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艾克羅伊德謀殺案 The Murder of Roger Ackroyd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謝潑德醫生在早餐桌上弗拉爾斯太太于16日晚(星期四)離世而去。17日(星期五)早晨八點就有人來請我去。我也幫不了什麼忙,因為她已死了好幾個小時了。

  九點過幾分我就回到了家。我取出鑰匙打開了前門,故意在大廳裡磨蹭了一會,不慌不忙地把帽子和風衣掛好,這些都是我用來抵禦初秋晨寒的東西。說老實話,我當時的心情非常沮喪憂愁。我並不想裝模作樣地認為,我能夠預料今後幾周將要發生的事。我確實無法預料,但我有一種預感,震撼人心的時刻即將到來。

  從左邊的餐廳傳來了叮叮噹當的杯子聲,以及姐姐卡洛琳的乾咳聲。

  “是你嗎,詹姆斯?”她大聲地叫喊著。

  這話問得有點多餘,還有可能是誰呢?說老實話,就是因為我的姐姐卡洛琳,我才在大廳裡磨蹭了幾分鐘。基卜林先生跟我說起過,蒙鼬家族的座右銘是:“出去,到外面去探聽消息。”如果卡洛琳曾採用過什麼探尋手段的話,我敢肯定她採用的就是蒙鼬家族的那種方法。但這句座右銘的前半句可以省去,因為卡洛琳只需靜靜地坐在家中就能探聽到任何消息。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但事實是明擺著的。我猜想,可能是家中的僕人和做買賣的小販充當了她的智囊團。她外出並不是為了去探尋消息,而是去傳播消息。就傳播消息這一點來說,她也是一個超凡的行家。

  就是因為她的這一特點才使我感到猶豫不決。如果把弗拉爾斯太太死亡之事告訴卡洛琳,不出一個半小時,全村的人都會知道。作為一個專業醫務人員,我說話應當特別謹慎。久而久之我便養成了一個習慣,盡可能瞞住消息,不讓姐姐知道。但不管你怎麼做,她還是能打聽到這些消息。我知道我的做法是無可指責的,這一點使我良心上得到滿足。

  弗拉爾斯太太的丈夫已去世一年。卡洛琳始終認為他是被妻子毒死的,但她又拿不出什麼確鑿證據。

  我跟她說,弗拉爾斯先生死於習慣性地過量飲用含酒精的飲料導致的急性胃炎,而她對我的這一說法總是加以嘲笑。胃炎症狀與砷中毒有相同之處,這一點我同意,但卡洛琳對弗拉爾斯太太的指控完全是另一碼事。

  “你只需要看看她的模樣就知道了。”我曾聽她這麼說過。

  弗拉爾斯太太雖說不太年輕了,但她仍然十分迷人。她身上穿的巴黎時裝雖談不上華麗,但看上去非常合身。不管怎麼說,在巴黎買衣服的婦女人數眾多,這並不能證明她們一定會毒死自己的丈夫。

  我躊躇不定地站在大廳裡,腦海裡浮現出所有這一切,這時卡洛琳又叫喊起來,嗓門比前一次還要大。

  “詹姆斯,你到底在磨蹭些什麼?為什麼還不來吃早餐?”“馬上就來,親愛的。”我急急忙忙地應了一聲,“我在掛風衣。”“這麼長的時間掛五六件風衣都該掛好了。”她說得一點不錯,這段時間確實可掛五六件風衣。

  我走進餐廳,習慣性地在她的臉頰吻了一下,然後坐下來吃雞蛋和鹹肉。鹹肉是冷的。

  “你這麼早就去串門。”卡洛琳說。

  “是的,我去了金帕多克,到弗拉爾斯太太家跑了一趟。”“我知道。”姐姐說。

  “你是怎麼知道的?”“安妮告訴我的。”安妮是客廳女僕,一個挺可愛的女孩,但她有一個難改的習性,愛多嘴。

  沉默了片刻,我繼續吃著雞蛋和鹹肉。這時姐姐的瘦長鼻子抽動了一下。每當她對某件事感興趣或興奮時,她總是做出這個動作。

  “你去那裡幹什麼?”她追問道。

  “一件令人傷心的事。我去也無濟於事,她肯定是昨晚睡覺時死的。”“我知道。”姐姐又說道。

  這下可把我惹火了。

  “你不可能知道,”我厲聲說道,“我也是到了那裡才知道的,我還沒跟任何人講過這件事。如果安妮連這個都知道的話,她簡直就變成活神仙了。”“不是安妮,而是那個送牛奶的人告訴我的,他是從弗拉爾斯的廚師那裡聽來的。”正如我前面所說,卡洛琳沒有必要出去探聽消息,她只需坐在家中,消息自然會傳到她的耳中。

  姐姐繼續問道:“她是怎麼死的?是不是心臟病?”“難道送牛奶的人沒有告訴你嗎?”我譏諷地反問道。

  譏諷對卡洛琳毫無作用,她還以為我真的是在問她問題。

  “他也不知道。”她向我作了一番解釋。

  不管怎麼樣,卡洛琳遲早會知道的,還不如我告訴她算了。

  “她因服用過量安眠藥而死。她最近失眠,一直在服這種藥,肯定是服得太多了。”“胡說,”卡洛琳馬上反駁說,“她是自殺,你不要為她辯解。”很奇怪,當一個人不想公開的內心秘密被別人揭穿時,他就會惱羞成怒,竭力否認。我當時感到非常氣憤,衝口說了一番氣話。

  “你又跟我來這一套了,”我說,“沒有根據地亂說一通。弗拉爾斯太太究竟有什麼理由要自殺?她是個寡婦,那麼年輕,那麼有錢,而且身體又棒,不必幹活,整天可以享樂。你的話實在太荒唐了。”“一點都不荒唐。她最近有點異常,這一點你肯定也注意到了。這種情況已有六個月了,她肯定是被妖魔纏住了。你剛才還說她一直睡不好覺。”“那你是怎麼看的呢?”我厲聲責問道,“是不是一場不幸的戀愛?”我姐姐搖了搖頭。

  “悔恨。”她津津樂道地說。

  “悔恨?”“是的。我一直跟你說是她毒死了丈夫,可你就是不信。我現在更確信無疑了。”“你的這番話不合情理,”我反駁說,“一個婦道人家如果有膽量犯殺人罪,她肯定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完全會心安理得地去享用她所奪得的財產。決不會像意志薄弱的人那樣感到悔恨。”卡洛琳搖了搖頭。

  “可能有些婦女像你說的那樣,但弗拉爾斯太太並非如此。她很有膽量,一股無法抑制的衝動驅使她把丈夫害死,因為她這個人根本就無法忍受任何形式的痛苦。毫無疑問,當阿什利·弗拉爾斯這種男人的妻子,肯定是飽受了不少痛苦……”我點了點頭。

  “自從害死丈夫後,她一起在困擾中過日子。這一點我是很同情她的。”弗拉爾斯太太活著時,卡洛琳從未對她表示過同情。現在既然她已去了不能再穿巴黎服裝的地方,卡洛琳便隨時會用一些溫柔的詞語來抒發對她的同情和理解。

  我明確地向她指出,她的整個思路都是混亂的。她說的那些話,在某些方面是有道理的,我心裡暗暗地同意她的一些說法。就因為這一點我對態度變得更加堅決。卡洛琳只是通過猜測來得到事實真相,這種做法是完全錯誤的,我必須制止她這麼須知。不然的話,她會走遍整個村子,傳播她對弗拉爾斯太太死因的看法。人們肯定會認為,她的看法是根據我所提供的醫學資料得出來的。生活中糾纏不清的事真是太多了。

  “胡說八道,”面對我那尖刻的言語卡洛琳並不示弱,“你等著瞧,十有八九她留有一封懺悔信,把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寫在上面了。”“她什麼信都沒留下。”我嚴厲地駁斥道,但心裡自忖,如果她的說法是正確的,我將陷於何種境地呢?“哦!”卡洛琳說,“這麼說你也打聽過信的事情了?我告訴你,詹姆斯,你心中想的事跟我完全一樣。你真是一個高貴的老騙子。”“當然我們不能排除自殺的可能性。”我強調道。

  “要驗屍嗎?”“可能會的,但這要看情況。如果我能絕對有把握地說,她過量服用安眠藥純屬意外事故,那麼驗屍可能會取消。”“你有絕對把握嗎?”姐姐非常精明地問道。

  我起身離開了餐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第二章

  金艾博特村的名流在我和卡洛琳繼續交談之前,我不妨先把我們這個村子的地理位置介紹一下。這個村子的名字叫金艾博特,與其他村子沒有什麼明顯的區別。附近的大城鎮有克蘭賈斯特,離這兒有九英里。有一個規模相當大的火車站,一個小小的郵電所,兩個相互對峙的“百貨商店”。有才幹的男人大多在年輕時就離開了這一地區,但我們這兒有錢的未婚女子和退伍軍官卻不少。我們的嗜好和娛樂可用一個詞來歸納:“聊天”。

  在金艾博特村,像樣的房子只有兩幢。一幢是金帕多克,丈夫死後留給了妻子弗拉爾斯太太。另一幢是弗恩利大院,其主人是羅傑·艾克羅伊德。我對他總是很感興趣,因為他一點都不像一個鄉紳。一見到他,我就會聯想到老式音樂喜劇中第一幕就登場的那位臉色紅潤、愛好運動的角色。這類喜劇總是以鄉村綠野作背景,他們通常是哼著小調上倫敦。而我們現在演出的是時事諷刺劇,鄉紳已從音樂形式中消失。

  當然,艾克羅伊德並不是一位真正的鄉紳,他是一個非常出色的車輪製造商。年近五十,臉色紅潤,待人和藹。他與教區牧師的關係很密切,把大把大把的錢捐獻給教會,作為教區救濟金,儘管外面謠傳,說他在個人花錢方面非常吝嗇。他還慷慨地資助板球比賽、少年俱樂部、殘廢軍人療養所。事實上他給金艾博特這個寧靜的村子帶來了生氣和活力。

  羅傑·艾克羅伊德二十一歲時就愛上了比他大五六歲的漂亮少婦,同年與她結了婚。她的名字叫佩頓,是生有一個孩子的寡婦。他們的婚姻時間並不長,生活充滿了不幸。直率一點說,艾克羅伊德太太是一個嗜酒狂,婚後四年因酗酒而命歸黃泉。

  妻子死後的多年中,艾克羅伊德一直沒有考慮再次娶妻。妻子與前夫生的孩子拉爾夫·佩頓七歲就失去了母愛,他現在已有二十五歲。艾克羅伊德一直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來撫養,但這個孩子非常粗野,總是惹事,繼父為他操心不已。儘管如此,在金艾博特這個村子裡,人們都喜歡他。其中一個原因是這位小夥子長得英俊瀟灑。

  正如前述,在我們這個村子裡,人人喜歡閒聊,因此艾克羅伊德先生與弗拉爾斯太太的曖昧關係一開始就引起了人們的注意。自從弗拉爾斯太太的丈夫死後,他們間的不正當的親密關係更加明顯。人們總是看見他們倆在一起。有人甚至大膽地猜測:哀悼期一過,弗拉爾斯太太就會變成羅傑·艾克羅伊德太太。的確,人們都感到事情有點巧合。羅傑·艾克羅伊德的妻子大家都知道是死於酗酒,而阿什利·弗拉爾斯死前也是一個酒鬼。這兩個嗜酒如命的死者留下的未亡人完全可以相互補償,配成合適的一對,彌補死者給他們帶來的痛苦。

  弗拉爾斯來這兒居住的時間並不長,只不過一年多一點,但有關艾克羅伊德的閒言閒語已有多年。在拉爾夫·佩頓的成長過程中,先後有好幾位女管家管理過艾克羅伊德的宅邸,每個人都受到過卡洛琳和她的那夥朋友的懷疑。至少有十五年時間,整個村子裡的人都確信艾克羅伊德會娶女管家中的一個為妻,這種看法並非沒有道理。最後一個女管家叫拉塞爾小姐,她最引起人們的懷疑。她毫無爭議地主持了五年家務,比以前的女管家持家時間長一倍多。人們都認為,要不是弗拉爾斯太太的出現,艾克羅伊德是無法逃脫拉塞爾小姐的。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他那死了丈夫的弟媳帶著女兒從加拿大意想不到地回來了。塞西爾·艾克羅伊德太太是艾克羅伊德那個沒出息的弟弟的寡婦,她回來後就住在弗恩利大院。據卡洛琳說,她非常成功地制止了拉塞爾小姐的不規矩行為。

  我不知道“不規矩行為”的確切含義——聽起來有點寒心,令人不愉快——但我知道拉塞爾小姐總是噘著嘴,我只能把這看成是一種苦笑。她對可憐的艾克羅伊德太太深表同情。她曾說:“靠大伯的施捨過日子,太可憐了。施捨的麵包是苦澀的,是嗎?如果我不是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勞動養活自己,那就淒慘了。”談到弗拉爾斯的事情,我不知道塞西爾·艾克羅伊德太太是怎麼想的。如果艾克羅作德先生不結婚,這對她無疑是有好處的。每次遇到弗拉爾斯太太,她總要向她一番殷勤——熱情招呼就更不消說了。卡洛琳說,她做的這一切都無濟於事。

  這就是過去幾年金艾博特這個地方給我們留下的印象。我們從各個角度談論了艾克羅伊德以及與他有關的一些事情,當然弗拉爾斯太太也是談論的中心人物之一。

  現在我們把萬花筒的角度重新調整一下,從人們廣為談論的可能贈送的結婚禮品一下子就轉到悲劇之中。

  我把所有這一切都翻來覆去地想了一遍後,按慣例外出巡診。我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病人需要診斷治療,所以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浮現出弗拉爾斯太太的猝死之謎。她是自殺嗎?確定無疑。如果是自殺的話,她肯定會留下遺言,告訴人們她想做的事。按我的經驗,女人一旦下決心要自殺,通常會把自殺的原因講出來。她們一心希望能把事情弄個真相大白。

  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還不到一個星期。媾她的舉止行為還很正常,對每一件事都要反復斟酌。

  這時我突然想起我昨天還見到過她,雖然沒有與她講話。她正和拉爾夫·佩頓走在一起,我感到很吃驚,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想他會在金艾博特村出現。我一直以為他與他的繼父鬧翻了,將近六個月沒在這兒露面。他們一直肩並肩地走在一起,頭挨得非常近。她說話時態度非常誠懇。

  我可以確定地說,就在這時我的心中產生了不祥之兆。雖然目前還未遇到麻煩,但根據眼下的情況,我有一種模糊的預感。頭天拉爾夫·佩頓和弗拉爾斯太太靠頭走在一起的情景,我一想起心裡就感到不舒服。

  當我和羅傑·艾克羅伊德面對面地相遇時,我還在想著這件事。

  “謝潑德!”他大聲喊著,“我正想找你,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你已經聽說了?”他點了點頭。可以看得出,他經受了一次沉重的打擊。臉上的紅暈消失,再沒有往常的歡樂,身體也垮了。

  “比你知道的更糟糕,”他平靜地說,“過來,謝潑德,我有話要跟你說。你現在能不能跟我一起回家?”“恐怕不行,我還有三個病人等著就診。我必須在十二點以前趕回去照看外科病人。”“那麼今天下午——不,還是晚上一起來吃飯吧,七點半怎麼樣?”“好吧,我一定準時趕到。出了什麼事?是不是拉爾夫的事?”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問這些——可能是因為一直在想著拉爾夫吧。

  艾克羅伊德茫然地盯著我,好像什麼也沒聽明白。我開始意識到一定是出了嚴重問題。我以前從未見他這麼心煩意亂過。

  “拉爾無?”他含糊不清地說,“哦,不是他,拉爾夫在倫敦——見他的鬼!老甘尼特小姐過來了,這種可怕的事我不想讓她知道。晚上見,謝潑德,七點半。”我點了點頭,他說完便匆匆地走了,我還站在那裡納悶。拉爾夫在倫敦?但他昨天下午確確實實是在金艾博特村。他肯定是昨晚或今晨又回倫敦了。但從艾克羅伊德的態度以及說話的口氣來看,他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拉爾夫已有幾個月沒來這一帶了。

  我沒有時間來進一步解開這個謎。甘尼特小姐一見到我就急切地向我打聽消息。甘尼特小姐與我姐姐卡洛琳的習性完全一樣,但卡洛琳有辦法精確無誤地找到詢問的對象以做出結論,這是她的了不起之處,而甘尼特小姐就缺乏這一點。甘尼特小姐氣喘吁吁地向我問了些問題。

  弗拉爾斯太太可憐了。許多人都說她多年來一直吸毒,而且上了癮。說這樣的話可真惡毒,然而最糟糕的是,人們說三道四的言語中總有一點是真的。無風不起浪嘛!她們還說,艾克羅伊德先生也知道了這件事,因此與她中斷了婚約——他們之間確實訂過婚。甘尼特小姐有確鑿的證據能證明這一點。當然,作為醫生我必須知道所有這一切,這是醫生的特點。

  甘尼特小姐說了那些試探性的話後,機警的小眼睛緊緊盯著我,看我如何瓜。幸運的是,與卡洛琳長期相處,已使我養成了不動聲色的特點,隨時可用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加以應付。

  這一次甘尼特小姐沒有捲入到惡意中傷的閒言閒語中去,我為她感到慶倖。我用了一些很巧妙的詞語把她的試探擋了回去,她一時摸不著頭腦。當她回過神來時,我已經走遠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某些問題,到家時我才發現已有好幾個病人在外科診室等著我。

  我看完了最後一個病人,這時離吃午飯還有一段時間。我來到園子裡,靜心思考著一些問題。突然,我發現還有一個病人在等我。她起身向我走來。我呆呆地站在那裡,心裡難免有點詫異。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感到詫異,可能是因為拉塞爾小姐有一種頑強不屈的氣質,一種超塵脫俗的儀錶。

  艾克羅伊德的女管家身材高挑,容貌漂亮,但她的神情令人生畏,使人望而怯步。她目光嚴厲,嘴唇緊閉著。我有這樣一種感覺:如果我是她手下的一名女僕或幫廚女工,那麼我一聽見她的腳步聲就會像老鼠見到貓一樣四處奔逃。

  “早上好,謝潑德醫生,”拉塞爾小姐說,“勞駕你幫和看一下膝蓋毛病。”我看了她一眼。說老實話,在看她的膝蓋時,我的頭腦還是挺清醒的。拉塞爾小姐所說的隱痛我不太相信,如果她是一個不太誠實的女子,我肯定會懷疑她的膝蓋毛病是編造出來的。我一時在想,拉塞爾小姐可能是故意借膝蓋毛病來探聽弗拉爾斯太太死亡的原因,但我馬上就發覺我的判斷錯了。她只是略略提了一下死亡之事,其它什麼都沒問,然而她確實想多呆一會,跟我聊聊。

  “哦,謝謝你給我開了這瓶塗搽藥,醫生,”她最後說,“並不是因為我相信這瓶藥會有一點效果。”我也不相信這種藥對她會有什麼效果,但出於醫生的職責,我駁斥了她的廉潔。不管怎麼說,用這種藥不會有什麼害處,而且作為一個醫生,我也必須為自己的行業作些辯解。

  “這些藥我全都不相信,”拉塞爾小姐一邊說一邊用眼睛輕蔑地掃視了一下放在架子裡的一排藥瓶。“藥的害處可大了,你只要看看那些可卡因成癮者就清楚了。”“嗯,就這一點來說——”“在上層社會中非常流行。”我相信拉塞爾小姐比我更瞭解上層社會,所以我並不想跟她多爭辯。

  “我想請教你一下,醫生,”拉塞爾小姐說。“如果你真的染上了毒癮,有沒有什麼藥可治?”這種問題不可能一下子講清楚,我只是跟她作了簡短的講解,她聽得非常認真。我仍然懷疑她是在用這問題來探聽弗拉爾斯太太的情況。

  “有的,比如說佛羅那——”我接著說。

  但奇怪的是她對佛羅那好像一點也不感興趣。她突然改變了話題,問我是否確有某種稀有毒藥服用後檢驗不出來。

  “啊!”我說,“你讀過偵探小說?”她承認她讀過。

  “偵探小說的最精彩部分就是去搞一種稀有毒藥——如有可能,可到南美洲去搞,這種毒藥從未有人聽說過——一個鮮為人知的野蠻部落用這種毒藥塗搽在弓箭上,人一碰到就會馬上中毒而死,西方發達的科學也無法檢驗出這種毒藥。這就是你想知道的東西嗎?”“是的,世上有沒有這種東西呢?”我很抱歉地搖了搖頭。

  “恐怕沒有這種東西。當然,有一種叫箭毒的毒藥。”我跟她介紹了許多關於箭毒的特性,但她好像並不感興趣。她問我在我的毒品櫃子裡是否有這種毒藥,我回答說沒有。這時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的估計與我的回答是一致的。

  她起身告辭,我送她到外科診室門口,這時午餐的鑼敲響了。

  我不該懷疑拉塞爾小姐對偵探小說的愛好。我沾沾自喜地想像著她閱讀偵探小說的情景:她走出女管家的房間,對失職女僕訓斥一頓,然後回到舒適的房間專心閱讀《第七次死亡之謎》或其它偵探小說。

第三章

  種南瓜的人吃午飯時我告訴卡洛琳我要去弗恩利大院吃晚飯。她不但反對,相反還支持我去。

  “太好了,”她說,“你可以瞭解到所有的情況。順便問一下,拉爾夫到底出了什麼事?”“拉爾夫出事了?”我驚異地說,“沒這回事。”“那麼他為什麼要呆在思裡博爾而不來弗恩利大院呢?”卡洛琳說拉爾夫·佩頓投宿在當地的一家小客棧,對這句話我沒加追問,因為她說到這一步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艾克羅伊德跟我說他在倫敦。”我說,我吃驚得忘記了一條不透露任何消息的重要原則。

  “哦!”卡洛琳叫了一聲。每當她遇到這種情況時,她的鼻子總要抽動一下。

  “他是昨天早晨到達思裡博爾的,”她說,“現在還那兒。昨晚還約了個姑娘一起出去。”聽了這番話我一點也不感到吃驚。可以說拉爾夫在他的一生中幾乎天天晚上都要和姑娘一起出去。但我弄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到金艾博特來尋歡作樂而不在豪華的大都市倫敦尋找樂趣呢?“是不是與酒吧女招待一起出去的?”我問道。

  “不。我只知道他出去跟她約會,但我不知道這個姑娘是誰。”(卡洛琳不得不承認她不知道,這對她來說是一件非常難堪的事。)“但我猜得出她是誰。”姐姐仍然不服輸。

  我耐心地等待她往下說。

  “是他的堂妹。”“是芙羅拉·艾克羅伊德嗎?”我詫異地問道。

  當然,芙羅拉·艾克羅伊德跟拉爾夫·佩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拉爾夫長期以來一直被看成是艾克羅伊德的親生兒子。所以人們理所當然地把他們之間的關係視為堂兄妹關係。

  “是她。”姐姐回答道。

  “如果他想見她,那為什麼不去弗恩利大院呢?”“他們是秘密訂婚,”卡洛琳津津樂道軒說。“不能讓老艾克羅伊德知道這件事,他們不得不這樣約會。”卡洛琳的這番推理存在著許多破綻,但我竭力克制住自己,不向她指出。接著話題又轉向了新搬來的鄰居。我們對新鄰居的一番評論並無傷害之意。

  隔壁那幢宅邸叫拉爾什,其主人最近才搬來,我們都不認識他。卡洛琳感到非常惱怒,因為她無法探聽到任何有關他的事情,只知道他是一個外國人。她的智囊團也一籌莫展。據猜測,這個人跟別人一樣也喜歡喝牛奶、吃蔬菜、蹄膀,偶爾還吃點鱈魚。不過經常給他送貨上門的人看來對他也不甚瞭解。大家只知道他叫白羅先生——這個名字給人一種撲朔迷離的感覺。有一件事我們是知道的,他對種南瓜很感興趣。

  但這並不是卡洛琳想知道的事情。她想知道的是:他從何處來,是幹哪一行的,是否已婚,妻子過去是什麼樣的人,或者現在是什麼樣的人,是否有孩子,他母親未婚前姓什麼。我猜想護照上的那些問題肯定是一個像卡洛琳一樣的人編制出來的。

  “親愛的卡洛琳,”我說,“那個人的職業再清楚不過了,他肯定是個退休理髮師。你只要看看他的鬍子就知道了。”卡洛琳不同意我的看法。她說如果他是理髮師,就一定會蓄波浪形的頭髮,而不是直頭髮。她認為所有的理髮師都把頭髮燙成波浪形的。

  我舉出幾個我認識的理髮師,他們留的都是直頭髮,但卡洛琳仍然不相信。

  “這個人我一點也捉摸索不透,”她憤懣不平地說,“前幾天我向他借了些種花的工具,他待人非常客氣,但我在那裡什麼都沒探聽到。最後我只好直截了當地問他是不是法國人,他只說了聲‘不是’,這樣我就不好再追問了。”我開始對這神秘的鄰居愈加感興趣。他居然能使卡洛琳的探尋術失靈,並像打發輕佻女子一樣讓她空手而歸。這樣的人肯定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我相信,”卡洛琳說,“他有一台新吸塵器——。”她思索了一會,從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正在等我發問,我趁機溜進了園子。我很喜歡搞些園藝活。當我正在園裡挖蒲公英根時,突然傳來“當心”的叫喊聲,一個重重的東西從我耳邊“嗖”地飛過,“撲通”一聲落在我的腳邊,原來是只大南瓜!我抬起頭,心裡滿是怨氣。這時我左邊的牆頭上露出了一張臉,只見那人腦袋活像個雞蛋,上面零零星星地長著一些黑頭發,兩撇大大的八字鬍,一雙機警的眼睛。這就是我們的鄰居白羅先生。

  他開口就向我說了一大堆道歉的話。

  “非常非常的對不起,先生。我這裡沒有裝防護欄。這幾個月我一直在種南瓜,但今早心情不好,突然對這些瓜發起脾氣來。我讓它們出去溜達溜達——糟糕!我心裡是這麼想,而手也情不自禁地動了起來。我抓起最大的那個南瓜一下子把它扔過了牆。先生,太不好意思了,在你面前丟醜了。”在這一大堆道歉話面前的的怒氣也煙消雲散了,畢竟這討厭的東西並沒有砸到我。我真心希望亂扔南瓜不是我們新朋友的習性。作為一個鄰居有這種習性可不受人歡迎。

  這怪模怪樣的小矮子好像猜出了我的想法。

  “啊!不,”他驚呼道,“千萬不要自尋煩惱,這可不是我的習性。但你可以設想一下,先生,當一個人達到了終生奮鬥的目標,通過辛勤勞動換來了某種消遣和娛樂,但他突然發覺自己還在惦記著往日的繁忙生活,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滋味?”“這種滋味確實不好受,”我慢條斯理地說,“我認為這種現象很普遍。就拿我來說吧,一年前我得了一大筆遺產——足以實現我的夢想,我一直想出去旅遊,周遊一下世界。唉,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我現在仍然在這時奔忙。”那矮個子鄰居點了點頭。

  “世上什麼怪事都有。我們整天忙碌忙碌碌地工作就是為了達到某一個目標,一旦目標達到了,我們就會發現我們失去的正是每天的工作。不瞞你說,先生,我的工作是非常有趣的,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工作。”“什麼工作?”我壯起膽問道,這時卡洛琳的膽量也在我身上強烈地體現出來了。

  “研究人的本性,先生!”“原來如此。”我和善地說。

  確確實實是個退休理髮師,誰還比理髮師更瞭解人性的奧秘呢?“另外我還有一個朋友——他多年來一直跟隨在我身邊。他有時愚笨得讓人害怕,但他對我非常親熱。你可知道,我甚至想念他那笨拙的舉動,天真的言語,誠實的表情。我用高級玩具逗他嚇唬他,這給我帶來不少樂趣——所有這一切我都非常懷念。這一點我無法跟你講清楚。”“他死了?”我深表同情地問道。

  “沒有,他還活著,而且事業發達——他在世界的另一邊,現在在阿根廷。”“在阿根廷。”我羡慕地說。

  我一直想去南美洲。我歎了口氣,抬頭發現白羅先生以惋惜的目光看著我。看來他是一個善解人意的人。

  “你也想去那裡嗎?”他問道。

  我邊搖頭邊歎氣。

  “我是可以去的,”我說,“那是一年前的事了。但我太愚蠢了——比愚蠢還要糟糕——太貪婪了。我冒風險把錢全都投下去了,結果弄得兩手空空。”“我明白了,”白羅先生說,“你搞投機了?”我悲哀地點了點頭。但儘管如此,我心裡暗自好笑,這個滑稽可笑的小矮子說話那麼嚴肅,顯得有點自命不凡。

  “是不是波丘派因油田?”他突然問道。

  我呆呆地盯著他看。

  “我是考慮過這個油田的,但後來還是把錢投入了西澳大利亞金礦。”我的鄰居以一種深奧莫測的奇怪表情看著我。

  “這是命運的安排。”最後他說一句。

  “命運安排了什麼?”我憤然問道。

  “命運竟然讓我跟一個認真考慮過波丘派因油田和西澳大利亞金礦的人作鄰居。請告訴我,你是否也喜歡茶褐色的頭髮?”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而他卻放聲大笑。

  “不,不,我沒有精神毛病。你別太緊張,我只是提了個愚蠢的問題。你要知道,我剛才跟你談起的那個朋友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他認為所有的女人都是好的,而且大多數是漂亮的。但你是個中年男子,是個醫生,你應該知道我們生活中的大多數事情不是愚蠢的就是為了虛榮。好了,不多說了。我們是鄰居,我想把最好的南瓜送給你的好姐姐。”他彎下腰,一邊自吹自擂,一邊選了一個特別大的南瓜遞給我,我以同樣的方式恭恭敬敬地收下了這個南瓜。

  “的確,”這個小矮子欣喜地說,“今天早晨沒有白混。你跟我的那位遠方朋友在某些方面很相似,有幸結識你我感到很高興。噢,順便問一句,在這個小小的村子裡,你肯定什麼人都認識。那個黑頭發黑眼睛的英俊少年是誰?他走路時頭朝後仰,嘴上總是掛著微笑。”根據他這一番描述,我完全知道他指的是誰。

  “肯定是拉爾夫·佩頓上尉。”我不慌不忙地說。

  “我過去怎麼從未在這時見到他?”“是的,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來了。他是弗恩利大院的主人艾克羅伊德的兒子——確切地說是他的養子。”我的鄰居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

  “當然羅,我早該猜到這一點的,艾克羅伊德先生曾多次提到過他。”“你認識艾克羅伊德先生?”我詫異地問道。

  “艾克羅伊德先生在倫敦時就認識我了——當時我在那裡工作。我叫他不要在這兒把我的職業講出去。”“哦,我明白了。”在我看來勢利好像是他的專利,我心中暗自好笑。

  這個小矮子還是不斷地傻笑著,似乎有點故意做作。

  “我這個人喜歡隱匿身份,不想引起人們的注意。這個地方的人把名字都搞錯了,我也懶得去糾正。”“的確如此。”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附和了一聲。

  “拉爾夫·佩頓上尉,”白羅先生若有所思地停了一會,“他與艾克羅伊德先生那個迷人的侄女芙羅拉小姐訂婚了。”“是誰告訴你的?”我驚奇地問道。

  “艾克羅伊德先生一周前告訴我的。他感到很滿意——他長期以來一直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這一點從他的談話中就可以聽出來。我猜想他還向這位年輕人施加了壓力,這種做法可不明智。年輕人結婚是為了尋求幸福——他們不應該以結婚來博得繼父的歡心。”我原先的想法完全破滅了。艾克羅伊德不可能把心腹之言向一個理髮師透露,並與他商量侄女與養子的婚事。雖然艾克羅伊德對下層社會的人總是那麼和藹可親,但他也非常注意自己的尊嚴。我現在才意識到白羅不可能是個理髮師。

  為了掩蓋心中的疑惑,我不假思索的隨口問了一句。

  “你怎麼會去注意拉爾夫·佩頓的呢?因為他長得英俊嗎?”“不,不僅僅是這一點——雖然他在英國是百裡挑一的美男子——女小說家會把他描述成希臘神。但這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是因為這個小夥子有些東西我無法弄明白。”他若有所思地講完了最後一句話。他當時的表情實在難以描述,仿佛是一個知情者對這個小夥子作了概括性的總結,這些內情我原先並不知道。這時姐姐在屋裡大聲喊我。

  我走進屋,看見卡洛琳戴著一頂帽子,很明顯她是剛從村裡回來。她見我就開門見山地說:“我遇見了艾克羅伊德先生。”“是嗎?”“當然羅,我攔住了他,但他非常匆忙,急著要走。”毫無疑問,她說是真話。他對卡洛琳的態度跟早些時候對待甘尼特的態度完全一樣,——可能有過。但相比之下卡洛琳更難以被打發。

  “我一見到他就向他打聽拉爾夫的情況。他感到非常驚愕,壓根兒就不知道這小子已經在這裡了。他最後說我肯定弄錯了。我還會弄錯?”“太可笑了,”我說,“他早應該看透你的本性。”接著她又告訴我,拉爾夫和芙羅拉已經訂婚。

  “這件事我也知道。”我頗感自豪地打斷了她的話。

  “是誰告訴你的?”“我們的新鄰居。”可以看得出卡洛琳遲疑了一會兒,就像自動滾動刻碼球在兩個數字之間的片刻停留一樣。接著她把實情都講了出來。

  “我告訴艾克羅伊德先生,拉爾夫現在就住在思裡博爾。”“卡洛琳,”我憤慨地說,“你是不是瘋了,不分青紅皂白地把什麼事都往外傳,你要知道,這種壞習慣會捅漏子的。”“胡說,”姐姐反駁道,“有些事情應該告訴別人。把知道的事情告訴別人是我應盡的責任。我把這件事告訴艾克羅伊德,他對我非常感激。”“嗯。”我應了一聲,很明顯她還有更多的話要說。

  “我猜想他一聽到這件事就會去思裡博爾,如果他真去了,我可以肯定他在那裡找不到拉爾夫。”“為什麼找不到呢?”“因為當我穿過樹林回來時——”“你是穿過樹林回來的?”我打斷了她的話。

  卡洛琳的臉刷地變紅了。

  “這麼好的天氣,”她大聲說,“我想我應該出動溜達溜達。秋天的樹林,風景如畫,是一年中最迷人的時光。‘卡洛琳在任何時候都不喜歡到樹木裡去閒逛的。她總是認為,到這種地方去會打濕鞋子,各種各樣令人討厭的東西會意想不到地掉在頭上。肯定是蒙鼬家族的本性把她引進了樹林。這裡是金艾博特村附近唯一能與年輕女子談情說愛而不被村裡人發現的地方,它離弗恩利大院不遠。

  “嗯,往下說吧。”我催促著。

  “是這麼回事。當我穿過樹林回家時,聽見有人在說話。”卡洛琳停了片刻。

  “是誰?”“一個是拉爾夫·佩頓的聲音——我馬上就辨認出來了,另一個是一個姑娘的聲音。當然我並不想偷聽他們的講話——”“當然不想聽。”我插了一句,語氣中帶有譏諷味,但這對卡洛琳毫無作用。

  “但我只是忍不住聽了幾句。這姑娘說的一些話我沒完全聽清。接下來拉爾夫回答了她的話,聽上去好像很生氣。他說:‘我親愛的小姐,你知不知道那老頭很可能一分錢都不留給我?最近幾年他開始討厭我了。如果再發生一些小差錯,他很可能會這麼做的。我們需要錢,親愛的。這老頭眼睛一閉,我就成了富翁。人們都認為他很吝嗇,但他確實很有錢。我不想讓他改變自己的遺囑。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你不必擔心。’這是他的原話。我記得清清楚楚。糟糕的是,我剛好踩在一根枯枝上,他們聽到聲音,就壓低了嗓門,慢慢地走開了。當然我不可能緊緊地跟著他們,因此沒有看清那姑娘是誰。”“那太氣人了,”我說,“我想你一定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思裡博爾,跑進酒吧,要了杯白蘭地,這樣你就可察看是否兩個女招待都在當班,是嗎?”“不是酒吧女招待,”卡洛琳肯定無疑地說。“事實上我幾乎可以肯定這姑娘就是芙羅拉·艾克羅伊德,只是——”“只是不合情理。”我同意她的看法。

  “不是芙羅拉還會是誰呢?”姐姐像放連珠炮似的把鄰近的少女一個個排下來分析了一遍,把每個人的可能性與不可能性的理由說了一大堆。

  我趁她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低聲說我還有病人等著我,便悄悄地溜走了。

  我打算到思裡博爾去跑一趟,拉爾夫·佩頓很可能已經回到那兒了。

  我對拉爾夫非常瞭解——可以說在金艾博特村,沒有哪個人比我瞭解他了,因為在他出生之前我就認識了他的媽媽。因此許多別人不清楚的事情我都知道。在某種程度上說,他是遺傳的犧牲品。他雖然沒有繼承她母親那嗜酒如命的習性,但他性格脆弱。正如我的朋友今天早晨說的,他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年輕人。他身高六英尺,體材勻稱,一舉一動活像個運動員。他像他的母親,烏黑的眼睛,清秀而黧黑的臉龐,嘴角上總是掛著笑容。拉爾夫·佩頓生來就討人喜歡,不必費勁就能把姑娘們迷住。他放縱奢侈、憤世嫉俗,對世界上的一切都看不順眼。但他討人喜歡,他的朋友對他都很忠心。

  我能不能替這孩子做些什麼呢?我想是可以的。

  我在思裡博爾打聽了一番,得知佩頓上尉剛回來。我來到他的房間,沒敲門就進去了。

  這時我心裡還縈繞著我所聽見和看見的情景。我懷疑他是否會歡迎我,但這種疑慮是多餘的。

  “啊,是你,謝潑德!見到你真高興。”他走上前,伸出雙臂歡迎我,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

  “在這種鬼地方,能讓我高興的只有你一個人。”我向他皺了皺眉頭。

  “這地方跟你有什麼相干?”他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點惱怒。

  “說來話長,情況對我來說並不妙,醫生。喝一杯怎麼樣?”“好吧,來一杯。”我回答道。

  他摁了鈴,然後回來坐到椅子上。

  “直言不諱地說,”他說話時的表情非常沮喪,“事情搞得一團糟,事實上我一點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出什麼事了?”我同情地問道。

  “都是我那該死的繼父。”“他都做了些什麼?”“他並沒做什麼,但以後可能會做的。”門鈴響了,拉爾夫要了些飲料。侍者走後他弓著腰,皺著眉又坐回到扶手椅上。

  “確實有那麼嚴重嗎?”我問道。

  他點了點頭。

  “這次我簡直可以產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遇到了很大經濟困難。”他非常清醒地說。

  他說話的語調帶有一種不同尋常的嚴肅性,可以看出他說的是真話。平時很少看見拉爾夫以那種嚴肅的態度說話。

  “說老實話,”他接著說,“我對面前的路一點都年不清……如果有半句假話,我就不得好死。”“我能不能幫你點忙?”我怯生生地問道。

  他果斷地搖了搖頭。

  “你太好了,醫生。但我並不想讓你捲進去,我只想獨自一人來對付這種局面。”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又用略微不同的聲調重複了一遍:“是的,我要獨自一人來對付這種局面……”

第四章

  弗恩得大院的晚宴七點半還差幾分,我摁響了弗恩利大院前門的門鈴。男管家派克替我打開了門,他的動作非常敏捷,令人咋舌。

  夜色是那麼的美,我寧願步行前往宅邸。當我步入寬敞的正方形大廳時,派克替我脫下了風衣。就在這時,艾克羅伊德的秘書,一個令人愉快的年輕人,名叫雷蒙德,穿過大廳去艾克羅伊的書房,他手裡拿著一大摞文件。

  “晚上好,醫生。是赴宴還是職業性的來訪?”他說的職業性來訪指的是我話在橡木箱子上的那只黑色提包。

  我解釋道,隨時有人會叫我去看病的,因此我出門時總要做好準備去應急診。雷蒙德點了點頭,繼續朝前走。突然,他回頭大聲喊道:“快到客廳去,那條路你是熟悉的。女士們馬上就要下來了。我先把這些檔送到艾克羅伊德先生的書房,我去告訴他你已經來了。”雷蒙德一露面,派克便退了出去。這時只有我一人在大廳裡。我整了整領帶,照了照掛在牆上的鏡子,然後徑直朝對面的門走去,我知道那扇門就是客廳的大門。

  當我正要扭動門把時,突然聽到裡面傳出一種聲音——我猜想是關窗子的聲音。可以說這是我下意識地注意到的,並沒有想到有什麼重要性。

  我打開門便朝裡面走。當我跨進門時,差點與走出來的拉塞爾小姐相撞,我們相互道了歉。

  我發現這是我第一次對女管家加以評價:她過去肯定非常漂亮——就這一點來說,她現在仍然還很漂亮,滿頭烏髮,見不到一根銀絲。當她臉上泛起紅暈時,那嚴厲的神情就不那麼明顯了。

  我下意識地猜疑著,她是否剛從外面回來,因為她喘著粗氣,好像剛跑完步。

  “恐怕我來得早了點。”我說。

  “哦!不,不。已經七點半了,謝潑德醫生。”她停了一會說,“我——並不知道你也會應邀赴宴。艾克羅伊德先生並沒有提到你。”我仿佛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我來這兒赴宴在一定程度上使她感到不高興,讓我想像不出是什麼原因。

  “膝蓋怎麼樣了?”我關切地問道。

  “還是老樣子,謝謝你,醫生。我得走了,艾克羅伊德太太馬上就要下樓來了。我——我只是到這兒來看一下鮮花是否都已經插好。”她迅速離開了房間。我踱步來到窗邊,心中一直在納悶,她為何要找種種理由來解釋自己呆在這個房間裡的原因呢。如果我當時稍稍動點腦筋,我早就明白了。落地窗是朝露台方向開的,我剛才聽的聲音顯然不可能是關窗子的響聲。

  我閑得無聊,但並不想絞盡腦汁來探究她在房間裡的原因,我只不過是為了消磨時間而對剛才聽到的聲音進行種種猜測罷了。

  是煤在燃燒時發出的聲音?不對,煤發出的不是這種聲音。是關抽屜的聲音。不,也不對。

  突然我的視線被一件桌子形狀的傢俱所吸引,他們管這東西叫銀櫃。櫃面裝有蓋子,往上提即可打開。我向銀櫃走去,察看裡面存放的物品。裡面有一兩件舊銀器,一隻查理斯一世嬰兒時曾穿過的鞋,幾件中國產的玉石人物雕塑,還有好幾件非洲人用的器具和古玩。為了仔細察看一下玉石人物雕塑,我便打開了蓋子。一不留神,蓋子從我的手指中滑了出去。

  即刻我又聽到了剛才在門外聽到的聲音,原來是小心翼翼地輕聲關銀櫃蓋子時發出的響聲。為了滿足好奇心,我反復度了幾次,最後我揭開蓋子仔仔細細地審視裡面裝的每件物品。

  我正弓著腰察看銀櫃裡的東西時,芙羅拉·艾克羅伊德走了進來。

  許多人不喜歡芙羅拉·艾克羅伊德,但每個人對她都懷有羡慕之情。在朋友的眼中,她是一個嫵媚的少女。她給人們留下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她那超凡脫俗的女性美。她長著一頭斯堪的納維亞人的淺黃色秀髮,眼睛碧藍晶瑩——就像是挪威峽灣蕩漾的碧波,皮膚呈奶白色,略帶玫瑰紅。她的肩膀跟男孩一樣非常寬,臀部稍小。對一個看病看膩的男醫生來說,遇上這麼健康的女性確實有種新鮮感。

  一個質樸直率的美國少女——我可能有點古板,但我總認為璞玉渾金得經過精心雕鑿。

  芙羅拉也走到銀櫃旁,跟我一起觀賞裡面的物品。她對查理斯一世是否穿過那只鞋子表示懷疑。

  “不管怎麼說,”芙羅拉繼續說,“這都是少見多怪,在我看來,不管是誰用過的東西都是廢物。因為他們再也不會穿也不會用這些東西了。喬治·艾略特曾用來寫《弗洛斯河上的磨房》的那支筆——諸如此類的東西——只不過是一支筆而已。如果說你對喬治·艾略特真的感興趣,還不如去買一本簡裝本的《弗洛斯河上的磨房》來讀一下。”“芙羅拉小姐,我猜想你從未讀過這類老掉牙的東西吧。”“你錯了,謝潑德醫生。我很喜歡《弗洛斯河上的磨房》這本書。”聽到她這麼說我感到很高興。如今的年輕女子還讀這類書,而且還承認非常喜歡這類書,這確實使我驚訝。

  “你還沒向我賀喜呢,謝潑德醫生,”芙羅拉說,“你還沒聽說嗎?”她伸出左手,中指上戴著一枚鑲有名貴珍珠的戒指。

  “我要和拉爾夫結婚了,”她繼續說,“伯父非常高興。你可知道,這樣一來我就不能再離開這個家了。”我拉住她的雙手說:“親愛的,祝你幸福。”“我們訂婚差不多有一個月了,”芙羅拉平靜地說,“但直到昨天才公開宣佈。伯父打算把十字岩的房子修繕一下,讓我們住。我們假裝種種地,而實際上我們已安排好整個冬天都出去打獵,回城過節,然後坐遊艇出去遊覽。我喜歡大海。當然,我對教區的慈善事業也很感興趣,每次‘慈母會’我都要參加。”就在這時,艾克羅伊德太太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她為自己的遲到說了一大堆道歉的話。

  說實在的,我並不喜歡艾克羅伊德太太。她身上戴著那麼多的飾鏈,而人又瘦得皮包骨頭。她是一個極不討人喜歡的女人。她長著一雙雙目光冷酷的淺藍色眼睛。不管她說的話有多麼熱情,她那雙眼睛總是冷若冰霜,仿佛在思考著什麼問題。

  我向她走了過去,讓芙羅拉一人留在窗邊。她伸出那只戴滿各種戒指的手,讓我攙著,接著就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她問我是否已聽說芙羅拉訂婚之事。我說這一對年輕人各方面都很般配,而且一見鍾情。小夥子黑黝黝的,而姑娘則一身金黃,真可謂是珠聯璧合的一對。

  “親愛的謝潑德醫生,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他倆的婚姻使我放下了心頭的一樁大事。”艾克羅伊德太太歎了口氣——這是來自母親的一份愛心,而她的眼睛仍然目光銳利地盯著我看。

  “有些事情我一直沒弄清。你是羅傑的老朋友,我們都知道他對你非常信任。這一點對我來說就太困難了——作為可憐的塞西爾的寡婦,我遇到了那麼多令人心煩的事,比如財產處理的問題,當然還有其它一些事。我完全可以肯定,羅傑打算把財產分給可愛的芙羅拉,但他這個人你是瞭解的,對錢的態度就有那麼一丁點兒古怪。我聽說有錢的老闆大多是這樣的。我不知道你能否在這個問題上開導開導他。芙羅拉非常喜歡你,我們都把你當作是我們的老朋友,雖然我們相識的時間才兩年多一點。”客廳的門又開了,艾克羅伊德太太那滔滔不絕的談話被打斷了。我感到很高興,因為我這個人不喜歡干預別人的私事。我壓根兒就沒打算跟艾克羅伊德去商談財產分配的問題。但轉念一想,我還是有必要把這件事告訴艾克羅伊德先生。

  “你認識布倫特少校嗎,醫生?”“當然認識。”我回答道。

  許多人都認識赫克托·布倫特——至少他的名聲大家都有所耳聞。他能在那些不太可能打到獵物的地方打到獵物,這一點別人是望塵莫及的。當你提到他的名字時,人們往往會說:“布倫特——你說的是那個打獵大王嗎?”他艾克羅伊德之間的友誼我始終搞不明白,這兩個人截然不同。赫克托·布倫特可能比艾克羅伊德年長五歲。他們年輕時就是朋友,雖然他們以後各奔前程,但他們之間的友誼始終沒有中斷。布倫特大約每兩年要到弗恩利大院來度兩個星期的假,他來時總要帶著一個巨大的獸頭,以及大量的獸角,讓人一跨進門就驚得目瞪口呆。這一切就是他們永久友誼的象徵。

  布倫特以他那獨特的輕柔步子走進房間。他中等身材,結實魁偉,臉膛紅潤得像桃花心木。臉上不帶任何表情,非常古怪。他長著一雙灰眼睛,給人的感覺好像好總是在眺望遠處正在發生的事。他沉默寡言,即使開口也是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好像這些詞語是很不情願地被他逼出來似的。

  “你好,謝潑德。”他以慣常的唐突語氣向我打招呼,然後就叉開雙腿站在壁爐前,眼睛凝視著我們的上方,好像在看遙遠的地方正在發生的有趣的事。

  “布倫特少校,”芙羅拉說,“請你跟我講一些非洲的趣聞吧,你肯定什麼都知道。”我聽人說赫克托·布倫特是一個討厭女人的人,但我發現他向站在銀櫃帝的芙羅拉走去時,步子輕盈,一副非常樂意的模樣。他倆彎著腰觀賞銀櫃裡的物品。

  我擔心艾克羅伊德太太又要重提財產分配的事,急忙把話題扯到香豌豆上。我知道有一種新品種的香豌豆,因為那天早晨我在《每日郵報》上看到過一篇有關香豌豆的文章。艾克羅伊德太太對園藝活一竅不通,但她總想擺出一副什麼都知曉的模樣,她每天也要讀《每日郵報》。我們談得很投機,都想顯示自己學識淵博。這時艾克羅伊德和他的秘書走了過來,也參與了我們的談話。沒過多久派克就宣佈晚宴開始。

  餐桌上,我坐在艾克羅伊德太太和芙羅拉中間,布倫特坐在艾克羅伊德太太的另一邊,雷蒙德坐在布倫特的旁邊。

  晚宴的氣氛並不熱鬧,一眼就可看出艾克羅伊德先生心事重重,鬱鬱不樂,情緒很沮喪。他好像什麼都沒吃。艾克羅伊德太太、雷蒙德和我一刻不停地攀談著,這才使氣氛稍稍活躍了些。芙羅拉好像受到了她伯父的感染,情緒也很低落。布倫特還是跟往常一樣一言不發。

  宴席剛散,艾克羅伊德就悄悄地伸出手把我拉進了他的書房。

  “咖啡送來後就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攪我們了,我已經給雷蒙德打了招呼,叫他注意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斷我們的談話。”我悄悄地打量了他一番,但又裝出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很明顯,他當時的情緒極度焦慮不安。他在屋裡來回踱了幾分鐘,當派克端著咖啡盤進來時,他才在火爐旁的扶手椅上坐了下來。

  書房非常舒適溫馨,房間的一壁擺著一排書架。椅子很寬大,上面鋪著深藍色的皮革。一張大大的書桌放在窗子旁,文件按類別分檔,整整齊齊地堆放在桌子上。一張圓桌上放著各類雜誌以及有關體育運動的報紙。

  “最近我一吃完飯胃部就疼痛,”艾克羅伊德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平靜地說,“那種藥片你得多給我一點。”他急切地談起了藥片之事,我馬上就意識到這次談話跟他的毛病有關。我借此機會誇耀了一番。

  “我早就想到這一點了,所以我隨身帶了一些。”“你真是太好了,快給我吧。”“藥在大廳裡的那只包裡,我這就去拿。”艾克羅伊德一把抓住我。

  “不必勞動大駕,派克會去拿的。派克,快去把醫生的包拿來。”“是,先生。”派克退出了書房,我剛想開口,艾克羅伊德就揮了揮手。

  “不要慌,等一會再說,你難道沒看出我神經緊張的樣子嗎?我幾乎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一點,心裡感到很不安,各種預兆頃刻向我襲來。

  艾克羅伊德接著又說:“你去看一下,窗子是不是關好了。”我感到有點詫異,起身來一來到窗子邊。這不是落地窗,只是一扇普通的格子窗。厚厚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但窗子上部是敞開著的。

  當我還在察看窗子時,派克拿著我的包走了進來。

  “窗子沒問題。”我邊說邊從窗簾後走了出來。

  “你把窗子拴上了吧?”“是的,已經拴上了。你今天怎麼啦,艾克羅伊德先生?”派克退出書房,隨手把門關上了。要是派克在場,我是不會問這樣的問題的。

  艾克羅伊德停了一會才回答。

  “我快完了,”他慢騰騰地說,“不必拿那些該死的藥片了,我剛才的話只是說給派克聽的。僕人對什麼都感到好奇。來,快過來坐下。門也關好了嗎?”“是的,沒有人會偷聽到的,你放心吧。”“謝潑德,沒有人知道我這二十四小時是怎麼過來的。如果說一個人的房子在他身旁倒塌成了一堆廢墟,那指的就是我。拉爾夫這小子幹出的事使我無法容忍,我們暫時且不談此事。我要談的是另一件事——一件與拉爾夫不相干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必須當機立斷馬上做出決定。”“出了什麼事?”艾克羅伊德沉默了片刻。很奇怪,看來他不太願意談這件事。後來他終於開口了,但他提出的問題使人十分驚訝。這是我不曾預料到的。

  “謝潑德,阿什利·弗拉爾斯斷氣之前是你照料他的嗎?”“是的。”看來他的下一個問題更加難以啟齒。

  “你是否懷疑過——是否想到過——唉,他是被毒死的?”我遲疑了一會,然後果斷地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出來。羅傑·艾克羅伊德與卡洛琳不一樣,對他不妨說實話。

  “跟你說實話吧,”我說,“當時我並沒有懷疑——但自從——哦,就是在跟家姐閒聊後,我才開始有點懷疑。從那時起,我一直在想這件事,但我找不到任何懷疑的依據。”“他是被毒死的。”艾克羅伊德說。

  他說這句話時,語調粗澀深沉。

  “是誰毒死他的?”我聲色俱厲地追問道。

  “他的妻子。”“你是怎麼知道的?”“是她親自告訴我的。”“什麼時候?”“昨天!天哪!昨天!好像已經過了十年。”我等了一會,接著他又往下說。

  “你要知道,謝潑德,我把心中的秘密全告訴你了,你得替我保密。這件事就至此為止,不多談了。我想徵求你的意見——這沉重的壓力我一人無法承受。我剛才已經說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你能把來龍去脈全告訴我嗎?”我說,“我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弗拉爾斯太太怎麼會向你坦白這件事的?”“是這麼回事。三個月前我向弗拉爾斯太太求婚,她拒絕了。後來經我再三請求,她同意了,但她說要等到喪悼斯滿後才跟我公開訂婚。昨天我去拜訪了她,我跟她說,從她丈夫去世至今已有一年零三個星期,我們可以公開訂婚了。我已注意到,最近這段時間她的舉止總是非常古怪。這時她沒作任何提示,突然把一切都講了出來。她恨她那個殘忍的丈夫,開始愛上了我——於是她就採取了最可怕的手段。毒死他!天哪!這是殘酷的謀殺。”艾克羅伊德的臉上流露出反感和恐懼的表情。弗拉爾斯太太肯定看出了這一點。艾克羅伊德並不是一個為了愛情而原諒情人罪行的人,從本質上說,他是一個安分守紀的公民。當她道出真相時,他那健全、理智、守法的心靈促使他跟她徹底決裂。

  “是的,”他以低沉單調的聲音繼續說,“她坦白了一切。看來有一個人什麼都知道——這個人向她敲詐了一大筆錢。就是為了這一點,她幾乎被逼瘋了。”“那人是誰?”突然我的眼前浮現出拉爾夫·佩頓和弗拉爾斯太太肩並肩的景象,他們頭挨著頭地走在一起。我心中一陣焦慮不安。假如——嗨,這是不可能的。我還刻就在那天下午拉爾夫跟我打招呼時的坦然模樣。太荒唐了!“她不肯說出他的名字,”艾克羅伊德慢騰騰地說,“事實上,她也沒說這人是男的。但當然——”“當然,”我同意地應了一聲,“肯定是男的。這一點你也是肯定無疑的嗎?”艾克羅伊德呻吟著,雙手托著低垂的頭,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不可能的事,”他說,“我簡直是瘋了,竟然會想到這一點。不,我甚至不願承認這種不著邊際的猜疑在我心裡出現過。但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從她的語氣中,我可以推斷那個人很可能是我家裡的人——但這不太可能。我一定是曲解了她的話。”“你跟她說了些什麼?”我問道。

  “我還能說些什麼呢?當然她也看出了我心裡的驚駭。當時我就在考慮一個問題:我的職責是什麼?你知道,知情不報我就成了她的同謀。她看透了我的心事,反應也比我敏捷。你知道我當時愣得什麼話都講不出來了。她要求我給她二十四小時——要我答應在二十四小時內不要把此事傳出去。她堅決不肯告訴我敲詐她的那個歹徒的名字。我猜想她是怕我去找他算帳,去揍他。對她來說,這樣做會把事情弄得更糟糕。她說在二十四小時內她會告訴我的。天哪!謝潑德,我向你發誓,我根本就沒料到她會幹出這種傻事——自殺!是我逼她走上絕路。”“不,不,”我說,“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她的死跟你無關。”“問題是我現在該怎麼辦?這可憐的女人已經死了。過去的事情沒有必要再追究了。”“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說。

  “還有一個問題,我怎麼才能抓住那個逼他尋死的壞蛋?他這樣做跟謀財害命毫無兩樣。他知道這是犯罪,但他還是像貪得無厭的吸血鬼那樣緊緊地叮著她不放。她已經受到了懲罰,難道就能讓他逍遙法外嗎?”“哦,我明白了,”我慢悠悠地說,“你是想把那個人追查出來?這就意味著讓所有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你明白嗎?”“是的,我考慮過這一點,我心裡反反復複地想過了。”“我同意你的看法,惡棍應該受到懲罰,但你也要掂量一下所付出的代價。”艾克羅伊德起身來回走動著,但很快又坐回到椅子上。

  “噢,謝潑德,暫時我們就到此為止。如果她沒有給我留什麼話,我們就不再追究,讓這件事永遠都石沉大海。”“你剛才說,‘如果她沒有給我留什麼話,’這是什麼意思?”我好奇地問道。

  “我有一種非常強烈的預感,她肯定在某個地方,以某種方式給我留下了一些線索——在她死之前。我無法證明這一點,但肯定是有的。”我搖了搖頭。

  “她沒有給你留下什麼信嗎?”我問道。

  “謝潑德,我相信她會留的。另外,我有一種感覺,她選擇死亡這條路是有目的的,她想把整個事情全盤托出,懲罰那個逼她走上絕路的惡棍,替她報仇。我相信,如果我當時能去見她一面,她可能會把那個人的名字告訴我,並且會吩咐我盡全力去懲罰他。”他看了我一眼。

  “你不相信預感嗎?”“不,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是相信的。正如你剛才所說的,如果她真的留下了一些話——”我停了下來,門輕輕地開了,派克端著金屬託盤走了進來,託盤上放著幾封信。

  “這是晚班郵件,先生。”他邊說邊把託盤遞給了艾克羅伊德。

  接著他收拾好咖啡杯,退出了房間。

  由於派克的到來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此後我的注意力又轉向了艾克羅伊德。他呆呆地凝視著一隻長長的藍信封,樣子簡直像個石雕像,他把其它信件都扔到了地下。

  “是她的筆跡,”他喃喃自語地說,“她肯定是昨晚出去寄的,就在——就在她死之前。”他撕開信封,抽開厚厚一疊信紙。突然他非常警覺地抬起頭。

  “窗子肯定關好了嗎?”他問。

  “確實關好了,”我心裡一征。“怎麼啦?”“整個晚上我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總是有人在盯著我,窺視我。那是什麼——”他非常警覺地轉過身子,我也跟著他轉過身子。我倆好像都聽到了門閂的響聲,雖然這個響聲非常微弱。我向門走去,打開門朝四周看了一下,外面什麼人都沒有。

  “神經質。”艾克羅伊德喃喃自語地說。

  他打開厚厚一疊信紙,小聲讀了起來。

  “親愛的,我最最親愛的羅傑——人命需用人命償,這一點我是清楚的,——今天下午我從你的臉上就看出了這一點,因此擺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我讓你去懲罰那個使我在過去一的中過地獄般生活的人。今天下午我不肯講出他的名字,但現在我寫信告訴你。我沒有孩子,也沒有近親,不會連累任何人,因此你不必擔心,完全可以把事實公佈於眾。羅傑,我親愛的羅傑,請你原諒,我原打算瞞著你而不給你帶來不幸,但真正事到臨頭,我還是不忍心這麼做……”艾克羅伊德停了片刻,手指翻著信紙。

  “謝潑德,請原諒,下面的我不能讀給你聽了。”他躊躇不定地說,“這信是寫給我的,只有我一人能看。”他把信塞進信封,然後住桌子上一扔。

  “等一會我一個人時再慢慢看。”“不行,”我下意識地叫了起來,“現在就讀。”艾克羅伊德愕然地盯著我看。

  “請你原諒,”我抱歉地說,“我的意思不是叫你讀給我聽,而是趁我還沒走之前你把它讀完。”艾克羅伊德搖了搖頭。

  “不,我想等一會兒再讀。”但為了某種原因——我自己也講不清到底是何原因——我只是一個勁地催他往下讀。

  “你至少應該把那個人的名字讀出來。”我說。

  艾克羅伊輿的性格有點倔強。你越是催他,他越是不做。我跟他爭辯是徒勞的。

  信是八點四十分送來的,而我是八點五十分離開他的。當離開時,信仍然放在桌子上未讀。我猶豫不決地扭支著門把,回頭看了看,是否還有什麼事忘了。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情要做。我搖了搖頭,走出房門,隨手又把門關上了。

  一出門便看見派克站在門邊,他把我嚇得夠嗆。他顯得很尷尬,看來他很可能在門外偷聽我們的談話。

  他長著一張胖墩墩油光光的臉,看上去總有點沾沾自喜的模樣。從他的眼神中可確定無疑地看出,他是一個慣耍花招的人。

  “艾克羅伊德先生特別吩咐,不要讓任何人去打攪他,”我毫不客氣地對他說,“他叫我跟你這麼說的。”“是這麼回事,先生。我——我還以為有人摁了鈴。”一眼即可看出,他說的是謊話,所以我也懶得理他。派克陪我來到大廳,幫我穿上風衣,不久我便隱沒在夜幕之中。月亮躲進了雲層,大地變得漆黑一片,萬籟俱寂。

  當我跨出大門時,教堂的鐘正好敲了九下。當我向左拐,朝村子走去時,差點跟對面走來的人相撞。

  “這是去弗恩利大院的那條路嗎,先生?”這個陌生人嗓音粗啞。

  我瞥了他一眼。辦見他帽子戴得很低,遮住了眼睛,衣領向上翻起,幾乎看不清他的臉,甚至可以說什麼都沒看清。但可以看得出他是個年輕人。聲音粗嘎,不像是有教養的人。

  “這就是弗恩利大院的大門。”我說。

  “謝謝,先生。”他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補充了一句完全沒有必要的話“我對這個地方很不熟悉。”他繼續往前走,當我回頭看時,他已進了大門。

  奇怪的是,這聲音聽來耳熟,跟我認識的一個人的聲音很相似,但這人到底是誰,我一時想不起來。

  十分鐘後我回到了家,卡洛琳感到非常好奇,問我為什麼這麼早就回家了,我不得不胡編一些謊話來敘述晚宴的情景,以滿足她的好奇心。我編故事的技巧也太拙劣,讓她一聽就露餡,我不免有點尷尬。

  十點鐘時我站起身,打了個哈欠,暗示著該睡覺了,卡洛琳看出了我的意思。

  這天是星期五,我每星期五晚上都要給鐘上發條。當我跟往常一樣上發條時,卡洛琳已經吩咐僕人把廚房的門鎖好。

  我們上樓時已經十點一刻。我剛到樓上就聽到樓下大廳裡的電話鈴響了。

  “是貝茨太太。”卡洛琳馬上說。

  “可能是她。”我很不樂意地答了一句。

  我跑下樓拿起話筒。

  “什麼?”我說,“什麼?當然,我馬上就去。”我跑上樓,一把抓起提包,往裡面塞了些包紮傷口的繃帶。

  “派克從弗恩利大院打來的電話,”我大聲地對卡洛琳說,“他們發現羅傑·艾克羅伊德被人謀殺了。”

第五章

  謀殺我急忙沖進車庫,駕車迅速前往弗恩利大院。車還沒停穩我便跳下車,迫不及待地去摁門鈴。過了好一會還沒人來開門,我又摁了下鈴。

  這時我聽到鎖鏈的哐啷聲,門開了。派克就站在無頂門廊上,他那無動於衷的臉還是老樣子。

  我一下子把他推開,徑直沖向大廳。

  “他在什麼地方?”我厲聲問道。

  “你說的是誰,先生?”“你的主人,艾克羅伊德先生。不要站在那裡傻乎乎地盯著我。你通知警方了嗎?”“警方,先生?你是說警方嗎?”派克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似乎我是個鬼魂。

  “你到底是怎麼啦,派克?如果你的主人被謀殺了——”派克驚駭不已。

  “我的主人?被謀殺了?這是不可能的,先生!”聽了這話我愣了。

  “五分鐘前不是你打電話告訴我艾克羅伊德先生被謀殺了?”“是我,先生?哦,我根本就沒打過電話,先生。我連做夢都不會想到打這種電話。”“你的意思是說,這是一場騸局?艾克羅伊德先生安然無恙?”“請原諒,先生,給你打電話的人是否用了我的名字?”“我可以一字不漏地複述給你聽。是謝潑德醫生嗎?我是派克,弗恩利大院的男管家。請你馬上就來,先生,艾克羅伊德先生被人謀殺了。”派克和我都茫然地相互對視了一下。

  “一個天大的惡作劇,先生,”他以震驚的口氣說,“你看看,竟然會說這樣的話。”“艾克羅伊德先生在什麼地方?”我突然問道。

  “我想還在書房裡,先生。女士們都已經睡了,布倫特少校和雷蒙德先生還在彈子房。”“我想我還是進去看一眼的好,”我說,“我知道他不願意再次被人打攪,但這莫名其妙的惡作劇使我坐立不安。我只是想弄清他是否安然無恙。”“說得對,先生。我也有點忐忑不安。我陪你到書房門口你不會介意吧,先生?”“走吧,”我說,“快跟我來。”我穿過右邊的門,派克緊緊尾隨在後,穿過短短的門廊,這裡有一小段樓梯直通艾克羅伊德的臥室,我輕輕地敲了一下書房的門。

  沒人來開門,我轉動著門把,但門是反鎖的。

  “讓我來,先生。”派克說。

  對這個身材粗壯的人來說,他的動作算得上是靈活的。他跪下一隻腳,眼睛湊到鎖孔朝裡張望。

  “鑰匙在鎖孔裡,先生,”他邊說邊站起來,“是從裡面塞出來的。艾克羅伊德先生肯定是把自己鎖在裡面,現在很可能睡著了。”我也彎下身子看了看,證明派克說的話沒錯。

  “看來好像沒出什麼事,”我說,“但不管怎麼說,派克,我得把你的主人弄醒。不聽到他親口說他一切都正常,我回去手會心神不定的。”說完我就使勁地搖動著門把,大聲叫喊著:“艾克羅伊德,只打攪你一分鐘。”但仍然毫無動靜,我回頭瞥了一眼。

  “我不想驚動家裡的人。”我猶豫不定地說。

  派克走了過去,把我們剛才進來的那扇大廳的門關上了。

  “我想現在不會有人聽見了,先生。彈子房在屋子的那一頭,廚房和女士們的臥室也在那一頭。”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接著我就砰砰地敲了起來,彎下腰從鎖孔向裡面大聲喊著:“艾克羅伊德,艾克羅伊德!我是謝潑德,快來開門。”仍然毫無動靜,房間裡像是沒人似的。派克和我互相對視了一下。

  “聽著,派克,”我對他說,“我要把這扇門砸開——確切地說,是我倆一起把門砸開,一切後果由我負責。”“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派克疑慮地問道。

  “不,不是開玩笑,對艾克羅伊德我真有點不放心。”我朝門廊瞥了一眼,抓起一張橡木椅子。派克和我一起緊握椅子朝門撞去。我們把椅子對準門鎖一下,兩下,撞到第三下時,門被砸開了,我們踉踉蹌蹌地沖進了房間。

  艾克羅伊德還是跟我離開時一樣,坐在壁爐前的扶手椅上。他的頭朝一邊傾斜,就在他的衣領下,一把錚亮閃光的刀子清晰可辨。

  派克和我一起走到那歪斜的屍體前,派克驚駭地尖叫了一聲。

  “從背後刺進去的,”他嘟噥著說,“太可怕了!”他用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然後戰戰兢兢地把手伸向劍柄。

  “不要碰它,”我厲聲說,“快去打電話,給警察局打電話,把這裡發生的事告訴他們。然後把雷蒙德和布倫特少校叫來。”“一切照辦,先生。”派克匆匆離去,還不斷地手手帕擦額頭上的汗。

  我做了點我必須做的事。我得謹慎,不要挪動屍體的位置,不要去拿劍,否則就什麼線索都沒有了。很明顯,艾克羅伊德剛死不久。

  不一會兒我聽見年輕的雷蒙德在外面說話,聲音中帶著恐懼和疑惑。

  “你說什麼?哦!不可能的事!醫生在哪裡!”他出現在門廊裡,情緒顯得很急躁。然後一動不動地呆站著,臉色蒼白。赫克托·布倫特猛地把他推開,走進了房間。

  “天哪!”雷蒙德在他身後驚叫了一聲,“正是如此。”布倫特徑直朝前走,一直走到椅子旁邊。他彎下腰來,我想他也會像派克一樣伸手去拿劍柄,我一把將他拉了回來。

  “不要去碰,”我解釋道,“員警必須絲毫不差地看到他現在的樣子。”布倫特頓然領悟,點了點頭。他的臉仍跟平常一樣,不帶任何表情,但在這冷冰冰的假面具下我完全可以看出他內心的驚恐。雷蒙德也走了過來,他從布倫特的背後窺視著屍體。

  “太可怕了。”他低聲說道。

  他開始鎮靜下來,但當他摘下那副常戴的夾鼻眼鏡,用手抹乾淨時,我發現他在顫抖。

  “我看是盜竊,”他說,“這傢伙是怎麼進來的?是從窗子進來的嗎?他拿走了什麼東西。”他向書桌走去。

  “你認為是盜竊?”我慢吞吞地問道。

  “不是盜竊還會是什麼呢?我認為自殺是不可能的。”“沒有人能夠用這種姿式來刺自己,”我很自信地說,“毫無疑問這是謀殺,但動機是什麼呢?”“羅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仇敵,”布倫特很平靜地說,“一定是盜賊幹的,但這小偷想偷什麼呢?看來好像什麼都沒動過。”他掃視著屋子,而雷蒙德則在整理書桌上的檔。

  “好像沒丟什麼東西,抽屜也沒有翻過的痕跡,”秘書最後說,“太神秘莫測了。”布倫特的頭稍稍擺動了一下。

  “地上有幾封信。”他說。

  我低頭一看,三四封信仍然在地上,這是艾克羅伊德傍晚時分扔在那裡的。

  但弗拉爾斯太太的那只藍色信封不翼而飛。我剛開口想說話,這時傳來了叮叮噹當的門鈴聲。大廳裡一片嘈雜,人們在小聲議論著,這時派克帶著地方上的警督和警務進來了。

  “晚上好,先生們,”警督說,“對這種不幸的事,我深表同情。艾克羅伊德是個心地善良的人。男管家說這是謀殺,是不是有意外或自然的可能性,醫生?”“絕對不可能。”我回答說。

  “啊!太不幸了。”他走過來站在屍體旁。

  “動過嗎?”他厲聲問道。

  “當我確定他已經斷氣——事情就簡單了——我一點都沒動過。”“啊!暫且就算是謀殺,請你們把經過談一下,是誰首先發現屍體的?”我詳細地把經過講了一遍。

  “你說是電話通知你的?是男管家打給你的?”“我壓根兒就沒打過這樣的電話,”派克鄭重其事地聲明說,“整個晚上我連電話機都沒挨近過。有人能證明我沒有碰過電話。”“這就奇怪了,聽上去像不像是派克的聲音,醫生?”“哦——我沒注意到這一點。我總以為是他。”“這也是合乎情理的。接著你起身就來這兒,破門而入,發現可憐的艾克羅伊德先生就像現在這個樣子。你說他死了有多久了,醫生?”“至少有半個小時——可能還要長一些。”我回答道。

  “你說門是反鎖的?那麼窗子怎麼樣?”“今晚早些時候是我親自把窗子關上並拴好的,我是遵照艾克羅伊德先生的吩咐做的。”警督走到窗邊,一把拉開窗簾。

  “但現在窗子是開著的。”他說。

  一點不錯,窗子確實開著,下半部的窗格被拉到最高點。

  警督拿出手電筒,沿著外窗臺照了一遍。

  “他就是從這裡出去的,”他說,“也是從這裡進來的,不信你來看。”在高強度的電筒光照射下,可清清楚楚地辨認出幾隻腳印。這種鞋子的底部好像有橡膠飾釘,一隻腳印特別明顯,方向朝裡,還有一隻稍稍有點重疊,方向朝外。

  “太清楚不過了,”警督說,“丟了什麼貴重東西嗎?”傑佛瑞·雷蒙德搖了搖頭。

  “到目前為止還沒發現。艾克羅伊德從來不把特別貴重的東西放在書房裡。”“嗯,”警督說,“這個人發現窗子開著便爬了進去,看見艾克羅伊德先生坐在那裡——可能已睡著,於是他就從背後向他刺去,然後他不知所措,感到害怕,就逃走了。但他留下的足跡清晰可辨,要想抓住他不必費太大的勁,有沒有可疑的陌生人在這一帶出沒?”“噢!”我突然叫了起來。

  “怎麼回事,醫生?”“今晚我遇見過一個人——是剛出大門時,他問我去弗恩利大院怎麼走。”“是什麼時候?”“九點整。我出大門時正好聽到教堂報時的鐘敲了九下。”“你能不能把他的模樣描述一下?”我盡可能把我所遇到的情況詳述了一遍。

  警督轉向男管家。

  “根據醫生剛才的描述,你在前門看見過這樣的人嗎?”“沒有,先生。今晚根本沒有外人來過這裡。”“那麼後門呢?”“我想也沒有,先生,但我可以去問一下。”他向門口走去,但警督一把拉住他。

  “不必了,謝謝。我自己會去瞭解的。首先我想把時間弄得更精確一點。艾克羅伊德最後活著是什麼時候?”“可能是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答道,“讓我想一下——大約八點五十分我離開了他。他跟我說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去打攪他,我把這一吩咐轉告了派克。”“一點不錯,先生。”派克恭恭敬敬地說。

  “九點半的時候艾克羅伊德肯定還活著,”雷蒙德插話說,“因為我聽見他在書房裡面說話。”“他在跟誰講話?”“我不清楚。當時我還以為是謝潑德醫生跟他在一起。我在處理一個檔時遇到了一個問題,我想去問他,但當我聽到說話聲時,我記起了他跟我說過的話,跟謝潑德醫生談話時不要進去打攪,因此我就走開了。但現在看來,醫生你是否早就離開了?”我點了點頭。

  “我到家是九點一刻,”我說,“我只是接到電話後才出來的。”“那麼九點半到底是誰跟他在一起呢?”警督質問道,“不是你,這位先生叫——”“布倫特少校。”我說。

  “是赫克托·布倫特少校?”警督問道,語氣中帶有幾分敬意。

  布倫特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我想我們以前在這裡見過面,先生,”警督說,“我當時並沒有認出你,那是去年五月份的事,你和艾克羅伊德先生住在一起。”“是六月份。”布倫特糾正了他的說法。

  “對,是六月份。現在還是言歸正傳吧,今晚九點半是不是你跟艾克羅伊德在一起?”布倫特搖了搖頭。

  “晚飯後我根本就沒見到他。”他主動補充了一句。

  警督又轉向雷蒙德。

  “你沒有偷聽書房裡的談話嗎,先生?”“我只是斷斷續續地聽到了一些,”秘書說,“心想如果是謝潑德醫生跟艾克羅伊德在一起,這些斷斷續續的對話就顯得有點奇怪了。這些話我還記得清清楚楚。艾克羅伊德:‘近來你經常向我索錢。’這就是他的原話,‘我鄭重地向你宣佈,我再也不能對你的要求作出讓步……’當然,我馬上就離開了,他們後來說了些什麼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心裡一直在納悶,因為謝潑德先生——”“並沒有要求艾克羅伊德先生給他貸款,也沒有替別人籌款。”我把秘書沒說完的話說了出來。

  “來要錢,”警督逗趣地說,“可能這是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他轉向男管家:“派克,你剛才說你今晚沒有在前門放任何外人進來?”“我是這麼說的,先生。”“那麼幾乎可以肯定,是艾克羅伊德本人放這個陌生人進來的。但我不明白——”警督思考了幾分鐘。

  “有一件事是無可爭議的,”他從沉思中恢復過來,“艾克羅伊德先生九點半的時候還健在,這是他最後活著的時刻。”派克乾咳了一聲,警督馬上就把視線轉向了他。

  “你有什麼話要說?”他厲聲問道。

  “請你原諒,先生,芙羅拉小姐後來還見到過他。”“芙羅拉小姐還見到過他?”“是的,先生。大約是九點三刻。後來她還跟我說,艾克羅伊德先生今晚不希望再有人去打攪他。”“是艾克羅伊德派她給你傳這句話的嗎?”“不是特地給我傳話,先生。當我端著裝有汽水和威士卡的託盤過來時,芙羅拉小姐剛好從書房裡出來,她攔住我說,她伯父不希望有人去打攪他。”警督剛才對男管家並沒有多少印象,現在男管家這麼一說,倒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是早就有人跟你說艾克羅伊德先生不希望有人去打攪他嗎?”經這一問,派克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雙手直打顫。

  “是的,先生。是的,先生。你說得完全正確,先生。”“然而你卻沒有遵照這一吩咐去做?”“我忘了,先生。我的意思是說,我平時總是在那個時候端威士卡和汽水去的,先生,而且還要去問一聲,是否還有其它事情要做——唉,我沒加思考,只是按慣例這麼做的。”這時我才意識到派克非常慌張,最值得懷疑。他渾身哆嗦,肌肉抽搐。

  “嗯,”警督說,“我必須馬上見到艾克羅伊德小姐。這個房間裡的東西暫時不要動,保持原樣。我找艾克羅伊德小姐談完話馬上就回來,我得先把窗子關上拴好。”窗子關好的他帶頭走進大廳,我們都隨後跟著。他停了片刻,瞥了一眼小小的樓梯,然後轉過頭對警士說:“鐘斯,你就留在這兒,不要讓任何人進入書房。”派克恭恭敬敬地插話說:“請原諒,先生,你只要把通向大廳的門鎖上,就沒有人能進來。那個樓梯只通到艾克羅伊德先生的臥室和浴室,不通到別的房間。這兒曾經有一扇門可以進來,但艾克羅分德先生叫人把它封了,他總希望自己的那套房間不受外界干擾。”為了解釋得更清楚,我畫了一張房子右側的草圖,上面標明了各個房間的位置。就像派克描述的那樣,一條小小的樓梯通向大臥室,這個臥室是由兩個小間打通而成,旁邊有浴室和盥洗間。

  警督瞥了一眼房間位置圖。多面手我們都走進了大廳,他隨後鎖上了門,把鑰匙揣進了口袋。他在警士的耳邊嘀咕了幾句,警士便離開了。

  “我們必須加緊對足跡進行調查,”警督解釋道,“但首先我得找艾克羅伊德小姐談一下,她是最後看見她伯父還活著的人。她知道這件事嗎?”雷蒙德搖了搖頭。

  “那好,五分鐘內暫且不要告訴她。如果她不知道她伯父被謀殺,她的情緒不會受影響,這樣她就能從容回答我的問題。你去告訴她家裡發生了夜盜,叫她穿好衣服來這兒回答幾個問題。”他們叫雷蒙德上樓去請艾克羅伊德小姐。

  “艾克羅伊德小姐馬上就下來,”他下樓對警督說,“我按你的意思對她說了。”不到五分鐘芙羅拉從樓上走了下來。她身上裹著一件淺粉紅色的絲綢和服,看上去有點焦慮不安。

  警督迎了上去。

  “晚上好,艾克羅伊德小姐,”他彬彬有禮地說,“有人企圖行竊,我們希望你能協助我們破案。這是什麼房間——彈子房?我們到裡面坐坐。”芙羅拉安穩舒適地坐到一張寬大的長沙發上,這沙發佔據了整整一壁牆。她抬頭看著警督。

  “我還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東西被偷了?你想讓我告訴你什麼呢?”“是這麼回事,艾克羅伊德小姐。派克說你九點三刻從你伯父書房出來,有沒有這回事?”“是的,我去向他道晚安。”“時間正確嗎?”“嗯,大約就是這個時間。但我說不準確切的時間,可能比你說的還晚一點。”“你伯父是獨自一人還是跟別人在一起?”“就他一個人,謝潑德醫生已經走了。”“你有沒有注意到窗子是開著的還是關著的?”芙羅拉搖了搖頭。

  “我說不準,窗簾是拉著的。”“一點不錯。你伯父看上去跟往常一樣嗎?”“我想是的。”“你能不能把你們之間說的話準確地對我複述一遍?”芙羅拉停頓片刻,好像是在回憶。

  “我進了書房便說,晚上好,伯父,我要去睡了,今晚太累了。他哼了一聲,我走上前去親了他一下。當他看到我穿的那套上衣,就說很漂亮。接著他催我趕快離開,說他很忙。於是,我就走了。”“他有沒有特別關照不要去打攪他?”“嗯,是的,我忘記說了。他說:‘告訴派克,我今晚什麼都不想要了,叫他不要來打攪我。’我一出門就遇上了派克,於是就把伯父的話轉告了他。““好了,到此為止吧。”警督說。

  “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東西被偷了?”“我們還不太——清楚。”警督吞吞吐吐地說。

  姑娘的眼中流露出驚恐不安的表情,她突然驚跳起來。

  “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們是不是瞞著我什麼?”赫克托·布倫特還是跟往常一樣不動聲色,他走到她和警督中間,雙手握住她伸出的手,輕輕地拍打著,好像她還是一個小孩似的。她轉身面對布倫特,他那憨厚的表情,堅如磐石的毅力給她帶來了安慰和安全感。

  “一個不幸的消息,芙羅拉,”他平靜地說,“對我們大家都是一個不幸的消息,你伯父羅傑——”“他怎麼啦?”“這對你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肯定是的,可憐的羅傑死了。”芙羅拉抽回了手,睜大了眼睛,內心充滿了恐懼。

  “什麼時候?”她低聲問道,“什麼時候?”“恐怕就在你離開之後。”布倫特非常嚴肅地回答道。

  芙羅拉用手捂住嘴,輕聲哭泣起來。眼見她就要倒下去,我一把抓住了她。她暈過去了。布倫特和我把她抬到樓上去,讓她平躺在床上。接著我叫布倫特去喚醒艾克羅伊德太太,告訴她這個不幸的消息。沒過多久芙羅拉就蘇醒過來了,我把好母親領到她身邊,告訴她怎樣護理她的女兒。然後我急匆匆地下了樓。

第六章

  突尼斯劍大衛警督剛從通往廚房的那扇門出來,我就遇見了他。

  “那個年輕姑娘怎麼樣了,醫生?”“蘇醒過來了,她母親正陪著她。”“那就好。我剛才盤問了僕人,她們都說今晚沒有去過後門。你對那個陌生人的描述太含糊了,能不能向我們提供一些更具體的東西?”“對不起,我無法向你們提供更具體的東西,”我非常抱歉地說,“你瞧,外面一片漆黑,那人的領子倒翻著,帽子壓得很低,遮住了眼睛。”“嗯,”警督說,“看來他好像是想把臉遮住。你能不能肯定是個陌生人?”我回答說不認識這個人,但語氣並不怎麼肯定。我記得這個陌生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我吞吞吐吐地把這一情況告訴了警督。

  “你說他說話的聲音有點粗澀,像是沒受過教育的人,是嗎?”“是的。”但在我看來,這種粗澀的說話聲似乎是故意裝出來的。正如警督剛才所說,如果這個人想把臉遮起來的話,那麼他也同樣可以把自己的嗓音偽裝起來。

  “你能不能跟我再去一趟書房,醫生?我還有一兩件事要問你。”我默默表示同意。於是大衛警督打開了門廊的門,進門後,他又把門鎖上了。

  “我不希望有人來打攪我們,”他嚴厲地說,“也不想讓人偷聽我們的談話。敲詐是怎麼回事?”“敲詐!”我心裡一怔,驚叫起來。

  “這純屬派克的猜測,還是有依據的?““如果派克聽到一些關於敲詐的事,”我慢條斯理地說,“那他肯定是在門外把耳朵貼著鎖孔偷聽到的。”大衛點了點頭。

  “非常可能。你得知道,我一直在調查派克今晚幹了些什麼。說實話,這個人的舉止令人討厭。他是瞭解一些情況的。當盤問他時,他很緊張,衝口說出了敲榨的事情。”我當機立斷,一吐為快。

  “你把這個問題提出來,我感到很高興,”我說,“我一直遲疑不決,不知道該在什麼時候把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實際上,我早就決定要把一切都告訴你,但我想等到一個合適的機會。現在機會已到,我該告訴你了。”接著我就一五一十地把今晚所有的事都講述了一遍。警督聽得非常認真,偶爾提一兩個問題。

  “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麼離奇的事,”他聽後說道,“你說那封信不見?糟糕——太糟糕了。這封信能給我們提供點線索——我們可弄清殺人的動機。”我點了點頭。

  “這一點我清楚。”“你說艾克羅伊德暗示過一點,也就是說他懷疑這裡的某個人捲入了這個卑鄙勾當。家裡這麼多人,範圍太寬了。”“你不認為我們要找的人就是派克嗎?”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看來有點像。你出來時,毫無疑問,他肯定是在門外偷聽。後來艾克羅伊德小姐遇到他時,他正想進書房。很可能她走遠後,他又偷偷地溜進書房刺死艾克羅伊德,然後把門反鎖,打開窗子,從那裡逃走,悄悄地拐到他事先已打開的那道連邊門。這種假設合乎邏輯嗎?”“你的分析有一點漏洞,”我慢條斯理地說,“如果我一離開書房,艾克羅伊德馬上讀那封信的話——可以看得出,他確實想馬上讀完那封信——我不相信他會靜靜地坐在書房裡思考一個小時。他肯定會把派克叫來,想出一些藉口發洩他的怒氣,人們肯定會聽到大聲的呵斥。你應該知道,艾克羅伊德是個脾氣暴躁的人。”“他可能還來不及看信,”警督提出了異議,“我們都知道九點半有人要來找他。假如你一走,那個來客就到,而他走後,艾克羅伊德小姐就進來道晚安——那麼他只可能在十點左右看信。”“那麼電話是怎麼回事?”“肯定是派克打的——他打電話時可能沒注意到一個事實,當時門是反鎖著的,窗子是開著的。後來他想了這一點,就改變了主意——也可能是由於驚恐——決定否認一切,裝著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就是這麼回事,你完全可以相信我的分析。”“真的嗎?”我略帶疑慮地問道。

  “不管怎麼說,我們可以到電話局去查一下,弄清楚這個電話到底是從哪裡打來的。如果是從這裡打的,我看除了派克,其他的人不可能打這樣的電話。可以肯定,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但要保守秘密——我們先不要打草驚蛇,等到我們掌握了全部證據後再找他。我負責監視,不能讓他溜走。顯然,我們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你遇見的那個神秘的陌生人身上。”他叉開雙腿坐在一張跟書桌配套的椅子上,然後起身,在扶手椅上悄然坐下。

  “這殺人的兇器給我們提供了一點線索,”他抬起頭來說,“這東西很獨特——從外表看好像是一件古董。”他彎下腰仔細地察看著刀柄。哼了一聲,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刀柄下方,用力往下壓,把刀刃部分從傷口裡拔了出來。他擰住刀刃,儘量不去碰刀柄,然後把刀放進了一隻擺在壁爐臺上作裝飾用的大瓷杯中。

  “不錯,”他頻頻點頭,贊許地說,“確實是一件藝術品,現在這玩意兒已不多見。”這東西確實非常美。帶有一定錐度的窄窄的刀刃,刀柄上纏著精緻的金屬絲,工藝考究,式樣別致辭。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刀口,試了試鋒利程度,然後做了個讚賞的怪臉。

  “天哪,多鋒利的刀刃啊!”他讚歎地說,“三歲的孩子都能毫不費力地把它刺入人體——簡直跟切豆腐一樣容易。耍弄這玩意兒太危險了。”“我能不能仔細地檢查一下屍體?”我問道。

  他點了點頭。

  “去檢查吧。”我把屍體徹徹底底地檢查了一遍。

  “怎麼樣?”我檢查完後,警督問道。

  “我不想用專業術語跟你解釋,”我說,“驗屍報告中需要用專業術語。這把刀子是用右手從背後刺進去的,他當場斃命。從臉部表情看,他根本就沒有預料到這致詞命的一刀。可能也不知道是誰向他行刺的。”“男管家走路向來都是非常輕的,就像貓一樣,”大衛警督說,“這一案件沒有什麼神秘之處。你來看這劍柚。”“我看了一眼。

  “我敢肯定你是看不出的,但我卻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壓低了聲音說,“有指紋!”他退了幾步,使劍柄上的指紋更加清晰。

  “是的,”我說,“我想是指紋。”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把我看得這麼愚蠢。畢竟我常讀偵探小說,看報,智商不比別人低。如果劍柄上有腳趾印,那就是另一碼事了。我將把任何令人驚異或生畏的事情都記錄下來。

  看到我沒有露出驚愕的表情,警督似乎有點掃興。他拿起瓷杯,邀我一起去彈子房。

  “我想去瞭解一下,看雷蒙德先生是否能告訴我們一些關於劍的事。”他解釋道。

  我們又鎖上了外面的門,徑直向彈子房走去。我們在那裡找到了雷蒙德,警督把裝在杯裡的劍讓他看。

  “你以前見過這玩意兒嗎,雷蒙德先生?”“噢——我相信——我幾乎可以肯定,這是布倫特少校送給艾克羅伊德先生的古董。是摩洛哥劍——不,是突尼斯劍。這麼說殺人兇器就是這個羅?真難以置信。看來不太可能,但兩把幾乎一模一樣的劍是難見到的。要不要把布倫特少校叫來?”警督還沒回答他便匆忙走了。

  “可愛的年輕人,”警督說,“這人看上去誠實直爽。”我同意他的看法。雷蒙德當艾克羅伊德的秘書已有兩年,這兩年我從未見他生氣動怒,據我所知,他是一個效率非常高的秘書。

  不一會兒雷蒙德就回來了,身邊跟著布倫特少校。

  “我剛才說的沒錯,”雷蒙德非常興奮地說,“確實是突尼斯劍。”“布倫特少校還沒看呢。”警督提出了異議。

  “我進書房時就看見了。”布倫特平靜地說。

  “你當時就認出來了嗎?”布倫特點了點頭。

  “你剛才什麼都沒說。”警督的口氣帶著懷疑。

  “不是恰當的時候,”布倫特說,“有些事在不恰當的時候說出來會惹麻煩。”他非常鎮靜地回視了警督一眼。

  警督嗯了一聲,把目光轉向一邊,接著他把劍拿到布倫特面前。

  “你對這把劍很熟悉,能不能請你辨認一下?”“當然可以。絕對沒錯。”“這個——這個古董通常放在什麼地方?你能不能告訴我。”秘書搶著回答說:“通常放在客廳的銀櫃裡。”“你說什麼?”我驚呼起來。

  周圍的人都把目光轉向了我。

  “怎麼回事,醫生?”警督追問道。

  “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警督又補充了一句。

  “沒什麼重要的事,”我抱歉地解釋道,“不過我昨晚來這兒赴宴時,聽到客廳裡發出關銀櫃蓋子的聲音。”從警督臉上的疑惑表情可以看出,他對我說的話不太相信。

  “你怎麼知道是關銀櫃蓋子的聲音?”我不得不詳細地解釋了一遍——冗長乏味,我認為是多餘的。

  警督一直耐心地聽到我解釋完畢。

  “你看銀櫃的時候劍是否還在裡面?”他問道。

  “我不知道,”我說,“我沒留意——但按理說,是應該在裡面。”“我們還是把女管家叫來。”警督一邊說,一邊拉響了鈴。

  沒過幾分鐘拉塞爾小姐就到了,是派克把她叫來的。

  “我沒有靠近過銀櫃,”當警督問起這個問題時,她回答道,“我只是來看一下鮮花是否凋謝了。哦!我記起來了。銀櫃是開著的——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路過時就順手把它關上了。”她壯著膽看著警督。

  “我明白了,”警督說,“你能不能告訴我,當時這把劍是否還在裡面?”拉塞爾小姐泰然自若地看了一眼兇器。

  “我說不準,”她回答說,“我並沒有停下來看。我知道家裡人馬上就要下樓來了,所以想快點離開這兒。”“謝謝。”警督說。

  警督稍稍遲疑了一下,好像還要問她一些問題。但很明顯,拉塞爾小姐把“謝謝”看成是談話的結束,於是便一溜煙地走出房間。

  “這女人很難對付,你認為怎麼樣?”警督見她出去後說,“讓我想想,這個銀櫃放在窗子前,好像你是這麼說的,是嗎?”雷蒙德替我回答了這個問題。

  “是的,放在左邊的那扇窗子前。”“窗子是開著的?”“兩扇窗子都是半開著的。”“好吧,就這些了。我看沒有必要再進一步探究了。某人——我的意思是任何一個人——只要他想登劍的話,隨時可以拿走。至於拿劍的精確時間則無關緊要。我明天一早跟警察局長一起來這兒,雷蒙德先生。在這之前,這扇門的鑰匙由我保管。我想叫梅爾羅斯上校來負責。保證這兒的一切都原封不動。我知道他在縣城那一頭的館子裡吃飯,而且要在這裡過夜……”警督拿起那只大瓷杯。

  “我得好好地把它包起來,”他說,“這是一個重要證據,在很多方面都用得上。”幾分鐘後,我和雷蒙德一起從彈子房出來,雷蒙德鐃有風趣地低聲笑了起來。

  他在我的手臂上擰了一下,於是我便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大衛警督好像是在向派克打聽袖珍日記的事。

  “有一點比較明顯,”雷蒙德在我耳邊低聲說,“他們懷疑派克,是嗎?難道我們也要把手指印留給大衛警督?”他從託盤中拿起兩張卡片,用絲絹手帕擦了一下,然後給我一張,自己拿了一張。接著他嫣然一笑,把兩張卡片交給了警督。

  “紀念品,”他說,“一號謝潑德醫生;二號鄙人。布倫特少校的紀念品明天一早給你送來。”年輕人總是那麼輕浮。朋友和主人慘遭殺害也沒有使雷蒙德難過多長時間。也許一個人應該是這樣的吧,我也講不清。就我來說,我早就失去了從悲哀中迅速恢復愉快的能力。

  我回家時已是深夜,但願卡羅林已上床睡覺,但我猜錯了。

  她喝著熱可哥在等我。當我喝可哥的時候她已把晚上發生的一切都從我嘴裡掏了出來。我沒跟她提敲榨的事,只把有關謀殺的情況跟她講了。

  “員警懷疑派克,”我邊說邊站起身,準備去睡覺。“很清楚,這個案件看來對他很不利。”“派克!”我姐姐說,“胡說!那個警督一定是個十足的白癡。難道真會是派克嗎?絕對不可能。”我們含含糊糊地談完這件事,隨後互道晚安,各自回屋睡覺。

第七章

  跟白羅學偵破第二天早晨我匆匆出診,這對醫生來說是不可寬恕的。但我自有理由,因為那天沒有病情特別嚴重的病人。我一回到家,卡洛琳就到大廳來迎接我。

  “芙羅拉·艾克羅伊德在這兒。”她悄聲地說,但聽得出她非常興奮。

  “你說什麼?”我竭力掩蓋住內心的驚訝。

  “她急著要見你。她到這裡已經半個小時了。”卡洛琳帶著我走進了小起居室。

  芙羅拉正坐在靠窗的沙發上。她身穿黑衣服,神情很緊張,不時地把雙手擰在一起。看見她的臉,我心中不禁一怔,那張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她說話時竭力裝出鎮定冷靜的樣子。

  “謝潑德醫生,我到這兒來是想請你幫個忙,不知道你是否願意?”“他當然樂意幫助你,親愛的。”卡洛琳搶著說。

  我想芙羅拉並不希望卡洛琳在場,我確信她完全是想跟我私下變一些事。但她不想浪費時間,因此說話非常謹慎,以免說漏嘴。

  “我想請你陪我到拉爾什宅邸去一趟。”“去拉爾什宅邸?”我驚奇地問道。

  “去見那個滑稽可笑的小矮子?”卡洛琳驚叫起來。

  “是的。你們知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我們猜想他是一個退休理髮師。”我說。

  芙羅拉那雙藍眼睛睜得溜圓。

  “嗨,他是赫丘勒·白羅!你們聽明白了嗎?他是私人偵探。人們都說他辦案非常出色——就像書中描述的偵探一樣。一年前他退休了,搬到這兒來隱居。伯父知道他是幹什麼的,但他答應不跟任何人講。因為白羅先生打算在這兒清清靜靜地過日子,不想被人打攪。”“哦,他原來是這麼個人。”我拖長了語調說。

  “你以前難道沒聽人說過他?”“我是個守舊派,卡洛琳經常這麼稱呼我,”我說,“我這才聽你說起他的事。”“太離奇了!”卡洛琳插了一句。

  我不知道她意欲何指——可能是因為她一直沒有弄清他的真實身份吧。

  “你想去拜見他嗎?”我慢吞吞地問道,“你見他的目的是什麼?”“當然是想請他出來調查這個謀殺案嘛。”卡洛琳尖聲說,“別裝瘋賣傻了,詹姆斯。”我真的不是裝瘋賣傻。卡洛琳常常猜不透我的意圖。

  “你不信任大衛警督嗎?”我接著問道。

  “當然羅,”卡洛琳說,“就連我也不信任他。”這會使任何人產生誤會,以為被謀殺的不是別人,而是卡洛琳的伯父。

  “你怎麼知道他會接受這個案子?”我問道,“你該知道,他已經退出了操勞一輩子的工作。”“就是因為這一點,”芙羅拉簡短地說,“我得去說服他。”“這樣做你認為明智嗎?”我一本正經地問道。

  “她當然是這麼認為的,”卡洛琳搶著說,“如果願意的話,我可以陪她去。”“我只想請醫生聯我去,不知你是否介意,謝潑德小姐。”芙羅拉說。

  芙羅拉直截了當地說也了自己的想法,她完全懂得,在某些場合直截了當的表態是非常必要的。

  “你要知道,”她非常圓滑地解釋道,“謝潑德是個醫生,而且是他發現了屍體,他能向白羅先生提供詳細情況。”“是的,”卡洛琳很不樂意地說,“這個我懂。”我要房內來回踱著步。

  “芙羅拉,”我嚴肅地說,“我想勸告你一聲,不要把這個偵探扯進這樁案子中去。”芙羅拉跳了起來,臉漲得通紅。

  “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她叫嚷道,“就是由於這個原因我才急著要去找他。你害怕了!我可不怕。我比你更瞭解拉爾夫。”“拉爾夫?”卡洛琳驚奇地問道,“他跟這件事有什麼相干?”我倆都沒搭理她的問話。

  “拉爾夫有不足之處,”芙羅拉繼續說,“他過去可能幹過傻事——甚至幹過一些惡劣的事——但他絕不可能去殺人。”“你說得不錯,”我大聲嚷著,“我從來就認為不是他幹的。”“那麼昨晚你為什麼要去思裡博爾呢?”芙羅拉追問道,“在你回家的路上——也就是伯父的屍體被發現以後?”我一時無言以對。我原以為我的這次拜訪不會惹人注意。

  “你怎麼知道的?”我反問道。

  “我今天一早去過那裡了,”芙羅拉說,“我聽僕人們說拉爾夫就在那裡——”我打斷了她的話。

  “你不知道他在金艾博特村?”“是的,我感到有點吃驚,這一點我無法理解。我去那裡打聽他的下落,他們告訴我,他大約在昨晚九點左右出門,後來再也沒他回來。”她跟我對視了一下,目光咄咄逼人。突然她大聲說:“他應該離開那兒。他可能走了——他會去任何地方,甚至有可能回倫敦了。”“行李留在那兒也不要了?”我溫和地問了一句。

  芙羅拉跺著腳。

  “這個我並不在乎。但其中肯定有一個簡單的原因。”“那就是你要去找赫丘勒·白羅的原因?順其自然不更好嗎?你要知道,員警根本就沒有懷疑拉爾夫。他們正在朝另一方向偵破。”“他們搜尋的目標就是他,”這女孩大聲叫嚷起來,“從克蘭賈斯特來的人今天早晨到了——是位拉葛籣警督,他個子不高,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看上去令人害怕。我發現他今天一大早,在我之前去過思裡博爾。他們把他去過那裡的事全都告訴了我,連他問的問題也告訴了我。他肯定認為是拉爾夫幹的。”“如果是這樣,他肯定把昨晚的看法全推翻了,”我不慌不忙地說,“大衛認為是派克幹的,他是不是不相信大衛的分析?”“口口聲聲說是派克。”姐姐憤懣地說,鼻子裡發出哼哼的輕蔑聲。

  芙羅拉走上前來,手輕輕地搭在我的手臂上。

  “哦!謝潑德醫生,我們馬上就去找白羅先生吧,他會把真相搞清楚的。”“親愛的芙羅拉,”我一邊溫柔地說,一邊把手輕輕地搭在她的手上,“你能肯定我們所需要的就是真相嗎?”她看著我,非常嚴肅地點了點頭。

  “你不能肯定,”她說,“而我完全能夠肯定,我比你更瞭解拉爾夫。”“他當然是不會幹出這種事的,”卡洛琳插話說,在這之前她一直沉默不語,這對她來說可不容易,“拉爾夫可能有點奢侈,但他畢竟是個可愛的小夥子,舉止行為又是那麼高雅。”我想駁斥卡洛琳的說法,讓她知道許多謀殺者都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但芙羅拉在身邊,我只好克制住自己。既然這位姑娘態度如此堅決,我不得不讓步。我們說走就走,在姐姐還沒來得及說出她的口頭禪“當然”時,我們便告辭而去。

  一個戴著一頂碩大布列塔尼帽子的女人給我們開了拉爾什宅邸的大門,看來白羅先生好像在家。

  這個女人把我們領進了小小的起居室。起居室整理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我們在那裡等了幾分鐘,這時我昨天才認識的那位元朋友出現在我們面前。

  “Monsieurledocteur(法語:醫生先生),”他微笑著說,“Mademoiselle(法語:小姐)。”他向芙羅拉鞠了一躬,以示敬意。

  “可能你已聽說了昨晚發生的悲劇。”我開門見山地說。

  他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嚴肅起來。

  “當然聽到了,太可怕了。我對這位小姐深表同情。我能幫點什麼忙嗎?”“艾克羅伊德小姐想請你——”我說。

  “找出兇手。”芙羅拉口齒伶俐地說。

  “哦,我明白了,”白羅說,“但員警會把兇手抓到的。”“他們可能會弄錯,”芙羅拉說,“他們搜尋的目標是錯的。白羅先生,你能不能幫個忙?如果——如果是錢的問題……”白羅舉起手。

  “不,不。我請求你不要說這樣的話,小姐。並不是我不喜歡錢。”他的眼睛霎時變得炯炯有神,“錢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一直很重要,但辦案不是為了錢。如果你要我插手這個案件的話,你必須清楚一點,我要把案子全部辦完才罷手。你得記住,老將出馬絕不半途而廢!最終你可能會認為最好還是把案子交給地方警察局的。”“我想知道事實真相。”芙羅拉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你想知道所有的真相?”“是的,所有的真相。”“那麼我就接受你的請求,”這小矮子偵探平靜地說,“但願你不會對今天說的話感到後悔。現在把所有的細節都告訴我吧。”“最好還是叫謝潑德醫生來講,”芙羅拉說,“他比我瞭解得更清楚。”既然芙羅拉委託我來講,我就詳詳細細地從頭講起,把我以前記錄下來的事實原原本本地敘述了一遍。白羅專心致志地聽著,偶爾提出一兩個問題,但大部分時間還是靜靜地坐在那裡聆聽,目光凝視著天花板。

  我把事情的經過一直講述到前一晚上警督和我離開弗恩利大院為止。

  當我說完時,芙羅拉接著說:“現在把拉爾夫的情況都告訴他。”

  我遲疑了一會,但她那焦慮的眼神迫使我繼續往下說。

  “昨晚在回家的路上你去了這個小客棧——恩裡博爾,是嗎?”我把情況介紹完以後,白羅問道。“你能不能把你的真實意圖告訴我?”我停了一會,非常謹慎地選擇恰當的措辭。

  “我想應該有人去通知這位年輕人,告訴他他的繼父死了。我離開弗恩利大院時,突然想到,除了我和艾克羅伊德先生外,可能沒人知道他就呆在這個村子裡。”白羅點了點頭。

  “說得很有道理。這是你唯一的動機嗎?”“是的,這是我唯一的動機。”我回答得非常堅決。

  “你有沒有這樣的動機,比方說,對cejeunehomme(法語:這位年輕人),你想打消疑慮?““使我打消疑慮?”“醫生先生,我想你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儘管你裝糊塗。我的看法是,如果你能弄清佩頓上尉整個晚上都沒出去,你就放心了。”“根本沒這種動機。”我厲聲駁斥道。

  矮個子偵探看到我那副認真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

  “你不像芙羅拉小姐那樣信任我,”他說,“這倒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佩頓上尉失蹤了,也就是在需要他出來解釋的時候失蹤了。我並不想瞞你,這件事至關重要。不管怎麼說,對這件事必須有一個自圓斯說的解釋。”“我一直是這麼說的。”芙羅拉迫不及待地大聲說。

  白羅不再提這件事,他提出馬上去當地警察局。他勸芙羅拉回家,讓我陪他去就行了。由我向負責這一案件的警官做介紹。

  我們馬上就按白羅的安排行事。在警察局大門外,我們遇見了大衛警督,他看上去有點悶悶不樂。跟他在一起的還有梅爾羅斯上校,警察局長和另外一個男人。芙羅拉曾描述拉葛籣警督“賊頭賊腦“,我據此輕而易舉地就辨認出,那個男人就是來自克蘭賈斯特的拉葛籣警督。

  我對梅爾羅斯相當熟悉,於是把白羅介紹給他,並把情況解釋了一番。一眼即可看出,警察局長感到非常惱怒,拉葛籣警督臉色鐵青。大衛看到他的上司一副惱怒模樣,有點幸災樂禍。

  “這案子馬上就會水落石出,”拉葛籣說,“我們根本不需要業餘偵探來插手。你可能會認為,任何一個傻瓜對昨晚發生的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們沒有必要浪費這十二個小時。”他以報復的眼光瞥了可憐的大衛一眼,而大衛還呆頭呆腦地不明究裡。

  “當然,艾克羅伊德先生的家人有權決定自己的事。他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梅爾羅斯上校說,“但我們並不想讓任何人來干擾警方的調查。當然,我對白羅的名望早有耳聞。”他很有涵養地補充了一句。

  “真倒楣,員警不能標榜自己。”拉葛籣說。

  還是白羅打破了這一尷尬的僵局。

  “我確實已退出了偵探這個行道,”他說,“我從沒打算再接什麼案子,最主要的原因是怕出名。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如果我能為破案做出點貢獻的話,請不要宣揚我的大名。”拉葛籣警督的臉上稍稍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對你非凡成就我早已知曉。”上校的這番恭維話緩和了僵局。

  “我有許多經驗,”白羅很平靜地說,“但我的大多數成就都是在警方的協助下取得的。我對你們英國員警非常欽佩。如果拉葛籣警官同意我當他的助手,我將感到非常榮幸。”警督的臉上露出了更加愉悅的表情。

  梅爾羅斯上校把我拉到一邊。

  “據我所知,這個矮小的傢伙確實幹了些了不起的事。”他低聲說,“我們並不想找倫敦員警廳,這是很自然的事。但我還沒決定是否接受他的請求。你該知道,我——嗯——我對有關方面比他更瞭解。看來這傢伙並不是為了追求名聲。不知他是否願意在不引起人們注意的情況下跟我們配合?”“當然羅,他將在拉葛籣警督手下工作。”我鄭重其事地說。

  “那就好,”梅爾羅斯上校以輕鬆愉快的語調大聲說,“白羅先生,我們必須讓你瞭解最新動態。”“謝謝,”白羅說,“我的朋友謝潑德醫生已向我透露了一些情況,你們是不是認為那個男管家很可疑?”“全是廢話,”拉葛籣立刻回答道,“出了這樣的事,那些高級僕人總會感到驚慌失措,他們什麼都沒幹,但他們的舉措往往令人懷疑。”“那麼指紋呢?”我提示他說。

  “不像是派克的指紋。”他微微一笑,然後補充說,“你和雷蒙德先生的指紋也對不上號,醫生。”“拉爾夫·佩頓上尉的指紋呢?”白羅平靜地問道。

  對他那一針見血的提問,我暗自欽佩。警督的目光中也流露出欽佩。

  “白羅先生,可以看出你這個人辦事雷厲風行,我相信跟你一起工作一定非常愉快。我們一抓到這位年輕人就能取到他的指紋。”“我不得不說你弄錯了,警督。”梅爾羅斯上校溫和地說,“我是親眼看著拉爾夫·佩頓上尉長大的,他絕不會墮落到殺人的地步。”“可能不會。”警督用平淡的語調說。

  “你們是否找到了指控他的證據?”我問道。

  “他昨晚九點出去,大約在九點半的時候有人在弗恩利大院落附近見到過他。大家都知道他現在正遇到很嚴重的經濟困難。我已弄到了他的一雙鞋——釘有橡膠飾釘的鞋。他有兩雙這樣的鞋,幾乎一模一樣。我現在就打算去把鞋跟腳印對一下。警務官已經去那裡保護腳印,以免人們亂踩。”“我們馬上就去,”梅爾羅斯說,“你和白羅先生陪我們一起去怎麼樣?”我們一口答應,然後上了上校的汽車。警督急切地想馬上到達腳印的現場。車到門廊時,他請求停車。大約在宅內車道的一半,有一條向右叉開的(弧形)小道,通往露臺及艾克羅伊德的書房的窗子。

  “白羅先生,你想和警督一起去,還是願意去查看一下書房?”警察局長問道。

  白羅選擇了後者。派克為我們打開了門,他的舉止謙恭得體。看來已經從前晚的驚恐中恢復過來了。

  梅爾羅斯上校從口袋裡取出鑰匙,打開了通往門廊的門,他領著我們來到了書房。

  “白羅先生,這房間裡除了屍體被搬走外,其它東西都原封未動,跟昨晚一樣。”“屍體在哪個位置?”我把艾克羅伊德的姿勢非常精確地描述了一番。扶手椅仍然還在壁爐前。

  白羅走了過去,往扶手椅裡一坐。

  “你談到的那個藍色的信封,你離開時放在什麼地方?”“艾克羅伊德先生把它放在右手邊的小桌子上。”白羅點了點頭。

  “除了這封信外,其它東西是不是都在原處?”“我想是的。”“梅爾羅斯上校,能不能勞駕你在這張椅子裡坐一會兒?謝謝。醫生先生,你能不能把劍的精確位置跟我說一下?”我按他的要求描述了一番,與此同時,這位矮個偵探就站在門廊裡察看。

  “從門口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劍柄。你和派克同時看見的?”“是的。”白羅走到窗子邊。

  “你們發現屍體時電燈肯定是開著的,是嗎?”他回過頭來問道。

  我回答說:“是的。”然後走到他身邊,他正在仔細地察看窗臺上的痕跡。

  “這橡膠飾釘的花紋跟佩頓上尉的鞋是一樣的。”他平靜地說。

  他又回到了房間中央,目光朝四周掃視了一遍。他那訓練有素敏銳的眼睛審視著房間裡的一切。

  “你是不是一個善於觀察的人,謝潑德醫生?”他最後問道。

  “我想是的。”我回答道,覺得有點詫異。

  “我知道當時壁爐是燒著的。當你們破門而入發現艾克羅伊德死的時候,火怎麼樣?是不是快熄了?”我笑了笑,但心中不免有點惱怒。

  “我——我確實回答不出。我沒有去注意。可能雷蒙德先生或布倫特少校——”矮個子偵探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辦事要講究方法,提問要看物件。我問你這樣的問題是我判斷上的失誤。隔行如隔山。你可以詳細地告訴我病人的外表——沒有什麼能逃過你的眼睛。如果我想知道桌子上檔的情況,我得問雷蒙德先生,他肯定會注意到這一切。要想弄清火的情況,我得去問照看壁爐的人。你允許——”他迅速走到壁爐邊,按響了鈴。

  過了一兩分鐘,派克來了。

  “你摁鈴了,先生?”他猶猶豫豫地問道。

  “進來,派克,”梅爾羅斯上校說,“這位先生想問你一些事。”派克恭恭敬敬地轉向白羅,認真聽他講。

  “派克,”矮個子偵探說,“當你和謝潑德醫生破門而入,發現你的主人已死的時候,壁爐裡的火怎麼樣了?”派克毫不遲疑地回答道:“火很小,先生,差不多快熄了。”“啊!”白羅叫了一聲。從這驚叫聲中可以聽出他似乎有點得意。他接下去又問:“你向四周看看,派克。這房間裡的東西是否跟平時一樣?”男管家向房間環顧一周,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窗子上。

  “窗簾是合攏的,先生,燈是開著的。”白羅贊許地點了點頭。

  “其它東西是否動過?”“動過的,先生。這張椅子朝外稍稍拉出了一點。”他指了指房門左邊那張寬大的老式椅子,這張椅子放在門邊與窗子中間。我畫了一張房間的草圖,給剛才提到的那張椅子標上了X號。

  “你按原來的位置放給我看。”白羅說。

  男管家把那張椅子從牆邊往外足足拖出兩英尺,轉了一個角度,讓椅子座面對著門。

  “Voilacequiestcurieux(法語:這樣就奇怪了),”白羅低聲說,“朝這方向擺的椅子我想是沒人會坐的。那麼又是誰把它推回原地的呢?是你嗎?我的朋友?”“我沒動過,先生。”派克說,“我看到主人已經死了的時候,心裡非常煩亂。”白羅又轉向了我。

  “是你動的嗎,醫生?”我搖了搖頭。

  “我和警督一起進來時,這張椅子已經放回到原處,”派克插話說,“這一點我可以肯定。”“那就奇怪了。”白羅說。

  “肯定是雷蒙德或布倫特把它推回去的,”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當然這無關緊要,是嗎?”“完全無關緊要,”白羅說,“但這激發了我的興趣。”他輕聲地補充了一句。

  “對不起,我出去一會。”梅爾羅斯上校說完,就和派克一起離開了房間。

  “你認為派克說的是真話嗎?”我問道。

  “就椅子來說,他說的是真話,否則我是不會知道的。醫生先生,如果你來辦這類案子的話,你就會發現所有的人都有一個共同點。”“什麼共同點?”我好奇地問道。

  “與案件有關的人都隱瞞了一些東西。”“我也隱瞞了嗎?”我笑著問道。

  白羅的目光牢牢盯著我。

  “我想你也有事瞞著。”他平和地說。

  “那麼是——”“有關佩頓這位年輕人的事,你是否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了呢?”他對我笑了笑,這時我的臉開始發燙。“嗨,不要害怕,我不會逼你說的,到時候我就知道了。”“我希望你把辦案的決竅跟我說說,”我急急忙忙地說了一句,以掩飾自己的窘迫,“比方說,有關爐火的事。”“哦!這很簡單。你是八點五十分告別艾克羅伊德先生的,是嗎?”“是的,我敢說這是精確時間。”“當時窗子是關著的並拴上了,門沒有鎖。發現屍體是十點一刻,這時門是鎖著的,而窗子是開著的,是誰開的呢?很明顯,只有艾克羅伊德本人會做這些事。這裡面有兩個可能性:一是房間裡熱得難以忍受,但既然爐火馬上就要熄了,昨晚的氣溫又驟然下降,這個可能性不成立;第二個可能性就是他讓某個人從窗子進來。如果他讓那人翻窗進屋的話,艾克羅伊德肯定對那個人非常熟悉。因為一談到那扇窗子他就顯得很緊張。”“聽起來確實很簡單。”我說。

  “如果把事實有序地串聯起來,一切都是簡單的。我們現在所關心的是昨晚九點半跟他在一起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一切跡象都表明,那個人是從窗子進來的。雖然後來芙羅拉小姐去見艾克羅伊德先生時他還活著,但我們必須弄清來訪者是誰才能解開這個謎。那人離開時可能沒關窗子,這樣兇手就趁機從窗子進入,但也有可能是同一個人再次回去行兇。啊!上校回來了。”梅爾羅斯上校精神拌擻地走了進來。

  “那個電話號碼終於查到了,”他說,“不是從這兒打來的,是從金艾博特車站附近的公用電話亭打來的,昨晚十點一刻接通謝潑德醫生家的電話。十點二十三分夜班郵車開往利物浦。”

第八章

  拉葛籣警督躊躇滿志我們相互對視了一下。

  “你肯定是到車站去打聽的,是嗎?”我問道。

  “這還用問,但我對結果並不十分滿意。這個車站是個什麼樣子你是清楚的。”我確實很清楚,金艾博特只不過是個小小的村莊,但設在這裡的車站卻是一個重要的樞紐站。大多數快車都要在這裡停留。列車在這裡調軌,重新分類編組。那裡有兩三個公用電話亭。晚上那段時間有三列地方上的火車先後進站,都是為了讓旅客趕上北上的那列快車。這列快車十點十九分到,十點二十三分開。這段時間整個車站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什麼人在這裡打過電話,或者什麼人上了這列快車,一般不會有人去注意。

  “但究竟為什麼要的電話呢?”梅爾羅斯問道,“我看這有點離奇,沒有理由打電話嘛。”白羅小心翼翼地把書櫃上的一個瓷裝飾品扶正。

  “可以肯定其中一定有原因。”他回過頭來說。

  “什麼原因呢?”“如果我們知道打電話的原因,一切就迎刃而解了。這個案件既奇特又有趣。”他最後一句話的含義叫人捉摸不透,我發現他對這一案件有獨到見解,但到底是什麼樣的見解我也講不清。

  他走到窗子邊,站在那兒朝外眺望。

  “謝潑德醫生,你說你在大門外遇見那個陌生人時是九點鐘,是嗎?”他問我問題時並未轉身。

  “是的,”我回答道,“我聽到教堂的鐘敲了九下。”“他走到這幢房子要用多長時間——確切地說走到窗子要用多少時間?”“從外面走要五分鐘,如果走右邊的那條小路只要兩三分鐘。”“但這必須對路徑非常熟悉。我怎麼跟你解釋呢?——也就是說,他以前去過那個地方——他對周圍的環境很瞭解。”“確實如此。”梅爾羅斯上校附和了一句。

  “毫無疑問,我們能夠弄清艾克羅伊德在過去一周內是否會見過任何陌生人,是嗎?”“雷蒙德這位年輕人可以把一切告訴我們。”我回答說。

  “也可以去問派克。”梅爾羅斯上校提出自己的看法。

  “Outouslesdeux(法語:他倆在什麼地方)?”白羅微笑著說。

  梅爾羅斯上校出去找雷蒙德,我又摁鈴通知派克過來。

  眨眼功夫梅爾羅斯上校就回來了,身邊跟著艾克羅伊德的年輕秘書,他把秘書介紹給白羅。雷蒙德滿面春風,彬彬有禮,能與白羅相識他感到很高興,但神態又略顯驚訝。

  “沒想到你隱姓埋名地住在我們這裡,白羅先生,”他恭維道,“能看你辦案真是天大的享受——喂,這是什麼?”白羅一直站在門的左邊。這時他突然向邊上移動,趁我轉過身時迅速把扶手椅拉了出來,一直拉到派克講過的那個位置。

  “想叫我坐在椅子上,給我驗血?”雷蒙德非常幽默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雷蒙德先生,這張椅子被人拖了出來——也就是——在昨晚人們發現艾克羅伊德先生被刺的時候。後來有人又把它放回到原地。是你幹的嗎?”秘書毫不遲疑地回答道:“不是,確實不是我。我甚至都記不起這張椅子是擺在這個位置,但你說是在這個位置,那肯定沒錯。不管怎麼說,肯定有人把它放回到原來的位置,是不是把線索給毀了?那太糟糕了!”“這無關緊要,”偵探說,“一點關係都沒有。雷蒙德先生,我真正想問你的是:在過去的一星期裡是否有陌生人來見過艾克羅伊德先生?”秘書緊皺雙眉思索了一會,這時派克聽到鈴聲也來了。

  “沒有,”雷蒙德最後說,“我想不起有什麼人來過。你呢,派克?”“你問的是什麼,先生?”“這星期有沒有陌生人來見過艾克羅伊德先生?”男管家回憶著。

  “有個年輕人星期三來過,先生,”他最後說,“我知道他是柯帝士——特勞特公司的推銷員。”雷蒙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說這些。

  “噢!是的,我記起來了。但這人不是這位先生所說的那個陌生人。”他轉向白羅,“艾克羅伊德想買一台口述答錄機,”他解釋說,“這樣我們就可提高工作效率。出售這玩意兒的公司派來了一位推銷員,但學未成交。艾克羅伊德先生還沒決定是否要買。”白羅轉向男管家。

  “你能不能把這個年輕人的外貌描述一下,派克?”“他長著一頭金髮,先生,個子不高,穿著一套整潔的藍嗶嘰西裝。一個相貌堂堂的年輕人。”白羅轉向我。

  “你在大門外遇見的那個人個子很高,是嗎,醫生?”“是的,”我回答道,“大概有六英尺高吧。”“那麼兩者毫無關係,”這位比利時偵探斷言,“謝謝,派克。”男管家對雷蒙德說:“哈蒙德先生剛到,先生,他急於想知道是否能幫我們點忙,他很樂意跟你面談。““我馬上就去。”這位年輕人說完便急匆匆地往外走。白羅以探詢的目光看著警察局長。

  “是一位家庭律師,白羅先生。”後者解釋道。

  “現在該是年輕的雷蒙德先生忙的時候了,”白羅低聲說,“從他的外表看,他是一個精明幹練、效率很高的人。”“艾克羅伊德認為他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秘書。”“他來這兒——有多久了?”“剛好兩年。”“他辦事一定非常謹小慎微,這一點我可以相信。他平時有些什麼愛好?他喜歡lesport(法語:體育)嗎?”“私人秘書沒多少時間來消遣,”梅爾羅斯上校笑著說,:“我相信雷蒙德會打高爾夫球,夏天他還打打網球。”“他不去賽馬場嗎?我的意思是說參加賽馬會。”“參加賽馬會?不,我想他對賽馬不感興趣。”白羅點了點頭,看來他對雷蒙德已失去了興趣。他緩緩地向書房環視了一遍。

  “我想這裡該看的我都已經看了。”我也朝四周看了一遍。

  “這些牆能開口說話就好了。”我喃喃自語。

  白羅搖了搖頭。

  “光有舌頭是不夠的,”他說,“它們還應該有眼睛和耳朵。但你不要以為這些沒生命的東西都是啞巴,”他觸摸了一下書櫃的頂部說,“對我來說它們有時會說話——椅子、桌子——它們會提供一些線索!”他轉過身子,面對著門。

  “什麼線索?”我問道,“它們今天給你說了些什麼?”他轉過頭,向我皺了皺眉頭,我知道他是在嘲弄我。

  “一扇打開的窗子,”他說,“一扇鎖著的門,一張好像生腳會走路的椅子。對這三樣東西我問:為什麼?但它們都不能回答我。”他搖了搖頭,挺起胸脯,站在那裡對我們眨眼睛。他看上去有點不耐煩,模樣非常滑稽可笑。我心裡想,他是不是一位名符其實的好偵探呢?也許他的名聲是建立在一連串好運氣上。

  我估計梅爾羅斯上樣肯定也是這麼想的,因為他也在皺眉頭。

  “你還想看其它什麼東西嗎,白羅先生?”他唐突地問道。

  “你能不能帶我去看一下銀櫃?就是拿出兇器的那只櫃子。看完銀櫃我就不再打攪你了。”我們向客廳走去,但剛走一半的路,警士攔住了上校。他倆低聲嘀咕了幾句後,上校向我們說了聲“請原諒”就離開了。我只好自己帶白羅去看銀櫃。我揭開銀櫃的蓋子,然後讓它倒下。看過銀櫃,他推開窗子走入露臺,我尾隨在後。

  這時拉葛籣警督正好在房子角拐彎,向我們走來。他的臉上顯露出冷酷而又滿意的表情。

  “你們原來在這裡,白羅先生,”他說,“案件快了結了。我也感到很遺憾,一位英俊可愛的年輕人幹出一件不光彩的事。”白羅的臉馬上陰沉下來,但他非常平靜地說:“照你這麼說,我是幫不了你的忙了?”“可能要等到下一次吧,”警督安慰道,“雖然在我們這個偏僻寧靜的小地方謀殺案並不常見。”白羅那凝視的目光中流露出讚歎的神色。

  “你辦案太神速了,”他評論道,“我想冒昧地問一聲,你能不能把辦案的詳細經過跟我說一下?”“當然可以,”警督說,“首先——要有方法,這就是我常說的——方法!”“啊!”白羅叫了起來,“這也是我的格言:方法、順序加灰色的小細胞。”“細胞?”警督疑惑不解地問道。

  “大腦裡的小細胞。”比利時偵探解釋道。

  “哦,當然羅,我想我們都得動用腦細胞。”“但動用腦細胞的程度不一樣,”白羅低聲說道,“而且腦細胞的品質也不盡相同。接下來就是犯罪心理學知識,每個人都要學一點。”“啊!”警督說,“你竟然如此熱衷於心理分析這類鬼把戲?我可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這一點拉葛籣太太是不會同意的,我敢這麼說。”白羅邊說邊向警督鞠了個躬。

  警督一征,也回敬了一鞠躬。

  “你不理解我的意思,”他說著就大笑起來,“天哪,語言竟然會有那麼大的差異。我正在給你講我辦案的經驗,首先是方法。最後看見艾克羅伊德先生還活著的時間是九點三刻,是他的侄女芙羅拉·艾克羅伊德小姐看見的。這是第一個事實,對嗎?”“可以這麼說。”“那麼,這個時間就確定下來了。十點半的時候,這位醫生說艾克羅伊德先生至少已經死了半個小時。你能肯定嗎,醫生?”“當然可以肯定,”我說,“半個小時或更長一點。”“很好。那麼作案的時間就能精確地定在一刻鐘之內。我給家裡所有的人列了張表,逐個審查,把他們九點四十五分到十點在什麼地方,幹了些什麼都記了下來,並附上他們的證明人。”他把一張紙遞給了白羅,我在他身後瞥了一眼,上面清楚整齊地寫著:布倫特少校——與雷蒙德一起在彈子房(後者證明)。

  雷蒙德先生——彈子房(見上條)。

  艾克羅伊德太太——九點四十五分看彈子戲比賽。九點五十五上床睡覺(雷蒙德和布倫特看見她上樓)。

  艾克羅伊德小姐——從她伯父的房間出來後直接上樓(派克和女僕埃爾西·戴爾可以證明)。

  僕人:派克——直接去男管家的食品室(女管家拉塞爾證明),她當時從樓上下來,跟他談了一會兒。時間是九點四十七分,大約談了十幾分鐘)。

  拉塞爾小姐——同上。與女僕埃爾西·戴爾談話,九點四十五分上樓。

  耳舒拉·伯恩(客廳女僕)——九點五十五分前一直呆在自己房間裡,然後去了僕人廳。

  庫珀太太(廚師)——在僕人廳。

  葛萊蒂絲·鐘斯(另一個女僕)——在僕人廳。

  埃爾西·戴爾——在樓上的臥室裡。拉塞爾小姐和芙羅拉小姐看見她在那裡。

  瑪麗·思裡普(幫廚女工)——在僕人廳。

  “廚師在這裡已有七年,客廳女個十八個月,派克一年多一點,其餘都是新來的。他們中間只有派克有點可疑,其餘的人看來都很規矩。”“一張非常完整的名單,”白羅一邊說,一邊把紙條遞給他,“我可以肯定謀殺並不是派克幹的。”他非常嚴肅地補充了一句。

  “我姐姐也不可能跟謀殺案有牽連,”我插了一句,“她一直是很規矩的。”他們好像對我的話一點都不注意。

  “這份調查記錄非常有效地排除了家裡人作案的可能性,”警督繼續說,“現在我們來看—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門房的那個女人——瑪麗·布萊克——昨晚拉窗簾時看見拉爾夫·佩頓拐進大門朝宅邸走去。”“這一點她能肯定嗎?”我嚴厲地問道。

  “當然可以肯定,她一眼就能把他認出來。他很快進了大門,向右拐入小道,這是通往露臺的捷徑。”“那是什麼時候?”白羅問道。他坐在那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精確時間是九點二十五分。”警督非常嚴肅地說。

  沉默了一會兒,警督又接著說:“這一切都非常清楚,全部事實都對得起來,無懈可擊。九點二十五分佩頓上尉從門房進入,九點半左右雷蒙德先生聽見有人在這裡向艾克羅伊德先生要錢,但艾克羅伊德先生拒絕了。接下來又發生了些什麼呢?佩頓上尉從同一條路離開——從窗子出去,然後沿著露臺走著。他又氣又惱,慢慢地走到了開著的客廳窗子前。這個時間可推斷為九點三刻,芙羅拉·艾克羅伊德小姐正在給伯父靖晚安。布倫特少校、雷蒙德先生和艾克羅伊德太太都在彈子房。客廳裡什麼人都沒有,於是他便偷偷地溜了進去,從銀櫃裡取出劍,然後又回到了書房的窗子前。他悄悄地爬了進去——就這麼回事,細節問題我就不說了。接下來他就悄悄地溜出去逃跑了。他沒有膽量再回那個小客棧,而是徑直逃往車站,在車站他打電話給——”“為什麼要打電話呢?”白羅輕聲問道。

  我被白羅那突如其來的插話嚇了一跳。那矮個子偵探身子朝前傾斜,眼睛炯炯有神,發出奇異的綠光。

  拉葛籣警督也被他的提問弄得怔了一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很難確切地說他為什麼要那樣做,”他最後說,“但兇手往往會做出一些滑稽可笑的事。如果你在警察局工作的話,你就明白了。最聰明的人有時也會犯一些最愚蠢的錯誤。你過來,我讓你看看這些腳印。”我們跟著他繞過了露臺,來到了書房窗子前。拉葛籣一聲命令,一個警士馬上拿出一雙鞋,這雙鞋是從當地的小客棧找出來的。

  警督把鞋放在腳印上。

  “正好一樣,”他蠻有把握地說,“但這裡的腳印不是這雙鞋留下的。留下腳印的那雙鞋他穿走了。兩雙鞋完全相同,但這一雙鞋要舊一點——你看下面的橡膠飾釘已經磨損了。”“不過穿這種鞋的人當然不止他一個,是嗎?”白羅問道。

  “說得不錯,”警督說,“要不是有其它一些證據的話,我是不會那麼注重腳印的。”“拉爾夫·佩頓上尉真是個十足的大傻瓜,”白羅若有所思地說,“竟然會留下那麼多的證據。”“確實如此,”警督說,“那是一個乾燥睛朗的夜晚,這你是知道的。他在露臺和石子路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活該他倒楣,最近幾天小道盡頭的那股泉水湧了出來。溢過了車道。你來看這兒。”一條小小的石子路跟幾英尺外的露臺相連。離盡頭幾碼的地方,地面很潮濕,還有點稀泥。在這潮濕地段有幾隻腳印!其中有一雙鞋釘有橡膠飾釘。

  白羅沿著小道走了一段,警督走在他身旁。

  “你注意到女人的腳印了嗎?”他突然問道。

  “警督大笑起來。

  “這是很自然的事。是有幾個女人走過這條路——也有幾個男的。告訴你這是一條通往宅邸的捷徑。我們不可能把所有的腳印全部辨別出來。不管怎麼說,窗臺上的那個腳印才是最重要的。”白羅點了點頭。

  “沒有必要再往前走了,”快到車道時,警督說,“這一段又是石子路,非常堅實。”白羅又點了點頭,但他的目光卻落在一座小山的庭院閣上——這是一座高級涼亭,就在我們前面左手拐彎處,有一條石子小路與其相連。

  白羅在附近停留了片刻,而警督卻回頭向宅邸走去。這時白羅看了我一眼。

  “你肯定是仁慈的上帝派來替代我的朋友赫斯廷斯的,”他眨著眼說,“我發現你跟我形影不離,總是在我身邊。謝潑德醫生,我們去察看一下涼亭怎麼樣?我對這個涼亭很感興趣。”他走過去打開了門,亭子裡光線昏暗,有一兩張做工粗糙的椅子,一隻槌球遊戲架,幾張折疊式躺椅。

  我那新朋友的舉動使我感到吃驚。他手腳趴地,四處爬行。還不時地搖著頭,好像不太滿意。最後他跪坐在自己的小腿上。

  “什麼痕跡都沒有,”他低聲說,“嗨,真出乎意料。但裡面肯定有許多名堂——”他停下來休息了一會兒,直挺挺地一動也不動。然後他把手伸向一張粗糙的椅子,從椅子的一邊取下一些東西。

  “這是什麼?”我叫了起來,“你找到什麼了?”他笑了笑,鬆開手讓我看他手掌上的東西。原來是一小塊上過漿的白絲絹。

  我從他手上拿過來,好奇地看著,然後又放回到他的手上。

  “你看這是什麼東西,我的朋友?”他眼睛直盯著我看。

  “是手帕上撕下來的。”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說完便聳了聳肩。

  突然他又伸出手去,撿起一根小小的羽毛管——從外形看好像是一根鵝毛管。

  “看,這是什麼?”他非常得意地叫了起來,“這能派上什麼用場?”我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他把羽毛管塞進了口袋,又看了看那片白色的絲絹。

  “是手帕上撕落來的嗎?”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著,“可能你說得對。但你要知道——再高級的洗衣店也不會給手帕上漿的。”他得意地向我點了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那片絲絹夾進了筆記本。

第九章

  金魚池我倆一起往宅邸走去,而警督則不知去向。白羅在露臺上停了一會兒,背朝房子站著,然後慢慢地把頭從一邊轉向另一邊。

  “Unebellepropriete(法語:漂亮的花園住宅),”他以讚賞的口氣說,“這筆遺產由誰來繼承?”聽了他的問話,我心裡不禁一怔。這個問題提得很唐突,到現在為止我還從示考慮過財產繼承的問題。白羅那犀利的目光直盯著我。

  “對你來說這可能是一個新問題,”他終於說道,“你過去可能從未想到過吧。”“沒想到過,”我跟他說了實話,“我過去想到過這個問題就好了。”他又一次好奇地看著我。

  “我不明白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若有所思地說,我剛想開口,他卻又說:“哦!不同了。Inutile(毫無用處)!你是不會把真實想法告訴我的。”“每個人都隱瞞了一些事。”我引用了他先前說的一句話,說完便笑了起來。

  “一點不錯。”“你仍然這麼想嗎?”“是的,現在我更相信這一點了,朋友。要想瞞過赫丘勒·白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有我的決竅,能把一切都弄清楚。”他一邊說一邊從荷蘭式花園的臺階上走了下來。

  “我們去走走吧,”他回過頭來說,“今天的空氣真愜意。”我跟在他身後,他領我拐向左邊小道,周圍全是紫杉樹籬。一條步行小徑通向中部,兩邊是正規的花圃,在圓形凹進處的頂頭有凳子和金魚池。白羅沒有走到頭,而是選擇綠蔭蔥蔥的山坡邊上的一條小徑,盤旋而上。有一小塊地方的樹木已被砍掉,上面擺著一張椅子。坐在這裡可欣賞鄉村的美麗景色,俯首可見鋪有石子的凹進處和金魚池。

  “英國真是太美了,”白羅一邊說一邊欣賞著周圍的景色,接著他笑了,“英國姑娘也很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不要出聲,朋友,請欣賞一下我們腳下的美景。”這時我才發現了芙羅拉,她沿著我們剛才走過的那條小徑走著,嘴裡哼著悠揚悅耳的小調。她走路蹦蹦跳跳,就像在跳舞。儘管她穿著一身黑連衣裙,但看不出絲毫的悲傷,她一個旋轉,連衣裙頓時飄浮不已。她仰起頭放聲大笑起來。

  這時一個男人突然從樹後走了出來,原來是赫克托·布倫特。

  姑娘被嚇了一跳,臉上的表情頓時變了。

  “你把我嚇了一大跳——我沒看見你在這兒。”布倫特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她。

  “我喜歡你那令人愉快的談吐。”芙羅拉的話語中帶有點刺。

  一聽這話,布倫特那黧黑的臉泛起紅暈,說話的聲音也變了——帶有點謙卑的味道,聽起來很可笑。

  “我這人不善談吐,年輕時就是如此。”“我想這是你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芙羅拉一本正經地說。

  她的話語伴有微弱的笑意,我想布倫特是注意不到的。

  “是的,”他只是簡短地應對了一句,“確實如此。”“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說長生不老,永葆青春是什麼滋味?”芙羅拉問道。

  這回她的笑意變得明顯了,然而布倫特卻只是考慮著如何應對。

  “你還記得那個把靈魂出賣給魔鬼的傢伙嗎?他的目的就是想變得年輕一點。有一齣戲講的就是這個。”“你說的是《浮士德》嗎?”“是的。講的是個乞丐,故事情節很奇特。如果真的能夠變年輕的話,有些人是會這麼做的。”“聽你講話簡直就像在聽嘎吱嘎吱搖晃椅子的聲音,太費勁了。”芙羅拉半生氣半開玩笑地說。

  布倫特一時語塞,目光從芙羅拉身上轉移到別處。他面對一棵不遠的樹幹喃喃自語地說:“又該回非洲去了。”“你又要出遠門——是去打獵嗎?”“是這麼想的。通常是為了這個——我的意思是打獵。”“大廳裡的那個獸頭是你打獵得到的嗎?”布倫特點了點頭,接著短促而急速地問道:“你喜歡那些漂亮的獸皮嗎?如果喜歡的話,我可以給你送點來。”他說話時臉漲得通紅。

  “哦!太好了。”芙羅拉高興得叫了起來,“你真的要送我嗎?你會不會忘記?”“我不會忘的。”赫克托·布倫特說。

  接著他又說了幾句,想馬上結束他們的談話:“我該走了,這樣過日子是不行的,有失體面。我是一個粗人,沒有社會地位,總是忘記該說的話。我確實該走了。”“但你不應該馬上就走,”芙羅拉叫嚷著,“不行,我們遇到了這麼多麻煩事,你不該走。哦!我求求你。如果你要走——”她稍稍側過身子。

  “你想叫我留下?”布倫特問道。

  他明知故問,但問得很簡單。

  “我們都想——”“我想知道是不是你本人的想法。”布倫特直截了當地說。

  芙羅拉又慢慢地轉過身子,目光正好跟他相對。

  “是我想叫你留下,”她說,“如果——如果這樣做對你有任何意義的話。”“非常有意義。”布倫特說。

  沉默了片刻,他倆便在金魚池旁的石旁上坐了下來。看來他倆都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多麼——多麼可愛的早晨啊!”芙羅拉終於開口了。“你知道我有多麼高興,儘管——儘管發生了所有這一切。恐怕這種想法有點不盡人情。”“這種想法也是挺自然的,”布倫特說,“你住在你伯父家才兩年,是嗎?當然不可能非常悲傷。這比裝模作樣的假悲傷要好得多。”“你這人太會安慰人了,”芙羅拉說,“複雜的事情經你一解釋也就變得簡單了。”“一般情況下,事情總是很簡單的。”這位大名鼎鼎的獵人說。

  “並不總是很簡單的。”芙羅拉說。

  她的說話聲漸漸地低了下來,我看見布倫特轉過頭來看她,似乎是把目光從非洲海岸又轉回到了芙羅拉身上。他完全猜出她說話聲音變弱的原因。過了一會兒他非常唐突地說:“喂,你沒有必要擔心,我的意思是你不必為那位年輕人擔心。警督是個白癡,這一點大家都明白——指望他來破案那是非常荒唐的。我看是外人幹的——我指的是盜賊,這是唯一可能解決的辦法。”芙羅拉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你不是這麼認為的嗎?”布倫特立刻反問道。

  “我——哦,當然也是這麼認為的。”又沉默了片刻,芙羅拉突然說:“我——我想告訴你,今天早晨我為什麼這麼高興。儘管你會認為我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我還是想告訴你。哈蒙德先生是我們的律師,他告訴我們有關遺囑的事。羅傑伯父留給我兩萬英鎊,你想想看——兩萬張花花綠綠的英鎊。”聽了這番話布倫特不免有點吃驚。

  “錢對你來說是那麼重要?”“錢對我重要?你竟會問這樣的問題,錢就是一切:自由——生命——不必勾心鬥角,不必過艱難日子,不必吹牛撒謊——”“撒謊?”布倫特厲聲打斷了她的話。

  芙羅拉大吃一驚,停了片刻。

  “你該明白我的意思,”她躊躇地說,“那些有錢的闊親戚把要扔掉的垃圾恩賜給你,你還要裝出非常感激的樣子。比方說去年的衣服、裙子、帽子等等。”“我對女士的服飾毫無鑒賞能力,在我看來你總是穿得挺漂亮的。”“但我得付出不少代價,”芙羅拉低聲說,“不提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了,我太高興了。我現在自由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有權不去做——”她突然停了下來。

  “不去做什麼?”布倫特急切地追問道。

  “哦,我忘了。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布倫特拿起根棍子伸進魚池裡,好像在戳什麼東西。

  “你在幹啥,布倫特少校?”“那裡有樣東西在一閃一閃的,不知是什麼東西——有點像金胸針。唉,水都讓我撐混了,這東西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可能是一頂皇冠,”芙羅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可能就是梅利桑德在水中發現的那頂皇冠。”“梅利桑德?”布倫特若有所思地問道——“她是不是某出戲裡的人物?”“不錯,看來你對戲劇還是蠻熟悉的。”“人們時常帶我去看戲,”布倫特說,“劇情滑稽可笑——嘈雜聲比土著人用長鼓敲出來的聲音還難聽。”芙羅拉聽了哈哈大笑。

  “我記得梅利桑德跟一個老頭結了婚,老得足以當她的父親。”布倫特繼續說道。

  他把一小塊石頭扔進了金魚池,然後轉過身來面對著芙羅拉。

  “艾克羅伊德小姐,我能幫你點什麼忙嗎?我的意思是佩頓的事。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是非常焦慮。”“謝謝,”芙羅拉非常冷淡地說,“真的不需要幫忙,拉爾夫還會有問題,我把世界上最好的偵探給請來了,他一定會把一切搞得水落石出。”處在我們這個位置實在令人感到不自在,我們並不是故意想偷聽他們的談話,因為他們只要一抬頭就可以看見我們,要不是我的那位夥伴用力擰我的手臂,提醒我不要出聲的話,我早就會發出信號,提醒他們這裡有人。顯然他是希望我保持沉默。然而他自己卻動了起來,而且動作非常敏捷。

  他迅速站起身,清了清嗓子。

  “請原諒,”他大聲說,“沒有提醒你們我們就在這裡。我不允許這位小姐言過其實地恭維我。常言道,偷聽者總是聽到別人說他的壞話,而這次卻是例外。為了不使我出洋相,我不得不過來向你們道歉。”說完他便沿著小徑匆匆而下,我緊緊尾隨著向魚池走去。

  “這位是赫丘勒·白羅先生,”芙羅拉介紹說,“他的大名你可能早有所聞。”白羅鞠躬致意。

  “久聞布倫特少校大名,”他彬彬有禮地說。“有幸跟你相識我感到很榮幸,我正需要你給我提供些情況。”布倫特以探詢的目光看著他。

  “你最後見到艾克羅伊德先生活著是什麼時候?”“吃晚飯時。”“這以後就再也沒有看見他或者聽見他談話了嗎?”“沒有見到過他,但聽見過他談話的聲音。”“能不能把詳細情況講一下?”“我在露臺上散步——”“請原諒,是幾點鐘?”“大約九點半。我在客廳窗前抽著煙,來回走著,這時我聽見艾克羅伊德先生在書房裡講話——”白羅停下來,拔了根細細的嫩草。

  “當然在露臺的那個位置你聽不見書房裡的談話。”他低聲說。

  他沒有看布倫特,但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臉都漲紅了,我感到非常驚訝。

  “下次到拐角的地方聽見的。”他不太樂意地解釋道。

  “啊!真的嗎?”白羅問道。

  從他那溫和的語氣中,布倫特意識到,白羅還想瞭解更多的情況。

  “我還以為我看見了——一個女人鑽進了樹叢,只看見一絲白光,可能是我看花了眼。就是在露臺拐角處的地方我聽見艾克羅伊德跟秘書談話的聲音。”“是跟雷蒙德說話嗎?”“是的——我當時就是這麼認為的。看來我是弄錯了。”“艾克羅伊德沒叫他的名字嗎?”“哦,沒有。”“我冒昧地問一句,你憑什麼認為是——?”布倫特費勁地解釋道:“我總認為肯定是雷蒙德,因為我去露臺前他跟我說,他有一些文件要送到艾克羅伊德那裡去。我壓根兒就沒想到會是其他的人。”“你還記得你聽到的那些話嗎?”“恐怕記不清了,一些很平常、很瑣碎的事。只是零零星星地聽到一些。我當時正在考慮別的事。”“無關緊要的瑣碎事,”白羅喃喃自語道,“發現屍體後你去過書房,你有沒有把一張椅子朝後移動過?”“椅子?沒動過。我為什麼要去動椅子呢?”白羅聳了聳肩,並沒回答。然後他轉向芙羅拉。

  “有一件事我想向你打聽一下,小姐。當你和謝潑德醫生一起觀看銀櫃裡的東西時,那把劍是不是在裡面?”芙羅拉噘起了嘴。

  “拉葛籣警督剛問過我這個問題。”她回答說。從談話的口氣中可以聽出,她有點怨恨。“我跟他已經說了,現在又要跟你說。我完全可以肯定,那把劍不在裡面。拉葛籣認為當時劍在裡面,後來拉爾夫偷偷地溜進來把它取走了。他並不相信我,他認為我說這樣的話是庇護拉爾夫。”“你是不是在庇護他呢?”我鄭重其事地問道。

  芙羅拉跺著腳。

  “謝潑德醫生,你也跟他一樣!唉!太糟糕了。”白羅很巧妙地把話題扯開了。

  “布倫特少校,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池子裡確實有東西在閃光。讓我試試看,是不是能把它撈上來。”他在池子邊跪下來,把袖子挽到肘關節處,然後把手慢慢地伸進池子,生怕把池底的淤泥攪起來弄混水。但儘管他那麼小心翼翼地去撈,池底的淤泥還是打著旋兒泛了起來。他只好把手縮了回來,什麼都沒撈到。

  他懊喪地看著手臂上的污泥。我把我的手絹遞給了他,但他再三推託。最後他說了一連串道謝的話才接收了。布倫特看了看手錶。

  “快吃午飯了,”他說,“我們還是回屋去吧。”“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吧,白羅先生,”芙羅拉說,“我想請你見見我的母親。她——她非常喜歡拉爾夫。”白羅鞠躬致謝。

  “承蒙邀請,小姐。”“你也留下吧,謝潑德醫生。”我猶豫了一會兒。

  “哦,一起吃吧。”我心裡也想留下,也就不再推卻,欣然答應了。

  我們一起向宅邸走去,芙羅拉和布倫特走在前面。

  “多美的頭髮呀!”白羅一邊輕聲地說,一邊點頭示意,叫我看芙羅拉的頭髮。“真正的金髮!他們將成為珠聯璧合的一對——她跟黑皮膚的英俊少年,佩頓上校。你說對不對?”我以詢問的目光看著他,但他卻開始撣衣袖上的小水珠。他的這一動作使我聯想到貓的動作——他那碧綠的眼珠,那過分講究細節的習慣。

  “一無所獲,”我深表同情地說,“我一直在想,池子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你想看嗎?”白羅問。

  我看了他一眼,他點了點頭。

  “我的好朋友,”他以溫和且帶有點訓戒的口氣說,“赫丘勒·白羅絕不會冒弄髒衣服的風險而拿不到他想要的東西。要是拿不到的話,那太荒唐可笑了。荒唐可笑的事我是從來不幹的。”“但你的手拿出水面時什麼東西也沒有。”我反駁說。

  “有的時候需要慎重。你把什麼事都毫不隱瞞地告訴病人嗎,醫生?我想是不會的。就連你那個好姐姐,你也不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她,是嗎?我讓你們看手的時候,早已把拿上來的東西換到了另一隻手。你想看一下是什麼東西嗎?”他抻出左手,張開手掌。一隻金戒子,一隻女人戴的結婚戒指。

  我從他手裡拿過那只戒指。

  “看裡面。”白羅說。

  我朝裡圈看了一眼,上面刻著幾個細細的字:R·贈,三月十三日我看了看白羅,但他卻忙於用小鏡子照看自己的模樣。他對那兩撇鬍子特別講究,而對我卻一點都不注意。我看得出他並不想繼續和我交談。

第十章

  客廳女僕我們在大廳裡遇到了艾克羅伊德太太。跟她在一起的是一個乾癟的矮個子男人,此人上額外突,長有一雙目光犀利的灰色眼睛,渾身上下沒有一點不像律師。

  “哈蒙德先生將和我們一起吃午飯,”艾克羅伊德太太說,“你認識布倫特少校嗎,哈蒙德先生?這位是謝潑德醫生——也是羅傑的親密朋友。還有一位是——”她停了一會,茫然地看著赫丘勒·白羅。

  “這是白羅先生,媽媽,”芙羅拉介紹說,“我早晨跟你講起過的那個人。”“哦!是的,”艾克羅伊德太太含糊不清地說,“當然,我親愛的,當然。他會找到拉爾夫的,是嗎?”“他將找出謀殺伯父的兇手。”芙羅拉說。

  “哦!我親愛的,”她的母親大聲地說,“請!我的神經太脆弱了,今天早晨我的身體狀況極差,完全垮了。竟會發生這麼可怕的事情。我總有一種感覺,這件事一定出於意外。羅傑太喜歡擺弄那些稀奇古怪的古董。肯定是他不小心手一滑,或者其它什麼原因。”出自禮貌,人們對她的這番話並沒有提出異議。我看見白羅擠到律師身邊,兩人推心置腹地低聲交談起來。他們慢慢地挪到了窗子凹進處,我也想參加他們的談話——但猶豫了一下。

  “不妨礙你們談話吧。”我說。

  “哪裡的話,”白羅非常熱情地說,“你和我,醫生先生,我們攜手調查這個案件,沒有你我是不可能成功的。我只是想從善良的哈蒙德先生那裡打聽點情況。”“你們是為拉爾夫·佩頓上尉辦事?”律師很謹慎地說。

  白羅搖了搖頭。

  “不,我們是為伸張正義而接受這個案件的。艾克羅伊德小姐請我來調查她伯父的死因。”哈蒙德稍感吃驚。“我並不相信佩頓上尉會跟此案有關,”他說,“不管證據對他有多麼的不利。唯一的事實就是他生活拮据,為錢所迫——”“他在錢的方面很拮据?”白羅迅速插問了一句。

  律師聳了聳戶。

  “這種情況已經有很長時間了,”他冷談地說,“他用錢大手大腳,老是向他的繼父要錢。”“最近他是否仍然經常去要錢?比方說,在最近的一年內。”“我說不準,艾克羅伊德先生在我面前從來不提這件事。”“我明白了。哈蒙德先生,我想你對艾克羅伊德先生遺囑中的條文一定很熟悉吧。”“當然羅。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這件事。”“那麼,既然我受艾克羅伊德小姐之托,替她辦案,我希望你把遺囑中的條文告訴我,這你不會反對吧。”“遺囑寫得很簡單,刪去了冠冕堂皇的法律術語。除了支付一部分酬謝金外——”“比如——”白羅打斷了他的話。

  哈蒙德先生不免感到驚異。

  “給女管家拉塞爾小姐一千英鎊,給廚師艾瑪·庫珀五十英鎊,給秘書傑佛瑞·雷蒙德五百英鎊。接下來給各個醫院——”白羅舉起手。

  “啊!為慈善事業,這個我不感興趣。”“確實如此。一萬英鎊股票的收益給塞西爾·艾克羅伊德太太,直到她去世。芙羅拉·艾克羅伊德小姐直接繼承兩萬英鎊。其餘的——包括這些財產,以及艾克羅伊德父子公司的股票——給養子拉爾夫·佩頓。”“艾克羅伊德先生擁有一大筆財產嗎?”“相當大的一筆財產,佩頓上尉將成為一個非常富有的年輕人。”沉默了片刻,白羅和律師對看了一眼。

  “哈蒙德先生。“從壁爐那邊傳來了艾克羅伊德太太悲戚的叫喚聲。

  律師聽到叫喚聲就過去了。白羅拉著我的手臂,來到窗子凹進處。

  “看這些彩虹,”他放大嗓門說,“太壯觀了!這種景象確實令人心曠神怡。”這時我發覺他在掐我的手臂,並低聲對我說:“你真心實意地想幫助我嗎?真的想參加這次調查嗎?”“當然羅,”我急切地回答說,“我是再願意不過了。你要知道,我這一生過的都是乏味守舊的生活,幹的都是些平庸枯燥的瑣事。”“很好,我們現在就是同事了。我可以料到過一會兒布倫特少校就會到我們這兒來的,因為他跟老媽媽在一起不會感到高興。我想瞭解一些情況——但我並不想讓別人看出我想知道這些事。你聽明白了嗎?因此只好派你去打聽。”“你要我打聽什麼事?”我領悟了他的意圖。

  “我想叫你提到弗拉爾斯太太的名字。”“就這件事?”“當你提到她時,態度要自然。你問他,她丈夫死的時候他是否在這兒。你該明白我的意思。他回答的時候,你要注意他臉上的表情,但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C’estcompris(法語:聽懂了嗎)?”我們不能再往下談了,因為這時,正如白羅所料,布倫特突然離開眾人向我們走來。

  我建議他到露臺去散散步,他沒有出聲,跟著我就出去了。白羅留了下來。

  我停下來欣賞一朵遲開的玫瑰花。

  “這一兩天發生的事太多了,”我邊看邊說,“我還記得上星期三我來這兒,也是在這個露臺上散步,當時艾克羅伊德和我在一起——他還是那麼精神飽滿充滿活力。而現在——三天后——艾克羅伊德死了,可憐的老頭。弗拉爾斯太太也死了——你不認識她嗎?你當然是認識的。”布倫特點了點頭。

  “你這次來這兒見到過她嗎?”“跟艾克羅伊德一起去拜訪過她,好像是上個星期二。一個迷人的女人——但她的舉止有點古怪。深奧莫測——猜不透她想幹些什麼。”我盯著他那一動不動的灰色眼睛,從眼神中沒發現什麼。接著我又繼續問道:“我想你以前是見到過她的?”“上次我來這兒——她和她丈夫剛來這兒定居。”他停了一會,接著又說:“太不可思議了,上次見到她跟這次見到她簡直判若兩人,變化太大了。”“有什麼變化?”我問道。

  “看上去好像老了十歲。”“她丈夫死的時候你沒來這兒?”我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道。

  “沒來。據我所聞,這種人還是死了好。這話可能有點殘忍,但事實確實如此。”我同意他的看法。

  “阿什利·弗拉爾斯根本就談不上是一個模範丈夫。”我很謹慎地說。

  “我看,他簡直是個惡棍。”布倫特說。

  “不,”我說,“只是因為錢多才害了他。”“哦!錢!萬惡這源。世上一切麻煩都是由錢引起的——有錢或沒錢都會引起麻煩。”“那你遇到過什麼具體麻煩呢?”我問道。

  “我的錢夠我用了,我是幸運兒。”“的確如此。”“事實上我現在並不太富裕。一年前我等到一筆遺產,但我像個傻瓜似地上了別人的當,把這筆錢投到一項靠不住的冒險計畫中去了。”我對他表示同情,而且也談了自己的類似遭遇。

  這時吃飯的鑼聲響了,我們一起去進午餐。白羅把我稍稍往後拉了一下。

  “進行得怎麼樣?”“沒什麼異常的地方,”我說,“這一點我可以肯定。”“沒什麼可疑嗎?”“他一年前得到一筆遺產,”我說,“一筆理所當然的遺產。我可以發誓,他這個人行為規矩、光明磊落。”“毫無疑問,毫無疑問,”白羅安慰道。“不要自尋煩惱了。”他仿佛是在跟一個倔強的孩子講話。

  我們依次進入餐廳。從昨天在這裡進餐到現在還不足二十四小時,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飯後,艾克羅伊德太太把我拉到一邊,和我一起坐在沙發上。

  “這太傷我的心了,”她一邊低聲地訴說著,一邊拿出手絹,但又不想用來擦眼淚,“我的意思是說,羅傑太不信任我了,這兩萬英鎊應該留給我的——而不是留給芙羅拉。他應該相信,作為一個母親,我完全會保護孩子的利益。我認為他這樣做是對我不信任。”“你忘了,艾克羅伊德太太,”我說,“芙羅拉是艾克羅伊德的親侄女,有血緣關係。如果你是他的親妹妹而不是他的弟媳,情況就不一樣了。”“作為可憐的塞西爾的寡婦,我認為他應該考慮一下我的感情,”艾克羅伊德太太邊說邊用手絹戰戰兢兢地擦著眼眼,“但羅傑惜財如命——太吝嗇了。芙羅拉和我的處境都非常艱難。她甚至連買衣服上的裝飾品都要向他要錢,但他很不樂意,總要問她買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哪像個男人——但——我忘了自己想說些什麼了!哦,是的,我們身上一文不名。芙羅拉對此非常不滿——是的,我應該說她對此忿恨到了極點。當然,她對她的伯父還是很忠誠的。但任何一個孩子對此都會怨恨的。是的,我應該說羅傑對錢的看法非常古怪。我跟他說,他的那塊洗臉毛巾已經破了,他就是不願意去買一塊新的。然而,”這時艾克羅伊德太太突然提高了嗓門,這是她跟人談話的一個特點,“把那些錢——一千英鎊,你想想看,把一千英鎊給了那個女人!”“哪個女人?”“拉塞爾。她這個人非常古怪,我總是這麼說她的。但羅傑不允許別人說她一句壞話,說她是一個個性很強的女人,還說對她非常欽佩,很尊敬她。他老是誇他正直,不依賴別人、有道德感。我總認為她的行動有點可疑。很明顯,她是想方設法要與羅傑成婚。但我制止了她,所以她非常恨我,這是很自然的。我早就把她看透了。”我想離開她,又不知道怎樣才能制止她那滔滔不絕的談話。

  這時哈蒙德過來跟我們道別,這才把她的談話打斷了。我趁機站起身來。

  “關於驗屍,”我說,“你認為在什麼地方進行比較合適?在這兒還是在思裡博爾?”艾克羅伊德太太張開嘴兩眼直盯著我。

  “驗屍?”她顯出一副驚愕的樣子,“有這必要嗎?”哈蒙德先生沙啞地乾咳了一聲,低聲說:“出了這種事,驗屍是不可避免的。”“可以肯定,謝潑德醫生是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我可沒有安排的權力。”我無動於衷地說。

  “如果他是死於意外——”“他是被謀殺的,艾克羅伊德太太。”我冷酷無情地說。

  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意外死亡的說法根本就不成立。”艾克羅伊德太太憂傷地看著我,她怕驗屍會引起一些不愉快的事。這種想法太愚蠢,我真有點不耐煩。

  “如果驗屍,我——我不必回答任何問題,是嗎?”她問道。

  “我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必要,”我回答說,“但我猜想雷蒙德先生會替你回答的,他對什麼情況都瞭解,他會提供一切證明身份的正式依據。”律師微微點頭以示同意。

  “我確實以為沒必要感到害怕,艾克羅伊德太太,”他說,“這樣做可以避免許多不愉快的事。至於錢的問題,你現在是否有急需?”當她以探詢的目光看著他時,他補充說:“我是問你手頭上是否有錢,也就是現金。如果沒有的話,我可以安排一下,把你所需的錢先給你。”“應該說沒問題,”雷蒙德站在一旁說,“艾克羅伊德先生昨天風兌換了一百英鎊現金。”“一百英鎊?”“是的,準備今天用來發工資以及支付其它一些費用,現在還原封未動。”“這筆錢在什麼地方?在他的書桌裡嗎?”“不,他總是把現金放在臥室裡,確切地說,是放在一隻舊的頸圈盒裡。把錢放在這種地方實在可笑。”“我認為,”律師說,“在我離開之前我們有必要去看一下錢是否還在裡面。”“當然應該去看一下,”秘書贊同地說,“我現在就帶你上樓去……哦!我忘了,門是鎖著的。”從派克口中探聽出拉葛籣警督正在女管家的房間裡問一些別的問題。過了幾分鐘,警督手裡拿著鑰匙回到了大廳,跟我們會合。他打開門上的鎖,我們走進了門廊,沿著狹小的樓梯往上走,樓梯頂端就是艾克羅德的臥室,臥室的門仍然開著。房間裡光線昏暗,窗簾沒有拉開,床還是跟昨晚一樣翻了下來。警督拉開了窗簾,讓陽光射入室內。雷蒙德直奔紅木寫字臺,要打開最高層的抽屜。

  “他就是這樣,把錢放在一隻不上鎖的抽屜裡,多大意呀。”警督評論著說。

  秘書的臉微微一紅。

  “艾克羅伊德先生完全相信僕人們都是很誠實的。”他暴躁地說。

  “哦!確實如此。”警督急忙應了一聲。

  雷蒙德打開了抽屜,從最裡面拿出一隻皮革做的圓形頸圈盒。他打開盒子,從裡面抽出一隻厚厚的皮夾子。

  “錢就在這裡,”他把一大卷紙幣從裡面取了出來,“你們看,一百英鎊原封未動。艾克羅伊德先生昨晚更衣進餐的時當著我的面把這些錢放進這只盒子裡,以後當然就沒有人碰過了。”哈蒙德先生從他手中接過那卷錢數了起來,他突然抬起頭。

  “你說是一百英鎊,但這裡只有六十英鎊。”雷蒙德傻了眼,直盯著他。

  “不可能。”他叫了起來,一個箭步竄上去,從哈蒙德手中奪過錢,大聲地數了起來。

  哈蒙德先生沒數錯,總數確實是六十英鎊。

  “但——我簡直無法理解。”秘書迷惑不角地大聲嚷著。

  白羅開始發問。

  “昨晚艾克羅伊德先生更衣就餐時,你看著他把錢放進去的嗎?你是否能肯定他沒有動用過這筆錢?”“我可以肯定他沒有動用過。他當時還說:‘我不想把這一百英鎊揣在口袋裡去吃飯,鼓囊囊的’。”“這一來事情就簡單了,”白羅說,“要麼他昨晚某個時候付出了四十英鎊,要麼就是被偷了。”“這一解釋簡單明瞭,”警督贊同地說,然後轉向艾克羅伊德太太,“昨晚有哪個僕人來過這裡?”“我想那個鋪床的女僕來過。”“她是誰?你對她瞭解嗎?”“她來這兒的時間並不長,”艾克羅伊德太太說,“但她是一個可愛的普通鄉村姑娘。”“我認為我們應該把這件事弄清楚,”警督說,“如果不是艾克羅伊德先生本人把錢付出去的話,那對解開謀殺之謎就會提供一定的線索。就你所知,其他的僕人是否可靠?““哦,我想都沒問題。““在這之前有沒有丟失過東西?”“沒有。”“有沒有人要離開這裡?”“有的,客廳女僕。”“什麼時候?”“她昨天說要離開這裡。”“向你提出的嗎?”“不,我跟僕人沒有任何關係。拉塞爾小姐處理家中所有的事務。”警督沉思了片刻,接著他一邊點頭一邊說:“我想我還是先找拉塞爾小姐談一次話,然後再去見戴爾姑娘。”白羅和我陪他來到了女管家的房間,拉塞爾小姐以她慣常的沉著鎮靜的態度接待了我們。

  埃爾西·戴爾來弗恩利大院已有五個月。她是一個可愛的姑娘,幹活利索,大家對她都很尊重。人人都可證明她絕對不會拿任何不屬於她的東西。

  “客廳女僕怎麼樣呢?”“她是一個極優秀的姑娘,非常恬靜,看上去像個富豪小姐,工作非常賣力。”“那麼她為什麼要離開呢?”警督問道。

  拉塞爾小姐噘起了嘴。

  “這件事跟我無關。我知道昨天下午艾克羅伊德先生故意找她的差錯。打掃書房是她份內的工作,我猜想可能她把書桌上的文件弄亂了,使他非常惱怒。然後她就提出辭職不幹了。這是我從她那裡聽到的,你們最好還是親自去見她一面。

  警督同意了。那個姑娘在午餐桌上侍候過我們,當時我就注意到她了。她個子很高,捲曲的棕色頭髮緊貼後腦勺,一雙目光堅定的灰色眼睛。女管家叫喚了一聲,她就進來了,直挺挺地站在我們的桌旁,一雙灰色眼睛凝視著我們。

  “你是耳舒拉·伯恩?”警督問道。

  “是的,先生。”“你要離開了,是嗎?”“是的,先生。”“為什麼呢?”“我把艾克羅伊德先生書桌上的檔搞亂了,他非常生氣。我說我還是離開的好,他就叫我儘快地走。”“你昨天晚上去過艾克羅伊德先生的臥室嗎?是去整理東西還是去做其它什麼事?”“不,先生,那是埃爾西的事,那地方我是從來不去的。”“我必須告訴你,姑娘,艾克羅伊德先生的房間裡有一大筆錢不見了。”這時她被激怒了,滿臉漲得通紅。

  “錢的事情我一無所知,如果你認為艾克羅伊德先生辭退我是因為我拿了錢,那你就氏了。”“我並沒說你拿了錢,姑娘,”警督說,“不要發這麼大脾氣嘛。”姑娘目光冷冰冰地看著他。

  “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去搜查我的東西。”她鄙夷地說:“可你什麼也找不到的。”白羅突然插話問道:“艾克羅伊德先生把你辭退了——或者說是你自己辭職不幹了,這是不是昨天下午的事?‘姑娘點了點頭。

  “你們的談話進行了多長時間?”“你說是談話嗎?”“是的,你和艾克羅伊德先生在書房裡的談話。”“我——我不太清楚。”“是二十分鐘?半個小時?”“大概是這麼長時間吧。”“沒超過這個時間?”“當然不到半個小時。”“謝謝,小姐。”我好奇地看著白羅。他把桌子上的幾件物品扶正,重新調整了一下位置。他的目光炯炯有神。

  “行了。”警督說。

  耳舒拉·伯恩走後,警督轉向拉塞爾小姐。

  “她來這裡有多長時間了?有關她的人品證明信之類的東西你這裡有嗎?”拉塞爾小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走到旁邊的那張寫字臺前,打開抽屜,拿出一疊用夾子夾起的信件。她選出一封,遞給警督。

  “嗯,”他說,“看來沒什麼問題。理查·福利奧特太太,家住馬比格蘭奇。這個女人是誰?”“相當好的農村婦女。”拉塞爾小姐說。

  “好吧。”警督一邊說,一邊把信還給她。“我們再來看看另外一個——埃爾西·戴爾。”埃爾西·戴爾是個漂亮的姑娘,個子很高大,長著一張討人喜歡的臉,但略帶傻氣。她非常利索地回答了我們提出的問題,對丟錢的事她很關心,而且感到很憂傷。

  “我看她沒什麼問題,”把她打發走後警督說,“派克怎麼樣?”拉塞爾小姐噘著嘴,沒有回答。

  “我有一種感覺,這人總有點不太對勁,”警督若有所思地說,“現在的總是是我還弄清他什麼時候有機會進入艾克羅伊德的房間。從開始吃飯他就一直忙得不可開交,整個晚上都有人證明他不在作案現場。我對這個問題一直非常關注。好吧,非常感謝,拉塞爾小姐。我們暫時先把這個問題擱一下。很可能是艾克羅伊德先生本付出了這筆錢。”女管家沖我們毫無表情地道了聲午安。

  我和白羅一起離開了艾克羅伊德先生的家。

  “我一直在想,”我打破了沉默,“這女孩到底把什麼檔弄亂了,艾克羅伊德竟然會發這麼大的脾氣。我認為這裡面一定有解開謎底的線索。”“秘書說桌上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文件。”白羅很平靜地說。

  “是的,但——”我停了一會兒。

  “對這麼一點小事艾克羅伊德先生竟然大發雷霆,你是否認為有點奇怪?”“是的,而且是感到非常奇怪。”“這是一件小事嗎?”“當然我們並不知道這是些什麼檔,”我承認道,“但雷蒙德說得非常肯定——”“我們先不談雷蒙德先生,你認為那個姑娘怎麼樣?”“哪個姑娘?客廳女僕?”“是的,客廳女僕耳舒拉·伯恩。”“她看來好像是個可愛的姑娘。”我猶猶豫豫地說。

  白羅把我的話重複了一遍,但我把重音放在“可愛”上,而他把重音放在“好像”上。

  “她看來好像是個可愛的姑娘——不錯。”沉默了片刻,他從口袋裡拿出什麼東西,把它遞給了我。

  “喂,我的朋友,我讓你看一樣東西。你來看?”他遞給我一張紙條,原來是警督整理出來的材料,他今天早晨交給白羅的。根據他指的地方,我看見一個用鉛筆寫的小“十”字元號,標在耳舒拉·伯恩名字旁邊。

  “你當時可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我的老朋友。這張單子上沒有人能證明不在作案現場的人只有一個,這人就是耳舒拉·伯恩。”“你是不是認為她——?”“謝潑德醫生,我什麼都敢設想。耳舒拉·伯恩可能會殺死艾克羅伊德先生,但我得承認,我想像不出她作案的動機,你呢?”他那犀利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我,這使我感到很不自在。

  “你呢?”他又重複了一遍。

  “什麼動機都沒有。”我肯定地說。

  他的目光鬆馳下來了,皺著眉,喃喃自語地說;“既然那個敲詐的人是男的,這就意味著敲詐的人不是她。那麼——”我咳了一聲。

  “就這點來說——”我有點猶豫不決。

  他突然轉身面對著我。

  “什麼?你要說什麼?”“沒什麼,沒什麼。是這麼回事,確切地說,弗拉爾斯太太在信中只提到一個人,她並沒有明確地說是男的。但艾克羅伊德和我都毫無異議地認為這個人是男的。”白羅好像並沒有在聽我解釋,他又自言自語說:“但不管怎麼說,這是有可能的——對,當然有可能——但——啊!我得把思路整理一下。方法、順序,這是我現在最需要的東西。一切都得有個位置——一個確定的位置——否則就會滑入歧途。”他突然又轉過身來,大聲說:“馬比格蘭奇在什麼地方?”“克蘭賈斯特的那一頭。”“離這兒有多遠?”“哦!——可能有十四英里。”“你能不能去一趟?明天怎麼樣?”“明天?讓我想一下。明天是星期天,好吧,我可以安排一下。你要我去那裡幹什麼?”“去找福利奧特太太,打聽一下有關耳舒拉·伯恩的情況,打聽得越詳細越好。”“好吧,但——我不太喜歡幹這種事。”“現在不是爭辯的時候,你要知道,這跟一個人的命運休戚相關。”“可憐的拉爾夫,”我歎了口氣說,“你相信他是清白的,是嗎?”白羅非常嚴肅地看著我。

  “你想知道目前的情況嗎?”“當然想知道。”“那麼我來告訴你,我的朋友。現在所進行的一切都是為了證明拉爾夫有罪。”“真的嗎?”我驚叫起來。

  白羅點了點頭。

  “是的,那個愚蠢的警督——就是因為他愚蠢——所進行的一切都是為了證明這一點。我一直在尋找事實——而每次發現的事實都對拉爾夫·佩頓不利。動機、機會、手段。但我一定要把一切都弄個水落石出,我向芙羅拉小姐做過保證。這小姑娘是那麼有把握,那麼有信心。”

第十一章

  白羅走訪卡洛琳第二天下午我來到了馬比格蘭奇,摁響了福利奧特太太的門鈴,我心裡不免有點緊張。我弄不清白羅到底想叫我打聽什麼事。他把這個任務委派給我,究竟是為什麼?是不是因為他不想露面,要躲在幕後,就像上次叫我去盤問布倫特少校一樣?對布倫特採用這一方法是可以理解的,而這次對福利奧特太太還用這一方法,我就無法理解了。

  這時機靈的客廳女僕出來給我開門,打斷了我沉思。

  是的,福利奧特太太在家。客廳女僕把我領到一個寬敞的客廳,我坐著等女主人,同時好奇地向室內環視一遍。偌大一個空蕩蕩的房間,幾小件精緻的老瓷器,幾幅漂亮的蝕刻畫,破舊的地毯和窗簾,看去跟女人用的盥洗間沒什麼兩樣。

  當我正在欣賞掛在牆上的巴爾托洛齊的名畫時,福利奧特太太走了進來,我的目光馬上轉向了她。她個子很高,棕色的頭髮顯得有點蓬亂,笑起來挺迷人。

  “謝潑德醫生。”她猶豫地說。

  “我就是,”我應了一聲,“唐突來訪,實在抱歉。我來這裡是為了打聽一下你以前雇用的那位客廳女僕耳舒拉·伯恩的情況。”一提到這個名字,她臉上的笑容倏然消失,熱忱變為冷淡。她感到渾身不舒服,很不自在。

  “耳舒拉·伯恩?”她遲疑了一下。

  “是的,”我說,“可能你記不起這個名字了吧。”“哦,當然刻,而且還——還記得非常清楚。”“她離開你才一年多,是嗎?”“是的,不錯!你說得完全正確。”“她在這裡工作,你對她是否感到滿意?順便再問一句,她在你這裡工作有多長時間?”“哦!一兩年吧——確切的時間我記不清了。她——她非常能幹,我可以肯定,你對她一定非常滿意。我不知道她要離開弗恩利大院,這事我一點都沒想到。”“你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她的情況?”我問道。

  “任何有關她的事情你都想知道嗎?”“是的,她是什麼地方的人,她的父母親是幹什麼的——所有這一切都可以告訴我。”福利奧特太太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

  “我什麼都不知道。”“來你家幹活之前,她在哪家幹過?”“對不起,我記不清了。”她那緊張不安的神態中流露出一絲忿恨。她的手在空中揮了一下,這一動作我似乎有點熟悉。

  “是不是真有必要問這些問題?”“不,”我吃驚地說,語氣中帶有點歉意,“我不知道你對這些問題那麼介意,非常抱歉。”她的怒氣打消了,但又顯得非常困惑。

  “哦!你問這些總是我並不介意。老實說,我一點都不介意。我為什麼要介意呢?只不過看來有點誇張。別的沒什麼,只是感到有點奇怪。”她語無倫次地說。

  作為一個職業醫生,我已經養成一個特點,能夠辨別出別人是否在撒謊。只需從福奧利特太太的談吐,我一眼即可看出,她對回答我的問題確實非常介意——而且介意到了極點。她感到渾身不舒服,很不自在。很明顯,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從她的言行中我可斷定她是一個不善於騙人的女人,因此當她不得不撒謊時就會感到很局促不安。這種表情連三歲孩子都能看穿。

  顯然她並不想告訴我更多的情況,不管耳舒拉·伯恩有多麼神秘,我不打算再從福利奧特太太那裡打聽什麼。

  這次拜訪沒有達到目的,我對打攪她再次表示道歉,然後拿起帽子告辭了。

  我去看了幾個病人,六點鐘左右到家。卡洛琳坐在桌旁,上面放著茶具和吃剩的茶點。從她臉上的我看得出,她正竭力克制住內心的愉悅,她的那副表情我已看熟了。每當她想打聽消息或傳遞消息時,總是這副表情。今天不知她想打聽消息還是傳遞消息。

  我一屁股坐到了我的那張安樂椅上,雙腳伸到熊熊燃燒的壁爐旁。這時卡洛琳開口了:“今天下午過得太有趣了。”“是嗎?”我問道,“甘尼特小姐來喝茶了?”甘尼特小姐是傳播消息的主要人物之一。

  “再猜猜看。”卡洛琳自鳴得意地說。

  我費勁地把卡洛琳的智囊團成員一個接一個地猜了一遍。我每猜一次,她就得意地搖搖頭。最後她自己說了出來。

  “是白羅先生!”她說,“對他的來訪你有什麼看法?”對她的提問我心裡有許多想法,但我非常謹慎,並不想告訴她。

  “他來幹什麼?”我問道。

  “當然是來看我嘛。他說對我弟弟很熟悉,也希望能跟他的那位迷人的姐姐相識——也就是你的姐姐,哦,我被弄糊塗了——我的意思你是明白的。”“他跟你講了些什麼?”我問道。

  “他講了許多有關他本人的事,還講了他辦過的那些案子。你知不知道毛裡塔尼來的保羅王子——就是剛跟一個舞蹈演員結婚的那個人?”“往下說。”“前幾天我在《社會新聞摘錄》中看到一篇有關那個舞蹈演員的短文,非常有趣。文章說,她事實上是一位俄國的女大公爵——是沙皇的一個女兒。她設法逃脫了布爾什維克之手。在一樁撲朔迷離的謀殺案中,他們倆都有嫌疑犯。是白羅先生解開了這個神秘的疑團。為了這一點,保羅對他感激涕零。”“保羅沒有送他一枚鑲有鴿蛋大小的綠玉石領帶飾針吧?”我挖苦地問道。

  “他沒有說。為什麼要送他呢?”“沒什麼,”我說,“我想結局應該如此。不管怎麼說,偵探小說都是這麼寫的。那些超級大偵探的家裡到處撒滿了諸如紅寶石、珍珠、綠玉寶石等等這類東西,都是那些表達感激這情的皇室貴人送的。”“從破案人口中說出這些事情真是太有趣了。”姐姐得意忘形地說。

  對卡洛琳來說,這種事確實很有趣。我不禁對赫丘勒·白羅的足智多謀表示欽佩,他非常巧妙地從他偵破的眾多案件中選擇了一個最能引起鄉村老太太興趣的案件。

  “他有沒有告訴你,那個舞蹈演只真的是女大公爵?”我問道。

  “他不敢隨意亂講。”卡洛琳一本正經地說。

  我不知道白羅在跟卡洛琳談話時,到底講了多少真話——可能一句真話都沒有。他常常擠眉聳肩地表達他的暗諷。

  “他信口開河講的這一切你都傻乎乎地相信了?”我質問道。

  “說話別這麼難聽,詹姆斯。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學來這些粗魯的髒話。”“可能是因為我整天跟外界接觸——跟我的病人接觸吧。不幸的是,我的病人中沒有一個是皇親國戚,也沒有有趣的俄國僑民。”卡洛琳推了推眼鏡,看了我一眼。

  “看來你今晚脾氣很壞,詹姆斯。肯定是肝火太旺,今晚服一顆藥丸吧。“在我家裡見到我,你絕對想不到我會是個醫生。卡洛琳是我們的家庭醫生,她不僅給自己而且還給我開藥方。

  “談什麼該死的肝火,“我脾氣暴躁地說,“你們是不是談了這件謀殺案?”“是的,這是很自然的事,詹姆斯。在我們這個小地方還有什麼可談的?我糾正了他的幾個看法,他對我非常感謝,並說我天生就是當偵探的料——是一個優秀的心理學家,能看透人的本性。”卡洛琳活像一隻吃飽奶油的貓,得意地喵喵叫著。

  “他大談灰色細胞以及它們的功能。他說,他的腦細胞質量最好,是一流的。”“他完全可以這麼說,”我譏諷地說,“當然謙虛並不是他的教名。”“希望你不要學傲慢的美國人,詹姆斯。他認為目前最重要的是儘快找到拉爾夫,勸他回來澄清一些事實。他說他的失蹤在調查中會使人產生一種對他不利的印象。”“你是怎麼說的?”“我同意他的看法,”卡洛琳鄭重其事地說,“我把人們談論的事都告訴了他。”“卡洛琳,”我嚴厲地說,“你把那天在樹林裡聽以的話也告訴白羅先生了?”“是的。”卡洛琳非常得意地說。

  我站起身,來回走動著。

  “你該明白你做了些什麼,”我氣衝衝地說,“你已經把絞索套在拉爾夫·佩頓的脖子上了,這是明擺著的事,就像你現在坐在椅子上一樣。”“根本就不像你想像的那樣,”卡洛琳非常平靜地說,“你沒把這件事告訴他,這一點確實使我感到驚訝。”“我一直很謹慎,生怕把這件事說出來,”我說,“我非常喜歡這孩子。”“我也很喜歡他。所以我認為你是在胡說八道。我並不相信拉爾夫會幹出這種事,因此說實話不會對他有害,我們應該盡力幫助白羅先生。你想想看,很可能拉爾夫跟同一個姑娘在謀殺的夜晚一起出去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有人替他作證,證明他當時不在作案現場。”“如果他有一個可靠的證人,”我反駁說,“那為什麼不出來講清楚呢?”“很可能他把這姑娘的肚子搞大了,”卡洛琳自作聰明地說,“但如果白羅先生能找到她,並對她說這是她的職責,她肯定會自動前來替拉爾夫澄清事實。”“你好像在編造一個浪漫的童話故事,”我說,“那些毫無意義的小說你讀得太多了,卡洛琳,這話我不知講了多少遍。”我又坐回我的那張椅子上。

  “白羅還問了其它什麼問題?”我問道。

  “他只是問了些你那天早晨看過的病人的情況。”“病人的情況?”我追問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你外科病人。他問了病人的數量,以及這些病人是誰。”“聽你的口氣好像你能夠回答這些問題?”我追問道。

  卡洛琳確實令人驚奇。

  “怎麼不能?”姐姐得意地反問道,“從這扇窗子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通往外科診所的那條小路。我的記憶力極好,詹姆斯,比你的不知好多少倍,我可以這麼說。”“我相信你的記憶力比我強。”我毫無表情地低聲說。

  姐姐繼續往下說,她扳著手指數著病人,說出他們的名字。

  “有老貝尼特太太,從農場來的那個弄傷手指的男孩,多利·格賴斯來拔手指裡的刺,從客輪上下來的美國服務員。讓我想一下——那是第四個。噢,還有,老喬治·埃文來看潰瘍病。最後——”她意味深長地停了一會兒。

  “還有呢?”卡洛琳得意忘形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然後她說出了最後一個人的名字:“拉塞爾小姐。”她的發音中帶有強烈的“嘶嘶”聲,因為拉塞爾小姐的名字中帶有若干個“S”。

  她坐回到椅子上,意味深長地看著我,這種神態再明顯不過了。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假裝不理解,“拉塞爾小姐膝蓋有毛病,難道她就不能來找我看嗎?”“膝蓋有毛病?”卡洛琳說,“胡說八道!她的膝蓋跟你我的一樣,完全正常。她來看你是別有用心。”“她有什麼目的?”我問道。

  卡洛琳不得不承認她並不知道拉塞爾的目的。

  “但我可以肯定,這就是他想弄清楚的事——我指的是白羅先生。那女人形跡可疑,這一點他很清楚。”“你的這些話跟艾克羅伊德太太昨天跟我說的完全一樣,”我說,“她也說拉塞爾小姐形跡可疑。”“啊!”卡洛琳莫名其妙地叫了一聲,“艾克羅伊德太太!又是一個!”“又是一個什麼?”卡洛琳拒絕解釋。她只是頻頻點頭,然後卷起手中的毛線,上樓去穿那件紫紅色的高領綢緞罩衫,戴上金首飾,這就是她所謂的更衣進餐。

  我還呆呆地坐在那裡,目光凝視著爐火,心裡還在想著卡洛琳剛才說的那些話。白羅來這時真是為了瞭解拉塞爾小姐的情況,還是卡洛琳按自己的想法亂猜一通?當然拉塞爾小姐那天早晨的一舉一動沒有任何引人懷疑的地方。至少——我記得她不斷地談論吸毒——從吸毒又談到各種毒藥,然後又談到下毒。但這個案件跟下毒無關,艾克羅伊德並不是被毒死的。不管怎麼說,這件事確實有點蹊蹺……卡洛琳在樓上尖澀地叫喚著:“詹姆斯,快來吃飯。”我往爐子裡投了幾塊煤,順從地上了樓。

  只要家中能保持平靜,我什麼都可以聽她的。

第十二章

  小小調查會聯合驗屍在星期一進行。

  我並不想詳細敘述這次驗屍的經過。如果要詳細敘述的話,那只會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但員警事先已交待過,不允許講得太多。我只提供了一些有關艾克羅伊德死亡原因的證據,以及死亡的大概時間。驗屍官對拉爾夫·佩頓的缺席談了自己的看法,但並未過分強調。

  事後,白羅和我跟警督談了幾句,警督的神情顯得非常嚴肅。

  “情況非常糟糕,白羅先生,”他說,“我儘量做到秉公辦事。我是本地人,在克蘭賈斯特曾多次見到過佩頓上尉。我並不希望他是兇手——但不管從哪一方面來看,情況對他都很不利。如果他是清白的,為什麼不前來解釋呢?我們有證據證明是他作的案,但很可能這些證據經他解釋後即可澄清。那麼他為什麼不出來解釋呢?”我當時並沒有完全理解警督這番話的內在含義。其實他們已經向英國的所有碼頭和車站發出了通緝拉爾夫的電報,各地的員警都提高了警惕。他在城裡的房間,以及他常去的地方或場所都被嚴密地監視起來。在這嚴密的戒備中,看來拉爾夫是插翅難逃了。他沒有行李,而且身上又沒有錢。

  “我還沒有打到那天晚上看見他在火車站打電話的人,”警督繼續說,“但我認為這裡的人對他很熟悉,肯定有人看見他打電話的。利物浦也沒有他的消息。”“你認為他去了利物浦?”白羅問道。

  “噢,這是明擺著的,車站的那個電話就是在利物浦快車前離開前三分鐘打的。”“打電話的人可能是故意這麼做的,想把你們的注意力引開。這或許就是打電話的用意。”“這也是一種說法,”警督急切地說,“你真的以為這是打電話的用意?”“我的朋友,”白羅嚴肅地說,“這一點我不能肯定,但我可以告訴你:如果我們能夠弄清打電話的用意,那麼謀殺這謎也就解開了。”“我記得你以前也說過這樣的話。”我邊說邊好奇地看著他。

  白羅點了點頭。

  “我老是要想到這個問題上去。”他鄭重其事地說。

  “我看這跟謀殺無關。”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不這麼認為,”警督提出了異議,“但我得坦率地說,白羅先生太拘泥于這一點,我們還有更好的線索可以追查,比方說,劍柄上的指紋。”白羅的行為突然變得令人費解,每當他感到興奮時,他的表現總是如此。

  “M.l’Inspecteur(法語:警督先生),”他說,“要謹防盲目——盲目——Commentdire(法語:是怎麼說的)?——小路條條,沒有盡頭。”拉葛籣警督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應付。我非常機敏地接過了話題。

  “你的意思是鑽死胡同?”我說。

  “是這個意思——死巷子沒有出路。就這些指紋來說,很可能得不到什麼結果。”“我不懂你在說什麼,”警督說,“你是不是在暗示這些指紋是偽造的?我在書中確實看到過這類故事,但我在辦案中從未遇到過。不管是真是假——我們總能夠獲得一些線索。”白羅只是聳了聳肩,伸了伸雙臂。

  警督把各種放大的指紋照片拿給我們看,從技術角度給我們講解了手指羅紋的問題。

  “喂,”他終於說道,顯然對白羅的冷漠態度感到很惱怒。“你得承認,這些指紋肯定是那天晚上屋子裡的某個人留下的,你說對不對?”“Bienentendu(法語:當然羅)。”白羅一邊點頭一邊說。

  “那好,我已經把家裡所有人的指紋都取到了。跟你實說,從老太太一直到幫廚女工,無人例外。”我想艾克羅伊德太太並不願意別人稱她為老太太,她在化妝方面花了不少的錢。

  “每個人的指紋,”警督先生怕別人沒聽清楚,又重複了一遍。

  “也包括我的。”我毫無表情地說。

  “驗指紋的結果表明,沒有一個人的指紋跟劍柄上的合得起來。現在只剩兩個人了,不是拉爾夫·佩頓的指紋,就是醫生遇見的那個神秘陌生人的指紋。當我們找到這兩個人後——”“許多寶貴的時間都給你浪費掉了。”白羅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白羅先生。”“你剛才說你把所有的指紋都搞到了,”白羅低聲說,“真是這樣嗎,警督先生?”“當然羅!”“沒有漏掉任何人?”“什麼人都沒有漏掉。”“包括所有的活人和死人?”對這番帶有宗教色彩的話,警督一時摸不到頭腦。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說:“你的意思是——?”“死人的指紋,警督先生。”警督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沒弄明白。

  “我的意思是,”白羅平心靜氣地說,“劍柄上的指紋是艾克羅伊德先生本人的。要證實這一點非常容易,他的屍體還在。”“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呢?你不是說他是自殺吧,白羅先生?”“啊!不。我的意思是,兇手戴著手套或者用什麼東西包住自己的手,行刺後他就用死者的手去緊緊握住劍柄。”“但這樣做是什麼目的呢?”白羅又聳了聳肩。

  “使這個複雜的案件變得更加錯綜複雜。”“那好,”警督說,“我就去查驗一下。請問你是怎麼想到這一點的?”“當你把劍拿給我看,並指出上面的指紋時,我就想到了這一點。我對手指羅紋所知甚少——說老實放,我對指紋一竅不通。但我當時就發現劍柄上的指紋位置有點彆扭。如果叫我去殺人的話,我絕不會這樣拿刀。很明顯,用右手舉到肩膀後面很難拿到正確的位置。”拉葛籣警督瞠目結舌地盯著那矮個子偵探。白羅顯出心不在焉的樣子,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

  “不錯,”警督說,“這是你的想法,我馬上就去證實一下。如果不是這樣,你可不要失望。”他說話的口氣很溫和,但帶點上司和下級說話的味道。白羅目送他走出屋去,然後轉向我,對我眨了眨眼。

  “以後我得對他的amourpropre(法語:自尊心)多加提防,”他說,“現在我們可按自己的方案行事了,我的朋友,我們來一次‘家庭小聚會’怎麼樣?”白羅所說的“小聚會”半個小時後就進行了。我們在弗恩利大院的餐廳裡圍著桌子坐著。白羅坐在桌子頂頭,猶如董事長召開嚴肅的董事會。僕人不在場,我們總共有六人。艾克羅伊德太太、芙羅拉、布倫特少校、年輕的雷蒙德、白羅和我。

  人到齊後,白羅起身向大家鞠躬致意。

  “先生們、女士們,我把你們召集來是為了瞭解些情況,”他停了一會兒,“首先我對小姐有一個特別請求。”“對我有請求?”芙羅拉問道。

  “小姐,你跟拉爾夫·佩頓上尉已經訂婚,世界上他能夠信得過的人就是你。我真心向你懇求,如果你知道他的下落,就去說服他回來。”芙羅拉抬起頭正想開口,白羅又說:“等一會兒,想好了再說。小姐,他的處境日益危險。如果他能馬上來這裡,不管情況對他有多麼不利,他是有機會澄清這些事實的。但他保持沉默——避而不見,那說明了什麼呢?當然只能說明一點,他承認自己犯了罪。小姐,如果你確實認為他是清白無辜的,那就去說服他,請他快回來,否則就會太昂。”芙羅拉的臉色變得非常蒼白。

  “太晚了!”她語速非常慢地重複了一遍。

  白羅身子前傾,看著她。

  “你得明白,小姐,”他非常和藹地說,“現在是白羅大伯向你請求。白羅大伯對這類事見得多了,是很有經驗的。我並不是設隱井害他,小姐。你還不信任我嗎?不願意把拉爾夫·佩頓躲藏的地方告訴我嗎?”姑娘起身面對白羅。

  “白羅先生,”她以清脆的嗓音說,“我向你發誓——最莊重的發誓——我對拉爾夫的下落確實一無所知。自從那天起,也就是謀殺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他,也沒收到他的來信。”她又坐了下來,白羅一語不發地盯著她,過了一會兒他用手在桌子上敲了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好吧,就這樣了,”他臉繃得緊緊地說,“現在我請求其他在座的各位,艾克羅伊德太太、布倫特少校、謝潑德醫生、雷蒙德先生,你們都是這位失蹤年輕人的好朋友和知心人。如果你們知道拉爾夫·佩頓的藏身這處,就請說出來。”久久沒人作聲,白羅一個個輪流看了一遍。

  “我再次請求你們,”他低聲說,“請說出來吧。”仍然沒人說話,最後艾克羅伊德太太開口了。

  “我不得不說,”她悲戚的語調說,“拉爾夫的失蹤非常奇怪——確實非常奇怪。到現在還不露面,看來一定有緣故。親愛的芙羅拉,我一直認為你們沒有正式宣佈訂婚對你來說,確實非常幸運。”“媽媽!”芙羅拉氣衝衝地說。

  “上帝啊,”艾克羅伊德太太說,“我虔誠地信奉上帝——上帝決定我們的命運——莎士比亞的優美詩句就是這麼寫的。”“你的腳踝太粗,該不會怪罪上帝吧?”傑佛瑞·雷蒙德開玩笑地問,放聲大笑起來。

  我想他意圖是為了緩和一下緊張氣氛,但艾克羅伊德太太用責備的目光瞥了他一眼,然後掏出了手絹。

  “芙羅拉幸好沒有捲入到這樁不光彩的、令人不愉快的事件中去。我始終認為親愛的拉爾夫跟可憐的羅傑之死毫無關係,他不可能幹出這種事來。我這人總喜歡信任別人——從小就如此。我不願意把別人看得很壞。當然,我們還記得,拉爾夫小時候遇到過幾次空襲。有人說這對一個人的神經有明顯的影響,這種影響要多年以後才會顯示出來。這種神經受刺激的人對自己的行為一點也不負責任,他們無法控制自己,有些事他們是下意識地去做的。”“媽媽,”芙羅拉叫了起來,“你認為這不是拉爾夫幹的?”“往下說,艾克羅伊備太太。”布倫特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艾克羅伊德太太滿面淚水地說,“實在太令人傷心了,如果拉爾夫被判有罪,我不知道這些財產應該如何處理。”雷蒙德惡狠狠地把桌旁的椅子推了出去。布倫特少校仍然保持沉默,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這猶如一顆炸彈,”艾克羅伊德太太固執地說,“我可以告訴你們,羅傑在錢的方面對他克扣得太厲害——當然這也是為他好。我知道你們都不同意我的看法,但拉爾夫不露面,我確實感到奇怪。謝天謝地,幸好芙羅拉跟拉爾夫的訂婚從未公開宣佈過。”“明天就要宣佈。”芙羅拉以清晰乾脆的聲調說。

  “芙羅拉!”她母親被這句話驚呆了。

  芙羅拉轉身面對秘書。

  “請你把訂婚通知寄給《早晨郵報》和《泰晤士報》,雷蒙德先生。”“如果你確信這種做法是明智的,艾克羅伊德小姐。”他很嚴肅地回答道。

  她一陣衝動,轉身面對布倫特。

  “你該明白,”她說,“我還能做些什麼呢?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我必須站在拉爾夫一邊。你認為我該不該這麼做?”她那犀利的目光期盼地看著他,過了好一陣他才突然點了一下頭。

  艾克羅伊德太太大聲叫嚷著表示反對。芙羅拉仍然坐在那裡安然不動。這時雷蒙德開口了。

  “你的動機我很讚賞,艾克羅伊德小姐。但你不認為這樣做太倉促了嗎?還是再等一兩天吧。”“明天,”芙羅拉說得非常乾脆,“媽媽,這樣拖下去是沒有好處的,不管發生什麼,我都要忠實于我的朋友。”“白羅先生,”艾克羅伊德太太老淚縱橫地懇求道,“你難道不能開口說幾句嗎?”“沒什麼可說的,”布倫特插話說,“她做得對,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站在她一邊。”芙羅拉把手伸向他。

  “謝謝,布倫特少校。”她說。

  “小姐,”白羅說,“請允許我這個老頭向你祝賀,祝賀你的膽量和忠誠。如果我請求你——最誠懇地請求你——至少再推遲兩天宣佈,我想你是不會對我有什麼誤解的吧。“芙羅拉猶豫了一會兒。

  “我請求你這麼做完全是為了拉爾夫·佩頓,也是為了你,小姐。你有點不太情願,但你並不明白我的用意。我可以向你保證,這樣做確實對你們有好處。Pasdeblagues(法語:不要開玩笑),你既然請我來辦這件案子,你就不要來阻礙我的工作。”芙羅拉沒有馬上答覆,過了幾分鐘的她說:“我是不太情願推遲的,但我願意按照你說的去做。”她又坐加到桌旁的椅子上。

  “好吧,先生們,女士們,”白羅說得非常快,“下面我把我的想法跟大家講一下。我要把一切都弄清楚,我的意思是弄清事實真相。不管這個真相是多麼的醜陋,但對澄清真相的人來說,都是非常美妙的。我年事已高,能力已不如過去。”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顯然是期望有人反對他的說法。“很可能這是我辦的最後一個案子。但赫丘勒·白羅從來不會以失敗而告終的。先生們、女士們,我提請你們注意,我的目的是要弄清楚,不管你們如何阻撓,我都要把真相弄清楚。”他以挑釁的口吻講了最後一句話,好像是什麼髒東西往我們臉上扔似的。所有在場的人都被他的話震懾住了,只有傑弗進而·雷蒙德除外,他仍然跟往常一樣樂呵呵地,對這些話無動於衷。

  “你說不管你們如何阻撓,這是什麼意思?”他揚起眉毛問道。

  “是這麼回事,先生。這個房間裡的每個人都對我隱瞞了一些事情。”他那憤然不滿的說話聲越來越響,手在空中揮動著。“得了,得了,我明白我自己說的話,你們可能會認為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瑣碎的小事——看上去好像跟本案沒有多大關係,但在我看來,這些事跟破案關係密切。你們每個人都隱瞞了一些事情。請講出來,我這話難道不對嗎?”他朝桌旁的人掃視了一遍,那犀利的目光中帶有點挑戰和指責的味道。在座的所有的人都低下了頭,不敢正視他,包括我在內。

  “請回答我。”白羅笑著說,笑聲中有點不太自然。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請求在座的每個人把隱瞞的事告訴我——所有的事實。”室內鴉雀無聲,沒人回答。“你們都不想說出來嗎?”他又短促地笑了一聲。

  “C’estdommage(法語;太遺憾了)。”說完他便離開了房間。

第十三章

  鵝毛管那天晚上應白羅邀請,我一吃完飯就去他家。卡洛琳看著我出門,臉上露出不樂意的神色,我知道她非常想陪我一起去。

  白羅非常客氣地接待了我。他事先已把一瓶愛爾蘭威士卡(這種酒我不太喜歡)放在一張小小的桌子上,旁邊還放著汽水吸管和一隻玻璃杯。他親自調製熱巧克力飲料,我後來才知道這是他最喜歡的飲料。

  他彬彬有禮地詢問了我姐姐的情況,說她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女人。

  “恐怕是你的拜訪使她有點飄飄然。”我非常冷漠地說,“星期天下午你們談了些什麼?”他眨著眼大笑起來。

  “我總是喜歡動用專家。”此話我不甚理解,但他拒絕加以解釋。

  “你一定聽到了不少閒言碎語,”我說,“這些談論既有真的,也有假的。”“裡面有大量寶貴的資訊。”他平靜地補充了一句。

  “比如——”他搖了搖頭。

  “為什麼不願把真實情況告訴我?”他反問道,“在這塊地盤上,拉爾夫·佩頓所做的一切必定有人知道。如果你姐姐那天沒有路過那片樹木的話,其他的人也會看見他們的。”“說得不錯,”我粗魯地說,“那麼你對我的病人大感興趣,又是怎麼一回事?“他又眨了眨眼。

  “只對一個病人感興趣,醫生。只有一個。““最後一個?”我妄猜著。

  “我認為拉塞爾小姐是有趣的調查對象。”他含糊其辭地說了一句。

  “你是不是相信家姐和艾克羅伊德太太的話,認為她很可疑?”我問道。

  “哦?你說什麼?——可疑?”我盡可能把自己的看法解釋清楚。

  “她們都是這麼說的嗎?”“家姐昨天下午沒跟你這麼說嗎?”“C’estpossible(法語:這是可能的)。”“毫無根據。”我嚴肅地說。

  “Lesfemmes(法語:女人),”白羅以概括性的語言說,“是不可思議的!她們毫無根據地隨意推測——推測的結果往往是正確的,這確實是一種奇跡。真正的原因還不在這一點。女人能夠下意識地觀察到許多細節的問題,她們並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她們的下意識會把這些細節組合在一起——人們把這種現象稱這為結果直覺。我對心理學是非常精通的,這些事我都清楚。”他非常高傲地挺起胸,模樣十分可笑,我費了很大的勁才忍住沒笑出來。他呷了一小口巧克力飲料,小心翼翼地抹了一下八字鬍。

  “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我衝口而出,“你對這一切是怎麼看的?”他放下杯子。

  “你想知道我對這一切的看法?”“是的。”“我看見的東西你也看見了,難道我們的看法不一致嗎?”“恐怕你是在嘲笑我吧,”我語氣生硬地說,“當然,對這類事我是毫無經驗的。”白羅毫無顧忌地沖著我笑。

  “你真像一個想瞭解機器工作原理的孩子。你想瞭解這件事,但不是以家庭醫生的身份來瞭解,而是以偵探的眼光來看待。偵探從來不認識任何人,不管他是誰。對偵探來說,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都有可能是懷疑的對象。”“你解釋得太精闢了。”我說。

  “那麼我就教你小小的一招。首先你得把那天晚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搞清楚——要牢記一點,說話的人可能是在說謊。”我揚了揚眉毛。

  “要持一種懷疑的態度。”“這是必要的——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這是非常必要的。第一,——謝潑德醫生八點五十分離開那幢房子。我是怎麼知道的?”“是我告訴你的。”“但可能你沒有說真話——或者你的手錶走得不准。但派克也說你是八點五十分離開的,這樣我就接受了你的說法,確定你說的是真話。九點鐘的時候你遇見了一個人——我們暫且把這個稱作為神秘陌生人的奇遇——就在宅邸的大門外。這一切我是怎麼知道的?”“是我告訴你的——”我回答說,但白羅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了我的話。

  “啊!你今晚有點呆頭呆腦,我的朋友。你知道一切——但我是怎麼知道的呢?好吧,那我就來告訴你,這個神秘陌生人不是你的幻覺,因為甘尼特小姐的女僕在你遇見他之前幾分鐘也見到過他,他也是向她打聽去弗恩利大院的路。因此我就確定,確有此人。我們對他有兩點是可以肯定的——第一,他對附近這一帶很不熟悉;第二,不管他去弗恩利大院的目的是什麼,其中肯定沒有什麼秘密,因為他問了兩次去那裡的路。”“對,”我說,“這一點我明白了。”“目前我的任務就是要打聽到更多有關這個人的情況。我知道他在思利博爾喝了杯酒,那裡的女招待說他說話帶美國口音,並說他剛從美國回來。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的美國口音?”“是的,他說話確實帶有點美國口音。”我停了一會兒才回答。在這短暫的停頓中我又回想起那天相遇的情景。“但美國口音並不重。”我又補充了一句。

  “Precisement(法語:確實如此)。還有這個,你可能還記得,是我在涼亭那兒撿到的。”他把小小的鵝毛管拿到我面前,我好奇地察看著,突然我想起了小說中讀到的那些情景。

  白羅一直盯著我看,當他看到我那領悟的神色時便點了點頭。

  “是的,海洛因,白粉。吸毒者是這樣拿的,然後從鼻子裡吸進去的。”“鹽酸海洛因。”我不假思索地低語著。

  “在大洋彼岸,用這種方法吸毒是司空見慣的事。這又是一個證據,證明此人是加拿大人或美國人。”“是什麼東西使你注意涼亭的?”我好奇地問道。

  “我的警督朋友認為任何去艾克羅伊德住宅的人都會抄這條近路,但當我看到涼亭後,我馬上就想到任何去涼亭幽會的人也要走這條路。現在可以肯定那個陌生人既沒走前門,也沒走後門。那麼是否有人從家中出來跟他們相會呢?如果是這樣的話,還有什麼地方比這小涼亭更方便的呢?我到涼亭搜尋了一番,希望能找到點線索。結果我找到了兩件東西,一小塊絲絹和一根鵝毛管。”“一小塊絲絹?”我好奇地問。“是怎麼回事?”白羅皺了皺眉頭。

  “你沒有動用你的灰細胞,”他冷冰冰地說,“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一塊上過漿的絲絹。”“我就看不出。”我換了一個話題,“不管怎麼說,這人到涼亭來是跟某個人相會,那麼要會見的是誰呢?”“這就是問題的關鍵,”白羅說,“你是否還記得,艾克羅伊德太太和她的女兒是從加拿大到這兒來的?”“這就是你今天指責大家隱瞞一些事實的含義嗎?”“可以這麼說。現在還有一點,客廳女僕的話你認為怎麼樣?”“什麼話?”“她被解雇的那番話。解雇一個僕人要花半個小時?有關重要文件的事是否可信?你該記得,雖然她說她從九點半到十點都在自己的臥室裡,但沒有人能證明一點。”“你把我搞糊塗了。”我說。

  “對我來說,情況越來越清楚。但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並且有什麼根據。”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

  “我只是草草地寫了幾條看法。”我抱歉地說。

  “非常好——你也有自己的辦法,我現在就洗耳恭聽。”我把寫下來的看法讀了一遍,從讀的聲音中可以聽出我當時有點尷尬。

  “首先,看問題要帶邏輯性——”“我那可憐的赫斯廷斯過去也經常這麼說,”白羅打斷了我的話,“但糟糕的是他從來不按自己說的去做。”“第一點——九點半時有人聽到艾克羅伊德先生在跟某個人談話。”“第二點——那天晚上拉爾夫·佩頓肯定從窗子裡進來過,這一點可以從他的鞋印證實。

  “第三點——艾克羅伊德那晚很緊張,從這一點可看出他要會見的人是他認識的。”“第四點——九點半的跟艾克羅伊德在一起的那個人是來要錢的。而我知道拉爾夫·佩頓正缺錢用。”“從這四點可以看出,九點半跟艾克羅伊德先生在一起的那個人是拉爾夫·佩頓。但我們知道艾克羅伊德先生九點三刻時還活著,因此兇手就不是拉爾夫。拉爾夫離開時沒有關窗,過後那個兇手就翻窗進入了書房。”“誰是謀殺者?”白羅問道。

  “那個陌生的美國人。很可能是他跟派克合謀共同幹的。敲詐弗拉爾斯太太的人可能就是派克,他可能聽到了一些風聲,意識到這場遊戲該結束了。他跟同謀商量後,由他的同謀出面去謀殺,而他向同謀提供那把行兇用的劍。”“這也是一種推理,”白羅不得不承認說,“看得出你也有某種細胞。但還有不少地方你沒解釋清楚。”“比如——”“打電話的事,被推動的椅子——”“你確實認為後者很重要嗎?”我打斷了他的話。

  “可能不重要,”我的朋友承認道,“可能被意外地推了一下,雷蒙德或布倫特在情緒極度緊張的情況下,很可能無意識地把它推到了原來放椅子的地方。接下來就是丟失的四十英鎊。”“艾克羅伊德把它給了拉爾夫,”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一開始拒絕給拉爾夫,後經再三考慮就同意了。”“仍然有個問題沒有解釋清楚。”“什麼問題?”“為什麼布倫特非常肯定地認為九點三十分的時候是雷蒙德跟艾克羅伊德先生在一起?”“你是這麼認為的嗎?這一點我並不強求。但請你告訴我,拉爾夫·佩頓失蹤的原因是什麼?”“那就更難解釋了,”我不慌不忙地說,“從一個醫生的角度來看,拉爾夫的神經肯定失常了!如果他突然知道他的繼父離開後幾分鐘被謀殺了——很可能他跟他的繼父進行了一場激烈的爭吵——唉,他很可能是受了驚嚇逃走了。我們都知道,一個人往往會這麼做的——他們的舉動好像有罪,而事實上他們完全是清白。”“是的,你說得不錯,”白羅說,“但我們不能忽略一件事。”“我知道你要說些什麼,”我說,“動機。他的繼父死後他可繼承一大筆財產。”“那只是一個動機。”白羅在這一點上同意我的看法。

  “只是一個動機。”“Maisoui(法語:是的),你有沒有意識到,擺在我們面前的有三個互不相干的動機。有人偷了藍色信封以及裡面的信,這是確定無疑的。這是一個動機——敲詐!拉爾夫·佩頓很可能就是敲詐弗拉爾斯太太的那個人。你應該記得,哈蒙德說過,拉爾夫·佩頓最近沒有向他的繼父要錢。看來他的錢好像是從其它地方弄來的。接下來就是——你們是怎麼說的——窮愁潦倒?——他怕這種情況傳到他繼父的耳朵裡。最後一個動機就是你剛才說的。”“天啊,”我驚叫了一聲,“這個案件確實對他很不利。”“是嗎?”白羅說,“這就是你和我的分歧之所在。三個動機——好像太多了點。不管怎麼說,我仍然相信拉爾夫·佩頓是無辜的。”

第十四章

  艾克羅伊德太太在我剛才敘述的那個晚上以後,事情好像進入了一個截然不同的階段。整個事情可以分為兩個階段,這兩個階段有明顯的差異。第一階段從星期五晚上艾克羅伊德被刺開始到第二周的星期一晚上。在我的記錄中,這一階段所發生的事都是平鋪直敘的描述,也就是人們講給赫丘勒·白羅聽的那些事,整個第一階段我都在他的身邊。他看見的東西我也看見了,我一直設法揣測他在想些什麼,我現在才發現我無法猜出他心裡想事。雖然白羅把他所發現的東西都讓我看了———比如訂婚戒指——但他並沒有把其中的重要性以及在他心裡形成的邏輯關係講出來。我後來才知道,嚴守秘密是他的特性。他隨時可以向你提供一些線索和暗示,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肯透露。

  直到星期一晚上,我的敘述可能也就是白羅本人的敘述。我只是扮演了福爾摩斯的助手華生的角色。而星期一以後,我們便分道揚鑣,各幹各的事。白羅忙於他的調查,我從別人那裡聽到一些他所幹的事。在金艾博特這個小地方,你什麼事情都能打聽到。但事先他從不把他要做的事告訴我,而我也忙於幹自己的事。

  回顧過去一段時間,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切都是毫無聯繫的零星瑣碎之事。每個人對這謀殺之謎都有自己的見解,這跟拼七巧板非常相似,每個人都提供了一點智慧或新的發現。但他們所做的就僅此而已,只有白羅才有能力把這些零碎的東西拼合成一個完美的整體。

  有些事情當時看來跟案件毫不相干,沒有多大意義。比如有關黑靴子的問題。但後來……為了把發生的事情嚴格地按時間順序排列,我必須從艾克羅伊德太太招我去開始敘述。

  星期四一在早她就派人來請我,好像有什麼急事。我急匆匆地趕過去,心想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艾克羅伊德太太躺在床上,所以她也就不能太講究禮節了。她伸出乾癟的手向我指了指椅子,意思叫我把椅子拉到床邊。

  “呃,艾克羅伊德太太,”我說,“什麼地方不舒服/”我裝出非常和藹的樣子,普通開業醫生都該如此。

  “我是虛脫了,”艾克羅伊德太太說話的聲音非常低弱,“完全虛脫了,這是受驚引起的,可憐的艾克羅伊德遇刺使我受驚不少。人們都說這種情況當時感覺不到,一段時間後才會反應出來。”非常遺憾,出於醫生這一職業,我無法把心裡想的東西說出來。

  我多麼想對她說:“胡說八道!”我沒有這麼說,而是向她推薦了一種補藥,她欣然接受了。演戲的第一幕看來是結束了。我根本就不相信她會因艾克羅伊德的死而受驚,她肯定有事要對我說,但她又不懂怎麼樣從一個話題直截了當地轉向另一個話題。她老是拐彎抹角地拐來拐去,說不到正題。我一點都摸不清她請我去的意圖。

  “昨天的那種場面——”她停了一會,好像是等我接話。

  “什麼場面?”“醫生,你怎麼啦?難道你忘了?那個盛氣淩人的小矮子法國人——可能是比利時人——不管他是哪個國家的人。他用那種方式來威脅我們,這使我非常難受,比羅傑的死還令人難受。”“對不起,艾克羅伊德太太。”我說。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竟然用那副模樣來唬我們。我完全明白我該盡的責任,怎麼可能隱瞞事實呢?我已經盡了全力來協助員警工作。”艾克羅伊德太太頓住了。我說:“確實如此。”我開始隱隱約約地意識到她要談的問題。

  “沒有人敢說我沒有盡到我的責任,”艾克羅伊德太太繼續說,“我相信拉葛籣警督一定會對我感到非常滿意。而這個自命不凡的外國佬卻大驚小怪地跑來詐唬我們,這是為什麼?他的相貌長得那麼古怪——活像時事諷刺劇裡滑稽可笑的法國佬。我不明白芙羅拉為什麼堅持要他來辦這個案件。這件事她事先根本就沒有跟我商量過,她完全按自己的意願辦事。芙羅拉這孩子也太任性了,我畢竟是個見過世面的女人,而且又是她的母親,她應該事先征得我的同意。”我靜靜地聽她講述。

  “他到底想些什麼?這是我想知道的。他真的認為我隱瞞了某些事?他昨天直言不諱地指責我。”我聳了聳肩。

  “這無關緊要,艾克羅伊德太太,”我說,“既然你沒隱瞞什麼事,就不必多心,他的那番話可能並不是針對你說的。”艾克羅伊德太太按她慣常的方式很唐突地轉到了另一個話題。

  “僕人太討厭了,”她說,“她們閒言閒語相互傳遞謠言。有些事一傳十,十傳百地馬上就傳開了——這些事很可能是捕風捉影,無中生有。”“僕人們一直在談論?”我問道,“她們在談些什麼?”艾克羅伊備太太狡黠地瞅了我一眼,我感到有點不自在。

  “如果別人知道的話,我相信你也是知道的,醫生。你一直跟白羅先生在一起,是嗎?”“是的。”“那麼你肯定是知道的,是不是那個叫耳舒拉·伯恩的姑娘在我背後亂說?這是預料之中的事——她馬上要離開這裡了。在離開前她肯定會想方設法來製造麻煩。太卑鄙了,奴僕畢竟是奴僕,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醫生,既然你在那裡,你肯定知道她說了些什麼?我擔心的是,謠傳會使人產生一種錯誤的印象。不管怎麼說,我認為沒有必要把一切瑣碎的細節都告訴員警,你說對不對?有些事是家庭內部的私事——跟謀殺案毫不相干。如果這個姑娘居心不良的話,她可能把所有的事都兜了出去。”我當時非常機敏,從她那滔滔不絕的話語中我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內心,她感到非常焦慮。這證明白羅的假設是正確的。昨天圍坐在桌旁的六個人中,至少艾克羅伊德太太是隱瞞了一些事情。我現在的任務就是要弄清她到底隱瞞了些什麼。

  “如果我是你的話,艾克羅伊德太太,”我魯莽地說,“我就把一切都講出來。”她發出一陣短促的尖叫聲。

  “哦!醫生,你說話怎麼這樣粗魯,聽你的話音好像——好像——我可以把一切都解釋得清清楚楚。”“那麼為什麼不說出來呢?”我提議道。

  艾克羅伊德太太拿出一塊繡有飾邊的手絹,開始嗚咽起來。

  “醫生,我想請你跟白羅先生去說——把事情解釋清楚。你知道,外國人很難理解我們的觀點。你可能並不知道——也沒有其他人知道——我是在困境中掙扎,煎熬——長期的煎熬,這就是我的生活。我並不想說死者的壞話——但情況確實如此。即使是一份小小的帳單他都要過目——好像羅傑每年只有幾百英鎊的微薄收入,而不是當地最有錢的人之一(這一點是哈蒙德先生昨天告訴我的)。”艾克羅伊德太太停了下來,用繡有飾邊的手絹擦了擦眼睛。

  “是的,”我壯起膽子說,“你是說帳單的事?”“那些可怕的帳單。有些我並不想拿給羅傑看,因為男人是不懂的。如果讓他看的話,他肯定會說這些東西沒有必要買。當然這些帳單越積越多,而且還源源不斷地送來——”她懇切地看著我,似乎是叫我對她那種癖性說幾句安慰話。

  “女人都有這種癖性。”我安慰她說。

  她的語調變了——變得非常生硬。“我向你保證,醫生,我的神經已經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晚上睡不著覺,心臟老是怦怦怦地劇跳。還有件事,我曾收到蘇格蘭鄉紳的來信——事實上是兩封——都是蘇格蘭鄉紳寫來的。一個叫布盧斯·麥克弗森,另一個叫戈林·麥克唐納。這完全是一個巧合。”“不一定是,”我冷漠地說,“他們通常稱自己是蘇格蘭鄉紳,但我懷疑他們的祖先跟猶太人有血緣關係。”“光是期票就有一萬英鎊。”艾克羅伊德太太一邊回憶著往事,一邊低語著。“我曾寫信給他們中的一個,但看來是遇到了麻煩。”她又頓住了。

  我猜想我們已開始涉及到實質性的問題。對實質性問題這麼難以啟齒的人我還從未遇到過。

  “你要知道,”艾克羅伊德太太低聲說,“這完全是一種期望,是嗎?對遺囑的一種期望。雖然我能料到羅傑會給我留下財產,但我並不能完全確定。我想能夠看上一眼他的遺囑該多好——我並沒有什麼不良動機——要做到這一點,我心裡自有安排。”她斜睨了我一眼。當時的情況確實難以處理,幸好她用詞巧妙,掩飾了自己的醜陋本質。

  “我只能告訴你下面這些事,親愛的謝潑德醫生,”艾克羅伊德太太說得非常快,“我相信你不會對我產生誤解,我希望你如實地把這件事告訴白羅先生。這是星期五的下午——”她停了下來,咽了一口唾液,顯出遲疑不決的神情。

  “星期五下午怎麼樣?往下說吧。”我壯起膽子催促道。

  “我以為所有的人都出去了,所以獨自一人來到了羅傑的書房——我去那兒是完全有正當理由的——我意思是,這裡面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當我看到堆在書桌上的檔時,一個想法像閃電般闖入我的腦海:羅傑會不會把遺囑放在書桌的某個抽屜裡呢?我這個人總是很衝動,這是從小養成的習慣,我幹什麼事都不加思考,憑一時衝動。他把鑰匙留在最上面的那個抽屜的鎖上——他這個人總是那麼馬虎。”“哦,是這麼回事,”我附和了一句,“然後你就翻遍了他的書桌,找到遺囑了嗎?”艾克羅伊德太太短促地尖叫了一聲,我意識到自己說話不太圓滑。

  “你這話聽起來太可怕了,事情並不像你說的那樣。”“當然不是,”我局促地說,“我這個人嘴笨,愛得罪人,請原諒。”“當然羅,男人都很古怪。如果我是羅傑的話,我不會反對把遺囑的內容公開。但男人總喜歡保密。一個人總得採用某些花招來保護自己。”“那麼你的小花招成功沒有?”我問道。

  “我正想跟你講這一點。當我打開最底層的那只抽屜時,伯恩進來了。當時的情景非常尷尬。當然我馬上關上了抽屜,站起身來。我跟她說,桌面有不少灰塵。她看人的樣子我不太喜歡——表面上看來是恭恭敬敬的,但目光中帶有惡意——確切地說是鄙夷。我並不那麼喜歡這個姑娘。她是個好女僕,總是恭恭敬敬地稱我為太太。叫她戴帽子、穿圍裙她都樣樣照辦(我跟你說,現在許多人都不願意戴帽子、穿圍裙)。如果她代派克去開門,她會毫不顧忌地回絕說‘不在家’。她不會呵呵地怪笑,而其他許多客廳女僕在餐桌侍候時,往往會這樣——我講到什麼地方了?”“你講到儘管她有一些好的品質,但你從不喜歡她。”“我一點都不喜歡她,她有點——古怪。她有與眾不同的地方。受的教育太多了,這是我的看法。現在很難辨別誰是太太,誰不是太太。”“後來怎麼樣?”我問道。

  “沒出什麼事。最後羅傑進來了,我還以為他出去散步了。他:‘這是怎麼回事?’我說:‘沒什麼事,我只是來拿《笨拙》週刊。’說完我就拿著《笨拙》週刊出去了。伯恩還留在後面,我聽見她問羅傑是否可以跟他交談一下。我直接來到自己的房間,往床上一躺,心裡挺不是滋味。”她又頓住了。

  “你會跟白羅先生解釋的,是嗎?你自己也能看出,這只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當然羅,他那麼嚴守秘密,我必須小心提防。伯恩很可能會胡編亂造,但我相信你會如實解釋的,是嗎?”“就這麼點事?”我說,“你把什麼都告訴我了嗎?”“是的。”艾克羅伊德太太遲疑了一下。“哦!是的。”她又果斷地補充了一句。

  但我注意到了她那短暫的遲疑,心想她肯定還有些事沒講出來。這只是一種靈感,而這種靈感驅使我追問下去。

  “艾克羅伊德太太,”我說,“是不是你把銀櫃打開的?”聽了此話,她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即使臉上塗著胭脂白粉,也無法掩飾她的窘迫。

  “你是怎麼知道的?”她低聲問道。

  “確實是你打開的?”“是的——我——唉——裡面有一兩件舊銀器——非常有趣。我曾讀到過一篇文章,上面附有一幅圖片說明,說的是一件小玩意在克利斯蒂珠寶店換取了一大筆錢。這小玩意看上去跟銀櫃裡的一個完全一樣。心想我去倫敦時可順便把它帶去——讓珠寶讓估個價。如果確實是一件非常珍貴的物品,這對羅傑將是一大驚喜。”我克制住自己不去打斷她的話,讓她把整個經過講完。就連“為什麼要鬼鬼祟祟地去拿這東西”之類的問題都沒問。

  “你為什麼不把蓋子蓋上?”她說完後,我問道。“是忘了嗎?”“我當時有點慌張,”艾克羅伊德太太說,“我聽到露臺上有腳步聲,就匆忙跑出了房間,剛跑到樓上,派克就給你打開了前門。““露臺上的人肯定是拉塞爾小姐。”我若有所思地說。艾克羅伊德太太向我揭示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事實。她所說的銀器之事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也並不在乎。真正使我感興趣的是我弄清了一個事實,拉塞爾小姐肯定是從窗子進入客廳的,而且我對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判斷也是正確的。在這之前她去過什麼地方呢?我想起了涼亭以及涼亭裡找到的那一小塊絲絹碎片。

  “我不知道拉塞爾小姐的手帕是否上過漿!”我一時衝動而驚叫起來。

  艾克羅伊德太太被這驚叫聲嚇了一跳,這才使我恢復了理智。我起身準備離去。

  “我想你會向白羅先生解釋的,是嗎?”她焦急地問道。

  “哦,當然羅,這是絕對的。”她替自己的行為找了一個大堆理由,我不得不耐著性子聽著,好容易才等到她講完,便告辭了。

  客廳女僕都在大廳裡,拉塞爾小姐只好自己動手幫我穿上風衣。直到現在我還未仔細看過她,她顯然是哭過了。

  “你曾經跟我們說,星期五艾克羅伊德先生派人請你去他的書房,這是怎麼回事?”我問道,“我現在才知道是你要跟他談話。”我盯著看她時,她低下了頭。

  接著她說:“不管怎麼樣我都要離開這裡。”她說話時有點猶豫。

  我沒吭聲。她替我打開了前門。當我剛跨出門,她突然抵聲說:“請原諒,先生,有沒有佩頓上尉的消息?”我搖了搖頭,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她。

  “他應該回來,”她說,“他確實應該回來。”她用懇求的目光看著我。

  “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嗎?”她問道。

  “你知道嗎?”我厲聲反問道。

  她搖了搖頭。

  “確實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我認為凡是他的朋友都應該勸他回來。”我沒有馬上離開,心想這姑娘可能還要說些什麼。她接下來提的問題使我大為震驚。

  “他們認為謀殺是什麼時候進行的?是十點以前嗎?”“是的,”我說,“在九點三刻到十點之間。”“有沒有再早一點的可能性?會不會在九點三刻以前?”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很明顯,她急切地想聽到一個肯定的答覆。

  “那是不可能的,”我說,“艾克羅伊德小姐在九點三刻還看見他好好的。”她轉過臉去,全身好像都在下垂。

  “多標緻的姑娘,”我一邊發動汽車,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這姑娘真是太漂亮了。”卡洛琳在家裡。白羅去拜訪過她,她感到很得意,顯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

  “我在幫他破案。”她解釋道。

  我感到很不安。卡洛琳現在這個樣子就讓人受不了,如果她那探聽消息的本能再受到慫勇的話,不知道她會變成什麼樣子?“是不是叫你到附近去打聽跟拉爾夫·佩頓談話的那位神秘姑娘?”我問道。

  “他想知道拉爾夫·佩頓的靴子是黑色的還是棕色的。”卡洛琳非常嚴肅地說。

  我盯著她看。這時我才意識到我對靴子之事一無所知。我完全弄不清其中的重要性。

  “是棕色的鞋,”我說,“我見過的。”“不是鞋,詹姆斯,是靴子。白羅先生想弄清拉爾夫帶到旅館去的那雙鞋子是棕色的還是黑色的,這一點至關重要。”你完全可以把我叫做傻瓜,我到現在還沒弄明白。

  “你打算怎麼去弄清楚?”我問道。

  卡洛琳說,這並不困難。我們的安妮有個最親密的朋友叫克拉拉,她是甘尼特小姐的女僕。當時克拉拉在思裡博爾是攜帶著靴子外出。整個事情的經過非常簡單。我們得到了甘尼特小姐的鼎力相助,她馬上放了克拉拉的假,這件事就這樣神速地辦妥了。

  當我們坐下來一起午飯時,卡洛琳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開始說:“拉爾夫·佩頓的那雙靴子。”“嗯,”我說,“這雙靴子怎麼啦?”“白羅先生認為很可能是棕色的,他弄錯了,實際上是黑色的。”卡洛琳連連點著頭,很明顯,在這個總是上她感到自己勝過了白羅。

  我沒有答話。拉爾夫·佩頓那雙靴子的顏色與本案竟然會有什麼聯繫,這一點我確實疑惑不解。

第十五章

  傑佛瑞·雷蒙德那天我又得到了一個證據,證明白羅的策略是卓有成效的。他那挑戰性的語言來自于他對微妙人性的透徹瞭解,恐懼與犯罪的複雜心裡迫使艾克羅伊德太太講出了真話,她是第一個作出反應的人。

  那天下午我出診回來,卡洛琳告訴我傑佛瑞·雷蒙德剛走。

  “他是來找我的嗎?”我一邊在大廳裡掛衣服一邊問道。

  卡洛琳走到我身旁。

  “他要找的是白羅先生,”她說,“他先去了拉爾什,但白羅先生不在家,他還以為在我們這裡,也有可能他認為你知道白羅先生去什麼地方了。”“我一點都不知道。”“我叫他等一會,”卡洛琳說,“但他說過半個小時再到拉爾什來找他,說完就朝村子那邊走去。及不巧了,他前腳走,白羅先生後腳就到了。”“來我們家了?”“不,是他自己的家。”“那你怎麼會知道?”“從邊窗看見的。”卡洛琳簡短地回答道。

  在我看來,這一話題該結束了,但卡洛琳並不這麼認為。

  “你要過去嗎?”“去什麼地方?”“當然是去拉爾什嘛。”“親愛的卡洛琳,我過去幹什麼呢?”“雷蒙德先生非常想見他,”卡洛琳說,“你可以瞭解到所有的情況。”我揚了揚眉毛。

  “好奇可不是我的天生惡習,”我冷漠地說,“儘管不知道我的鄰居們在幹些什麼、想些什麼,但我照樣能夠活得很舒服。”“胡說八道,詹姆斯,”姐姐說,“你肯定跟我一樣也想知道這件事。你這人說話不老實,總是在騙人。”“我真的不想管這些事,卡洛琳。”我邊說邊走進了外科診室。

  十分鐘後,卡洛琳輕輕地叩了下門,走了進來。她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好像是一瓶果醬。

  “詹姆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把這瓶歐楂果凍給白羅先生送去?我答應過給他的,他從來沒有嘗過自製的歐楂果凍。”“為什麼不叫安妮去跑一趟呢?”我冷漠地說。

  “她正在縫補衣服,騰不出手。”卡洛琳和我四目相對。

  “好吧,”我站起身,“如果你一定要我拿去的話,我就把它放在他家門口,你聽明白了嗎?”姐姐揚了揚眉毛。

  “當然,”她說,“誰還敢叫你做其它什麼事叫呢?”看在卡洛琳的面上,我答應去跑一趟。

  當我打開前門準備走時,她說:“如果你碰巧見到白羅先生的話,你就告訴他有關靴子的事。”多麼巧妙的囑咐啊。其實我也非常想解開靴子這謎。當一位帶著佈雷頓女帽的老夫人給我打開門時,我木然地問白羅先生是否在家。

  白羅聞聲跳了起來,滿面笑容地出來迎接我。

  “請坐,我的老朋友,”他說,“坐這張大椅子呢?還是坐那張小椅子?房間是不是太熱?”我感到這屋子太悶熱,但我還是克制住自己,沒說出來。窗子都是關著的,而且爐子裡的火燒得很旺。

  “英國人有一個癖好,喜歡新鮮空氣,”白羅說,“要吸新鮮空氣外面多的是,這是屬於屋外的,為什麼要放它進來呢?這些老掉牙的話題我們就不多談了。你是不是給我拿來了什麼東西?”“兩件東西,”我說。“第一件——這個——這是家姐送給你的。”我把一瓶歐楂果凍遞給了他。

  “卡洛琳小姐真是太好了,她還記得她的諾言。那麼第二件呢?”“可以算是一條資訊吧。”我把會見艾克羅伊德太太的經過告訴了他,他非常感興趣地聽著,但並不顯得特別興奮。

  “這就弄清楚了,”他若有所思地說,“這對核實女管家提供的證詞有一定價值。你肯定還記得,她說她發現銀櫃的蓋子是開著的,當她從旁邊路過時順手把它關上了。”“她說她到客廳去看花是否還新鮮,這一點你是怎麼看的?”“啊!我們從來沒有認真地考慮過這一點,是嗎,我的老朋友?她的話顯然是個藉口,這是她在匆忙中捏造出來的。她認為有必要對自己呆在客廳的原因作一番解釋——順便問一下,對這件事你可能從未想到去詢問一下吧?我當時想這樣做很可能出於這麼一種印象,認為她動過銀櫃,但我現在認為有必要尋找另一個原因。”“是的,”我說,“她出去跟誰會面?為什麼要跟那人會面呢?”“你認為她是去會見某個人嗎?”“是的。”白羅點了點頭。

  “我也這麼認為。”他若有所思地說。

  談話停頓了一會兒。

  “順便說一下,”我說,“家姐托我帶給你一條信息。她說拉爾夫·佩頓的靴子是黑色的,而不是棕色的。”我告訴他這條資訊時,眼睛仔細地察看著他的——表情。一瞬間我發現他的神情有點煩亂,不過一瞬間又恢復了常態。

  “她能絕對肯定不是棕色的嗎?”“絕對肯定。”“啊!”白羅非常懊喪地說,“太遺憾了。”他看上去有點垂頭喪氣。

  他沒作任何解釋,馬上轉了個話題。

  “女管家拉塞爾小姐那個星期五早上找你看病——能不能冒昧問一聲你們談了些什麼?我的意思是除了跟看病有關的細節問題。”“完全可以,”我說,“跟疾病有關的問題談完後,我們談了一些毒藥問題,還談了有關中毒後是否能夠檢驗出結果的問題,最後學談了吸毒和吸毒者的問題。”“尤其是可卡因,是嗎?”白羅問道。

  “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感到有點吃驚。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起身走到歸檔的報紙跟前,拿了一份九月十六日的星期五的《預算日報》給我看,上面有一篇關於可卡因走私的文章。內容聳人聽聞,敘述生動形象。

  “這就是她談起可卡因的原因,我的朋友。”他說。

  我原想進一步詢問,因為我還沒弄懂他的意思。但就在這時門開了,傑佛瑞·雷蒙德出現在門口。

  他走了進來,還是跟往常一樣氣色很好。他彬彬有禮地向我們倆打招呼。

  “你好,醫生。白羅先生,這是我今天早晨第三次來你這裡了,我到處在找你。”“那麼我先走了。”我尷尬地說。

  “不要因為我而走,醫生。不要走,就呆在這裡吧。”他說話時,白羅向他揮了下手,讓他坐著說。“我是來坦白的。”“Enverite(法語:真的嗎)?”白羅和氣而又關注地問道。

  “嗯,只是一點點小事。但事實上從昨天下午開始,我的良心一直在折磨著我。你指責我們所有的人都隱瞞了一些事情,我服罪,我確實有件事瞞著你。”“是什麼事,雷蒙德先生?”“我剛才已經說了,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這麼回事,我負了一筆債——比較大的一筆債,就在這危難時刻,我做夢都沒想到能得到一筆遺產——艾克羅伊德留給我的五百英鎊。這筆錢能幫我渡過難關,而且還有點結餘。”他坦然地向我們倆笑了笑。這位年輕人的微笑確實討人喜歡。

  “你是瞭解情況的,那些員警非常多疑,如果我承認手頭拮据的話,他們肯定會懷疑到我頭上來。但我確實太傻了,因為從九點三刻到十點,布倫特和我一直在彈子房,所以我有無可辯駁的旁證,證明案發時我並不在現場。我沒什麼可以害怕的。但你昨天嚴厲地指出每個人都隱瞞了一些事,聽了這番話我受到了良心的責備,我想還是把它說出來好。”他又站起身,向我們笑了笑。

  “你是個有頭腦的年輕人,”白羅邊說邊贊許地點了點頭,“跟你實說,當我知道每個人都對我隱瞞了一些事情時,我想有些隱瞞的事可能非常嚴重。現在你把隱瞞的事講了出來,這樣做就對了。”“能擺脫嫌疑我感到很高興,”雷蒙德笑著說,“我該走了。”“就這麼點小事。”當年輕的秘書出門後,我說了一句。

  “是的,”白羅同意我的看法,“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如果他不在彈子房的話,那就難說了。因為許多人僅僅是為了得到不足五百英鎊就會去犯罪,去謀殺。這取決於多少錢才能把一個人逼上絕路。這是相對而言的,你說對嗎?你想過沒有,我的朋友,那幢房子裡的許多人都能在艾克羅伊德先生死後得到好處。艾克羅伊德太太,芙羅拉小姐,年輕的雷蒙德先生,女管家,這些人統統能得到好處。事實上只有一人沒得到好處,就是布倫特少校。”他說布倫特的名字時,語調有點特別,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心裡充滿了疑惑。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說。

  “我指責的那些人中,已經有兩個人把真實情況告訴了我。”“你認為布倫特少校也隱瞞了一些事?”“關於這個問題,”白羅若無其事地說,“有句老話說,英國人只隱瞞一件事——愛情。有沒有這回事?我敢說布倫特少校不善於隱瞞。”“有時候我在想,我們是否對那一點下結論為時過早了。”“哪一點?”“認為敲詐弗拉爾斯太太的人必然是謀殺艾克羅伊德先生的兇手,這種看法是不是正確?”白羅使勁點著頭。

  “很好,實在太好了。我不知道這是否是你自己的想法。當然這是可能的,但我們必須記住一個事實,就是那封信不翼而飛了。當然,正如你所說的,信並不一定就是兇手拿的。你最先發現屍體,派克可能趁你不注意時把信拿走了。”“是派克拿的?”“是的,是派克。我老是想到派克——但並不是認為他就是謀殺艾克羅伊德的兇手——不,不是他殺的。但脅迫弗拉爾斯太太的那個神秘的惡棍很可能就是他。他可能從金帕多克的僕人口中打聽到了弗拉爾斯先生的死因。不管怎麼說,他比那些偶爾來此作客的人,比如布倫特,更有可能知道這件事。”“拿走信的人可能就是派克,”我說,“我後來才注意到信不見了。”“是什麼時候?是布倫物和雷蒙德來房間之前還是在他們之後?”“我記不清了,”我思索著說,“我想是在他們來之前吧——不,在他們來之後。是的,我幾乎可以肯定就是在他們來之後。”“那麼範圍就擴大到三個人了。”白羅若有所思地說,“但派克的可能性最大,我想做個小小的實驗來試探一下派克。你認為怎麼樣,我的朋友,你願不願陪我一起去弗恩利?”我對他的邀請默然認可,隨後我們就出發了。白羅要求見艾克羅伊德小姐,不多久她就來了。

  “芙羅拉小姐,”白羅說,“我不得不向你透露一個秘密,到現在為止我還不能相信派克是清白的。我想請你協助我做一個小小的試驗,來試探他一下。我想叫他把那天晚上的舉動重新表演一扁,但我們必須找個藉口——啊!有了。我可以對他說,我想弄清楚門廊裡發出的說話聲是否能在露臺上聽見。好吧,勞駕你摁鈴把派克叫來。”我按他的指示行事,不久男管家就來了,他仍跟往常一樣喜歡討好人。

  “是您摁的鈴嗎,先生?”“是的,派克,我想做一個小小的試驗。我讓布倫特少校站在書房窗子外的露臺上,我想證實一下,那天晚上站在那裡的人是否能夠聽到艾克羅伊德小姐和你在門廊裡的說話聲。我想叫你重新演示一下這個場面。可能你還要去拿託盤或者其它什麼東西吧?”派克出去了,我們一起來到了書房門外的門廊上。不一會兒我們就聽見大廳裡傳來了叮叮噹當的響聲,派克端著託盤出現在門口,託盤裡放著一根吸管、一瓶威士卡和兩隻玻璃杯。

  “等一下,”白羅舉起手叫喊著,他看上去非常興奮,“一切都必須按先後順序,就像當時的情景一樣。這是我辦案的方法。”“這是國外的習慣,先生,”帕在解放前,“人們管這種做法叫犯罪的再現,是嗎?”他顯得非常沉著,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裡等待著白羅的吩咐。

  “啊!你懂得還真不少,派克,”白羅大聲地說,“你一定讀過這方面的書。好吧,勞駕你一切按原樣進行。當你從外面的大廳過來時,小姐在什麼地方?”“在這裡。”芙羅拉站在書房門外的那個位置上說。

  “完全正確,先生。”派克說。

  “我剛把門關上。”芙羅拉接著說。

  “是的,小姐,”派克確認了她的說法,“你的手就像現在一樣還握著門把。”“那麼開始吧,”白羅說,“給我表演一下這個小小的喜劇。”芙羅拉手握著門把站在那裡,派克端著託盤從大廳走來。

  他剛跨進門就停下了。接著芙羅拉說:“喂,派克,艾克羅伊德先生吩咐今晚不要去打攪他。”“我是不是這麼說的?”她低聲添了一句。

  “在我的記憶中你是這麼說,芙羅拉小姐,”派克說,“但我記得你當時用的是‘今夜’,而不是‘今晚’。”接著他像演戲一樣提高了嗓子,“照辦,小姐。要不要跟往常一樣把門鎖上?”“好吧。”派克退了出去,芙羅拉跟在後面,隨後上了主樓梯。

  “就這些夠了嗎?”她回過頭來問道。

  “太好了,”白羅搓著手說,“順便問一下,派克,你是否肯定那天晚上託盤裡確實有兩隻玻璃杯?那麼另一個杯子是給誰的?”“我每次總是拿兩隻杯子,先生,”派克說,“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沒有了,謝謝。”派克退了出去,自始至終他都很嚴肅。

  白羅皺著眉頭站在大廳中央,芙羅拉又下樓回到了我們這裡。

  “這個試驗成功嗎?”她問道,“我還不太明白,你知道——”白羅對她笑了笑。

  “是否成功還不能肯定,”他說,“請你告訴我,那天晚上派克的託盤裡是否確有兩隻杯子?”芙羅拉皺了皺眉頭。

  “我確實記不清了,”她說,“我想可能是兩個吧。這——這就是你做試驗的目的?”白羅拉住她的手,輕輕地拍了一下。

  “跟你這麼解釋吧,”他說,“我對人們是否說真話特別注重。”“派克說的是真話嗎?”“我想他說的是真話。”白羅若有所思地說。

  幾分鐘後我們又順原路回到了村子。

  “你提杯子的問題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好奇地問道。

  白羅聳了聳肩。

  “人們在一起總得說一些話。”他說,“提這一個問題跟提別的問題完全是一回事。”我迷惑不解地盯著他。

  “不管怎麼說,我的朋友,”他認真地說,“我現在已經弄清楚我想要知道的事情。關於這個問題就到此為止吧。”

第十六章

  打麻將那天晚上我們舉行了一次小小的麻將聚會。這種簡單的娛樂在金艾博特村非常流行。晚飯後,客人們穿著套鞋和雨衣紛紛到來,他們先是喝咖啡,然後吃糕餅、三明治,或者喝茶。

  那天晚上我們的客人有甘尼特小姐和住在教堂附近的卡特上校。在這種聚會中,人們常常會傳播一些小道消息,有時甚至會干擾遊戲的順利進行。我們的遊戲通常中打橋牌——我們邊談邊打,打得很不認真。我們發現打麻將比打牌要溫和些。在打牌時,你的合作者沒有打某一張牌你就會厲聲責怪他。在打麻將時,雖然我們也會坦率地批評一兩句,但絕對沒有惡意。

  “今晚太冷了,是嗎,謝潑德?”卡特上校背朝爐火站著問道。卡洛琳把甘尼特小姐帶到了自己的房間,幫她脫下了臃腫的外套。“這又使我想起了阿富汗的情景。”“是嗎?”我彬彬有禮地問道。

  “可憐的艾克羅伊德死了,這確實是個難解的謎,”上校一邊接過咖啡一邊說,“肯定是擺佈命運的惡魔在搗鬼——這是我的看法。謝潑德,有件事你可別跟別人說,我聽到有人提到敲詐之事!”上校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信任。

  “毫無疑問,這件事涉及到一個女人,”他說,“你完全可以相信我,這裡面一定有個女人。”這時卡洛琳和甘尼特小姐過來參加我們的談話。甘尼特小姐喝著咖啡,而卡洛琳拿出麻將盒,把麻將牌倒在桌子上。

  “洗牌,”上校開玩笑似地說,“是的,叫洗牌,我們在上海俱樂部裡就是這麼說的。”卡洛琳和我心裡都暗付著,卡特上校這一生從未去過上海俱樂部,他最遠只到過印度,再往東就沒去過了。大戰期間他在印度做過牛肉罐頭、李子蘋果醬的生意。但他的確是軍人,在金艾博特這塊地方,人們可以大肆吹噓自己的一丁點兒功勞。

  “開始吧。”卡洛琳說。

  我們圍著桌子坐下。最初五分鐘裡沒有人說一句話,因為這裡面有一場秘密的爭鬥,看誰能最快把牌理好。

  “開始吧,詹姆斯,”卡洛琳最後說,“你是東風。”我打出第一張牌,過了一兩圈,沉悶的氣氛被單調的叫喊聲打破,“三條”、“二筒”、“碰”。甘尼特小姐經常叫“碰”,然而馬上又改口說:“不碰”。因為她有一個習慣,總是沒看清牌就倉促叫“碰”,然後又說“碰不起”。

  “今天早晨我看見了芙羅拉·艾克羅伊德,”甘尼特小姐說,“碰——不——不碰,我又看錯了。”“四筒,”卡洛琳說,“你在什麼地方見到她的?”“她沒看見我,”甘尼特小姐回答道,好像這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啊!”卡洛琳饒有風趣地說,“恰。”“現在的正確說法是‘吃’,不是‘恰’。”甘尼特小姐逗趣地說。

  “亂說,”卡洛琳說,“我總是說‘恰’。”“在上海俱樂部,”卡特上校說,“他們都說‘恰’。”甘尼特小姐不再吭聲。

  “你剛才說芙羅拉·艾克羅伊德什麼來著?”卡洛琳專心地打了幾分鐘牌後突然問道,“她跟別人在一起嗎?”“是的。”甘尼特小姐說。

  兩位夫人的目光對視了一下,好像是在交換資訊。

  “真的?”卡洛琳很感興趣地說,“是打這張嗎?哦,我早就料到了。”“卡洛琳小姐,我們在等你出牌呢。”上校說。他裝出一副男人的直率樣子,專心打牌而對流言蜚語不屑一顧。但他的裝模作樣一眼就能看穿。

  “如果我問我,”甘尼特小姐說,“親愛的,你打的是條子嗎?哦!不對,我看錯了——是筒子。如果你問我的話,我說芙羅拉是非常幸運的,她的運氣特別好。”“你打的是什麼,甘尼特小姐?”上校問道,“那張牌我碰。你從哪一點看出芙羅拉小姐是幸運的?這個姑娘確實迷人。”“對犯罪的事情我知道得並不多,”甘尼特小姐說話時,那種神態好像世上什麼事情她都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訴你,案發後人們要問的第一個問題總是‘最後看見死者還活著的人是誰?’而這個人總是懷疑的物件。在這個案件中,芙羅拉·艾克羅伊德是最後看見她伯父還活著的人。應該說這對她不利——很不利。我的看法——根據分析得出的看法是這樣:拉爾夫·佩頓是因為她而隱惹起來的,目的是想引開人們的注意力,不去懷疑她。”“這怎麼可能,”我心平氣和地駁斥了她的說法,“難道你認為像芙羅拉·艾克羅伊德這樣的年輕姑娘也會無情地對自己的伯父下毒手?”“這可說不準,”甘尼特小姐說,“我從圖書館借來一本書,這兩天正在讀,書中描述了巴黎下層社會的情況,那些最壞的女罪犯往往是長著漂亮臉蛋的年輕姑娘。”“那是在法國。”卡洛琳馬上反駁說。

  “好了,別爭論了,”上校說,“現在我來給你們講一件非常稀希的事——這件事在印度的集貿市場上流傳很廣……”上校的故事講個沒完,這稀布古怪的故事使在座的幾位都聽得津津有味。但多年前發生在印度的事不能跟艾克羅伊德村前幾天發生的事等同看待。

  卡洛琳運氣好,最後讓她和了,這一下總算打斷了上校那冗長的故事。卡洛琳算翻數沒有算正確,我糾正了她的錯誤,她還有點不太高興。接著我們重新開始洗牌。

  “東風完了,”卡洛琳說,“我對拉爾夫·佩頓有自己的看法。三萬。到現在為止,我還沒對任何人講過。”“是嗎,親愛的?”甘尼特小姐說。“吃——哦,說錯了,是碰。”“是的。”卡洛琳果斷地說。

  “靴子有問題嗎?”甘尼特小姐問道,“我的意思是,是不是黑色的。”“沒問題。”卡洛琳說。

  “你認為這顏色有多大用處?”甘尼特小姐問道。

  卡洛琳撅著嘴,搖了搖頭,但還是擺出一副萬事通的架勢。

  “碰,”甘尼特小姐說,“不對——碰不起。我想這位醫生跟白羅先生的關係不錯,他一定知道所有的秘密。”“一無所知。”我說。

  “詹姆斯真是太謙虛了,”卡洛琳說,“哈!一個暗杠。”上校吹了聲口哨,閒聊中止了。

  “你自己的風,”他說,“你已經碰了兩次,我們得小心了。卡洛琳小姐在做大牌。”大約有幾分鐘我們都專心打著牌,沒有說一句跟打牌無關的話。

  “這位白羅先生真的是一個了不起的偵探嗎?”卡特上校問道。

  “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偵探,”卡洛琳鄭重其事地說,“他隱姓埋名到這裡來就是為了避開公眾的注意。”“吃,”甘尼特小姐說,“我敢說,他的到來給我們這個小小的村子增添了不少光彩。順便說一句,克拉拉——我的那個女僕,你是認識她的——跟弗恩利大院的女僕埃爾西是好朋友。你知道埃爾西跟她說了些什麼?她說有一筆錢被盜,她認為——我說的是埃爾西的看法——客廳女僕跟這件事有關。她這個月就要離開這裡了,晚上經常在哭。我看哪,這姑娘十有八九是跟匪徒合夥,她一向性格古怪——在我們這裡一個朋友也沒有。她出門總喜歡單獨一個人——我認為這很不正常,非常可疑。我曾有一次邀請她來參加女友聯誼晚會,可她拒絕了,後來我又問了她一些有關她家的情況——根據她的一言一行,我可以肯定地說,她的態度非常傲慢。從外表看,她是一個恭恭敬敬的女僕——但她對我總是抱有戒心。”甘尼特小姐停下來喘了口氣,上校對僕人的事一點都不感興趣。他說在上海俱樂部裡,是隨意的打法,沒有死板的規則。

  我們打了一圈隨意麻將。

  “那個拉塞爾小姐,”卡洛琳說,“星期五早晨來這裡找詹姆斯,假裝看病。在我看來,她是想弄清毒藥放在什麼地方。五萬。”“吃,”甘尼特小姐說,“這種想法太離譜了!我不太贊同。”“提起毒藥,”上校說,“嗨,怎麼回事?我還沒出牌嗎?哦!八條。”“和了!”甘尼特小姐說。

  卡洛琳感到非常惱怒。

  “來一張紅中我就有三對牌了。”她非常懊喪地說。

  “我一上來應有兩張紅中。”我提醒她說。

  “捏得這麼死,詹姆斯,”卡洛琳責備地說,“你根本就不懂這種牌該怎麼打。”但我認為我打得很聰明。如果讓卡洛琳和的話,我得輸一大筆錢,而甘尼特小姐只是平和,這一點卡洛琳也是清楚的。

  東風過了,我們又重新開始洗牌,沒有人說一句話。

  “我剛才想跟你說的是這件事。”卡洛琳說。

  “什麼事?”甘尼特小姐壯著膽子問道。

  “我是說我對拉爾夫·佩頓的看法。”“說吧,親愛的。”甘尼特小姐膽子更大了,“吃!”“這麼早就吃不太好,”卡洛琳一本正經地說,“你應該做大牌。”“我懂,”甘尼特小姐說,“你剛才說——關於拉爾夫·佩頓的事,你忘了?”“哦,是的。我有一個絕妙的想法,完全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我們都停下來直盯著她。

  “太有趣了,卡洛琳小姐,”卡特上校說,“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嗎?”“哦,並不完全是。我來告訴你們。我們家的大廳裡有一張大型郡地圖,這個你們該是知道的吧。”我們都異口同聲地說知道。

  “那天當白羅從裡屋走出來時,他在地圖前停住,仔細地察看了一會兒,還說了幾句話——他的原話我記不清了。好像是說,我們附近唯一的大鎮就是克蘭賈斯特,當然這是明擺著的。但他走後——我突然想起……”“想起了什麼?”“他話中的含義。可以肯定,拉爾夫就在克蘭賈斯特。”就在這時我把擱牌的架子撞倒了。姐姐馬上責備我手腳太笨,但說話的口氣並不太認真。她醉心於她那套邏輯推理。

  “他在克蘭賈斯特,卡洛琳小姐?”卡特上校說,“肯定不在克蘭賈斯特!那地方離這裡太近了。”“就是在那裡,”卡洛琳得意洋洋地大聲說,“現在看來非常清楚,他並沒有坐火車逃離。他肯定是徒步走到克蘭賈斯特的,我相信他還在那裡。沒有人會想他就在附近。”我對她的推理提出了幾條不同看法,可是一旦某種想法在她腦子裡紮根,就沒有什麼能把這種想法從她的腦子裡擠出去。

  “你認為白羅先生也有同樣的想法嗎?”甘尼特小姐若有所思地說,“這是一個非常奇妙的巧合,我今天下午在克蘭賈斯特馬路上散步時,他從那個方向開車過來,從我身邊駛過。”大家面面相覷。

  “天哪!”甘尼特小姐突然叫了起來,“我已經和了,我還沒注意到。”卡洛琳從談話中回過神來,她向甘尼特小姐指出,這是一副混一色的的牌,而且可以吃許多張牌,不做牌而平和是不值得的。甘尼特小姐一邊收著籌碼,一邊平靜地聽著。

  “是的,親愛的,我懂你的意思,”她說,“但這要看你起牌時手中的牌,對不對?”“如果不做牌,你就永遠和不了大牌。”卡洛琳竭力堅持自己的看法。

  “不錯,但我們各有各的打法,是嗎?”甘尼特小姐反駁說,她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籌碼,“不管怎麼說,到現在為止我是贏家。”卡洛琳鬱鬱不樂,一句話也不說。

  東風完了,我們又開始洗牌。安妮端來了茶點。卡洛琳和甘尼特小姐有點相互慪氣,這種情況在歡樂的聚會中經常會發生。

  甘尼特小姐出牌時稍有猶豫,卡洛琳便說:“請你稍微打得快一點,親愛的。中國人打麻將打得非常快,聽上去就像小鳥在嘁嘁喳喳地鳴叫。”這時我們也像中國人一樣,打得飛快。

  “你還沒給我們提供什麼消息,謝潑德,”卡特上校非常和氣地說,“你這個人跟狐狸一樣狡猾。你配合大偵探破案,然而什麼消息都不透露。”“詹姆斯是個古怪的人,”卡洛琳說,“他捨不得跟他的消息分手。”她冷冰冰地白了我一眼。

  “我向你們發誓,我什麼都不知道,白羅從不把他的意圖講給我聽。”我說。

  “真是個聰明人,”上校一邊說,一邊發出呵呵的笑聲,“他不肯透露秘密。這些外國偵探真不可思議,我想他們一定詭計多端。”“碰,”甘尼特小姐非常得意地說,“和了。”局勢越來越嚴峻。甘尼特小姐連和三把,卡洛琳感到非常惱怒。理牌時,卡洛琳沖著我說。

  “你這人太討厭了,詹姆斯,坐在那裡像個木頭人,什麼也不說!”“親愛的,”我回駁說,“我確實沒什麼可說的——我的意思是你要我說的那些事,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不信,”卡洛琳一邊理牌一邊說,“你肯定知道一些有趣的呈。”我一時沒有做聲。這時我簡直無法抑制內心的興奮,我曾聽別人說起過天和——拿起牌就和了,但我從沒想到自己打牌也會天和。

  我抑制住內心的喜悅,把牌倒在桌子上。

  “在上海俱樂部裡,他們管這叫做‘天和’——也就是完勝。”我說。

  上校的眼睛鼓得像乒乓球一樣大,似乎馬上就要從頭上迸了出來。

  “天哪!”他說,“這種奇怪的牌我還從未遇到過!”由於卡洛琳的嘲諷,再加上一時的得意忘形,我終於忍不住而說了起來。

  “至於有趣的事,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件,”我說。“一隻背面刻有日期和‘R贈’字樣的結婚戒指。”其它情況我沒多說,但在他們的逼迫下,我只好講出找到戒指的確切地點,以及戒指上刻著的日期。

  “3月13日,”卡洛琳說,“到現在剛好六個月。啊!”大家非常興奮地進行了種種猜測,從中可歸納出三種不同的看法:1.卡特上校的看法:拉爾夫跟芙羅拉已經秘密結婚。這種解釋最簡單明瞭。

  2.甘尼特小姐的看法:羅傑·艾克羅伊德跟弗拉爾斯太太已經秘密結婚。

  3.姐姐的看法:羅傑·艾克羅伊備已經跟女管家拉塞爾小姐結婚。

  第四種看法,或者可以說是一種超級觀點,是我們準備回家睡覺時提出來的。

  “你聽我說,”姐姐突然說,“如果傑佛瑞·雷蒙德和芙羅拉已經結婚,我一點也不會感到吃驚。““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寫‘G贈’而不是‘R贈’。”我提出了異議。

  “你可不知道,有些姑娘喜歡用丈夫的姓。剛才甘尼特小姐說的那些話你是聽到的——關於芙羅拉的輕率行為。”嚴格地說,我根本就沒有聽到甘尼特小姐講過這種事。但我對卡洛琳旁敲側擊的手法佩服得五體投地。

  “赫克托·布倫特怎麼樣?”我暗示著說,“如果要猜的話——”“胡說,”卡洛琳說,“我敢說他喜歡她——甚至可能愛上了她。但你可以相信我的話,一個姑娘身邊有一個英俊瀟灑的男秘書,就絕不會去愛一個老得足以當父親的人。她把布倫特少校弄得神魂顛倒。姑娘總是很狡猾的,但有一件事我可明確告訴你,芙羅拉·艾克羅伊德一點也不喜歡拉爾夫·佩頓,而且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完全可以相信我的話。”我毫無異議地接受了她的看法。

第十七章

  派克第二天早晨我才意識到因天和而沖昏了頭腦,把一些不該說的話說了出來。當然,白羅並沒有叫我對金戒指的事保密。他在弗恩利從未提過戒指的事,就我所知,找到戒指的事除了白羅就我一人知道。現在這件事就像燎原之火在金艾博特村迅速傳開了。我心裡有種犯罪感,隨時等待著白羅的嚴厲指責。

  弗拉爾斯太太和羅傑·艾克羅伊德先生的葬禮定於十一點舉行,這是一次令人傷感的儀式。弗恩得大院所有的人都到場了。

  白羅也出席了葬禮。葬禮一結束他就拉著我的手臂,邀我陪他一起回拉爾什。他看上去非常嚴肅,我害怕昨晚不慎說漏嘴的事傳到他的耳中。但我很快就發現,他心裡想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喂,”他說,“我們得馬上行動。我想考慮一下見證人,希望你能協助我。我們去盤問他,必要時嚇唬他一下,這樣事情定會水落石出。”“你指的是哪個見證人嗎?”我吃驚地問道。

  “是派克!”白羅說,“我叫他中午十二點到我家,他現在肯定在我家等我了。”“你對他有什麼看法?”我眼睛斜睨著他,大膽地問道。

  “有一點我很清楚——我並不感到滿意。”“你認為是他敲詐了弗拉爾斯太太?”“不是敲詐就是——”“就是什麼?”我想等他把話說完。

  “我的朋友,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希望是他。”他的態度非常嚴肅,臉上帶有一種難以言狀的神情。看到他這副模樣,我不敢再問了。

  我們一到拉爾什就有人稟報派克已經在等我們了。進屋時,男管家對我們恭恭敬敬地起身致意。

  “早上好,派克,”白羅愉快地說,“請稍等一下。”他脫下風衣和手套。

  “讓我幫你脫,先生,”派克一邊說,一邊快步上前幫他脫去風衣。他把風衣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張靠近門邊的椅子上,白羅贊許地看著他。

  “謝謝,善良的派克,”他說,“請坐,我要說的話比較長。”派克鞠躬致謝,然後畢恭畢敬地坐下了。

  “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叫你來嗎?”派克乾咳了一聲。

  “先生,我知道你想問一些有關我的已故主人的事情——有關他的私事。”“說得不錯,”白羅面帶微笑地說,“你是否搞過多次敲詐?”“先生!”男管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不要太激動,”白羅心平氣和地說,“不要假裝老實了,好像我冤枉了你。敲詐之道你是非常精通的,是不是?”“先生,我——我以前從來沒——沒有——”“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白羅接過他的話說,“那麼那天晚上你聽到敲詐這個詞以後,為什麼急於想偷聽艾克羅伊德書房裡的談話?”“我不是——我——”“誰是你的前一位主人?”白羅突然問道。

  “我的前一位主人?”“是的,你來艾克羅伊德先生家之前的那位主人。”“是埃勒比少校,先生——”白羅接過他的話。

  “就是他,埃勒比少校。埃勒比少校吸毒成癮,是嗎?你陪他外出旅行。在百慕大他遇到了一點麻煩——一個人被殺,埃勒比少校負有大部分責任。這件事被掩蓋下來了,但你是知情人,為了堵住你的嘴,埃勒比少校給了你多少錢?”派克瞠目結舌,直楞楞地盯著他,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臉頰的肌肉微微顫抖著。

  “你要明白,我做了大量的調查,”白羅愉快地說,“正如我所說的,你敲詐了一大筆錢,埃勒比少校一直付錢給你,直到他死為止。現在我想聽一下你最近這次敲詐的情況。”派克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抵賴是徒勞的。赫丘勒·白羅什麼都知道。剛才我講的有關埃勒比少校的事講得對不對?”儘管派克不想承認,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這樣做顯然是出於無奈。他的臉像塵土般地蒼白。

  “但對艾克羅伊德先生,我連一根毫毛都沒碰過,”他呻吟著說,“上帝作證,先生,我從沒碰過他。我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這件事懷疑到我頭上。我可以告訴你,我沒有——沒有殺他。”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是在歇斯底里地喊叫。

  “我可以相信你,朋友,”白羅說,“你沒有膽量——沒有勇氣。但你要說真話。”“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先生,你想知道的一切。那天晚上我想偷聽,這是事實。我聽到一兩句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艾克羅伊德先生把自己和醫生關在書房裡,不希望有人去打攪他們。我跟員警說的那些話都是老實話,老天可以作證。我聽到敲詐這個詞,先生,就——”他停了下來。

  “你想這件事可能跟你有關,是嗎?”白羅非常平靜地說。

  “嗯——是的,我是這麼想的,先生。我想如果艾克羅伊德先生正在被敲詐,我為什麼不能從中分享一點呢?”一種好奇的表情在白羅臉上一閃即逝,他身子往前傾斜。

  “在那以前,你是否想到過艾克羅伊德先生在被人敲詐?”“確實沒有想到過,先生。這使我感到非常震驚。他是一個非常體面的上流人物。”“你偷聽到多少談話?”“不多,先生。我想這是一種卑鄙的行為。當然我還得回食品室幹我的差事。我只能抽空到書房去聽一下,這能聽到多少呢?第一次,謝潑德醫生出來時差點被他看見;第二次,雷蒙德先生在大廳裡跟我擦肩而過,朝那邊走去,因此沒偷聽成;最後一次我端著託盤被芙羅拉小姐攔住了。”白羅一直盯著他的臉,好像在考察他說話是否老實。派克也態度誠懇地盯著他。

  “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先生。我一直擔心員警會重提敲詐埃勒比少校的往事,從而懷疑到我頭上。”“好吧,”白羅最後說,“我可以相信你說的那些話,但我有一個請求——把你的存摺讓我看一下。我猜想你是有存摺的。”“是的,先生,事實上存摺現在就在我身上。”他毫不遲疑地從口袋裡拿出存摺。白羅接過那細長的綠封面的摺子,仔細察看了每一筆存款。

  “啊!你今年買了五百英鎊的國民儲蓄券?”“是的,先生,我已經存了一千多英鎊了——是已故主人埃勒比少校給我的。今年的賽馬我的運氣也不錯,又贏了一筆錢。我告訴你,先生,一位不知名的選手贏了‘五十年節’大獎。我運氣好,買了他的獎票——得了二十英鎊。”白羅把摺子還給了他。

  “希望你今天上午過得愉快,我相信你跟我講的都是真話。如果你說的是謊話,那你的情況就會更糟,我的朋友。”派克離開後,白羅又拿起了風衣。

  “又要出去?”我問道。

  “是的,我們一起去拜訪一下善良的哈蒙德先生。”“你相信派克的話?”“從他的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話是可信的。很明顯——除非他是一個出色的演員——他還以為是艾克羅伊德被敲詐。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根本就不知道弗拉爾斯太太的事。”“不是他還會是誰呢?”“問得好!究竟是誰呢?待我們拜訪哈蒙德先生後就可回答這個問題了,要麼證明派克是清白的,要麼——”“怎麼來證明這一點呢?”“今天我又犯了老毛病,沒把話講完,”白羅非常抱歉地說,“請多包涵。”“順便說一下,”我局促不安地說,“我要向你坦白,由於疏忽我把那枚戒指的事漏了出去。”“什麼戒指?”“你在金魚池裡找到的那枚戒指。”“啊!是的。”白羅大笑起來。

  “我希望你不要生氣,我是無意中說漏出去的。”“不,我的朋友,我是不會生氣的。我並沒給你下過命令,你完全可以把想說的話說出來。你姐姐一定很感興趣吧?”“是的,她確實很感興趣。我一說出口,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各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啊!然而這種事並不複雜,真正的解釋在於眼睛,你說對不對?”“是嗎?”我木然地說。

  白羅笑了起來。

  “聰明人從不輕易表態,”他說,“說得不對嗎?哦,哈蒙德家到了。”律師在他的辦公室裡,我們一分鐘都沒耽擱,就有人把我們領了進去。他起身,用客套話毫無表情地向我們打招呼。

  白羅開門見山地說:“先生,我想跟你打聽一下情況,如果你願意的話就告訴我。我知道你曾經是金帕多克的弗拉爾斯太太的律師,對嗎?”律師的眼神裡流露出一瞬間的驚恐,我馬上就注意到了。但由於他幹的是那種特定的職業,他馬上就恢復了鎮靜,又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

  “當然,她的一切事務都由我們經辦。”“很好。這樣吧,在我向你提問之前,先叫謝潑德先生給你講述一遍事情的經過。老朋友,請你把上星期五晚上你跟艾克羅伊德先生談話的經過再複述一遍,這個要求你不會反對吧?”“完全可以。”接著我就開始背書般地把那天晚上發生的怪事敘述了一遍。

  哈蒙德非常專心地聆聽著。

  “就這些。”我複述完畢。

  “敲詐勒索。”律師若有所思地說。

  “你感到吃驚了?”白羅問道。

  律師取下了夾算眼鏡,用手絹擦了擦鏡片。

  “不,”他回答說,“我並不感到吃驚。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懷疑這件事。”“既然如此,我想向你打聽些情況,”白羅說,“只有你才能向我們提供所敲詐的錢的數額。”“我沒有必要對你們隱瞞這些情況,”停了一會兒,哈蒙德說,“在過去的一年中,弗拉爾斯太太把某些債券賣了出去,而賣債券的錢都進了她的支出帳目中,並沒有重新投資。她的收入是相當可觀的,而且丈夫死後她一直過著平靜的生活,看來這些錢都是用來支付某些特殊款項。我曾向她提起過此事,她說她必須資助她丈夫的那些窮親戚。當然我也不好再這問。直到現在我還在想,這些錢肯定是支付給某個跟阿什利·弗拉爾斯先生有關係的女人。但我萬萬沒想到弗拉爾斯太太本人也卷了進去。”“金額是多少?”白羅問。

  “把每筆錢加起來總數至少達到兩萬英鎊。”“兩萬英鎊!”我驚叫起來,“就一年時間!”“弗拉爾斯太太是個非常有錢的女人,”白羅不露聲色地說,“這謀殺的代價也是夠大的。”“你還要打聽什麼事?”哈蒙德先生問道。

  “謝謝,沒有了,”白羅站起身說,“打攪了,請原諒。”“沒關係,沒關係。”當我們走到外面時,我說:“剛才你說打攪時用了derange(英語:擾亂)這個詞,這個詞通常只用來指神經錯亂。”“啊!”白羅叫了起來,“我的英語永遠也達不到地道的程度,英語真是一種奇特的語言。那麼剛才我應該說disarranged,nest-cepas(法語:是嗎)?”“Disturbed(英語:打攪)才是你應該用的詞。”“謝謝,我的朋友,我發現你對詞語用法特別講究。好吧,現在就談談你對我們的朋友派克的看法。身上揣有兩萬英鎊,你認為他還會繼續當男管家嗎?Jenepensepas(法語:我想是不會的)。當然他有可能是用別人的名字把錢存入銀行,但我還是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如果他是個惡棍,那肯定是個非常吝嗇的惡棍。他胸無大志。剩下的可能性就是雷蒙德或——布倫特少校。”“當然不可能是雷蒙德,”我反對說,“我們都很清楚,為了五百英鎊他拼命地四處奔波。”“對,他是這麼說的。”“至於赫克托·布倫特——”“至於善良的布倫特少校我可以向你透露些情況,”白羅打斷了我的話,“調查就是我的工作,我一直在進行調查。他提到的那筆遺產,我發現其金額將近兩萬英鎊,這一點你是怎麼想的?”我驚駭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是不可能的,”我最後說,“像赫克托·布倫特這樣的名流,不可能幹出這種事。”白羅聳了聳肩。

  “誰能講得清呢?至少他是個胸懷大志的人。我承認我也很難看出他是個敲詐犯,但有還有一個可能性你沒有考慮到。”“什麼可能性?”“火,我的朋友,你走了以後,有可能是艾克羅伊德本人把那封信毀了——藍信封以及裡面的信。”“我想這不太可能,”我說得非常緩慢,“但——當然,也有可能。他或許改變了想法。”我們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我家的門口,這時我突然心血來潮,邀請白羅到家裡吃頓便飯。

  我還以為卡洛琳對我的做法會感到滿意,然而要使女人感到滿意是不容易的。這天中午我們吃排骨——其它的菜還有牛肚和洋蔥。三個人面前擺著兩塊排骨確實有點尷尬。

  但卡洛琳從不會讓這種尷尬局面持續很長時間。她編造了一個令人乍舌的謊言,她向白羅解釋說,雖然詹姆斯經常嘲笑她,她還是堅持食素。她手舞足蹈地談論著果仁雜燴的美味(我可以肯定她從未嘗過這道菜),她津津有味地吃著塗有乳酪的烤麵包,嘴裡還口聲聲地說:“吃肉食是有害的。”飯後,當我們坐在壁爐前抽煙時,卡洛琳直截了當地向白羅發動進攻了。

  “還沒找到拉爾夫·佩頓嗎?”她問道。

  “我到什麼地方去找她呢,小姐?”“我還以為你在克蘭賈斯特找到他了。”從卡洛琳說話的語調中可以聽出,她話中有話。

  白羅被弄得莫名其妙。

  “在克蘭賈斯特?為什麼能在克蘭賈斯特找到他呢?”我給了他一點提示,但說話的語氣稍帶譏諷。

  “我們那個龐大的私人偵探隊伍中,有一個昨天在克蘭賈斯特的馬路上碰巧看見你坐在車上。”我解釋道。

  白羅這才恍然大悟,他放聲大笑起來。

  “啊,原來如此!我只是到那裡去看牙科醫生,C’esttout(法語:就這麼回事)。我的牙疼,我去那裡跑了一趟,牙就好多了。我想馬上回來,但牙科醫生說不行。他要我把牙撥掉,我不同意,但他還是堅持要我拔,他這個人固執得很!那顆牙齒再也不會疼了。”卡洛琳就像是泄了氣的氣球,一下子就癱了下來。

  接著我們討論了拉爾夫·佩頓的事。

  “他這個人性格很脆弱,”我堅持說,“但絕不是一個邪惡的人。”“啊!”白羅說,“那麼他脆弱到什麼程度呢?”“確切地說,跟在座的詹姆斯一樣——脆弱到極點,這種人沒人照顧就不行。”“親愛的卡洛琳,”我生氣地說,“說話時請不要進行人身攻擊。”“你確實脆弱,詹姆斯,”卡洛琳毫不退讓地說,“我比你大八歲——哦!我並不在乎白羅先生知道我的年齡。”“我從未猜對過你的年齡,小姐。”白羅說完便殷勤地向她鞠了一躬。

  “比你大八歲,所以我總把照顧你看成是我的天職。如果從小沒有很好的教養,天知道你現在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本可以跟一位美麗的女探險家結婚的。”我低聲說,眼睛看著天花板,嘴裡吐著煙圈。

  “女探險家!”卡洛琳鼻子裡哼了一聲,“如果要談女探險家的話——”她說到一半便頓住了。

  “往下說嘛。”我帶著好奇的口吻說。

  “不說了。但往往方圓一百英里以內的人我都能想得起。”她突然轉向白羅。

  “詹姆斯堅持說,你認為是家裡的人作的案。我可以肯定地說,你弄錯了。”“我並不願意弄錯,因為這是我的netier(法語:職業)。““根據我從詹姆斯和其他一些人那裡探聽到的情況,我對這件事已經看得相當清楚了。”卡洛琳並沒有注意白羅在說些什麼,她只是一個勁地往下說,“就我所知,家裡的所有人中,只有兩個人有機會行刺,拉爾夫·佩頓和芙羅拉·艾克羅伊德。”“親愛的卡洛琳——”“喂,詹姆斯,請不要打斷我的話。我完全知道我在說些什麼。派克在門外遇見了她,是嗎?他並沒有聽見她的伯父跟她說晚安,她可能在出來以前就把她殺了。”“卡洛琳!”“我並沒有說是她幹的,詹姆斯,我只是說她有可能。然而事實是,芙羅拉跟現在的所有的姑娘一個樣,對她們的上司毫無敬意,總以為自己對世上一切都很通曉,我敢說她連雞都不敢殺。但事實擺在這裡,雷蒙德先生和布倫特少校有人證明他們不在作案現場。艾克羅伊德太太也有證人,甚至連拉塞爾這女人好像也有證人——這對她來說是很幸運的。那麼還剩下誰呢?只有拉爾夫和芙羅拉了!不管你怎麼說,我不相信拉爾夫·佩頓是殺人兇手。這孩子我們是看著他長大的,我對他很瞭解。”白羅一言不發,看著自己嘴裡吐出的煙圈冉冉上升。最後他終於開口了,說話的語氣很溫和,但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給人留下一種奇怪的印象。這跟他往常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我們拿一個人作比方——一個普普通通的、不會想到去行刺的人。他有某種邪惡的東西——深深地埋藏在心裡,至今尚未表露出來,或許一輩子也不會表現出來——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會體面地走完人生歷程,受到眾人的崇敬。但我們假定發生了某些事,他陷入困境——或遇到其它一些事。他意外地發現了某個秘密——這一秘密跟某個人的生死存亡休戚相關。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把它講出來——盡到一個誠實公民的義務。接著他的邪念就開始顯露出來,這是發財的好機會——一大筆錢。他需要錢——他渴望得到這筆錢——唾手可得的錢。他不用費勁,只需要保持沉默就行了。這僅僅是個開端,隨後想得到錢的願望越來越強烈。他必須得到更多的錢——越來越多的錢!他被腳下已開發的金礦所陶醉,變得越來越貪婪,被貪婪征服了。對一個男人,你怎麼敲詐他都行——但對一個女人,你就不能逼得太厲害,因為女人的內心有一種說真話的強烈願望。有多少丈夫一輩子矇騙自己的妻子,最後帶著秘密安然去世!有多少矇騙自己丈夫的妻子在跟丈夫吵架時卻說出真話,從而毀了自己的一生!她們被逼得太厲害,在危急時刻,(Bienentendu(法語:當然)。她們事後會感到後悔),她們不顧安克而最後陷入絕境,為圖一時的極大滿足而把事實吐露出來。我舉的這個例子跟本案相似——被逼得太厲害。我們可以用一句成語來形容:狗急跳牆。事情還沒有結束,我們所說的那個人正面臨著真相敗露的危險。他已經不是過去的他了——比方說跟一年前不一樣了。他的道德呂性已喪失殆盡。他在絕望中掙扎,正在打一場註定要失敗的仗。他隨時準備採取一切手段,因為真相的敗露就意味著一生的毀滅。就這樣——全刺了出去!”他停了一會兒。這番話好像對房間施了魔法,大家一時鴉雀無聲。這些話所產生的印象我無法描述。這無情的分析,這冷酷的事實使我們倆都毛骨悚然。

  “過後,”他溫和地說,“劍拔出來了,他又恢復了本來面目——正常、和藹。但如果有必要的話,他還會再次行兇殺人。”卡洛琳突然醒悟過來。

  “你是在說拉爾夫·佩頓,”他說,“不管你說得對還是不對,你沒有權利在別人背後說壞話。”電話鈴響了,我走進大廳拿起了話筒。

  “喂,”我說,“是的,我是謝潑德醫生。”我聽了一兩分鐘,然後簡短地回答了幾句。打完電話我又回到了客廳。

  “白羅,”我說,“他們在利物浦拘留了一個人,名叫查理斯·肯特,他們認為這個人就是那天晚上去弗恩利大院的陌生人,他們叫我馬上去利物浦辨認一下。”

第十八章

  查理斯·肯特半小時後,白羅、我和拉葛籣警督就坐上了去利物浦的火車。警督顯得非常興奮。

  “即使得不到其它情況,我們至少也可以瞭解一些有關敲詐的事情,”他喜笑顏開的說,“從電話裡聽到的情況來看,他是一個很難對付的傢伙,而且學吸毒成癮。從他那裡我們可輕而晚舉地獲得我們所需要的東西。只要有一點點動機,我們就可以斷定他就是殺害艾克羅伊德先生的最可疑的人。果真這樣的話,那為什麼佩頓這年輕人躲著不出來呢?整個案件錯綜複雜。順便提一下,白羅先生,你對指紋的看法是對的,確實是艾克羅伊德先生本人的指紋。我也曾經想到過這一點,但後來又認為這種可能性不大,所以就忽略了。”我心裡暗自好笑,拉葛籣警督顯然是在挽回自己的面子。

  “那傢伙還沒被逮捕?”白羅問道。

  “沒有,只是因嫌疑而被拘留。”“他是怎麼替自己辯解的?”“幾乎沒有辯解,”警督咧嘴笑道,“我看他是一隻處處設防的老狐狸,他罵人的話說了一大通,但實質性的東西幾乎沒有。”火車一到利物浦便有人前來迎接白羅先生,看到這種情景我大為吃驚。來接我們的有海斯警督,他以前跟白羅一起破過案,他把白羅的辦案能力吹噓得神乎其神。

  “我們現在能請到白羅先生來辦此案,那破案就為時不遠了,”他樂呵呵地說,“我還以為你退休了,先生。”“是退休了,我的好海斯,我確實是退休了。但退休生活實在是乏味極了!我簡直無法想像怎麼度過那一天又一天的枯燥單調的日子。”“是的,是非常枯燥單調,所以你就跑來瞭解我們發現的線索了吧?這位是謝潑德醫生嗎?我想請你來辨認一下這個人,先生,不知你是否能夠辨認得出。”“我不能完全肯定。”我帶著不太確定的口氣說。

  “你們是怎麼抓住他的?”白羅問道。

  “你知道,這件事到處在風傳,我承認我沒什麼可以多講的。這傢伙說話帶著美國口音,他並不否認那天晚上他去過金艾博特村附近的地方。他老是問他去那地方跟我們有什麼相干,還說要明白我們的意圖後才回答問題。”“我能不能也去看一下那個人?”白羅問道。

  警督會意地眨了眨眼。

  “有你在一起我們感到非常高興,先生。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倫敦員警廳的賈普警督前幾天還問起過你。他說知道你以非官方名義參加了這次破案工作。佩頓上尉躲在什麼地方,你能不能告訴我?”“我想此刻談這件事不太明智。”白羅一本正經地說。聽到他說這句話我真想笑,但我還是盡力克制住自己。

  這個矮個子偵探確實回答得很妙。

  一番交談之後,我們被帶去見拘留的嫌疑犯。

  此人很年輕,估計年齡在二十二到二十三歲之間。高個子、瘦削、手微微發抖,昔日的強壯體魄蕩然無存,現在變得很虛弱,長著一頭黑髮,藍眼睛目光躲閃,不敢正視我們。我心裡老有一種幻覺:他跟我熟悉的某個人有相似之處。如果此人確實是那天晚上遇見的人,那麼我心裡的形象完全是錯的。他沒有任何跟我認識的人有相似之處。

  “喂,肯特,”警監說,“站起來,有人來看你了。你認識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嗎?”肯特緊繃著臉,怒視著我們,沒有作聲。我看見他的目光在我們三個人的身上來回掃視了幾遍,最後落在我身上。

  “喂,先生,”警監對我說,“你有什麼話要說嗎?”“身高差不多,”我說,“就模樣來看,好像就是那天晚上我遇見的那個人。除此之外我就說不準了。”“你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肯特問道,“你有什麼根據來指控我?說吧,全說出來!我究竟幹了什麼?”我點了點頭。

  “就是他,”我說,“說話的聲音我聽出來了。”“你聽出了我的聲音?你以前在什麼地方聽到過我的聲音?”“上星期五晚上,在弗恩利大院門外。你問我去弗恩利大院怎麼走。”“是我問你的嗎?”“這一點你還不承認?”警督問道。

  “我什麼都不承認,在你們得到證據之前我是不會承認的。”“這幾天的報紙你都讀了沒有?”白羅問道,這是他第一次開口。

  那個傢伙的眼睛眯了一下。

  “哦,你指的是這件呈。我從報上看到一位老鄉紳在弗恩利大院被人宰了。你們想證明這件事是我幹的,是嗎?”“那天晚上你去過那裡。”白羅平靜地說。

  “你是怎麼知道的,先生?”“這就是證據。”白羅從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遞了過去。

  這是我們在涼亭裡找到的鵝毛管。

  一看見這東西,那傢伙臉色驟變。他的手畏畏縮縮地伸出一半。

  “白粉,”白羅若有所思地說,“不,我的朋友,裡面是空的。這就是那天晚上你掉在涼亭裡的東西。”查理斯·肯特疑惑地看著他。

  “看來你什麼都知道了,你這個矮個子外國佬,可能你還記得:報上說這位老鄉紳是在九點三刻至十點之間被殺的,是嗎?”“是的。”白羅回答道。

  “真的是那個時候被殺的嗎?我想弄清這個事實。”“這位先生會告訴你的。”白羅說。

  他指了指拉葛籣警督,拉葛籣猶豫了一下,抬頭看了海斯警監一眼,然後又看了一眼白羅,最後他好像是獲得了批准,才開口說:“不錯,是在九點三刻至十點之間。”“那麼你們就沒有理由把我關在這裡,”肯特說,“我是九點二十五分離開弗恩利大院的,你們可以到狗哨去打聽。狗哨是一個酒吧間,離弗恩利大院只有一英里,去克蘭賈斯特要路過那裡。我還記得我在那裡跟一個人吵了一架,當時還不到九點三刻。這一點你們怎麼解釋呢?”拉葛籣警督在筆記本裡做了記錄。

  “怎麼樣?”肯特追問道。

  “我們會去調查的,”警督說,“如果你說的是事實,我們會放你走的,你不必再在這裡發牢騷了。不管怎麼說,你去弗恩利大院到底幹了些什麼?”“去見一個人。”“誰?”“這你就無權過問了。”“說話請客氣點,年輕人。”警監警告道。

  “什麼客氣不客氣,我去那裡辦私事,這就是原因。如果我在謀殺前已經離開,這件事就跟我無關,破案全是你們員警的事。”“你的名字叫查理斯·肯特,”白羅說,“你出生在什麼地方?”那傢伙盯著他看,然後笑了起來。

  “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英國人。”他說。

  “是的,”白羅沉思了一會兒,“你是英國人,我猜想你是在肯特郡出生的。”那傢伙又盯著他看。

  “你這是什麼意思?是因為我的名字?名字跟這個案件有什麼關係?名叫肯特的人一定就是在肯特郡出生的嗎?”“在某種情況下,我想是可能的,”白羅故意重複了一遍,“在某種情況下。這句話的意思我想你是明白的。”他話裡有話,兩位警官站在一旁摸不著頭腦。而查理斯·肯特聽了此話臉漲得通紅。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他想向白羅撲過去,然而他還是鎮定來下,轉過身子,裝出一副笑臉。

  白羅點了點頭,感到很滿意。他向門外走去,兩個警官尾隨而出。

  “他的話我們要去證實一下,”拉葛籣說,“儘管我認為他說的是真話。但他必須把去弗恩利大院幹了些什麼講清楚。在我看來,我們幾乎已經把敲詐犯抓到手了。另一方面,就算他講的是真話,他也跟謀殺案無關,但他被抓時身上有十英鎊——相當大的一的筆錢。我想這四十英鎊是落在他手中了——雖然錢的數額對不起來,但他可能事先把這筆錢兌換掉了。艾克羅伊德先生一定是把錢給了他,所以他儘快逃離這個地方。至於肯特郡是不是他的出生地,這是什麼意思呢?這跟本案有什麼關係呢?”“沒什麼關係,”白羅很和氣地說,“這是我的一點小花招,沒其它意思。我這個人就是以玩小花招而出名的。”“真是這樣嗎?”拉葛籣疑惑不解地看著他。

  警監放聲大笑起來。

  “我曾多次聽賈普警督講起過,白羅先生的小花招!他說這種稀奇古怪的事他可想不出,他裡面總有點名堂。”“你在嘲笑我,”白羅笑著說,“但沒關係,有時笑在最後的是老者,而聰明的年輕人最後只會傻瞪眼。”他煞有介事地朝他們點了點頭,然後向大街走去。

  我們倆一起在一家旅館吃了午餐。現在我才發覺他已經把整個案件的頭緒理得清清楚楚,找到了解開謎底所需要的最後線索。

  但在這之前我總以為他過於自信,而且始終堅持這一看法。我心裡在想,讓我迷惑不解的事一定也會使他感到迷惑不解。

  對我來說,最大的謎就是查理斯·肯特這傢伙在弗恩利大院究竟幹了些什麼,我一次次向自己提出這一問題,但始終得不到滿意的答案。最後我只好壯著膽子去試探白羅,對我的詢問他馬上作出了回答。

  “Monami(法語:我的朋友),我也不知道。”“真的嗎?”我表示懷疑。

  “是的,我說的是真話。如果我說他那天晚上去弗恩利大院就是因為他出生在肯特郡,你肯定會認為我在胡言亂語,是嗎?”我瞪著眼看著他。

  “在我看來這種解釋確實不合邏輯,”我非常冷淡地說。

  “啊!”白羅對我的回答表示遺憾。“唉,沒關係,我還有其它不花招。”

第十九章

  芙羅拉·艾克羅伊德第二天早晨我出診回來時,拉葛籣警督在我背後大聲叫喊。我應聲停了下來,他順著石階跑了上來。

  “早上好,謝潑德醫生,”他上前跟我打招呼,“我跟你說,他不在作案現場的旁證已經搞到了。”“你說的是查理斯·肯特?”“是的,是他的旁證。狗哨酒吧間的女招待薩利·鐘斯可以作證,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晚上的事,並把他從五張照片中挑也出來。他進酒吧的時間正好是九點三刻。這個女招待說,他身上帶著許多錢——她看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大把鈔票。看到這傢伙穿著一雙破舊的靴子,她感到有點驚奇。就在那個酒吧間,他的四十英鎊就花去了不少。”“他還是不肯說出去弗恩利大院的原因嗎?”“他簡直是頭強驢。今天早晨我跟利物浦的海斯在電話裡聊了一會兒。”“赫丘勒·白羅說,他知道那傢伙去那裡的原因。”我說。

  “真的嗎?”警督迫不及待地問道。

  “真的,”我的話語不帶有點邪意,“他說他去那裡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出生在肯特郡。”我把心中的困窘傳遞給他後,心裡明顯地好受多了。

  拉葛籣聽了此話迷惑不解地盯著我,不知道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他那黃鼠狼般的眼睛一轉,臉上又馬上露出了微笑。他敲了敲自己的腦門,好像突然領悟到了什麼。

  “他為什麼來這裡,”他說,“對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這可憐的老頭,很可能在家裡有一個癡呆的侄兒。這就是他放棄自己的職業來這裡定居的原因。”“白羅有個癡呆的侄兒?”我吃驚地問道。

  “是的,他從來沒跟你提起過嗎?這可憐的傢伙很溫順,什麼都好,就是瘋得太厲害。”“是誰告訴你的?”拉葛籣警督又咧嘴笑了笑。

  “你的姐姐,謝潑德小姐,是她告訴我的。“卡洛琳的所作所為實在令人驚訝。她要把每個人家裡的秘密全打聽清楚才肯甘休。遺憾的是我無法使她成為一個有涵養的體面人,讓她不要去亂傳別人的私事。

  “快上車,警督,”我一邊打開車門,一邊說,“我們一起去拉爾什,把最新消息告訴我們的比利時朋友。”“好吧,儘管他有點傻頭傻腦,但不管怎麼說,在指紋這件事上他還是給了我一些很有用的提示。他對肯特這傢伙的事已經走火入魔,簡直有點神經失常。但這也難說——可能他的說法也有理由吧。”白羅還是跟往常一樣彬彬有禮,帶著微笑接待了我們。

  他認真地聽著我們給他帶去的消息,不時地點點頭。

  “看來好像沒什麼問題,是嗎?”警督的臉上露出陰鬱的表情。“一個人不可能在一地行兇殺人,而同時又在一英里以外的酒吧間喝酒嘛。”“你們打算把他放了嗎?”“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們不能因為他的錢來路不明就長期拘留他。對這件令人頭痛的事我們又拿不出足夠的證據。”警督怨氣十足地把火柴扔入柵格,而白羅又取出來並且整整齊齊地放進一個專門放火柴的容器裡。他的這個動作純粹是機械性的。我完全可以看出,他正在考慮別的什麼事。

  “如果我是你的話,”他最後說,“我現在還不急於把他放走。”“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拉葛籣不明究裡地盯著他。

  “我是說,暫時不要釋放他。”“你認為他跟謀殺案有關,是嗎?”“我想可能沒有關係——不過現在還難以肯定。”“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白羅舉起手制止他往下說。

  “Maisoui,maisoui(法語:是的,是的),我已經聽見了,我既不是聾子——又不是傻瓜,這得感謝上帝!但我可以告訴你,你完全是從一個錯誤的前提出發來處理這件事的,‘錯誤’這個詞用得恰當吧?”警督目光遲鈍地凝視著他。

  “我不知道你是根據什麼得出這個結論的。我提請你注意,艾克羅伊德先生九點三刻還活著,這一點你得承認,是嗎?”白羅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微笑著搖了搖頭。

  “任何沒有得到證實的事情我都不相信!”“哦,我們有足夠的證據來證明這一點。芙羅拉·艾克羅伊德可作證。”“就根據她跟她伯父道晚安來證明這一點嗎?對我來說年輕女士的話我並不完全相信——即使她長得漂亮迷人我也不相信。”“但你得明白,白羅先生。派克看見她從房裡出來的。”“不,”白羅聲音宏亮地嚴加駁斥,“他根本就沒看見。根據那天所做的小小試驗我就知道了——你還記得吧,醫生?派克看見她在門外,手放在門把上。但他並沒有看見她從裡面出來。”“不是從裡面出來,她還可能從什麼地方出來呢?”“可能在樓梯上。”“樓梯上?”“我的小小靈感告訴我——是這樣。”“但這樓梯只通向艾克羅伊德先生的臥室呀。”“完全正確。”警督仍舊茫然地盯著他。

  “你認為她去過她伯父的臥室了?那她為什麼不說實話呢?”“啊!這就是問題的關鍵。這要看她在那裡幹了些什麼,對嗎?”“你的意思是——錢?見你的鬼,言外之意是艾克羅伊德小姐拿了這四十英鎊?”“我可沒這麼說,”白羅說,“但我想提醒你一點,她們母女倆的日子過得挺艱難。她們需要錢來付帳單——常常為了一小筆錢而弄得焦頭爛額。羅傑·艾克羅伊德對錢特別精明。這姑娘很可能被一小筆款項逼得走投無路。可想而知,這會引起什麼樣的結果。她拿了錢,然後下樓。當她走到一半的時候聽見大廳裡玻璃杯的叮噹聲,她完全知道是怎麼回事——派克要去書房了。她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看見自己在樓梯上——派克可不是個健忘的人,他會起疑心的。如果錢不見了,他肯定會想起她從樓上下來的事。她的時間只夠跑到書房門口——當派克出現在門廊時,她把手放在門把上,裝出剛從書房出來的樣子。她順口說了一句心裡突然閃現的話,重複了那天晚上早些時候羅傑·艾克羅伊德的一道吩咐,然後悠然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不錯。但案發後她肯定會意識到這件事關係重大,有必要說出事實真相,你說對不對?不管怎麼說,整個案件就圍繞著這一點!”警督堅持己見。

  “事後芙羅拉對此事難以啟齒,”白羅冷靜地說,“那天晚上去叫她時只跟她說,家裡東西被盜,員警來了。很自然,她馬上就意識到偷錢之事被發覺。她的想法是堅持自己的說法。當她知道她伯父被刺後,她完全嚇呆了。你得明白,先生,現在的年輕女子沒特別大的刺激是不會暈倒的,然而她卻暈倒了。她必定會堅持自己的說法,否則就得把一切都坦白交待出來。一個年輕美貌的姑娘不會承認自己是賊——尤其是在一批她始終想得到尊敬的人面前承認這一點。”拉葛籣一拳敲在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

  “我不相信,”他說,“這是——這是不可信的。你——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一開始我就想到了這個可能性,”白羅承認道,“我一直認為芙羅拉小姐對我們隱瞞了一些事。為了弄清這一點,我做了一次小小的試驗,就是我剛才跟你講的那個試驗。謝潑德醫生陪我一起去的。”“你說是去考察一下派克。”我忿懣地說。

  “Monami(法語:我的朋友),”白羅非常抱歉地說,“我當時不是跟你說,我們必須找個藉口嘛。”警官站起身來。

  “現在就剩這件事,”他說,“我得馬上去處理這位年輕女子的事。你跟我一起去弗恩利大院跑一趟怎麼樣,白羅先生?”“當然可以,謝潑德醫生會開車送我們去的。”我沒吭聲,但非常樂意地默認了。

  當我們問起艾克羅伊德小姐時,僕人就把我們帶到了彈子房。芙羅拉和赫克托·布倫特少校一起坐在一條靠窗的長凳上。

  “早上好,艾克羅伊德小姐,”警督說,“能不能單獨跟你談一下?”布倫特馬上就起身向門口走去。

  “什麼事?”芙羅拉非常緊張地問道,“不要走,布倫特少校。他可以呆在這裡的,是嗎?”她轉身問警督。

  “隨你的便,”警督冷冰冰地說,“我想問你一兩個問題,小姐,這是我的職責。但我想我們還是單獨談的好,我敢說,這件呈你也是願意單獨談的。”芙羅拉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我發現她的臉色變得很蒼白,接著她轉身對布倫特說:“我想請你呆在這裡,是的,我說話算數。不管警督要跟我說什麼,我都想讓你知道。”拉葛籣聳了聳肩。

  “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那就隨你的便。是這麼回事,艾克羅伊德小姐,這位白羅先生跟我提起一件事。他認為上星期五晚上你根本就不在書房,你沒去見艾克羅伊德先生,更不可能跟他說晚安。當你聽到帕在端著飲料穿過大廳時,你不是在書房,而是在通往你伯父臥室的那段樓梯上。”芙羅拉的目光轉向了白羅,他向她點了點頭。

  “小姐,那天我們一起圍坐在桌旁時,我懇求你對我坦率,隱瞞的事白羅大伯遲早會弄清楚的。我是這麼說的,是嗎?我跟你超載了當地說了吧,是你拿了錢,是嗎?”“錢?”布倫特尖叫了一聲。

  有足足一分鐘室內鴉雀無聲。

  接著芙羅拉挺起了身子說:“白羅先生說得對,錢是我拿的,我偷了錢,我是賊——是的,一個普普通通的,沒有名聲的小偷。現在你們都知道了!這件事已經洩露,我感到很高興。最近幾天這件事一直像惡魔似的纏著我!”她突然坐了下來,雙手捂住臉。她聲音沙啞地透過手指縫說:“你們不知道我在這裡過的是什麼日子。想買東西又沒錢,為了得到這些東西我不得不搞陰謀、撒謊、欺騙,最後弄得債臺高築。哦!一想到這些我就恨自己!就是因為這一點才把我們倆結合在一起的,拉爾夫和我。我們倆都很脆弱!我理解他,也同情他——因為我跟他都是寄人籬下,受人支配。我們倆都太弱了,無法獨立生存。我們都是脆弱的、悲慘的、可鄙的小人。”她看了看布倫特,突然跺足大吼。

  “你為什麼用那種眼光看我——你也不相信我?我可以算是小偷——但不管怎麼說,我現在已經恢復了我的真面目,我不再說謊了,也不想再裝扮成你所喜歡的那種姑娘——年輕、天真、純樸。你不想再見到我,我也不在乎。我恨自己,鄙視自己——但你必須相信一點,如果說真話對拉爾夫有好處的話,我早就說出來了。但我一直以為說出來對拉爾夫沒好處——現在看來這反而使案件對他更為不利。我一直堅持我的謊言並不是存心想害他。”“拉爾夫,”布倫特說,“我完全明白了——口口聲聲不離拉爾夫。”“你不明白,”芙羅拉絕望地說,“你永遠不會明白的。”她轉向警督。

  “我什麼都承認。我被錢逼得走投無路。那天晚上自離開餐桌後,我再也沒見到過我的伯父。至於偷錢的事,不管你們怎麼處理都行。現在的情況糟糕透了!”突然她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用手捂住臉沖出了房間。

  “好了,”警督以平淡乏味地語調說,“事情弄清楚了。”他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辦。

  布倫特走上前來。

  “拉葛籣警督,”他非常平靜地說,“這錢是艾克羅伊德先生為了某種特殊目的給了我,艾克羅伊德小姐從未碰過這筆錢。她說錢是她拿的,這是謊話,她以為這樣做就能解脫佩頓上尉的罪責。我說的是真話,我隨時可到證人席去作證。”他全身急速地晃了一下,算是鞠躬,然後轉身疾步走出了房間。

  白羅轉瞬間追了出去,在大廳裡追上了他。

  “先生——我懇求你稍等一下。”“你要幹什麼,先生?”很明顯,布倫特有點不耐煩。他站在那裡,雙眉緊鎖地看著白羅。

  “我想跟你說,”白羅說得非常快,“你這個小小的謊言騙不了我。不,我是不會受騙的。這錢確實是芙羅拉小姐拿的。不管怎麼說,你的那番話富有想像力——我聽了也感到高興。這一點你做得挺不錯,你是個思維敏捷,敢作敢為的男子漢。”“我根本就不想聽你的恭維話,謝謝。”布倫特冷漠地說。

  說完他便往前走,但白羅並沒有生氣,他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啊!你必須聽我把話講完,我還有一些事要跟你說。那天我講每個人都隱瞞了一些事,其實我早知道你所隱瞞的事。你真心愛芙羅拉小姐,你對她是一見鍾情,是嗎?哦!談這些呈可不要介意——為什麼在英國一提起愛情就認為是不光彩的秘密呢?你愛芙羅拉小姐,但你想方設法隱瞞這一事實。不錯——你完全可以隱瞞,但聽赫丘勒·白羅一句忠千——不在在小姐面前隱瞞你的愛。”白羅說這番話時,布倫特有點局促不安,他最後幾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尖刻地問道。

  “你以為她愛拉爾夫·佩頓上尉——但我赫丘勒·白羅可以告訴你,這不是真的。芙羅拉小姐同意跟佩頓上尉結婚完全是為了討她伯父的歡心,因為對她來說,結婚才是擺脫這種生活的方法,而這種生活她是越來越難以忍受了。她喜歡他,他們之間有的是同情和理解,但愛情——沒有!芙羅拉小姐愛的並不是佩頓上尉。”“你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布倫特問道。

  我發現她黧黑的臉上泛起了紅暈。

  “你是瞎子,先生,一個十足的瞎子!這姑娘非常忠實。現在拉爾夫·佩頓受嫌疑,為了他的名譽,她註定站在他的一邊,替他辯解。”我想我也該說幾句話來促成他們的美事。

  “家姐那天晚上跟我說,”我壯著膽子說,“芙羅拉過去從不喜歡過拉爾夫·佩頓,今後也不會喜歡他的。家姐對這類事的看法從來不會錯。”布倫特對我的這番奉承話毫不理睬。他轉身對著白羅。

  “你真的認為——”他剛開口又停了下來。

  他是一個不善辭令的人,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

  白羅從不見過這麼笨口拙舌的人。

  “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去問她本人,先生,但可能你再也不願意——因為錢的事——”布倫特憤然一笑。

  “你以為我會因這件事而恨她嗎?羅傑對錢總是那麼吝嗇。她生活拮据,但又不敢跟他說。可憐的姑娘,可憐而又孤獨的姑娘。”白羅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邊門。

  “我想芙羅拉小姐去花園了。”他低聲說道。

  “我真是個大傻瓜,”布倫特突然叫了起來,“這場對白太有意思了,就像在演丹麥戲劇一樣。但你確實是個大好人,白羅先生。謝謝。”他拉著白羅的手,緊緊地捏了一把,白羅感到一陣疼痛,把手縮了回來。接著他向邊門走去,穿過大門進了花園。

  “不是十足的傻瓜,”白羅一邊輕輕地揉著被捏痛的手,一邊低聲說,“就是在一個方面——在愛情方面有點傻。”

第二十章

  拉塞爾小姐拉葛籣警督大失所望。他跟我們一樣,並沒有被布倫特信誓旦旦的謊言所矇騙。在回家的路上他一個勁地大聲抱怨。

  “這樣一來,一切都得改變,我不知道你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白羅先生?”“說得不錯,我也是這麼認為的,”白羅說,“你要知道,我早就這樣想過了。”拉葛籣警督只是在短短的半小時前才產生了這種想法,他鬱鬱不樂地看了看白羅,繼續談論他對破案的新看法。

  “這些旁證現在看來都失去了價值!變得毫無意義!我們得從頭開始,弄清每個人在九點半以後幹了些什麼。九點半——這才是我們要確定的時間,你對肯特的看法完全正確——我們暫時不能放他。讓我想一下——九點四十五分在狗哨酒吧,如果跑步的話,一刻鐘是可以到達那裡的。雷蒙德先生聽到跟艾克羅伊德先生談話的人可能就是他——他向艾克羅伊德先生要錢,艾克羅伊德先生拒絕了。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打電話的人肯定不是他。車站在另一方向半英里以外的地方——離狗哨有一英里半以上。他離開狗哨的時間是九點五十分。這該死的電話!一談到這個問題我們就被卡住了。”“我們也一樣,”白羅同意了他的看法,“這電話確實令人費解。”“有這樣一種可能性:如果佩頓上尉爬進他繼父的房間,發現他已被謀殺,他有可能打這個電話。他受了驚嚇,心想他會被指控為殺人犯,然後便一走了之。這是可能的,是嗎?”“他為什麼要打電話呢?”“可能他還沒完全確定那老頭是否真的死了,心想他應該儘快地請醫生去看一下,但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是的,這就是我的看法。你們認為這種分析怎麼樣?我敢說,這種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警督深深地吸了口氣,態度顯得很傲慢。一眼既可看出,他對自己的一番話感到非常得意。如果我們再發表自己的看法,那就多餘了。

  這時車子已經到了我家的門口,我匆匆跑去看我的外科病人,他們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白羅和警督只好步行去警察局。

  打發完最後一個病人後,我悠閒地走進了屋子後面的小房間,我把它稱為工廠——我為自製的無線電感到自豪。卡洛琳討厭我的工廠。我把工具都存放在那裡,不允許安妮拿著畚箕和掃把到裡面去亂搞。家裡的那只鬧鐘大家都說走得不准,所以我想把它修一下。當我正在調節鬧鐘機芯時,卡洛琳把頭探了進來。

  “哦!原來你在這裡,詹姆斯,”她抱怨道,“白羅先生想見你。”“好吧。”我煩躁地說。她突然進來把我嚇了一跳,手上拿著的那個精密零件也不知道掉到什麼地方去了。“他想見我,可以叫他到這裡來嘛。”“到這裡來?”卡洛琳問道。

  “是的,到這裡來。”卡洛琳忿懣地哼了一聲,然後退了出去。過了一兩分鐘,她帶著白羅進來了,然後又退出去,並且用力把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啊哈!我的朋友”白羅一邊說,一邊搓著手走了上來,“你想躲開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看我又找上門來了。”“你跟警督的事辦完了?”我問道。

  “暫時是完了。你呢?病人都看完了?”“是的。”白羅坐了下來,看著我。他那蛋殼似的腦袋歪向一邊,仿佛在品嘗一個令人回味的玩笑。

  “錯了,”他最後說,“還有一個病人你還沒看。”“不會是你吧?”我吃驚地說。

  “啊,當然不是我,我的身體挺棒。跟你說老實話,這是我搞的一個小小的compot(法語:陰謀),告訴你,我想見一個人——但又不想引起全村人的好奇——如果人們看到一個女人進我家,他們肯定會閒言閒語。但對你來說,她是你的病人,以前曾在你這裡看過病。”“拉塞爾小姐!”我驚呼起來。

  “Precisement(法語:不錯)。我有許多事要跟她談,我已經給她送去了便條,約她在你的外科診室見面。你不會生我的氣吧?”“恰恰相反,”我說,“請問我能不能參加你們的談話?”“當然可以!這是你的外科診室嘛!”“你知道,”我放下手中的鉗子,“整個事情是那麼撲朔迷離,那麼有誘惑力。每有一個新的發現,情況就會大變,就像看萬花筒似的——稍稍動一下,整個圖案就全變了。你現在急於想見拉塞爾小姐是什麼原因?”白羅揚了揚眉毛。

  “這還不明顯嗎?他低聲說。

  “你又來這一套了,”我嘟噥著說,“在你看來一切都很明顯。但你總是讓我蒙在鼓裡。”白羅非常和藹地搖了搖頭。

  “你是在嘲笑我。就拿芙羅拉的事來說吧,警督聽了以後感到很吃驚——而你——你並沒有感到吃驚。”“我根本就沒想到她是小偷。”我駁斥道。

  “偷錢的事你可能沒想到,但我當時一直在觀察你的臉,你並不像拉葛籣警督那樣感到吃驚和疑惑。”我沉思了片刻。

  “可能你是對的,”我最後說,“我一直覺得芙羅拉隱瞞了一些事——因此當真相暴露時心理上已經下意識地做好了準備。而對拉葛籣警督來說,他確實感到六神無主,不知所措,這可憐的傢伙。”“啊,pourcaoui(法語:說得不錯)!這可憐的傢伙不得不重新調整自己的想法。我想趁他思想混亂時,迫使他答應我的一些要求,這對我的破案有幫助。”“那是什麼?”白羅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便條,上面寫著一些字。他放聲讀了起來:“艾克羅伊德先生于上週五遇刺。近來員警一直在搜捕拉爾夫·佩頓上尉——弗恩利大院的艾克羅伊德先生的養子。佩頓在利物浦剛要登上去美國的班輪時被捕。”讀完後他又把那張便條折疊起來。

  “我的朋友,明天早晨的報紙上你就可以見到這條消息了。”我瞠目結舌,呆呆地望著他。

  “但——但這不可能是真的!他不在利物浦!”白羅朝我微微一笑。

  “你的思維真敏捷!不,並沒有在利物清找到他。拉葛籣警督一開始不同意我把這段文字寄給報社,因為我沒有把真實意圖透露給他。但我鄭重其事地向他發誓,這條消息一上報,有趣的事就會接踵而來,這樣他才作出了讓步。但他聲明,他絕不承擔任何責任。”我凝視著白羅,他又對我微微一笑。

  “我實在弄不懂你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我說,“你究竟要達到什麼目的呢?”“你得動用一下你的灰色的小細胞。”白羅嚴肅地說。

  他起身朝對面的長凳走去。

  “看得出你是真的愛好機械裝置。”他仔細地察看了我拆開的那些零件。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興趣愛好。我馬上把白羅的注意力引到我自製的無線電上,我發現他對我的手藝很讚賞。接著我又給他看了一兩件不發明——微不足道的小器具,但很實用。

  “按我的看法,“白羅說,“你應該當發明家,而不是當醫生。門鈴響了——一定是你的病人來了,我們到外科診室去吧。”上次我曾被這位女管家調零的美貌所打動,今天早晨我又一次被打動了。她還是跟往常一樣,穿著樸素的黑衣服,高高的個子,大大的黑眼睛,挺胸直立,毫無拘束。平時蒼白的臉頰上泛起了罕見的紅暈。看得出她年輕時一定是個銷魂攝魄的美女。

  “早晨好,小姐,”白羅說,“請坐,經謝潑德醫生允許,我們可以在他的外科診室做一次簡短的談話。”拉塞爾小姐還是跟往常一樣,鎮靜自若地坐了了下來。即使她的內心感到焦慮不安,但外表上是絕對不顯露出來的。

  “允許我冒昧地說一句,”她說,“在這種地方談話好像有點別出心裁。”“拉塞爾小姐——我想告訴你一條消息。”“那太好了!”“查理斯·肯特已在利物浦被捕。”她顯得無動於衷,只是眼睛稍稍睜大了一點。她以挑戰的口氣質問道。

  “你跟我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這時我突然發現——一直縈繞在我心裡的謎團豁然釋解了。她那挑釁的口氣跟查理斯·肯特很相似。儘管他們倆的說話聲,一個粗澀而沙啞,另一個費勁地學貴婦人的腔調說話——但音色相似到難以置信的地步。那天晚上在弗恩利大院外遇見的那個陌生人使我聯想到的就是拉塞爾小姐。

  我看了白羅一眼,暗示他我已經發現了一些情況。他向我微微地點了點頭,拉塞爾小姐並未覺察。

  他沒有直接回答拉塞爾小姐的問題,只是做了個地道的法國人的手勢,把雙手一攤。

  “我想你可能會感興趣的,就這麼回事。”他非常溫和地說。

  “我對你的話毫地興趣,”拉塞爾小姐說,“這個查理斯·肯特究竟是誰?”“就是案發當晚來弗恩利大院的那個人,小姐。”“真的嗎?”“他這人很幸運,有旁證,證明他九點三刻時正在離這裡一英里之外的酒吧間。”“他運氣太好了。”拉塞爾小姐說。

  “但我們仍然沒弄清他來弗恩利大院幹了些什麼——比如說,他來跟誰會面。”“恐怕我無法提供任何幫助,”女管家彬彬有禮地說,“我沒有聽到任何有關他的情況。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她做了一個試探性的動作,好像要起身,白羅馬上阻止了她。

  “還沒完呢?”他心平氣和地說,“今天早晨又發現了新的情況。現在看來艾克羅伊德先生被謀殺的時間不是九點三刻,而是在這個時間之前。從八點五十分謝潑德醫生離開起,到九點三刻之間。”我發現女管家臉上的紅暈漸漸消失,變得像死人般蒼白。她身子向前傾斜,有點坐立不安。

  “但艾克羅伊德小姐已經承認她說的是謊話。那天晚上她從未去過書房。”“那麼——”“那麼,看來我們要尋找的人就是查理斯·肯物質。他去弗恩利大院,但又說不出幹了些什麼——”“我可以告訴你他在那裡幹了些什麼。他根本就碰過老艾克羅伊德一根毫毛,他從未靠近過書房,謀殺之事跟他無關,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她身體前傾,那鋼鐵般的自製力量最後終於崩潰了,臉上露出了恐懼和絕望的表情。

  “白羅先生!白羅先生!哦,請相信我。”白羅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拍拍她的肩膀,讓好消除疑慮。

  “是的——是的,我相信你。我的目的只是讓你說出真話,你明白嗎?”一瞬間她的臉上露出懷疑的神色。

  “你說的都是真的?”“懷疑查理斯·肯特犯有謀殺罪,這是真的。只有你才能救他,只要你說出他來弗恩利大院的目的就行了。”“他是來看我的,”她說得又輕又快,“我出去跟他會面——”“在涼亭會面,這一點我是知道的。”“你是怎麼知道的?”“小姐,調查是我的職業。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很早就出去了,你在涼亭留了張條子,上面寫著幾點鐘在那裡會面。”“是的,我是這麼做的。我收到他的來信,說他要來。我不敢讓他進屋,因此我按照他給我的位址給他寫了封回信,約他在涼亭會面,並把涼亭的位置詳細地描述了一番,以免他走錯地方。但我擔心他會等得不耐煩,所以我跑了出去,在那裡留了張紙條,說我大約在九點十分到那裡。我並不想讓僕人看見我,所以就從客廳的窗子溜了出去。當我回來時,我遇見了謝潑德醫生,我猜想他一定會感到奇怪,因為我是跑步回來的,所以弄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並沒想到他那天晚上會來赴宴。”她頓住了。

  “往下說,”白羅說,“你九點十分出去跟他會面,你們說了些什麼?”“你這是給我出難題,你知道——”“小姐,”白羅打斷了她的話,“在這個問題上我必須知道全部事實。你告訴我們的事絕不會傳出這屋外。謝潑德醫生說話非常謹慎,我也一樣。你要知道,我會幫助你的。這個查理斯·肯特是你的兒子,是嗎?”她點了點頭,兩頰漲得緋紅。

  “還沒有人知道這件事。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發生在肯特郡。我並沒有結婚……”“因此你就以郡名作為他的姓,這一點可以理解。”“我找到工作後,他的吃往等費用都由我承擔。我從未告訴他我是他的母親,他後來慢慢地學壞了,開始酗酒、吸毒。我給他買了票讓他去加拿大。曾有一兩年未聽到他的音訊。後來不知怎麼搞的,他知道了我是他的母親,於是便寫信來向我要錢。在最近的一封信中,他說他要回國了,並且說要到弗恩利大院來看我。我不敢讓他進家,因為我在這個家中一直受人尊敬。如果這種事傳出去的話——我這女管家的工作就保不住了。因此我寫信給他,約他在涼亭會面,具體情況剛才都跟你說了。”“早晨你就來見謝泌德醫生了?”“是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在他染上毒癮之前他並不是個壞孩子。”“我明白了,”白羅說,“請繼續往下說。他那天晚上到涼亭來了?”“是的,我去時他已經在那裡等我了。他的態度非常粗暴,動不動就罵人。我把所有的錢都給了他,我們只是簡短地談了幾句,然後他就走了。”“走的時候是幾點鐘?”“大約是九點二十分至九點二十五分之間,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因為我回到屋裡還不到九點半。”“他走的是那條路?”“還是從來的那條路出去的,就是門房間旁邊跟車道連接的那條小路。”白羅點了點頭。

  “你呢?你做了些什麼?”“他走後我就回屋了,看見布倫特少校正在露臺上來回踱步,嘴裡還叨著香煙,因此我繞了個圈,從邊門進了屋,這時正好是九點半。這個我剛才已經跟你講了。”白羅又點了點頭,並在小筆記本上做了些記錄。

  “我想這就夠了。”他若有所思地說。

  “我該不該——?”她猶豫了一會,“我該不該把所有這一切都告訴拉葛籣警督?”“到時候再說,不必急於告訴他。我們要按正確的程式和方法循序漸進。現在還沒有正式指控查理斯·肯特犯有謀殺罪。如果案情的偵破有了新的進展,你的那些隱私就不必講出來了。”拉塞爾小姐站起身來。

  “非常感謝,白羅先生,”她說,“你真是太善良了。你——你真的相信我嗎?查理斯的確跟這件罪惡的謀殺案無關!”“毫無疑問,九點半在書房跟艾克羅伊德先生談話的人不可能是你的兒子。要振作起來,小姐。——一切都會圓滿解決的。”拉塞爾小姐走了,白羅和我還留在屋裡。

  “又了結一件事,”我說,“每次進展都無法證明拉爾夫·佩頓無罪。你是怎麼知道查理斯·肯特要見的就是拉塞爾小姐呢?你注意到他們的相似之處了嗎?”“在見到肯特之前,我早已把她跟一個未知的男性聯繫在一起了。當我發現鵝毛管時,我就想到了毒品,同時又想起了拉塞爾小姐拜訪你的事,詳細情況你已經跟我說了。接著我發現那天的晨報上有一篇關於可卡因的文章,把這一切聯繫起來,事情就清楚了。她那天早晨找到了某個人的來信——這個人已經染上了毒癮。她看到報上那篇文章後就跑來向你提出一些試探性的問題。她提到了可卡因,因為這篇文章談的就是可卡因。接著,當你對可卡因感興趣時,她馬上又轉了話題,談到偵探小說以及難以查驗出的毒藥。我當時就猜想,那個染上毒癮的男人可能就是她的兒子、兄弟或者令人討厭的親戚。啊!我該走了,吃午飯的時間到了。”“留下和我們一起吃午飯吧。”我建議道。

  白羅搖了搖頭,眼睛裡微光閃爍。

  “今天不能再吃了,我不想讓卡洛琳小姐連續兩天扮演素食者。”我突然意識到,沒有什麼能逃得過赫丘勒·白羅的眼睛。

第二十一章

  報上消息引起轟動拉塞爾小姐進外科診室時,卡洛琳肯定是看見的。我料到她會問起這件事,所以事先就編好了一套謊言,說拉塞爾小姐是來看膝蓋毛病的。然而卡洛琳並沒有盤問我,原因是:她認為拉塞爾小姐來這裡的目的她是一清二楚的,而我則是被蒙在鼓裡。

  “她是來試探你的,詹姆斯,”卡洛琳說,“毫無疑問,她是用最可恥的方式來試探你,我敢說你根本就不知道她來這裡的原因。男人總是那麼單純。她知道你是白羅的知心朋友,所以到你這裡來打聽消息。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詹姆斯?”“我可不敢妄加猜測,你總是有那麼多非凡的想法。”“你可不要挖苦我。我認為拉塞爾小姐對艾克羅伊德先生的死因瞭解得很多,但她不想承認這一點。”卡洛琳得意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你真的這樣認為嗎?”我心不在焉地問道。

  “你今天怎麼這麼呆,詹姆斯。一點生氣都沒有,肯定又是肝臟出了毛病。”接下來我們談的全是自己家裡的私事。

  第二天早晨,當地的日報及時刊登了白羅編造的那則消息。對刊登消息的目的我一無所知,然而這則消息對卡洛琳的影響極大。

  她開始吹噓說,她一直是這麼說的——簡直是一派胡言。我揚了揚眉毛,並沒有跟她爭辯。然而卡洛琳的胡言亂語受到了良心的譴責,她接著說:“雖然我沒有明確地說是利物浦,但我知道他想設法逃往美國。克裡平就是這麼做的。”“但沒有成功。”我提醒她。

  “可憐的孩子,他們已經把他抓起來了。詹姆斯,我認為你應該盡你的職責,設法讓他不被判死刑。”“你想叫我幹什麼呢?”“嗨,你不是醫生嗎?你是看著他長大的,對他很瞭解。他神經有毛病,你就這麼說過。前幾天我從報上看到,那些精神病患者在布羅德韋過得很幸福——這地方就像上層階級的俱樂部一樣。”卡洛琳的話使我想起了一件事。

  “白羅還有一個低能的侄子?我一點都不知道。”我好奇地問道。

  “你還不知道嗎?哦,他把什麼都告訴我了。這可憐的小傢伙。這是他們家的一大不幸。迄今為止他們一直把他關在家裡,現在情況越來越嚴重,他們不得不打算把他送到某個精神病院去。”“我想你現在對白羅家的一切都瞭解了。”我氣憤地說。

  “確實瞭解得很清楚,”卡洛琳自鳴得意地說,“能夠把家裡的不幸向別人傾訴,這是一種極大的安慰。”“如果是自覺自願說出來的話,那麼你倒說得有一定的道理。但如果對被迫說出來的隱私津津樂道的話,那就是另一碼事了。”卡洛琳以基督都殉道士樂於殉難的神態看著我。

  “你這個人太不露口風了,詹姆斯,”她說,“自己不願意提供任何消息,還指望別人跟你一樣。我認為我從來沒有強迫任何人說出自己的隱私。比方說,如果白羅先生今天下午過來的話,(他說他可能要來)我是不會問他誰今天一清早到他家去了?”“今天一清早?”我追問道。

  “非常早,”卡洛琳說,“牛奶還沒送來之前。我恰好朝窗外看——透過被風吹動的百葉窗。是一個男的,他從全封閉的車子裡走出來,全身都裹得嚴嚴實實的,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我可以把我的看法告訴你,以後你會知道我的看法是否正確。”“你有什麼看法?”卡洛琳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

  “一個家政事務所的專家。”她低聲說。

  “家政事務所的專家?”我驚奇地說,“我親愛的卡洛琳!”“聽我說,詹姆斯,以後你會知道我的看法是正確的。那個名叫拉塞爾女人那天早晨向你打聽毒藥的事情。而當天晚上,羅傑·艾克羅伊德很可能吃了帶毒的食品,下毒是輕而易舉的事。”我放聲大笑起來。

  “胡說八道,”我大聲說,“他是頸後被刺,這一點誰都知道。”“詹姆斯,這是死後製造的假像。”“我的姑奶奶,”我說,“是我驗的屍,我對自己的話是要負責任的。這個刀口不是死後刺的——他死於刀傷,這一點絕對沒有錯。”卡洛琳仍然顯出一副萬事通的樣子,這使我非常惱怒,我接著說:“可能你能告訴我,卡洛琳,我是否有醫學學位?”“有的,我敢說,詹姆斯——至少我是知道的。但不管怎麼說,你缺乏想像力。”“上帝賦予你三倍的想像力,把我的那一份也給了你。”我毫無表情地說。

  那天下午白羅按約好的時間來了。看到卡洛琳嫺熟地運用那套探聽消息的技巧,我感到很有趣。姐姐並沒有直接提問,而是通過種種巧妙的方法轉彎抹角地談起那位神秘的客人。從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我看出白羅已經識破了她的意圖,但他仍然裝出無動於衷的樣子,非常成功地擋住了她擊來的“保齡球”,最後她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往下談了。

  我猜想他對這場小小的遊戲也很感興趣。談話完畢他站起身來,建議出去散散步。

  “我需要用散步來放鬆一下,”他解釋道,“你跟我一起去嗎,醫生?可能散完步卡洛琳小姐會給我們準備好茶點。”“這是我樂意幹的事,”卡洛琳說,“你的那位——客人也來嗎?”“你真是太好客了,”白羅說,“他不來,他正在休息。不久你就會跟他相識的。”“他是你的一位老朋友,有人跟我這麼說的,”卡洛琳壯著膽子說。

  “他們是這麼說的嗎?”白羅低聲說,“哦,我們該走了。”我們一起散步朝弗恩利大院方向走去。我事先就料到我們會朝那個方向走去的。我漸漸地懂得了白羅的辦案方法,在他看來,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對整個案件的偵破都有一定的幫助。

  “我想分派你一項任務,”他最後說,“今晚在我家,我想舉行一次小小的聚會,你有意出席的,是嗎?”“當然願意。”我說。

  “很好。我還要請艾克羅伊德家的那幾個人參加——艾克羅伊德太太、芙羅拉小姐、布倫特少校、雷蒙德先生。我想請你當我的大使。這次小小的聚會定於晚上九點正開始。你會去請他們的——是嗎?”“我非常樂意,但你為什麼不親自去請呢?”“因為我怕他們向我提出問題:為什麼要請他們?到底有什麼目的?他們會要求我說出我的看法。你是瞭解我的,朋友,我這個人喜歡到時機成熟時才發表我的小小看法。”我微微一笑。

  “我朋友赫斯廷斯,我曾跟你提起過他,常常稱我為牡蠣,嘴封得太緊。他的這種說法對我有點不太公正。對於事實,我絕不保守,但每個人對事實都有自己的看法。”“你叫我什麼時候去請?”“如果願意的話,現在就去。我們快要到艾克羅伊德家了。”“你進去嗎?”“不,我就在大院裡溜達。過一刻鐘我們在門房的旁邊會面。”我點了點頭,便出發去執行我的任務。家裡只有艾克羅伊德太太一個人,她正在喝早茶。見我進去她非常有禮貌地接待了我。

  “非常感謝,醫生,”她低聲說,“你把我和白羅先生之間的小小的誤會給澄清了。但人生真是多災多難,麻煩事一樁接一樁。芙羅拉的事你聽說了嗎?”“請講得具體一些。”我很謹慎地說。

  “芙羅拉和赫克托·布倫特訂婚了。當然,跟拉爾夫相比,布倫特有些不太相配。但不管怎麼說,幸福是第一位的。芙羅拉需要一個年紀較大的人——一個穩健可靠的人,而布倫特在這方面確實是個傑出人物。你看到今天早晨報紙上刊登拉爾夫被捕的消息了嗎?”“看到了。”我說。

  “太可怕了,”艾克羅伊德太太閉上眼睛,渾身戰慄,“傑佛瑞·雷蒙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給利物浦打電話,但那裡的警察局並沒有告訴他任何情況。事實上,他們說他們根本就沒抓住拉爾夫。雷蒙德先生堅持認為,這完全是一個誤會。人們管這叫什麼?——報紙上的謠傳。我不允許任何人在僕人面前提這件事——這麼不光彩的事。如果芙羅拉真的跟他結了婚,那後果就不堪設想。”艾克羅伊德太太閉上眼睛,內心感到非常痛苦。我不知道完成白羅的任務要花多長時間。

  我剛想說,艾克羅伊德太太又開口了。

  “你昨天跟可惡的拉葛籣警督來這裡了,是嗎?禽獸不如的傢伙——他用恐嚇的方式逼迫芙羅拉承認,是她拿了羅傑房間裡的錢。事實上這件事非常簡單。這乖孩子想借幾個錢,但又不想去打攪她的伯父,因為她的伯父對錢卡得非常死。當她知道放錢的地方後就自己去拿了。”“芙羅拉是不是這麼解釋的?”我問道。

  “親愛的醫生,我想你對我現在的姑娘們是瞭解的,做事輕率,不考慮後果。當然,催眠術之類的事你是精通的。這個警督大聲吼她,反反復複用‘小偷’這個詞,直到這孩子的心理達到了抑制狀態——是不是稱作變態心理?我總是把這兩個詞混淆在一起——認為自己確實偷了錢。這類事我一眼就能看穿。謝天謝地,這場誤會反而把他們倆撮合到一塊了——我的意思是說赫克托和芙羅拉兩人。老實對你說,我過去一直為芙羅拉操心:曾有一度我擔心她跟年輕的雷蒙德之間有什麼曖昧關係。你想想看!”艾克羅伊德太太的說話聲越來越大,幾乎是在尖叫,“他只不過是個私人秘書——沒有什麼財產。”“如果他們真的結婚了,這對你肯定是個非常沉重的打擊,”我說,“艾克羅伊德太太,赫丘勒·白羅先生叫我給你捎個口信。”“給我捎口信?”艾克羅伊德太太感到非常驚奇。

  我急忙向她解釋了白羅的意圖,讓她放心。

  “當然,”艾克羅伊德太太有些顧慮地說,“如果是白羅先生說的,我們就應該去。但究竟是關於什麼方面的事?我想事先瞭解一下。”我只得老實對她說,我跟她一樣也弄不清楚。

  “好吧,”艾克羅伊德太太最後非常勉強地說,“我會通知其他幾個人的,我們九點鐘到達那裡。”任務完成後我就告辭了,到事先約定的地點跟白羅相會。

  “恐怕已經超出了一刻鐘,”我說,“這個老太太一開口就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我沒法打斷她。”“沒關係,”白羅說,“我在這裡欣賞風景挺愉快的,這個林園太美了。”我們朝回家的方向走。到家時卡洛琳親自為我們開六,這使我們感到驚異。顯然她一直在等我們。

  她把手指放到唇邊,顯出一副傲慢而且興奮的樣子。

  “弗恩利大院的客廳女僕耳舒拉·伯恩在這裡!”她說,“我讓她在餐廳裡等候。她非常難過,這可憐的姑娘。她說她必須馬上見到白羅先生。我盡一切可能來安慰她,給她沏了熱茶。看到她這副樣子確實令人心酸。”“在餐廳嗎?”白羅說。

  “請跟我來。”說完我便朝餐廳走去。

  耳舒拉·伯恩正坐在桌旁。她伸開雙臂,抬起頭,顯然她的頭剛才是埋在手臂中的。她的眼睛哭得紅腫。

  “耳舒拉·伯恩。”我輕輕地叫了她一聲。

  白羅先生從我身旁擦肩而過,向她伸出了雙手。

  “叫錯了,”他說,“你叫得不對。我想你不應該叫她耳舒拉·伯恩,而應該稱她為耳舒拉·佩頓,對嗎,孩子?你是拉爾夫·佩頓夫人。”

第二十二章

  耳舒拉的陳述耳舒拉一言不發地看著白羅,不一會兒,她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點了點頭便嚎啕大哭起來。

  卡洛琳從我身後急步跨上前,摟著她,而且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

  “好了,別哭了,我的寶貝。”她用安慰的口氣說,“不會有什麼事的。等著吧——一切都會好的。”雖然卡洛琳是個好奇心重而又喜歡傳播流言蜚語的人,但她還是挺善良的。看見這個姑娘如此悲痛欲絕,即使白羅的到來也勾不起她的興趣了。

  不一會兒,耳舒拉挺起身子,擦乾了眼淚。

  “我這個人太脆弱、太愚蠢。”她說。

  “不,不能這麼說,我的孩子,”白羅很和氣地說,“過去這一周對我們所有的人都是一個嚴峻的考驗。”“也是一次非常可怕的考驗。”我說。

  “結婚的事你已經知道了,”耳舒拉接著說,“請問你是怎麼知道的?是拉爾夫告訴你的嗎?”白羅搖了搖頭。

  “我今晚來這裡的原因你肯定是清楚的,”她繼續說,“這——”她拿出一張皺成一團的報紙,我一眼就看出,這就是白羅刊登那條消息的報紙。

  “報上說拉爾夫已經被捕,現在做什麼都無濟於事了,我沒有必要再隱瞞下去了。”“報紙上的東西並不一定都是真的,小姐,”白羅的臉上露出一絲慚愧的表情,“不管怎麼樣,你把知道的一切都講出來,這對你有好處,我們現在需要的就是事實。”耳舒拉猶豫了一會兒,疑惑地看著他。

  “你不信任我,”白羅彬彬有禮地說,“然而你又特地跑來找我,是嗎?這又是為什麼呢?”“因為我不相信拉爾夫會殺人,”姑娘低聲說,“我想你這個人非常聰明,一定能弄清事實真象。而且——”“往下說吧。”“我認為你這個人很善良。”白羅頻頻點頭。

  “說得好——是的,說得好。我可以告訴你,我完全相信你丈夫是清白的——但事態的發展對他很不利。如果要我救他的話,你必須把一切事實真相告訴我——即使是那些看上去對他更為不利的事實。”“你這個人真善解人意。”耳舒拉說。

  “這麼說你想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是嗎?那麼從頭開始說吧。”“我希望你不要把我攆走,”卡洛琳一邊說,一邊往扶手椅上坐,“我想弄清楚這孩子為什麼要裝扮客廳女僕?”“裝扮?”我追問道。

  “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孩子?是為了打賭?”“為了謀生。”耳舒拉非常乾脆地說。

  接著她鼓起勇氣,開始講述自己的身世。下面我用自己的話扼要地複述一遍。

  耳舒拉·伯恩家有七口人——是破落的愛爾蘭上流人家。父親死後,家中的大多數女孩不得不外出謀生。耳舒拉的大姐嫁給了福利厄特上尉。那個星期天我見到過她,她當時感到很窘揮,其原因現在一目了然。耳舒拉決心自己謀生,但她不想當保姆——這一職業任何未經培訓的姑娘都幹得了,她選擇了客廳女僕這項工作。她不願意被人們看成是“貴夫從客廳女僕”,而想當個名符其實的客廳女僕。她的這項工作是由她姐姐介紹的。在弗恩利大院她總是避開別人,這一點引起了人們的非議,然而她的工作幹得非常出色——手腳利索,什麼都會幹,做事從不拖泥帶水。

  “我喜歡這項工作,”她解釋說,“我有大量的個人支配時間。”接下來她談到了如何遇見拉爾夫·佩頓,他們的戀愛過程,以及他們的秘密結婚。耳舒拉並不願意這麼做,但佩頓最後說服了她。他說不能讓他的繼父知道他跟一個身無分文的姑娘結婚。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秘密結婚,待以後時機成熟再告訴他。

  這件事就這樣辦妥了,耳舒拉·伯恩變成了耳舒拉·佩頓。拉爾夫說他想把債先還清,然後找一項工作,當他能夠養活她,不再依賴他的繼父時,他就會把這件事告訴他。

  但對拉爾夫·佩頓這樣的人來說,改過自新、重新做人是談何容易。他想在繼父不知道他結婚的情況下說服他幫他還清債務,扶持他東山再起。但當羅傑·艾克羅伊德知道拉爾夫所欠的債務的數額時感到非常生氣,拒絕幫他還債。幾個月後,拉爾夫又被召回家。羅傑·艾克羅伊德向他直截了當地提出,他真心希望拉爾夫跟芙羅拉喜結良緣。他要求拉爾夫認真考慮這個問題。

  在這個問題上,拉爾夫·佩頓天生的弱點又顯露出來了。跟往常一樣,他總是抓住最簡單、最迅速的解決方法。就我所知,芙羅拉和拉爾夫並非真心相愛。對他們雙方來說,這不過像一種生意上的買賣。羅傑·艾克羅伊德口述了他的願望——他們倆都一口同意。對芙羅拉來說,她只是為了抓住這個能夠獲得自由的機會——錢,以及廣闊的前景;而對拉爾夫來說,也不過是在做一種不同的遊戲。他在經濟上陷入困境,所以他想抓住這機會來償還債務,從而開始新的生活。拉爾夫天生無遠見,但他還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不遠的將來他會跟芙羅拉解除婚妁。所以芙羅拉和他商量好對此事暫時保密,他想方設法要瞞往耳舒拉。他本能地意識到,由於她意志堅強、辦事果斷,討厭奸詐行為,所以她是絕對不會同意這種做法的。

  不久關鍵時刻到來了,一向專橫的羅傑·艾克羅伊德決定宣佈訂婚之事。他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跟拉爾夫說,只是找芙羅拉談了一下,而芙羅拉態度非常冷淡,但並沒有表示反對。對耳舒拉來說,這消息就像是晴天霹靂,她把拉爾夫從城裡召了回來。他們在林子裡秘密相會,他們的談話被我姐姐偷聽到一些。拉爾夫請求她暫時不要聲張出去,但耳舒拉的態度非常堅決,她再也不想隱瞞下去了。她決定馬上就把真實情況告訴艾克羅伊德先生,請求他不要無情地拆散他們的夫妻關係。

  一旦作出了決定,耳舒拉就會堅定不移地去執行。就在那天下午她找羅傑·艾克羅伊德談了一次話,向他透露了真相。談話中他們大吵了一場——如果羅傑·艾克羅伊德本人沒有遇到麻煩的話,這場爭吵會更加激烈。然而耳舒拉並沒有達到目的。艾克羅伊德是決不會輕易饒恕欺騙他的人的,他的怨恨主要發洩在拉爾夫身上,但耳舒拉也受到了責駡,被視為有意勾引富家子弟的壞女孩,艾克羅伊德對他們倆都不饒恕。

  同一天晚上,耳舒拉和拉爾夫約好在小涼亭會面。她從邊門溜出屋子,去跟拉爾夫相會,他們的談話純粹是相互指責。拉爾夫指責耳舒拉不合時宜地洩露他們的秘密,這種做法不可挽救地毀了他的前途;而耳舒拉指責他詐騙。

  他們分手後半個小時多一點,羅傑·艾克羅伊德的屍體就被發現了。從那天晚上到現在,耳舒拉再也沒有見到過拉爾夫,也沒有收到過他的信。

  她敘述完後,我越來越意識到這一系列事實是多麼可怕。如果艾克羅伊德不死的話,他肯定會修改他的遺囑——我對他相當瞭解,知道他第一件要辦的事就是修改遺囑,他的死正值拉爾夫·佩頓的關鍵時刻,難怪這姑娘一直守口如瓶,還在繼續扮演她那客廳女僕的角色。

  我的沉思被白羅的說話聲打斷。從他那嚴肅的口氣可以看出,他也意識到情況的複雜性。

  “小姐,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必須如實回答,因為這是整個案件的關鍵:你是什麼時候跟拉爾夫·佩頓上尉在涼亭分手的?稍微想一下再回答,你的回答一定要非常精確。”耳舒拉咧嘴笑了笑,可以看得出,這是一種苦笑。

  “你以為我心裡沒有反反復複地考慮過這個問題嗎?我出去見他時正好是九點半。布倫特少校在露臺上來回踱步,我只好繞了個圈從林子中走,儘量不讓他看見。我到達涼亭的時間肯定是九點三十三分左右,拉爾夫已經在等我了,我和他一起呆了十分鐘——不會超出這個時間。因為我回到屋子時正好是九點三刻。”現在我才恍然大悟,前幾天她為什麼老是提那個問題:但願能找到事實,證明艾克羅伊德死於九點三刻前,而不是九點三刻後。

  接下來白羅又問了一個問題,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誰先離開涼亭?”“我。”“讓拉爾夫·佩頓一個人留在涼亭?”“是的——但你不會認為——”“小姐,我是怎麼想的無關緊要。你回屋後做了些什麼?”“回自己的房間。”“一直待到什麼時候?”“十點左右。”“是否有人能證明這一點。”“證明?你的意思是證明我在自己的房間裡?哦!沒人能證明。但可以肯定——哦!我明白了。他們可能認為——他們可能認為——”我從她的目光裡看出了她的恐懼。

  白羅替她說出了她要說的話。

  “認為是你從窗子進入艾克羅伊德的書房,看見他坐在椅子上就向他刺了一刀,是不是?是的,他們可能就是這麼認為的。”“只有傻瓜才會這麼認為。”卡洛琳氣憤地說。

  她拍了拍耳舒拉的肩膀。

  姑娘用手捂住了臉。

  “太可怕了,”她喃喃自語,“太可怕了。”卡洛琳非常溫柔地搖了搖她。

  “不要擔心,我的寶貝,”她說,“白羅先生並不是這麼想的。至於你的丈夫,我可以坦率地告訴你,我對他的印象並不好,他自己逃之夭夭,倒讓你一個人去承擔罪責。”耳舒拉拼命地搖著頭。

  “哦,不,”她聲嘶力竭地叫喊著,“不是這麼回事。拉爾夫決不會為此逃跑的,他可能認為是我幹的。”“他不會這麼想吧。”卡洛琳說。

  “那天晚上我對他太粗暴了——說話太嚴厲、太尖刻。我根本就不去聽他的解釋——我以為他不會把一切放在心上的。我站在那裡一個勁地把我對他的看法全部掏了出來,我把腦子裡想到的最冷酷、最無情的詞語都用上了。”“這些話對他沒害處,”卡洛琳說,“對男人說什麼話都行,你不必擔心。他們是那麼高傲,即使責駡他們,他們也會認為這並非發自內心。”耳舒拉不斷地撚著自己的手,顯得很緊張。

  “謀殺案發生後,他一直沒露面,這一點我非常擔心。有時我猜想——但轉眼我又想他是不會幹出這種事的——他是不會的……但我希望他能回來,公開澄清自己跟這件事無關。我知道他很喜歡謝潑德醫生,我想謝潑德醫生可能知道他躲在什麼地方。”她向我轉過身來。

  “那天我把我所做的一切都告訴了你,心想如果你知道他在什麼地方的話,肯定會把這些話轉告給他的。”“我知道他躲在什麼地方?”我驚叫起來。

  “詹姆斯怎麼會知道他躲在什麼地方?”卡洛琳嚴厲地責問道。

  “我也知道這不太可能,”耳舒拉承認道,“但拉爾夫經常提到謝潑德醫生,我知道在金艾博特這個地方,謝潑德醫生可能是他最好的朋友。”“我親愛的小寶貝,”我說,“到現在為止,我一點都不知道拉爾夫·佩頓在什麼地方。”“他說的是真話。”白羅說。

  “但——”耳舒拉疑惑不解地拿出那張剪報。

  “啊!”白羅臉上微微露出尷尬的神色,“廢紙一張,小姐。Riendutout(法語:毫無用處)。我一刻都沒相信過拉爾夫·佩頓已經被捕。”“但是——”耳舒拉說得異常緩慢。

  白羅打斷了她的話。

  “有一件事我想弄清楚——那天晚上佩頓上尉穿的是鞋還是靴子?”耳舒拉搖了搖頭。

  “我記不清了。”“太遺憾了!你怎麼會這麼粗心呢?”他的頭傾向一邊,朝她笑了笑,食指不斷地擺動著。

  “沒關係,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振作起來,你完全可以信賴赫丘勒·白羅。”第

第二十三章

  白羅召集開會“喂,”卡洛琳一邊起身一邊說,“上樓去躺一會兒吧。不必擔心,我的寶貝,白羅先生會把一切都搞清楚的——這一點你完全可以放心。”“我刻回弗恩利大院了。”耳舒拉猶豫不決地說。

  卡洛琳一把拉住了她,不讓她走。

  “胡說。你暫時由我照看,至少你現在不能走——對嗎,白羅先生?”“對,這是最好的安排,”這位矮個子比利時偵探說,“今晚我想請小姐——哦,請原諒,應該稱夫人——參加我召集的聚會。九點鐘在我家,她必須出席。”卡洛琳點了點頭,然後跟耳舒拉一起走出了房間。房門關上後,白羅又坐回了椅子上。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他說,“事情越來越清楚了。”“看來情況對拉爾夫·佩頓越來越不利。”我非常陰鬱地說。

  白羅點了點頭。

  “是的,的確如此。這是你事先預料到的,對不對?”我看著他,對他這句話的意思感到迷惘。他靠在椅子上,眯著眼,手指尖對著手指尖。突然,他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

  “怎麼回事?”我問道。

  “我時常想起我的朋友赫斯廷斯,我非常想念他。我曾經跟你談起過他——他現在住在阿根廷。每當我處理大案時,他總是在我身邊。他幫助過我——是的,他經常幫助我。他有一種決竅,能夠在不知不覺中發現事實真象——bienentendu(法語:當然),他本人都沒注意到。有時他會講一些非常愚蠢的話,而透過這些愚蠢的話我能夠弄清事實真象!另外,他總是把那些有趣的案件記錄下來。”我乾咳了一聲,感到有點不自在。

  “就這一點來說——”我剛開口又停了下來。

  白羅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兩眼炯炯有神。

  “說呀,你到底想說什麼?”“老實跟你說,我讀過好幾本赫斯廷斯上尉寫的書。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就不能試一下,也像他那樣把這個案件寫成書呢?如果不把它寫下來,我會遺憾終生的——參加破案可能我一生中只有這麼一次——這是唯一的機會。”我感到越來越熱,語句也越來越不連貫,結結巴巴地講完了上面這番話。

  白羅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我有點害怕,怕他用法國人的方式來擁抱我。但他還算仁慈,並沒有擁抱我。

  “但你也做得不賴——隨著案情的發展,你也把你對此案件的印象記了下來,是嗎?”我點了點頭。

  “太棒了!”白羅大聲說,“拿出來讓我瞧瞧——就是現在。”對他這突如其來的要求,我毫無準備。我設法想起所記錄的某些細節問題。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結結巴巴地說,“有些地方——是我個人的看法。”“哦!我完全能夠理解,你把我說成是滑稽可笑的人——甚至把我說成是荒唐的人,是嗎?沒關係。赫斯廷斯有時對我也很不禮貌,但我對這些小事從不放在心上。”我仍然有點疑惑,但迫於要求我只得在書桌抽屜裡亂翻,拿出一疊亂七八糟的手稿遞給他。由於考慮到這些記錄下來的東西將來有可能發表,我把它們分成了章節。前晚我寫到了拉塞爾小姐的來訪,這是最新情況,我把它列為第二十章。

  我把這些材料都留給了他。

  我有重任在身不得不外出,要到一個比較遠的地方去出診。我回到家時已是晚上八點鐘,迎接我的是放在託盤裡的熱氣騰騰的晚飯。姐姐跟我說,白羅和她七點半鐘一起吃的飯,現在他正在我的“工廠”間看我的手稿。

  “詹姆斯,但願你在手稿中沒有信口開河把我亂貶一通。”姐姐說。

  我噘著嘴沒有理睬她,心想我就是這麼寫的。

  “這沒多大關係,”卡洛琳一眼就從我的表情看透了我的心思,“白羅先生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他非常瞭解我,比你還要瞭解。”我走進工廠間,這時白羅先生正坐在窗子邊。手稿疊得整整齊齊的,就放在他身旁的椅子上。他把手放在手稿上說:“很好,我向你祝賀——為你的謙虛表示祝賀!”“哦!”我感到大為吃驚。

  “也為你的隱匿手法表示祝賀。”他補充道。

  我又“哦”了一聲。

  “赫斯廷斯可不是這麼寫的,”白羅繼續說,“他寫的每一頁上都有許多‘我’。他把自己的想法,以及自己的所作所為都寫了下來,而你——你把自己的想法都隱藏起來了,只有一兩處偶爾提到自己——而且寫的也是有關自己的生活情況,這一點我說得對不對?”他目光炯炯地緊盯著我,我的臉開始發燙。

  “對這些材料你到底有什麼看法?”我不安地問道。

  “你的意思是叫我坦率地說出我的看法。”“是的。”白羅不再開玩笑,他開始一本正經地說:“寫得非常詳細、非常精確。”接著他又很和氣地說:“你把所發生的事都如實地、一字不漏地記錄下來——雖然對你自己的參與很少提到。”“對你有用嗎?”“有。說實話,這對我破案有很大的幫助。走,該去我家了。我們的節目馬上就要開始,我們得把舞臺好好地佈置一下。”卡洛琳在大廳裡,我猜想他非常想得到邀請跟我們一起去,白羅非常圓滑地處理了這個局面。

  “我很想請你一起去,小姐,”他帶著遺憾的口氣說,“但在這關鍵時刻,這樣做不太明智。你要知道,今晚來的人都是被懷疑的對象,在他們中間我要揪出殺害艾克羅伊德先生的兇手。”“你確實這麼認為嗎?”我帶著懷疑的口氣問道。

  “我看得出,你對我不太信任,”白羅冷冰冰地說,“你低估了赫丘勒·白羅,他的真本事你還沒領教過。”這時耳舒拉從樓上走了下來。

  “準備好了嗎,孩子?”白羅問道,“好吧,我們一起走。卡洛琳小姐,請相信我,需要我幫忙時,我一定鼎力相助。再見。“我們走了,卡洛琳猶如一條主人不願帶它出去散步的狗,只好站在前門的臺階上,目送我們遠去。

  拉爾什的起居室已經佈置完畢:桌上擺著各種飲料和杯子,還有一盤餅乾,從其它房間拿來了幾張椅子。

  白羅來來回回地忙碌著,把房內的東西作了一番調整。他把這張椅子稍稍拖出些,又把那盞燈的位置稍稍變動一下,偶爾彎下腰把鋪在地上的墊子拉拉平。他調整一下燈的角度,使燈光直接照在椅子集中的那一邊,而另一邊的光線很暗弱。我猜想這一邊肯定是白羅自己坐的位置。

  耳舒拉和我站在一旁看著他,過了一會兒,門鈴響了。

  “他們來了,”白羅說,“好了,一切就緒。”門開了,從弗恩利大院來的那夥人魚貫而入,白羅迎上去跟艾克羅伊德太太和芙羅拉找招呼。

  “歡迎大駕光臨,”他說,“歡迎布倫特先生和雷蒙德先生。”秘書還是跟往常一樣,愛開玩笑。

  “又想出什麼花樣了?”他笑著說,“有先進的科學儀器嗎?有沒有套在手腕上能根據心臟跳動來測定犯罪心理的那種箍圈?還有什麼新發明?”“這類書我也看過一些,”白羅承認道:“但我是個老古板,我用的還是那套老方法。我辦案只需要小小的灰色細胞就夠了。我們現在就開始吧——但首先我要向大家宣佈一件事。”他拉著耳舒拉的手,把她拉到前面。

  “這位女士是拉爾夫·佩頓太太,她跟佩頓上尉已於今年三月份結婚。”艾克羅伊德太太發出一陣輕微的尖叫聲。

  “拉爾夫!結婚了!今年三月!哦!這太荒唐了。他怎麼能這樣做呢?”她盯著耳舒拉,仿佛過去從未見到過她似的。

  “他跟伯恩結婚了?”她說,“我絕不相信,白羅先生。”耳舒拉的臉漲得緋紅,她剛想開口說話,這時芙羅拉疾步上前。

  她迅速跑到到耳舒拉的身旁,拉住她的手臂。

  “我們都感到非常吃驚,但你不必介意,”她說,“你瞧,我們中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你和拉爾夫的婚事實在是太保密了。我——為你們的婚事感到高興。”“你太好了,艾克羅伊德小姐,”耳舒拉低聲說,“你完全有理由感到氣憤,拉爾夫的做法太不應該,尤其是對你。”“你不必為此擔心,”芙羅拉拍拍她的胳膊安慰道,“拉爾夫被逼得走投無路,只好採用這唯一的方法,我處在他的位置可能也會這麼做的。但我認為他應該信任我,把這一秘密告訴我,我是不會為難他的。”白羅在桌上輕輕叩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顯得非常莊重。

  “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芙羅拉說,“白羅先生已經提示我們不要講話。但我想問你一件事,拉爾夫在什麼地方?我想只有你知道。”“我並不知道,”耳舒拉大聲回答說,看樣子快要哭了。“我確實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他不是在利物浦被拘留了嗎?”雷蒙德問道,“報上就是這麼說的。”“他不在利物浦。”白羅簡短地說了一句。

  “事實上沒有人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我說。

  “除了赫丘勒·白羅,是嗎?”雷蒙德說。

  白羅對雷蒙德的嘲諷給予嚴厲的反擊。

  “我嘛,什麼都知道,請你記住這一點。”傑佛瑞·雷蒙德揚了揚眉毛。

  “什麼都知道?”他吹了聲口哨,“唷!又在說大話了。”“你意思是說,你真的能猜出拉爾夫·佩頓躲藏的地方?”我用懷疑的口氣問道。

  “你把它稱為‘猜出’,而我把它稱為‘知道’,我的朋友。”“在克蘭賈斯特嗎?”我胡亂地猜測著。

  “不,”白羅嚴肅地回答說,“不在克蘭賈斯特。”說完這句話他就不再往下說了。接著他做了個手勢,出席會議的一夥人都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當大家剛坐穩,門又開了,進來了兩個人——派克和女管家,他們在靠門的地方坐了下來。

  “到齊了,”白羅說,“所有的人都到了。”從他的說話聲可以聽出他感到很滿意。話音剛落,我就發現房間那邊的那夥人臉上都露出了不安的神色。在他們看來,這個房間就像一個陷阱——這個陷阱的出口已經被封住。

  白羅非常莊重地宣讀了名單。

  “艾克羅伊德太太、芙羅拉·艾克羅伊德小姐、布倫特少校、傑佛瑞·雷蒙德先生、拉爾夫·佩頓太太、約翰·派克、伊莉莎白·拉塞爾。”他把紙放在桌子上。

  “這是什麼意思?”雷蒙德首先開腔問道。

  “我剛才讀的是嫌疑人的名單,”白羅說,“在場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謀殺艾克羅伊德先生的兇手——”艾克羅伊德太太叫著跳了起來。“我不想參加這個會,”她嗚咽著,“我不想參加,我要回家。”“你得讓我把話說完才能回家,夫人。”白羅嚴厲地說。

  他停了片刻,然後清了清嗓子。

  “我從頭開始說起。艾克羅伊德小姐委託我調查這一案件後,我就和善良的謝潑德醫生一起去了弗恩利大院。我和他一起來到了露臺,他們讓我看了窗臺上的腳印。此後,拉葛籣警督把我帶到了一條通往車道的小路。路邊的小涼亭引起了我的注意,於是我仔細地搜查了這個涼亭,在那裡我找到了兩件東西——一小塊上過漿的絲絹和一根空的鵝毛管。這塊絲絹使我馬上想到女僕的圍裙。當拉葛籣警督把家裡人的名單讓我看時,我發現其中一個女僕——耳舒拉·伯恩,客廳女僕——沒有不在作案現場的旁證。據她自己說,她從九點半到十點一直在自己的臥室裡。假定她那段時間不在臥室,而在涼亭,那她會去幹什麼呢?肯定是去會見某個人。根據謝潑德醫生所提供的情況,我們都知道那天晚上從外面確實來過一個人——一個他在門口遇見的陌生人。乍一看,我們的總是好像已經解決,那個陌生人是到涼亭去會見耳舒拉·伯恩。從這根鵝毛管可以看出,他確實去了涼亭,而且我馬上就想到這個人是個吸毒者——一個染上了大洋彼岸惡習的人,那裡吸‘白粉’的人比這裡更多、更普遍。而謝潑德醫生遇到的那個人說話帶美國口音,這跟我們的假設相符。”“但在一個問題上我被卡住了——時間不符。可以肯定,耳舒拉·伯恩不可能在九點半以前去涼亭,而那個男人肯定是九點過幾分去涼亭的。當然我可以假定他在那裡等了半個小時。還有另外一個可能性:那天晚上涼亭裡另有一對人相會。產生這一想法後不久,我便發現了幾個重要事實。我瞭解到女管家拉塞爾小姐那天早上去見謝潑德醫生,她對醫治吸毒的惡習很感興趣。把這個事實跟鵝毛管聯繫在一起,我就推測出:那個男人來弗恩利大院是跟女管家相會,而不是耳舒拉·伯恩。那麼耳舒拉·伯恩到涼亭去跟誰會面呢?這個疑團不久便解開了。首先我找到了一隻戒指——一隻結婚戒指——背面刻有‘R贈’和日期。接下來我聽說有人在九點二十五分在通向涼亭的小路上見到過拉爾夫·佩頓,我還聽到了一些有關村子附近的林子裡的一次談話——那天下午拉爾夫·佩頓跟一個姑娘的談話。這樣我所搜集到事實便一個接一個有序地排列起來了。一次秘密的結婚、案發那天宣佈的訂婚、林子裡的會談,晚上安排在涼亭裡的會面。”“所有這些事實無異于向我證明了一點:拉爾夫·佩頓和耳舒拉·伯恩(或稱耳舒拉·佩頓)都有一種最強烈的動機,希望艾克羅伊德先生別干預他們的事。這也使得另外一點變得愈加清楚:九點半與艾克羅伊德先生一起在書房裡的不可能是拉爾夫·佩頓。”“這樣一來,我們面前又出現了一個跟本案有關的最有趣的問題:九點半跟艾克羅伊德先生一起在書房裡的人究竟是誰?不是拉爾夫·佩頓,他跟他的妻子在涼亭裡會面。不是查理斯·肯特,他已經走了。那麼是誰呢?我向自己提出了一個最聰明的問題——最大膽的設想:有沒有人跟他在一起?”白羅身子向前傾,得意洋洋地說完了最後一句話。然後他又縮回身子,臉上帶著勝利者的神態,仿佛他已經向我們射出了致命的一槍。

  然而,雷蒙德並沒有被白羅的話所震懾,他非常溫和地提出了抗議。

  “我不知道你是否想我當成騙子,白羅先生,這件事不僅我可以作證——可能我的用詞不太精確。我想提請你注意,布倫特少校也聽到艾克羅伊德先生在跟一個人說話。他在外面的露臺上,當然不可能把每句話聽得很清楚,但他確實聽到了書房裡的說話聲。”白羅點了點頭。

  “但我還記得,”白羅非常平靜地說,“在布倫特的印象中,跟艾克羅伊德說話的人是你。”一瞬間雷蒙德被他的話驚困了,但他很快又清醒過來。

  “布倫特現在意識到他弄錯了。”他說。

  “確實如此。”布倫特同意他的說法。

  “然而肯定有某些原因使他產生這種想法,”白羅若有所思地說,“哦!不,”他舉起手以示抗議,“我知道你要說的理由——但這是不夠的,我們必須從其它方面去尋找。我可以這麼跟你解釋:從接辦這個案子開始,我的腦子裡面一直縈繞著一件要解決的事——雷蒙德先生偷聽到的那些話的性質。使我感到吃驚的是,至今還沒有人對這些話加以評論,也沒有人注意到這些話的奇特之處。”他停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複述了雷蒙德偷聽到的那些話:“‘……近來你經常向我索錢,我鄭重地向你宣佈,我再也不能對你的要求作出讓步。’這些話難道你們都聽不出有什麼奇特之處嗎?”“我並不認為有什麼奇特,”雷蒙德說,“他經常向我口述信件,用的詞語幾乎跟這些詞語完全相同。”“一點不錯,”白羅大聲說,“這就是我要說的意思。是否有人會用這樣的詞語跟另一個人講話?這不可能是一次真實的對話。如果他在口授一封信——”“你的意思是他正在大聲地讀一封信,”雷蒙德不慌不忙地說,“即使如此,他肯定也是在讀給某個人聽。”“你怎麼知道的呢?我們沒有證據能夠證明房間裡還有另一個人。請注意,除了艾克羅伊德先生的聲音外,沒有人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當然一個人是不會用這種方式給自己讀信的——除非他——腦子出了毛病。”“有一件事你們都忘了,”白羅溫和地說,“上星期三一個陌生人來拜見艾克羅伊德先生。”在座的人都盯著他,目瞪口呆。

  “是的,”白羅確信無疑地點了點頭,“是星期三。這個年輕人本身對我來說無關緊要,但他所代表的那家公司引起了我的興趣。”“口述答錄機公司,”雷蒙德喘了口氣說,“我現在弄明白了,是口述答錄機。你是這麼想的嗎?”白羅點了點頭。

  “艾克羅伊德先生已經答應要買一台口述答錄機,這一點你是知道的。我感到很好奇,所以向這家公司打聽了一些情況。他們的回答是,艾克羅伊德先生確實向他們的推銷員買了一台口述答錄機。但他為什麼要向你隱瞞這件事,這一點我就弄不清楚了。”“他肯定是想讓我大吃一驚,”雷蒙德低聲說:“他還像個孩子似的,總喜歡讓人大吃一驚。他可能想保密一兩天,先自己玩弄一番,就像孩子玩新玩具一樣。是的,這種解釋比較合理。你剛才的話說得對——在非正式的談話中,沒有人會使用這樣的詞語。”“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布倫特少校認為在書房裡人就是你,”白羅說,“他聽到的那些零碎的話語實際上是口述的一些片斷,因此他下意識地認為是你跟他在一起。而他那有意識的大腦卻注意到另一件完全不同的事——他晃眼看見的那個白影。他猜想這白影是艾克羅伊德小姐,而事實上,他看見的是耳舒拉·伯恩的白圍裙,當時她正偷偷摸摸地溜向涼亭。”雷蒙德從他的驚愕中恢復過來。

  “不管怎麼說,”他評論道,“你的這一發現儘管是那麼了不起(我可以肯定,這可是我永遠也想不到的),但還是不能夠改變最根本的一點:艾克羅伊德先生九點半時還活著,因為他還在向口述答錄機說話。很清楚,查理斯·肯特那時確實已經離開了弗恩利大院。至於拉爾夫·佩頓——?”他目光投向耳舒拉,猶豫了一下。

  她臉上露出憤慨的神色,但她還是很平靜地回答說:“拉爾夫和我在九點三刻差一點分手的。他根本就沒有靠近過這幢房子,我可以擔保。再說他根本就不想靠近這幢房子,在這個世界上他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他的繼父,他非常怕他。”“我並沒有懷疑你講的那些話,”雷蒙德解釋說,“我一直想念佩頓上尉是清白無辜的。但每個人都必須面對法庭——回答法庭上提出的那些問題。他現在處於最不利的地位,但如果他能出來的話——”白羅打斷了他的話。

  “你的意思是勸他出來,是嗎?”“當然羅。如果你知道他在那裡——”“我可以看出你還是不相信我,認為我並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我剛才已經清清楚楚地告訴過你,我什麼都知道:電話的真相、窗臺上腳印、拉爾夫·佩頓的藏身之處,我全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布倫特厲聲問道。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白羅笑著說。

  “在克蘭賈斯特嗎?”我問道。

  白羅向我轉過身來。

  “你總是問我這個問題,克蘭賈斯特好像在你的腦子裡牢牢地紮下了根。我跟你說他不在克蘭賈斯特。他就在——那裡!”他突然用食指向前一指,所有人都把頭轉了過去。

  拉爾夫·佩頓就站在門口。

第二十四章

  拉爾夫·佩頓之謎這時我感到非常不自在。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我也記不清了,只聽到一片驚叫聲!當我鎮靜下來,回過神的時候,拉爾夫·佩頓已經站在他妻子的身旁,她的手挽住他的手,他向我微微一笑。

  白羅也笑了,與此同時他伸出一根手指朝我不停地擺動,其含義深邃莫測。

  “難道我沒跟你講過要想瞞過赫丘勒·白羅是不可能的嗎?難道我沒有跟你講過這樣的案子我遲早會弄清楚的嗎?這些話我至少跟你講過三十六遍。”他說完便轉向了其他人。

  “你們肯定還記得,前些天我們圍著桌子也開過一次會——就是我們六個人。當時我指責你們五個在場的人,說你們都對我隱瞞了一些事。現在已經有四個人把秘密告訴了我,而謝泌德醫生一直沒有向我透露,但我始終是懷疑的。謝潑德醫生那天晚上去思利博爾找拉爾夫,但他在那裡沒有找到他。我心裡在想,會不會回家時他在馬路上遇見了他?謝潑德醫生是佩頓上尉的朋友,他直接從案發現場出來,肯定知道事情對他很不利。可能他知道的事比一般的人要多——”“說得不錯,”我非常懊喪地說,“我想還是我自己把一切隱瞞的事都講出來吧。那天下午我去見拉爾夫,一開始他沒有把實情告訴我,但後來他把結婚的事告訴了我,並說他正處在困境之中。謀殺案一發生,我就意識到,一旦人們知道拉爾夫的真實情況後,他們肯定會懷疑他——如果不懷疑他就會懷疑他所愛的姑娘。那天晚上我把事實清清楚楚地擺在他面前,他想如果出來證明自己跟謀殺案無關的話,人們馬上就會把罪責強加在他妻子的頭上。考慮到這一點,他決定無論如何也得——“我猶豫了一下,拉爾夫把我沒說出的話講了出來。

  “逃跑,”他說得非常形象,“我可以告訴你們,耳舒拉離開我以後就回屋去了。我想她可能會找我的繼父再談一次。那天下午他對她非常粗暴,如果再去找他,他很可能對她大罵一通——不肯原諒她——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不知道她會幹出些什麼事——”他停了下來,耳舒拉迅速把手從他的手中抽了出來,向後退縮了一步。

  “你是這樣想的?拉爾夫!你真的認為我會幹這種事?”“下面讓我們繼續看看謝潑德醫生的那種該遣責的行為,”白羅不動聲色地說,“謝潑德醫生答應盡力幫助他,他非常成功地把佩頓上尉藏了起來,不讓員警抓到。”“把他藏在什麼地方?”雷蒙德問道,“藏在他自己的家裡?”“啊,不對,”白羅說,“你應該像我一樣問問自己。如果這位善良的醫生想把一個藏起來,他會選什麼地方呢?肯定是選附近的某個地方。我想到了克蘭賈斯特。是不是在旅館裡?不。小客棧?更不可能。那麼在什麼地方呢?啊!我想起來了。小型療養所或精神病療養所。我對這個想法作了檢驗。我假造有一個患有精神病的侄兒,跑去請教謝潑德小姐哪個療養所比較合適。她告訴我兩個克蘭賈斯特附近的療養所,她弟弟的病人都是往那兩個地方送的。我向她打聽了一些情況,她告訴我,其中有一個病人是謝潑德在星期天清早親自送去的。雖然他用了假名,但我毫不費勁地就把他辨認出來了。辦理了一些必要的手續後,我就把他帶回來了。他是昨天清晨到我家的。”我懊悔地看著他。

  “卡洛琳談到的家政事務所專家,”我低聲說,“我竟然沒想到是拉爾夫!”“你現在該明白了,我為什麼特別提到你在手稿裡閉口不談自己的事,”白羅輕聲地說,“你盡了最大努力把案情如實地記錄下來——但還不夠精確,是嗎?我的朋友?”我羞愧得無言以對。

  “謝潑德醫生對我一直很忠誠,”拉爾夫說,“不管發生什麼情況他總是跟我站在一起,他做了他認為最好的事情。白羅先生向我解釋後我才明白,躲起來並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我應該出來面對現實。你們都知道,在療養所裡是看不到報紙的,外面有什麼情況我們全都不知道。”“謝潑德醫生是個辦事謹慎的典範,”白羅冷冰冰地說,“現在我把你們所有人的秘密都揭穿了,這是我的工作。”“現在請你把那天晚上的所做的事講一下。”雷蒙德不耐煩地說。

  “你們早已知道了,”拉爾夫說,“我沒有多少可說的。我大約在九點四十五分離開了涼亭,在車道上徘徊了一會兒,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麼辦——究竟該走哪一條路。我承認沒有人能證明我不在作案現場,但我可以發誓,我絕對沒有去過書房,我根本就沒看見我繼父是活著還是死了。不管別人怎麼想的,我希望你們能相信我。”“沒有人證明你不在作案現場,”雷蒙德低聲說,“這很糟糕。當然我是相信你,但——處在這種情況,事情總是很難辦的。”“不過這也使事情變得非常簡單,”白羅的話語中帶有一種樂滋滋的味道,“真的非常簡單。”我們都睜大著眼睛盯著他。

  “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還不明白?那麼我來給你們解釋——要想救佩頓上尉,真正的罪犯必須出來認罪。”他對著所有的人笑了笑。

  “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現在你們該明白了吧,我沒有請拉葛籣警督出席這次會議,這是有原因的,我並不想把我所知道的事全都告訴他——至少今晚不想告訴他。”他身體向前傾,說話的聲音和態度陡然一變,變得咄咄逼人,令人生畏。

  “我可以告訴你們——我知道謀殺艾克羅伊德先生的罪犯現在就在這個房間裡。我現在就可以告訴這個謀殺犯,明天拉葛籣警督就會知道事實真相。你聽明白了嗎?”房間裡頓時鴉雀無聲,氣氛十分緊張。就在這時佈雷頓老婦人走了進來,手裡拿著託盤,盤中放著一份電報。白羅撕開了電報。

  突然,布倫特那宏亮的嗓音打破了寂靜。

  “你說謀殺犯就在我們中間?你知道——是哪一個?”白羅讀完電報後把它揉成一團。

  “我現在——知道了。”他輕輕地拍了拍揉皺了的紙團。

  “那是什麼?”雷蒙德厲聲問道。

  “無線電傳來的消息——是從一艘輪船上打來的,這艘船現在正在去美國的途中。”室內一片寂靜,白羅起身向大家鞠了個躬。

  “先生們、女士們,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請記住——早晨拉葛籣警督就會知道事實真相。”

第二十五章

  全部事實白羅向我做了個手勢,叫我留下,我遵照他的吩咐留了下來。我走到壁爐旁,一邊思考著問題,一邊用靴子尖踢了一下壁爐裡的圓木。

  我被弄得稀裡糊塗,對白羅的意圖完全無法理解這還是頭一遭。我心想,剛才目睹的那幕場景毫無疑問是他故弄玄虛的傑作——按他的說法是在“演一齣喜劇”,讓人看到他是一個既風趣又莊重的人。但儘管如此,我不得不承認他的話中隱含著真實性。他的措詞帶有威脅性——但勿庸置疑,他的態度是真誠的。不管怎麼說,我認為他的這種做法是完全錯了。

  當最後一個人出去後,他關上了門,然後來到壁爐旁。

  “好了,我的朋友,”他平靜地說,“你對這一切是怎麼看的?”“我不知道該怎麼看,”我非常坦率地說,“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把事實真相直接告訴拉葛籣警督,而在這裡把詳細情況告知罪犯呢?”白羅坐了下來,拿出小小的俄羅斯煙盒,默默地抽了一會兒煙。

  “請你動用一下小小的灰色細胞,”他說,“我的每一個做法都是有道理的。”我猶豫了片刻,然後慢吞吞地說:“我的第一個印象就是你本人也不知道誰是罪犯,但你肯定罪犯就在今晚開會的這幾個人中。因此你說那些話的目的就是想迫使這個還不太清楚的罪犯出來自首,你是不是這個意思?”白羅贊同地點了點頭。

  “你的想法挺聰明,但沒有講對。”“我想你可能是想讓他相信你已經知道了,這樣他就會主動跳出來亮相——並不一定是認罪。他很可能會設法在天亮行動之前把你幹掉,使你永遠保持沉默,就像他幹掉艾克羅伊德先生那樣。”“設一個陷阱,並且用我自己做誘餌!Mercimonami(法語:謝謝,我的朋友),但我還沒有那麼勇敢。”“那麼我就無法理解了。你這樣做會使罪犯警覺起來,他很可能會逃跑,你這不是在冒風險嗎?”白羅搖了搖頭。

  “他逃不掉的。”他嚴肅地說,“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而這條路又無法通向自由。”“你真的認為謀殺犯就在今晚這些人當中?”我用懷疑的口氣問道。

  “是的,我的朋友。”“是哪一個?”沉默了幾分鐘後,白羅把煙頭丟進了壁爐,開始講述他的破案經過。他說話的語氣非常平靜,好像還在思索什麼問題。

  “我把我所調查的事實講給你聽,你一步步地跟著我走,最後你自己就會看出,所有的事實都無可辯駁地指向一個人。首先是兩個事實和一個小小的‘不相符’引起了我的注意。第一個事實是電話。如果拉爾夫·佩頓確實是謀殺犯的話,那麼打電話就變得毫無意義,這種做法是荒唐的。因此我斷定拉爾·佩頓不是謀殺犯。”“我知道電話不可能是家中的任何一個人打的,然而我又確信罪犯肯定是在當天晚上在場的人中間。因此我得出一個結論:電話肯定是一個同謀犯打來的。我對這一推論並不十分滿意,我只好暫時把它擱一下。”“接下來我對打電話的動機做了分析,這一點相當困難。我只能通過對結果的判斷來得出打電話的動機。這個結果就是——謀殺案當晚被發現——而不是第二天早晨——如果不是這個電話的話,很可能第二天早晨才會發現。這一點你同意嗎?”“同意,”我承認道,“是的,正如你所說,艾克羅伊德先生已有吩咐,不准任何人去打攪他,很可能那天晚上沒有人會進他的書房。”“Tresbien(法語:很好),事態在發展,是嗎?但這件事仍然情況不明。當晚發現謀殺案比第二天早晨發現對罪犯有什麼好處呢?我得出的唯一看法就是:罪犯想在謀殺案被發現時確保自己在現場——或者無論如何得在謀殺案被發現後不久自己在現場。現在我們再來看第二個事實——椅子從牆邊拖了出來。警督認為這跟案件無重大關係而忽略了,而我卻有不同的看法,在我看來這跟破案有重大關係。”“在你的手稿中,你畫了一張清晰的書房位置圖。如果你現在帶在身上的話,你就可以看到——被拖出來的椅子的位置,這是派克指給我看的——它當時是在門和窗子之間的直線上。”“遮住窗子!”我迅速地說。

  “你的想法跟我最初的想法相同。我當初認為把椅子拖出來是為了擋住窗子上的某些東西,以免被進來的人看見。但我馬上就拋棄了這個想法,因為雖然這張椅子是老式的,它的靠背很高,但它只能遮住一小部分窗子——遮住窗格和地面之間的那一部分。不,我的朋友——你應該記得,就在窗子前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堆放著書本和雜誌。我們可以看到,整個桌子都被拖出來的椅子遮住了——對這一事實我立刻產生了一個隱隱約約的疑問。”“會不會是某些放在桌子上的東西不想被人看見?是兇手放在上面的東西?當時我一點都想像不到桌子上可能放些什麼東西。但對某些非常有趣的事實我是知道的。比如,這是一件罪犯作案時無法帶走的東西,而這件東西又必須在案件發現後儘快把它取走。因此就出現了通知謀殺案的電話,這樣兇手就有機會在發現屍體時在場。”“員警到來前有四個人在場:你本人、派克、布倫特少校和雷蒙德先生。至於派克我馬上就排除了,因為不管謀殺案在什麼時間被發現,他都肯定在場。另外,椅子被拖出來的事也是他告訴我的。這樣派克就弄清楚了。(也就是說他跟這起謀殺案無關,但我仍然認為敲詐弗拉爾斯太太的人可能是他。)然而雷蒙德和布倫特仍然是懷疑物件,因為如果謀殺案第二天一早被發現的話,很可能他們來得太晚,留在圓桌上的東西會被人發現。”“那麼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呢?有關偷聽到的那些對話片斷我剛才在會上已經分析過了,你一定聽得很清楚,是嗎?當我得知口述答錄機公司的推銷員來過這裡後,我的腦子裡總是想著口述答錄機的事情,半小時前我在這個房間裡說的那番話你都聽清楚了嗎?他們都同意我的推理——但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實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假定那天晚上艾克羅伊德是在使用口述答錄機——那麼為什麼沒見到口述答錄機的蹤影呢?”“我從未想到過這一點。”我說。

  “我們知道一台口述答錄機已經送到了艾克羅伊德先生家,但在他的財產中沒發現口述答錄機。因此,如果有什麼東西從桌子上被拿走的話,這東西很可能就是口述答錄機。但要拿走這玩意兒有一定的困難。當然,當時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死者身上,我想任何人都可能走到桌子邊而不被別人發現。但一台口述答錄機的體積相當大——不可能隨隨便便就塞進了口袋,肯定有一隻能夠裝得下這台口述答錄機的容器。”“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嗎?這個兇手的輪廓越來越清晰了。一個想直接到達現場的人,如果案件在第二天早晨發現的話他很可能不在場。一個拿著裝得下口述答錄機容器的人——”我打斷了他的話。

  “為什麼要把口述答錄機拿走呢?那又有什麼意義呢?”“你跟雷蒙德先生一樣,想當然地認為九點半聽到的是艾克羅伊德先生跟口述答錄機說話的聲音。但你稍微想一下這新發明的機器,它的用處可大了。你對著口述答錄機講過話嗎?過後秘書或打字員打開口述答錄機,你的聲音就會從裡面傳出來。”“你的意思是——”我喘了口氣說。

  白羅點了點頭。

  “是的,是這個意思。九點半的時候艾克羅伊德已經死了,當時是口述答錄機在講話——而不是他在講話。”“是兇手打開的口述答錄機,那麼他當時肯定也在房間裡?”“很可能,但我們不排除使用機械裝置的可能性——某種模仿定時系統或具有鬧鐘性質的裝置。如果是這樣的話,兇手還必須具備兩個條件:第一,他肯定知道艾克羅伊德先生買了一台口述答錄機;第二,他必須懂一點機械方面的知識。”“當我看到窗臺上的腳印時,我也進行了一番分析,於是便得出三個結論:(1)這些腳印確實是拉爾夫·佩頓留下的。他那天晚上去過弗恩利大院,他很可能從窗子爬進書房發現他的繼父已經死了。這是一種假設。(2)這些腳印很可能是另外一個鞋底恰好有同樣飾釘的人留下的。但家裡所有人的鞋底都縐紋橡膠底,而且我也不相信從外面來的人恰好也穿著跟拉爾夫·佩頓相同的鞋。至於查理斯·肯特,我們從狗哨酒吧女招待那裡得知,他穿的那雙鞋已經破爛不堪。(3)這些腳印是某個人故意走上去的,目的是想把懷疑物件轉移到拉爾夫·佩頓身上。要想證明這最後一個結論,我們有必要弄清某些事實。員警在思裡博爾弄到了一雙拉爾夫的鞋。拉爾夫或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穿那雙鞋,因為那雙鞋已經跟腳印核對過,飾釘的磨損程度不一樣。根據員警的分析,拉爾夫穿著另一雙同樣的鞋。經調查我發現他確實有兩雙同樣的鞋。根據我的推斷,兇手那天晚上肯定穿著拉爾夫的鞋——如果這一推斷是正確的話,拉爾夫一定是穿著一又其它類型的鞋。我不相信他會帶三雙同樣的鞋——這第三雙鞋很可能是靴子。為了弄清這一點我去詢問了你姐姐——我特別強調了顏色——坦率地說——這只是為了不讓她弄清我的目的。”“她的調查結果你是知道的,拉爾夫·佩頓隨身帶了一雙靴子。他昨天早晨來我家時,我問他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案發那天晚上他穿的是什麼鞋,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說他穿的是靴子——事實上他仍然穿著那雙靴子——沒有穿過其它鞋。”“這樣兇手的輪廓又進一步地顯露在我們面前——一個那天有機會去思裡博爾拿到拉爾夫·佩頓靴子的人。”他停了一會兒,然後稍稍提高了嗓音說:“還有更進一步的事實:這個兇手必須是一個有機會從銀櫃裡偷到劍的人。你可能會爭辯說,家中任何人都有可能偷到劍,但我提醒你一下,芙羅拉·艾克羅伊德非常肯定:當她察看銀櫃時,劍已經不在了。”他又停了一會兒。

  “讓我們來概括一下——現在一切都清楚了。一個那天早些時候去過思裡博爾的人;一個熟悉艾克羅伊德並知道他買了一台口述答錄機的人;一個懂得機械原理的人;一個有機會在芙羅拉小姐到來前從銀櫃拿走劍的人;一個拿著裝得下口述答錄機的容器(比如一隻黑包)的人;一個在派克給員警打電話時能單獨在書房裡呆幾分鐘的人。事實上這個人就是——謝潑德醫生!”

第二十六章

  真相大白大約有一分半鐘室內鴉雀無聲。

  我突然大笑起來。

  “你是不是瘋了。”我說。

  “不,”白羅很平靜地說,“我沒有瘋。就是因為時間上有點不相符,我才開始對你產生了懷疑——從一開始就產生了懷疑。”“時間不符?”我迷惑不解地問道。

  “是的,你還記得吧,所有的人都認為——包括你在內——從門房間到屋子要走五分鐘——如果從露臺抄近路,就不需要五分鐘。你是九點差十分離開屋子的——你本人和派克都是這麼說的,然而你出房間大門時的時間是九點。那是一個寒冷的夜晚——這樣的夜晚是沒有人會在外面遊蕩的。為什麼五分鐘的路你卻走了十分鐘?我一直注意到一個事實:只有你一個人說書房的窗子一直是栓上的。艾克羅伊德問你是否把窗子拴好了——他根本就沒過去察看。書房的窗子是不是並沒有拴上?在這十分鐘裡你是否有時間跑步來到房子側面,換了鞋,從窗子爬了進去,殺了艾克羅伊德,九點鐘到達大門?我推翻了這一設想,因為那天晚上艾克羅伊德的神經非常緊張,如果有人從窗子爬進房間的話,他肯定會聽見,這樣難免會有一場搏鬥。假定你在離開他之前把他殺了——也就是站在他的椅子旁趁他不備時把他殺了?然後你就出了前門,跑步到涼亭,拿出你那晚隨身帶去的拉爾夫·佩頓的靴子,悄悄地穿了,穿過稀泥地,在突出的窗臺上留下了腳印,爬進書房從裡面鎖上了門,然後又跑回涼亭,換上你自己的鞋,向大門跑去。(那天你去通知艾克羅伊德太太開會時,我一個人在外面做了類似的幾個動作——恰好是十分鐘。)然後回到家——有人證明你不在作案現場——因為你把口述答錄機的時間定在九點半。”“親愛的白羅,”我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聽上去有點奇怪,“你對此案件的思慮過頭了。我謀殺艾克羅伊德究竟圖些什麼呢?”“保全自己。敲詐弗拉爾斯太太的就是你。你是護理弗拉爾斯先生的醫生,還有誰比你更清楚他的死因呢?當你在園子裡第一次跟我交談時,你跟我說大約一年前你得到一筆遺產,但我一直弄不清這是一筆什麼遺產。其實這是你編造出來的謊言,這筆錢就是從弗拉爾斯太太那裡敲詐來的兩萬英鎊。這筆錢並沒有給你帶來多少好處。你在投機冒險中失去了大部分的錢——接著你對她施加更大的壓力,肆無忌憚地向她敲詐。弗拉爾斯太太不得不採用一種你未曾預料到的方法來了結這件事。如果艾克羅伊德知道事實真相的話,他是不會輕易饒過你的——你的一生將永遠被毀。”“那麼電話呢?”我問道,目的是想挖苦他一下,“我想你對電話一定也有一個令人信服的解釋。”“跟你實說,當我知道確實有人從金艾博特車站給你打電話時,我才意識到這是破案的最大障礙。最初我認為這電話只是你編造出來的謊言。這種做法確實很聰明,因為你必須有某個藉口去弗恩利大院,發現屍體,然後拿走證明你不在作案現場的口述答錄機。當我第一次去見你姐姐,向她打聽星期五早晨你看過哪些病人時,我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收穫。我當時並沒有想到病人中有拉塞爾小姐。她的出現純屬巧合,對我來說是一件幸運的事,因為這能扯開你的注意力,你會誤認為我是來打聽拉塞樂小姐的事。跟你姐姐交談時我發現那天的病人中有一個美國班輪上的服務員。那天晚上還有誰比他更有可能坐火車去利物浦呢?隨後他就上船遠離而去,再也見不到了。我發現‘奧利安’號星期六啟航,當我打聽到那個服務員的名字後,就給他發了個無線電報,向他詢問了這件事。你剛才看見我收到的那份電報就是他給我的答覆。”他把電文拿給我看,上面寫著:“完全正確。謝潑德醫生叫我在診所留了張條子,並指定我在車站給他打電話,聽候回復。但電話‘無人回答’。”“這個想法太妙了。”白羅說,“有人給你打電話這是真的,你姐姐可以作證。但只有一個人在講話,講話的人就是你自己!”我打了個呵欠。

  “你說的這一切真是太有趣了,”我說,“但純屬無稽之談。”“你是這麼認為的嗎?記住我的話——拉葛籣警督明天早晨就會知道全部真相。但看在你那善良的姐姐份上,我願意給你一次機會,讓你選擇另一個解決辦法。比如,你可以服用過量的安眠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但拉爾夫·佩頓的事必須澄清——cavasansdire(法語:這不用多說)。我還是建議你把這份有趣的手稿寫完——但不要像以前一樣閉口不談自己。”“看來你的建議真多,”我說,“你是不是都講完了。”“你的話提醒了我,我確實還有一件事要說。如果你還想採用對付艾克羅伊德先生的那種殺人滅口的方法來對付我的話,那就是最不明智的做法。這種方法對赫丘勒·白羅是不會成功的,你聽明白了嗎?”“親愛的白羅,”我微笑著說,“我絕不是傻瓜。”我站起身來。

  “好了,”我打了個無聲的呵欠,“我該回家了,你讓我度過了一個既有趣又有意義的夜晚,我在此表示感謝。”白羅也站了起來。當我準備出門時,他跟往常一樣恭恭敬敬地向我鞠了一躬。

第二十七章

  自白書已經是清晨五點,我感到精疲力竭——但我完成了任務。寫了這麼長時間,我的手臂都麻木了。

  這份手稿的結尾出人意料,我原打算在將來的某一天把這份手稿作為白羅破案失敗的例子而出版!唉,結果是多麼的荒唐。

  自從看到拉爾夫·佩頓和弗拉爾斯太太頭靠頭地走在一起時,我就預感到一場災難即將來臨。我當時以為她在向他吐露秘密,後來才知道這一猜測完全錯了。那天晚上跟艾克羅伊德一起在書房時,這個想法還一直縈繞在我腦海裡,直到他把真實情況告訴我時我才明白。

  可憐的老艾克羅伊德,我當時給了他一次機會,對這個做法我一直感到很滿意。我催促他讀那封信,如果他當時讀的話還來得及。說實話——我不知道我是否在潛意識中認為,像他那種固執的老頭最好還是不要叫他讀那封信?他那天晚上情緒非常緊張,從心理角度來分析是很有趣的。他意識到危險迫在眉睫,然而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我。

  那把劍是後來想到的,當時我身上已經帶了一把輕便的刀,但當我看到銀櫃裡的劍時,我馬上就想到:最好用一件無法追查到我身上的兇器。

  我心裡早已盤算好要殺艾克羅伊德。當我一聽到弗拉爾斯太太的死訊時,就認為她可能在臨死前把一切都告訴了他。我遇到他時,他看上去非常惱怒,我猜想他可能知道了事情真相,但他又不相信這件事,所以想給我一次申辯的機會。

  我回到家,心想對艾克羅伊德必須加以防備。不管怎麼說,如果這麻煩事只涉及到拉爾夫的話,就不會有什麼危害。這台口述答錄機他兩天前叫我幫他調整一下,裡面有些部件出了毛病。他想把它退回去,但我勸他讓我去試一下。我做了我想做的事,那天晚上我把它裝在包裡給他送了去。

  我對自己寫的東西感到很滿意。比如,下面這個段落就寫得再簡潔不過的了:“信是八點四十分送來的。我八點五十分離開了他,信仍然未讀。我的手握著門把,心中還有點猶豫不定,回頭看了一眼,是否還有什麼事忘記做了。”這一切都是事實,但如果我在第一個句子後面加上幾點省略號,情況又會如何呢?是否有人對這十分鐘的空白時間裡我所做的事表示懷疑呢?我站在門口向房間掃視了一遍,心裡感到很滿意,該做的事都做了。口述答錄機就放在窗子旁邊的桌子上,定時為九點三十分(這塊小小的機械裝置非常巧妙——是按鬧鐘原理製成的)。扶手椅被拖了出來,以擋住人們的視線,這樣進門的人就不可能看見桌子上的答錄機。

  我承認,在門口跟派克相遇使我受驚不小,這件事我已如實記錄下來了。

  屍體被發現後,我派派克去給員警打電話,我在手稿中的選詞很謹慎:“我做了一點該做的事!”確實是件小事——我把口述答錄機放進了我帶去的包裡,然後把椅子推回到牆邊原來的位置。我根本就沒想到派克會注意到那張椅子。從邏輯上說,看到屍體後他應該大為震驚,而不會注意其它什麼東西。但我忽略了訓練有素的僕人的心理。

  但願我事先能夠知道芙羅拉會說她九點三刻還見她伯父活著。她的話簡直把我搞懵了。事實上,在整個破案過程中有許多事使我感到迷惘,好像每個人都捲入了這場謀殺案。

  我一直最擔心的是卡洛琳,我想她可能會猜出來。那天在談話中她以非常奇特的方式說我“本性邪惡”。

  不管怎麼說,她將永遠不知道事實真相。正如白羅所說,只有一條路可走……我對他還是信任的,他和拉葛籣警督肯定會把這件事辦妥。我不想讓卡洛琳知道這件事。她很喜歡我,而且也感到很自豪……我的死會使她感到很悲傷,但悲傷過後……我把手稿全部寫完後,我將把它裝進信封寄給白羅。

  接下來——該幹什麼呢?安眠藥?這是一種富有詩意的公正的處罰,並不是因為我對弗拉爾太太的死負有責任。這是她謀害丈夫的報應,我對她並不表示同情。

  我也不可憐我自己。

  只有讓安眠藥來了結一切。

  如果赫丘勒·白羅沒有隱退到這裡來種南瓜就好了。

  ——The End——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陳小小 的頭像
    陳小小

    陳小小的小書房

    陳小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