨的時候。老實告訴你,我幾乎要挺不過去了(而作為一個文員,你該是挺體面的),直到我得到這份推銷長統襪的工作,有了一份薪水和傭金!”

  白羅溫和地說:

  “可你是否清楚,你所說的那家雇傭你的企業否認這個事實?”

  卡斯特先生再次激動起來。

  “那是因為他們參與了合謀——他們肯定參與了合謀。”

  他繼續說:

  “我收到了書面的依據——書面依據。我收到他們寫給我的信,指示我要去什麼地方,去見什麼人。”

  “實際上也不是什麼書寫的依據——那是用打字機打的。”

  “那全都一樣。一個批發生產商的大企業自然使用打字機寫信。”

  “卡斯特先生,你難道不知道打字機是可以被識別的?所有那些信都是用某台打字機打的。”

  “你是什麼意思?”

  “是用你那台打字機——你房間裡找到的那台打的。”

  “那是我開始工作時,那家企業送來的。”

  “是的,可這些信都是隨後收到的。所以這就好像,是你自己打了那些信寄給你自己的,不是嗎?”

  “不,不。這是陷害我的一部分伎倆。”

  他突然補充道:

  “除此之外,這些也可能是用同一種打字機打的。”

  “同一種,並不是用同一台打字機。”

  卡斯特先生堅決地重複說:

  “這是一個陰謀。”

  “那麼,還有那些在壁櫥裡發現的ABC 呢?”

  “我一點也不知道它們,我還以為會是些長統襪呢。”

  “在第一張安多弗的人名單中,你為什麼會勾掉阿謝爾太太的名字呢?”

  “因為我決定從她開始推銷,人總會有開始的嘛。”

  “是的,正確,人總會有所開始。”

  “我可不是那個意思!”卡斯特先生說,“我可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

  “可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嗎?”

  卡斯特先生無言以對,他在顫抖。

  “我可沒幹過!”他說,“我完全是無辜的!這全都搞錯了。為什麼,你看那第二場謀殺——貝克斯希爾的那次。我當時正在伊斯特本玩多米諾骨牌。你得承認這一點!”

  他的話音洋洋得意。

  “是的,”白羅說,他的話音中帶著沉思——挺討好的,“可是要弄錯一個日子是挺容易的事,不是嗎?而且如果你是個頑強不屈、積極向上的人,像斯特蘭奇一樣,你是永遠也不會考慮出差錯的可能性的。你曾說過你會堅持……他就是那種類型的人。那個酒店接待——在你簽字的時候,極其容易會寫下錯誤的日期——那時候可能沒有人會注意到。”

  “那天晚上我在玩多米諾骨牌。”

  “你的多米諾骨牌必定玩得很好,我相信。”

  卡斯特先生有點慌張。

  “我,我——哦,我相信我是。”

  “那可是種引人入勝的遊戲,不是嗎?它有許多技巧?”

  “噢,它挺好玩的——很好玩!我們以前在城市裡玩得挺多的,在午餐時間裡玩。完全不相識的陌生人聚在一起玩多米諾骨牌,你都會為那種方式感到奇怪。”

  他噎住了。

  “記得有一個人,因為他對我講過的一些話,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我們只是在一起喝了杯咖啡,聊了聊天,並開始玩多米諾骨牌。哦,在隨後的二十分鐘內,我感到我一輩子都會瞭解那個人。”

  “他對你講了些什麼?”白羅問道。

  卡斯特臉色陰沉下來。

  “它使得我有了一個轉變——肮髒的轉變。他說你的命運寫在你自己的手中。他給我看了他的手,那些紋絡表明他曾有兩次差點溺水死亡——可他兩次都死裡逃生。隨後,他看了我的手相,告訴我一些可笑的事情。他說我死前會成為英格蘭最著名的人之一,說整個國家都會談論我,可他說——他說……”

  卡斯特先生垮掉了——說話支支吾吾……

  “是嗎?”

  白羅的瞪眼包含了一種平靜的磁力。卡斯特先生看看他,看看別處,隨後又回來看他,就像是一個神魂顛倒的兔子。

  “他說——他說,那看起來好像我會死得很壯烈,他笑著說:‘看起來好像你會死在絞刑臺上。’隨後他大笑起來,說這只是他的玩笑……”

  他突然沉默,他的眼睛離開白羅的臉——它們飄來飄去……

  “我的頭——我的頭令我痛苦異常……有時候頭痛真是殘酷的事。而有的時候我並不知道——我並不知道……”

  他跨了下來。

  “可你知道,難道你不知道嗎?”他說,“你幹了那些謀殺案?”

  卡斯特先生抬頭看,他的一瞥相當簡單和直接。所有的抗拒都離他而去,他看上去異常平和。

  “是的,”他說,“我知道。”

  “可——我是對的,不是嗎?——你並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去幹那些事?”

  卡斯特先生搖搖頭。

  “不,”他說,“我不知道。”

第三十四章 白羅的案情分析

  我們都在全神貫注地坐著,傾聽著白羅對本案的最終分析。

  “案發以來,”他說道,“我一直在為本案的起因感到困惑。黑斯廷斯有一天對我說,本案已經結束。我回答說,本案元兇就是那個傢伙!這個迷案並不是謀殺案之迷,而是ABC之迷?為什麼會發現有必要幹這些謀殺案,他為何又要挑選我作為對手呢?

  “我們不用多說,那個傢伙精神失常。如果說一個人做瘋狂的事情是因為他是個瘋子,這是毫不明智和愚蠢的認識。一個瘋子在他的行為之中,如同正常人一樣,是符合邏輯和富有理智的——這主要是依據他那偏執的觀點。比如說,有一個人渾身上下除了一塊遮羞布外什麼也不穿,還要堅持外出,他的行為看起來是怪異絕頂。可是你一旦明白,這個人非常強烈地認定自己就是聖雄甘地,那麼他的行為就完全是理智和合乎邏輯的。

  “在本案中,有必要考慮一種智慧。這種智慧正是這樣組成的,幹四起或更多的謀殺案並且事先寫信向赫丘勒·白羅聲明,這種智能認為這樣做是符合邏輯和理智的。

  “我的朋友黑斯廷斯將告訴你們,在收到第一封信的時候,我確實是挺沮喪的,可在片刻之間,我看到這封信當中必定有什麼事大錯特錯了。”

  “你所言極是。”富蘭克林·克拉克冷冰冰地說。

  “是的,可在一開始,我就犯了一大錯。我允許自己的感覺——我對那封信的強烈感覺——只是一種純粹的印象而已。我把那封信當成了一種直覺。在一個全面、理性的頭腦當中,是不會有直覺這樣的事物存在的,它僅僅是一種受到啟發的猜想!當然,你可以進行猜想——而猜想就會有對有錯。如果它是對的話,你就可以稱之為直覺。如果它是錯的話,你通常不會再談到它。可是經常被稱作是直覺的事物,其實是一種以邏輯推理結論或經驗為基礎的印象。當內行人感到一幅畫、一件傢俱或是支票上的簽名有什麼不對勁的時候,他其實是把這種感覺建立在許多細小的跡象和細節之上的。他毫無理由探究細枝末節——他的經驗會排除掉這種做法——最終的結局是留下確切印象,這種印象表明會有錯誤之處。可這並不是一種猜想,是一種以經驗為基礎的印象。

  “Eh bien(法文,意為:好吧。——譯注),我承認,對于第一封信,我並沒有以應有的方式來考慮它。它使我極端的焦慮不安,警方則認為這是個惡作劇。我自己是謹慎以待,確信如信中所言,將會有一場謀殺案在安多弗發生。正如你們所知道的那樣,確實有一場謀殺案發生了。

  “就像我充分認識到的,還沒有辦法來識別幹那件事的人是誰。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嘗試著去理解是什麼樣的人幹的。

  “我也瞭解某些跡象。那封信——那種犯罪的方式——被謀害的人。我必須發現的是:犯罪動機,寫信的動機。”

  “是為了公眾影響。”克拉克建議道。

  “肯定有一種自卑情結。”托拉·格雷補充道。

  “當然,那是顯而易見的。可為什麼會是我呢?為什麼是赫丘勒·白羅?如果把信寄給蘇格蘭場,保證可以獲得更大的公眾影響。寄給報社也會有更大的影響,報社可能不會把第一封信刊登出來,但是第二場謀殺案發生的時候,ABC 便可以確保所有的新聞界能提供的公眾影響。然後,為什麼會針對赫丘勒·白羅呢?這當中是否是因為有什麼個人原因呢?在信中倒是分辨得出,有一點對外國人的輕微的仇視——可用來解釋這個事件,但這還不足已令我感到滿意。

  “隨後,第二封信到達——接著便是貝克斯希爾的貝蒂·巴納德謀殺案。現在已變得很清楚了(這也是我早就懷疑的),這些謀殺案是用一個字母順序的計劃來進行的,可是,對每個人來說,這個事實看來已成定形,卻使留在我心目中主要的問題一成不變。ABC 有什麼必要來幹這些謀殺案呢?”

  梅根·巴納德在座位中激動起來。

  “這樣的事難道不像是——是一種血腥的貪婪?”她說道。

  白羅轉身朝向她。

  “你說得不錯,小姐。確實有這件事,那種殺人的欲望,這不太符合本案的實質。一個充滿殺人欲望的殺人狂通常會想要殺死盡可能多的受害人,這是種周而復始的渴望。這樣的兇手的強烈願望便是藏匿起他的蹤跡——而不是加以宣揚。當我們對四個被選中的受害人進行考慮——或者說,至少他們當中的三個人(因為我對唐斯先生和厄斯菲爾德先生瞭解甚少),如果他挑選了這些人,兇手可以殺死他們後而不引起任何懷疑。弗朗茲·阿謝爾,唐納德·弗雷澤或梅根·巴納德,還可能是富蘭克林·克拉克先生——那些證據。人們怎麼也不會想到有個不知名的殺人兇手!那麼,為什麼兇手會感到有必要把注意力引向自身呢?有必要在每具屍體上留下一本ABC 鐵路指南書嗎?那是種強迫的做法嗎?是不是有什麼與鐵路指南相關的情結?

  “我發現,要探究兇手的心理是挺不可思議的。那肯定不能算是寬宏大量!是不是把一種對犯罪責任的恐懼強加在一個無辜的人身上?

  “盡管我無法解答那個主要的問題,我倒確實感覺到從兇手那裡瞭解到某些情況。”

  “比如說是什麼情況?”弗雷澤問。

  “首先呢——是他有一種平面狀的心理。他的罪案以字母順序的遞進來進行排列——那麼對他而言,這顯然很重要。在另一方面,他對受害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品味——阿謝爾太太,貝蒂·巴納德,卡邁克爾·克拉克爵士,他們彼此之間相差甚大。沒有性別情結——也沒有特定的年齡情結。對我而言,那是個相當奇怪的現象。如果一個人不加區別地殺人,這通常是因為他要根除掉那些擋住他去路或惹他惱火的人。可是字母順序的遞進表明,在這裡情況可不是這樣。另一種類型的兇手通常會挑選某一類特定的受害人——幾乎總會是異性。ABC 的程式當中有些偶然性,這在我看來與字母順序的選擇格格不入。

  “我允許自己做一個小小的推理。ABC 的選擇使我想起我稱之為‘鐵路迷’的人,這在男人當中比女人更為普遍,男孩子要比女孩子更喜歡鐵路。同樣,在某些方面,這也可能是思維未完全定形的一種跡象。‘男孩’的動機仍然是占主導地位的。”

  “貝蒂·巴納德的死亡和它的方式令我獲得了其他方面的啟發。它死亡的方式尤其令人浮想聯翩(對不起,弗雷澤先生。)。首先,她是被人用自己的腰帶勒死的——那麼殺害她的人肯定同她有著友好或親密的關系。當我瞭解她性格當中的某些方面時,我的心中就生成一幅圖像。

  “貝蒂·巴納德是個愛調情賣俏的人,她喜歡讓風度翩翩的男士來注意她。因此,ABC 為了要說服她跟他外出,必須具備一定程度的吸引力——即性別的吸引力。他必須有辦法,如同你們英國人所說的那樣,去‘結識異性’。他要能夠與女人一拍即合!我設想海灘上的場景是這樣的:那男人恭維她的腰帶,她便解下來,他玩耍一般地把腰帶纏繞在她的脖子上——也許會說‘我要勒死你’。一切都是在打打鬧鬧之中,她咯咯地笑——而他則拉緊——”

  唐納德·弗雷澤跳將起來,他臉色發青。

  “白羅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

  白羅做了個手勢。

  “我已講完,已結束了。我們再接著談下一場卡邁克爾·克拉克爵士的謀殺案。在這裡兇手又回復到他的第一種手法——猛擊頭部。這是相同的字母情結——可有一個事實令我擔心,兇手應該以某種特定的順序來挑選這些城鎮,以保持一致。

  “如果安多弗是A 目錄下的第155個名字,那麼B 謀殺案也應該是B 目錄的第155個——或156個,然後C 謀殺案則是第157個。在這裡,這些城鎮是隨機進行挑選的。”

  “在這個問題上,難道不是因為你有失偏頗,白羅?”我提議道。“你自己通常是挺有條理的,這對你來說幾乎是種弊病。”

  “不,這可不是弊病!Quelle idee (法文,意為:什麼觀點。——譯注)!可我承認,在這一點上,我可能是有點過分緊張了。Passons (法文,此處意為:先不談這個。——譯注)!

  “徹斯頓謀殺案給我的幫助極少,我們一點運氣也沒有。由於那封信誤入歧途,因而我們無法做什麼准備。

  “可兇手在宣稱D謀殺案的時候,我們已形成了一種相當艱巨的防禦體系。ABC 已不能再寄希望於僥幸地幹謀殺案,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還好,那時候我剛好才考慮到長統襪的線索。很顯然,有一個推銷長統襪的人曾在每一個犯罪現場或附近地區出現,這絕對不是一種巧合。因為,那個推銷襪子的人就必定是兇手。我要說,對那個人的描述,就像格雷小姐對我所說的話,並不符合我自己對那個勒死貝蒂·巴納德的人的印象。

  “我會迅速地越過以下幾個步驟。第四場謀殺案最終發生了——那個名叫厄斯菲爾德的人被謀殺——這看起來,像是與那個叫唐斯的弄錯了,他倒也差不多是同等身材,在電影院裡兩人也相鄰而坐。

  “而現在,高潮終於來臨。ABC 事與願違,他被識別——遭到逮捕——最終束手就擒。

  “這件案子,正好是黑斯廷斯所說的那樣,就此結束。

  “對公眾而言,這是順理成章的事。那傢伙已在獄中,他最終的下場無疑會像布羅德莫爾。從此不會再有更多的謀殺案,他將消亡!一切都終止!安息吧。

  “可是,對我來說,情況絕對不會是這樣的!我什麼情況都不瞭解!一點也不知道原因何在。

  “另外,還有一個令人挺傷腦筋的事實,在貝克斯希爾謀殺案案發當晚,那個卡斯特有不在現場的證據。”

  “這也一直令我煩惱不已。”富蘭克林·克拉克說道。

  “是的,它讓人煩惱。那個不在現場的證據,確實有點像是真的。但它也可能不是真的,除非——現在,讓我們來看看這兩個非常有意思的推測。

  “請設想,朋友們,卡斯特確實幹過三件謀殺——A 案、C 案和D 案——他並沒有幹B 案。”

  “白羅先生,該不是——”

  白羅看了一眼梅根·巴納德,使她平靜下來。

  “請保持安靜,小姐。我是主張真相的。我是!我要排除謊言。請設想,我說過,ABC 並沒有幹第二件凶殺案。要記住,它是在二十五日淩晨的時間裡發生的——那天他早已來到犯罪地點。我們要設想,有沒有人會搶先一步呢?在那樣的情況之下,他會做些什麼呢?進行第二場謀殺,或是潛伏起來,並且把第一場謀殺案當作一種血腥的禮物接納下來?”

  “白羅先生,”梅根說道,“這真是異想天開的念頭!所有的謀殺案肯定是同一個人幹的!”

  他並沒有理睬她,繼續沉著地說下去:

  “這樣的假設足以解釋一個事實——亞歷山大·波拿派特·卡斯特的個性(他同任何一個姑娘都無法一見如故)與殺害貝蒂·巴納德的兇手所有的個性之間的差異。在此以前,那個可能的兇手已經利用了其他所發生的凶案,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比如,肢解惡魔傑克的所有罪案也並不全部都是由他幹的。到目前為止,情況一切順利。

  “可是,我隨後便碰到了一個確定的難題。

  “直到巴納德謀殺案發生的時候,還沒有關於ABC 的任何消息被公開過。安多弗謀殺案只是引起了極少量的關注。關於那本打開的鐵路指南書事件,新聞界甚至都沒有提到。於是,緊接下來的情況是,殺害貝蒂·巴納德的那個人必定瞭解某些事實,這些情況只有少數人才知道——我自己、警方和阿謝爾太太的某些親戚和鄰居們。

  “從那方面的調查來看,使我處於非常茫然的境地。”

  那些望著他的臉也同樣地茫然不知所措,充滿困惑。

  唐納德·弗雷澤若有所思地說道:

  “總而言之,員警也是些人嘛。他們是些外表順眼的人——”

  他停住口,詢問地看著白羅。

  白羅輕微地搖頭。

  “不,可沒那麼簡單。我告訴你還有第二種假設。

  “假設卡斯特不對殺害貝蒂·巴納德一事負責,假設有其他人殺害了她,其他人是否也可能對其他的謀殺案負責呢?”

  “可那樣子是說不通的。”克拉克說道。

  “說不通嗎?我一開始就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我以一種完全不同的觀點,來對收到的那些信件進行檢查。我從一開頭就感到,它們中有些事情搞錯了——就像一個研究畫的專家能懂得某幅畫有問題一樣……

  “我並沒有停止下來就設想到,這些信件的問題在於,寫信的人是個瘋子這一事實。

  “現在,我對它們再次進行了檢查——這一次我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結論。它們的問題是這樣一個事實,寫信的人是一個正常人。”

  “你在說些什麼呀?”我叫道。

  “是的,這千真萬確!這些信件搞錯了,就像一幅畫會有問題一樣——因為它們全都是偽造的。它們假裝是個瘋子所寫——是個殺人狂所寫,可事實上,它們才不是那個樣子。”

  “這毫無意義。”富蘭克林·克拉克重複道。

  “Mais si(法文,意為:不是這麼回事。——譯注)!人必須要進行推論——要反省。寫這樣的信會有些什麼目的呢?是為了要把注意力集中到寫信人身上,是為了要把注意力引向謀殺案!Ev verite(法文,意為:事實上。——譯注),這表面上看起來沒有多大意義。然後我看到新線索,它是為了把注意力集中到幾個謀殺案上——集中到一群謀殺案上……難道你們那位偉大的莎士比亞沒說過‘見樹不見林’嗎?”

  我並沒有糾正白羅對文學的記憶。我只是在試圖瞭解他的觀點,似乎若有所得。他繼續說道:

  “你什麼時候能注意到針這樣細微物體?當它在針插中的時候!你什麼時候能注意到一件單獨的謀殺案的細節情況?當它是一系列謀殺案的其中一件的時候。

  “我必須去對付一個絕頂聰明、足智多謀的兇手——他不顧一切,膽大妄為,是個徹頭徹尾的賭徒。它不是卡斯特先生!他可能從來都幹不成這些謀殺案!不,我必須要去應付一類完全不同的人——一個帶著小孩子脾氣的人(有學校男生般的信件和鐵路指南為證),一個對女人富有吸引力的男人,和一個殘酷漠視生命的人,一個在其中一場謀殺案當中是個顯要的人物的人!

  “請考慮,當一個男人或女人被殺害時,警方都會問些什麼問題呢?是機會。最案發生的時候每個人都在哪裡?是動機。從這些死者的死亡當中,誰將能獲得利益?如果動機和機會都相當明顯,一個可能的兇手會做些什麼呢?是會偽造不在現場的證據——也就是,以某種方式篡改一下時間嗎?可那總是種危險的做法。我們的兇手想到了一種更難以置信的防衛辦法。他創造一個殺人兇手。

  “我現在已對這麼多起謀殺案進行了回顧,以發現可能有罪的人。安多弗謀殺案?那起謀殺案中,最受嫌疑的人是弗朗茲·阿謝爾,可是我無法想像的是,阿謝爾能夠發明和實施這樣一個設計精美的計劃,我也無法理解他能策劃一件有預謀的凶殺案。貝克斯希爾謀殺案?唐納德·弗雷澤挺有可能,他有頭腦和能力,並且他的思維運轉井井有條。可他殺死心上人的動機只可能是出於嫉妒——而嫉妒並不會傾向於預謀。我還瞭解到,他在八月初就休了假,這表明他不太可能與徹斯頓謀殺案有瓜葛。我們再來談談下一場徹斯頓案——我們立即會處於理由極其充足的地位。

  “卡邁克爾·克拉克就爵士是個巨富。誰將會繼承他的錢財?他的妻子正病入膏肓,她要活著才能享有財產,隨後,這些遺產會屬于他的兄弟富蘭克林·卡拉克。”

  白羅慢慢地環視,直到他與富蘭克林·卡拉克的眼神碰在一起。

  “我隨即相當確信。那個在我心靈深處已經瞭解了很長時間的人,恰好正是我曾經當作一個正常人來瞭解的那個人。ABC 和富蘭克林·卡拉克正是同一個人!那種膽大妄為的冒險性格,四處漫遊的生活,那種對英格蘭的偏愛,已經非常微弱地表現出對外國人的藐視。富有吸引力的輕快大方的風度——在沒有什麼更能使他輕而易舉地在餐廳門口約上那個姑娘。那種富有條理的平面狀思維——他有一天在這裡列出一個單子,勾掉以ABC 打頭的標題——最後,是那種男孩子的思維——曾被克拉克女勳爵所提到過,甚至表露出他讀小說的品味——我已弄清楚圖書館裡有一本名叫《鐵路男孩》的書,是由E.耐斯比特寫的。我自己便不再有任何懷疑,那個ABC,那個寫信並進行那些謀殺案的人,就是富蘭克林·卡拉克。”

  克拉克突然迸發出一陣大笑。

  “真是富有創意!那我們那位卡斯特朋友,雙手鮮紅地被抓住,又該作什麼解釋呢?他衣服上的血跡是怎麼回事?還有他藏在住處的那把刀?他可能會否認他幹了那些謀殺案——”

  白羅打斷了他的話。

  “你錯了,他對這些供認不諱。”

  “什麼?”克拉克看上去相當震驚。

  “哦,是的,”白羅溫和地說,“我一開口跟他說話,就已明白卡斯特認定自己有罪。”

  “那甚至連這些都沒能使白羅先生滿意?”克拉克說。

  “不。因為我一看見他,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是有罪!他既沒有膽量,也不夠勇敢——我還要說,他沒有策劃的頭腦!我一直都很清楚兇手的雙重性格。現在我知道這種性格存在於那個方面。案件涉及兩個人——真正的兇手,狡詐、足智多謀、膽大妄為——而那個假的兇手,愚蠢、猶豫不決、容易受到影響。

  “容易受影響——在這個詞匯當中,正好有卡斯特先生之迷!克拉克先生,策劃這個系列謀殺案以把人們的注意力從一個單獨的謀殺案中分散出來,這對你來說還不夠。你必須要有一個作掩護的人。

  “我想,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你在一件咖啡店碰到這個古怪的人,他有著招人眼目的基督教姓名,於是你的腦中就第一次產生了這個念頭。當時,你的頭腦當中正在翻來覆去地考慮著謀害你哥哥的許多計劃。”

  “真的嗎?那為什麼呢?”

  “因為你很是為將來感到驚慌。我不知道你是否已意識到,克拉克先生,可是當你給我看你哥哥寫給你的那封信時,你使我對這件事有了更好的瞭解。在信中,他非常清晰地表示出了他對托拉·格雷的愛慕和專注。他的態度也可能是父親般的關愛——或者他也願意這樣考慮。不管怎樣,真正的危險是,在你嫂子死後,他可能會因為孤獨無聊而轉向這個美麗的姑娘,以獲取同情和安慰,而最後,就像很多老年人都發生過的那樣,他可能會同她結婚。由於你對格雷小姐的瞭解,你的恐懼與日俱增。我試想,你挺擅長於評判性格,盡管有點隨意。你判斷到,不管正確與否,格雷小姐是那種‘正在改變中’的年輕女子。她某一天可能會成為克拉克女勳爵,對此你絲毫不感到懷疑。你的哥哥是個極其健康的人,他精力充沛。他們可能會有小孩,而你繼承遺產的機會就會減少到微乎其微。

  “我認為,實質上,你的一生都是一個滿懷失望的人。你像滾石一樣四處遊逛,根本聚集不了什麼財產。你也相當嫉妒你哥哥的財產。

  “我在重複我的話,你腦中正反復考慮那些計劃時,你與卡斯特先生的碰面使你有了一個主意。他那誇張的基督教姓名,他對癲癇病發作和頭疼的描述,他那種渾身上下唯唯諾諾、低小卑微的模樣,恰好是你所想要的工具,這打動了你。整個字母計劃開始在你的頭腦中湧現——卡斯特的姓名簡稱——你哥哥的姓以C開頭和他住在徹斯頓的事實,使這個計劃的核心內容。你甚至都提出了卡斯特可能的結局——盡管你很難期望這個建議能夠如願以償。

  “你所作的安排相當出色。你以卡斯特的名義寫信,還把一大批襪子寄送給他,你自己則寄去一些ABC書,看上去像是相同的包裹。你寫信給他——是一封打字機列印的信,聲稱同一家企業會向他提供一份優厚的薪水和傭金。你的計劃事先經過了如此的精心策劃,你把所有的信件都列印完,隨後在寄發出去,然後你把打完信件的那架打字機再交給他。

  “你現在必須要找到兩個受害人,他們的姓名必須要分別以A 和B 開頭,他們也要住在地名以相同字母開頭的地方。

  “你偶然選擇安多弗作為一個可能的地點,你去那裡進行預先偵察,這使你得以挑選阿謝爾太太的小店作為第一場謀殺案的地點。她的姓名很清楚地寫在門上,而你也恰好發現她往往是一個人呆在店裡。她的謀殺案需要勇氣、膽量和理所當然的運氣。

  “這與字母B,你就必須改變一下策略。可以想見,商店的單身女子可能已經獲得警告。我可以想像到,你經常性地去光顧一些餐廳和茶室,與那裡的姑娘們逗樂打趣,並發現有誰的姓名正好是以那個字母開頭的,發現誰正好符合你的目的。

  “貝蒂·巴納德正是你在尋找的那種姑娘。你帶她出去了一兩次,向她解釋你是一個已婚男人,外出遊覽要進行得秘密一點。

  “然後,你的預先計劃已經完成,你開始實施!你把那張安多弗的名單寄給卡斯特,指令他於某一天到那裡去,而你把第一封信寄給了我。

  “在指定的那一天,你去安多弗——殺死了阿謝爾太太——你的計劃沒有遭到任何破壞。

  “第一場謀殺案就成功地完成了。

  “第二場謀殺案,你再謀殺是很有戒心,實際上,是在前一天干的。我相當確信,貝蒂·巴納德是在七月二十四日午夜之前被殺害的。

  “我們現在看第三場謀殺案——這才是重要的,實際上,從你的觀點來看,這才是真正的謀殺案。

  “在這裡,黑斯廷斯應該得到極大的表揚,他對沒人注意到的現象作出了很簡單卻明晰的評判。

  “他建議道,那第三封信是故意繞了彎路的!

  “他的判斷正確無誤!……

  “在那個簡單的事實當中,有那個困擾我很久的問題的答案。為什麼這些信要首先寄給赫丘勒·白羅,寄給一個私人偵探,而不是警方呢?

  “我曾經錯誤地以為有什麼個人原因。

  “其實並不是這樣!這些信之所以寄給我,是因為在你的計劃當中有一條是其中的一封信必須寫錯位址並繞彎子——可你無法使寄給蘇格蘭場的犯罪調查科的信去繞彎子!它必須是個私人地址。你於是選擇了我,因為我是個為人熟知的人物,並且一定會把這些信件交給警方——還有,在你那個相當偏見的頭腦之中,你喜歡去嘲弄一個外國人。

  “你非常清晰地在信封上寫好地址——白港——白馬,這是很自然的筆誤。只有黑斯廷斯非常地敏銳,他對一些細微的假像不加理睬而去直接關注顯而易見的事實。

  “當然,這封信是故意繞了個圈子的!只有當謀殺案已經安然完成以後,員警們才會去巡查。你哥哥的晚間散步使你有機可乘,而ABC案的恐懼已成功地佔據了大眾的心理,你可能有罪的事實卻從未讓任何人發覺。

  “你哥哥死後,當然,你的目的已經實現。你再沒有願望進行更多的謀殺。另一方面,如果謀殺案毫無緣由地終止,有可能會有人開始對真相產生懷疑。

  “卡斯特先生,你的那個遮掩物,由於他外表難以引人注目,很成功地做到了掩人耳目,以至於到那時為止,沒有人注意到有同一個人出現在三場謀殺案的現場附近地區!令你惱火的是,甚至連他到過庫姆比賽德的情況都沒有人提到。格雷小姐的頭腦當中已經完全沒有這件事。

  “你仍像往常一樣大膽,你決定再進行一場謀殺,可這一次案件的總既要得到很好的宣揚。

  “你於是挑選唐克斯特作為行動的地點。

  “你的計劃非常簡單。你自己很自然會到犯罪現場去。卡斯特先生會得到他的企業的指令去唐克斯特。你的計劃是要跟蹤他以獲取機會。事情都在順利地進行著。卡斯特先生去了一家電影院,那倒是簡單不過。你坐在離他幾個座位之外。當他起身離開時,你也一樣。你假裝步履蹣跚,把身體傾斜並用刀刺死了前排那個正打瞌睡的人,把那本ABC 滑到他的腳邊,在黑暗的通道中故意撞上卡斯特先生,在他的袖子上擦了擦刀,把刀又放進了他的口袋中。

  “你根本用不著費心去尋找一個以D 作為姓名開頭的人。任何人都可以!你認為——這也相當準確——這會被認為是一種失誤。在座位不遠的觀眾當中肯定有以D 為姓名開頭的人、肯定會有人認為他才是那個註定要成為受害人的人。

  “而現在,我的朋友,我們從那個假ABC的角度來考慮這個案子——從卡斯特先生的角度來考慮。

  “安多弗謀殺案對他來說一點關系都沒有。貝克斯希爾謀殺案則使他感到震驚和奇怪——為什麼,那個時間他自己剛好在那裡!隨後是徹斯頓的罪案和報紙的大肆宣揚。他在安多弗的時候那裡有一件ABC 謀殺案,在貝克斯希爾的時候有一件ABC 謀殺案,而現在又有另一件就在附近……三件案子發生的時候,他正好都在現場。飽受癲癇困擾的人通常會有記憶的空白,會記不起他們做過些什麼事情……要記住卡斯特是個緊張兮兮、高度神經過敏的人物,而且極其容易受到影響。

  “然後他收到了去唐克斯特的指令。

  “唐克斯特!下一場ABC 案將會發生在唐克斯特。他肯定也感到這仿佛就是命運的安排。他喪失了勇氣,以為他的房東太太在懷疑他,於是就告訴她說是要去切爾滕納姆。

  “他到唐克斯特去,因為這是他的任務。下午他去了一家電影院。他很可能在那裡打了一兩分鐘瞌睡。

  “當他返回到旅館的時候,他發現了他衣服袖口上有血跡,口袋中有一把帶著血漬的刀。我們可以想像他的感覺,他所有模糊的預兆都變得確定無疑。

  “他——他自己——就是那個兇手!他想起他的頭痛——他記憶的頓失。他很確信這個真相——他,亞歷山大·波拿派特·卡斯特是一個殺人狂。

  “他隨後的行為是一個被圍剿的野獸的行為。他回到倫敦的住所。在那裡他很安全——這大家都知道。他們會以為他去了切爾滕納姆。他還帶著那把刀——這麼做當然極其愚蠢。他把刀藏在衣帽架裡。

  “然後,有一天,他得到警告,說是員警要來了。一切都完了!他們都知道了!

  “那頭被圍剿的野獸開始最後的逃亡……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去安多弗——我想,去看一看那個罪案發生的地方,這真是種病態的欲望——那個他曾經幹過的罪案,盡管他什麼也不記得了……

  “他身上分文皆無——精疲力盡……他的腳自願地把他領向了警察局。

  “可即便是一頭被抓獲的野獸,他也會掙紮不休。卡斯特先生完全相信他製造了這些謀殺案,可他仍然堅決地認定自己無罪。他絕望地堅持第二場謀殺案使他有不在現場的證據。至少那不該算在他的頭上。

  “正如我所講過的,當我看到他的時候,立刻就知道他並不是那個兇手,而我的名字對他而言一文不值。我也知道,他自認為就是那個兇手。

  “在他向我供認他的罪行之後,我更強烈的確知,我自己的推論是對的。”

  “你的推論,”富蘭克林·克拉克說,“真是荒謬。”

  白羅搖了搖頭。

  “不,克拉克先生。由於沒人懷疑你,你已經安然無事。一旦你遭到懷疑,要獲得證據就相當容易。”

  “什麼證據?”

  “是的,我在庫姆比賽德的一個壁櫥裡發現了你在安多弗和徹斯頓謀殺案中使用過的棍子。那是個普通的棍子,帶著一個厚實的把柄頭,其中的一段木頭被替換了,灌進了鉛。你的相片也從好幾張相片中被兩個人識別,他們看見你離開電影院,而那時你應該是在賽馬場。有一天你在貝克斯希爾也被米莉·希格利和‘緋紅色跑步者’旅店的一個姑娘認出,你在案發當晚曾經帶貝蒂·巴納德去那裡吃過飯。最後——那可是最最混蛋的事情——是你忽略了一個最基本的應該警惕的地方,你在卡斯特先生的打字機上留下了一個指紋——那架打字機,如果你真是清白無辜,你從來就不該碰過。”

  克拉克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他說道:

  “Rouge,impair,manque(法文,意為:紅色,奇數,輸了。——譯注)!——你贏了,白羅先生!可這事值得嘗試!”

  他以一種難以置信的快速從口袋中掏出一支自動手槍,對准了自己的頭。

  我發出一聲喊叫,不自覺地畏然退縮,等待著槍聲響起。

  可什麼也沒有發生——扳機毫無危害地響了一下。

  克拉克驚奇地瞪著眼睛看,發出一聲詛咒。

  “不,克拉克先生,”白羅說,“你可能已經注意到我今天換了個新的男僕——他是我的一個朋友——是個順手牽羊的偷竊專家。他從你的口袋中偷出手槍卸下子彈,然後又放回去,而你根本就沒有注意到。”

  “你這個十足的外國狂徒!”克拉克叫道,因狂怒而臉色發紫。

  “是的,是的,那就是你所感覺的。不,克拉克先生,你不會死得太容易。你告訴卡斯特先生,你曾經差一點就溺水而死。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你註定會有另外一種命運的。”

  “你——”

  他說不出話來。他的臉變得鐵青,威脅般地緊握拳頭。

  兩個蘇格蘭場的偵探從隔壁房間出來,其中的一位是克羅姆,他走向前,說出了由來已久的套話:“我警告你,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作為呈堂證供。”

  “他已經說的夠多的了,”白羅說道。他又向克拉克補充說:“你塞滿了偏執的優越感,可我自己則認為你的罪行一點也不像是個英國式的案件——不夠光明正大——不夠公平——”

第三十五章 結局

  當門在富蘭克林·克拉克身後關上時,我歇斯底里地笑了出來——我很抱歉作這樣的敘述。

  白羅看著我,帶著些許的驚詫。

  “這是因為你跟他說他的罪行並不公平。”我喘著氣說道。

  “這挺正確的。這使人感到厭惡——倒不是出於謀害自己的兄弟,而是宣判一個令人遺憾的傢伙要過地獄般生活的殘酷性。要抓住狐狸,把它關進籠子裡,再也不讓他跑掉!那可不是種公平的遊戲!”

  梅根·巴納德深深地歎氣。

  “我無法相信這件事——我無法。這是真的嗎?”

  “是的,小姐。惡夢已經過去。”

  她看著他,臉色漸深。

  白羅轉向弗雷澤。

  “梅根小姐一直都有一種擔心,害怕第二場謀殺案是你幹的。”

  唐納德·弗雷澤平靜地說:

  “我曾經也這麼想過。”

  “是因為你做的夢?”他離這個年輕人更近了一點,暗暗地降低聲音。“你的夢有一種很自然的解釋。那時因為你發現妹妹的印象在你腦中淡漠下去時,它的位置由另一個姐姐來代替。在你的心目中,梅根小姐取代了她的妹妹,但是由於你無法容忍自己這麼快就對死者不忠實,你掙紮著要消滅這個念頭,要根除它!這就是那個夢的解釋。”

  弗雷澤的眼睛瞄向梅根。

  “不要害怕忘記,”白羅溫和地說,“她不是那麼值得去牢記。在梅根·巴納德身上,你完全可以找到——un coeur magnifique(法文,意為:一顆美妙的心靈。——譯注)!”

  唐納德·弗雷澤的眼睛發亮。

  “我相信你的話是對的。”

  我們都圍繞在白羅身邊提問,要他回答這樣那樣的問題。

  “那些問題,白羅?你向每個人的提問,那裡面有沒有什麼含義?”

  “有些問題是simplememt une blague(法文,意為:僅僅是開玩笑。——譯注)。可是瞭解到了我想要知道的一件事——當第一封信寄出的時候,富蘭克林·克拉克正好在倫敦,而且,當我向托拉·格雷提問時,我也想看看他的臉色。他絲毫沒加提防,我瞥見他眼中的惡意和憤怒。”

  “你一點也不顧及我的感情。”托拉·格雷說。

  “我並不指望你會給我一個真實的回答,小姐。”白羅冷冰冰地說,“而現在,你的第二個希望又落空了,富蘭克林·克拉克不會再繼承他哥哥的錢財了。”

  她猛然一抬頭。

  “我還有什麼必要再留在這裡遭受侮辱嗎?”

  “沒什麼必要。”白羅說道,禮貌地為她打開門。

  “那個指紋極有說服力,白羅,”我尋思著說,“你一提到它,他就崩潰了。”

  “是的,那些指紋挺管用的。”

  他若有所思地補充道:

  “我編了那些話以使你高興,我的朋友。”

  “可是,白羅,”我叫道,“這難道不是真的嗎?”

  “一點也不,mon ami(法文,意為:我的朋友。——譯注)。”赫丘勒·白羅說。

  我必須要提到,幾天之後,亞歷山大·波拿派特·卡斯特前來拜訪我們。他緊握白羅的手,極不連貫地竭力向白羅道謝,卡斯特收住口,說道:

  “你們知道嗎,有家報社已經出價一百英鎊,一百英鎊——要我簡單地講述我的一生和歷史。我——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才不會去接受一百英鎊呢,”白羅說,“要堅定。告訴他們說五百英鎊才是你的價碼,而且別把你自己只限於一家報社。”

  “你真的認為——我可以——”

  “你必須要認識到,”白羅說著,面帶笑意,“你已是一個著名的人物,實際上是現在英格蘭最著名的人物。”

  卡斯特先生再次收住口,臉上掃過一陣喜悅。

  “您知道嗎,我相信您是對的!著名!要登在所有的報紙上。我會采納您的建議,白羅先生。那酬金必須是最合適的——最合適的。我要去度幾天假……然後我要送給莉莉·馬伯裡一件精美的結婚禮物——她是個可愛的姑娘——真正可愛的姑娘,白羅先生。”

  白羅鼓勵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是對的,好好地過。另外還有一句話,去看看眼科醫生怎麼樣?那些頭痛,可能是因為你需要一副新眼鏡。”

  “您認為一直就是那樣嗎?”

  “是的。”

  卡斯特先生熱情地同他握手。

  “您真是個偉大的人,白羅先生。”

  像往常一樣,白羅並沒有忽略這句恭維,他甚至都沒有顯得謙虛一點。

  當卡斯特大搖大擺地走出門後,我那位老朋友沖著我笑。

  “那麼,黑斯廷斯,我們又偵破了一起案件,不是嗎?Vive le sport(法文,意為:游戲萬歲。——譯注)。”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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