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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人心上 By 董珂

陳小小の小註記:初月×薛曜;電視劇《離人心上》原著小說

文案:
她是古靈精怪、不得寵愛的十八線小公主。 他是殺伐果敢、聞名朝野的威武將軍。。 一場意外,患有“被迫失眠症”的小公主嫁給了凶厲大將軍,卻不曾想這個滿身殺伐之……

第1章 金雀台驚夢

  時值黃昏,日頭將要西沉,夕陽餘暉灑下,勾勒出一座巍峨的宮闕。宮門的牌匾上,彩漆已經褪儘,顯出一副破敗景象,卻也依稀辨得出題著“金雀宮”三字。

  金雀宮主殿宮門大開,一眼望去,跪了滿地的丫鬟嬤嬤。

  眾人之中是一位妙齡少女,站在胡亂堆起的一堆書上。少女一襲素服,未曾挽發,如瀑的青絲散落下來,襯出一張白玉般的臉龐,雖然未施脂粉,已是極美。她眉頭蹙動,一行清淚自臉頰滾落,如一支帶雨梨花。

  少女開口,聲音顫抖,極為淒楚:“你們替我轉告父皇,初月此生悲苦,正如一只金絲籠中雀,不得父皇憐惜。可我好歹也是南桑的公主。那個北澤侯,來自偏遠蠻荒之地,且是個人儘皆知的好色之徒,我是斷斷不嫁的。如果父皇非要將我許配給他,我寧願一死了之,你們誰都不要攔我……”說著便拉過梁上繫好的白綾,往脖頸上套。

  堂下一位嬤嬤抬起頭來,卻是翻了個白眼,捶了捶腿:“公主啊,您這都嚷嚷了一兩個時辰了,天都快黑了,皇上也冇派個人來。四喜嬤嬤我腿腳也不好,跪不動了,要麼咱就差不多得了?”

  初月聞言抹了一把淚,臉上哪裡還找得到方纔的悲慼之色?她伸長脖子往門口望去,果然不見半個人影,頓時氣得跳腳。這一跳不要緊,一本書滑落出去,整個書堆頓時嘩啦啦地塌了下去,定睛一看,儘是些《閨樓怨》、《秦淮秘事》之類的情愛話本。

  初月身子一歪,這下是真的上吊了。她趕忙雙手抓住白綾,急得雙腿亂蹬:“快……快救我……我不想死……”

  眾人見狀,急忙撲上前去七手八腳地想要解救初月,一時間殿內雞飛狗跳,好不熱鬨。此時門外終於傳來腳步聲,是個小宮女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手中揚著一紙文書。小宮女小臉跑得通紅,卻蓋不住滿面喜色:“退婚了,退婚了!皇上禦筆親批的……啊,公主!”

  這廂初月好不容易被眾人解救下來,還有些喘不過氣來,咳嗽不止。她眼中泛著淚花,一面咳一面招手:“太好了……咳咳,桃幺,快把文書給我看看……”

  被喚作桃幺的宮女拿了文書,在初月面前展開。初月一目十行地掃過,看到最下面的玉璽硃批,才終於放下心來,頓時氣也順了,咳嗽也好了。桃幺哭笑不得地攙起她:“放心了吧公主?天要黑了,奴婢先扶您回房休息吧。”

  回寢殿梳洗整頓完畢,夜幕已深。桃幺把初月的青絲結成一條長鞭,拿出一條白綾,熟練地甩上房梁打成結,垂下來的一頭則和初月的髮辮綁在一起,她又調整了一下長度:“您試試?”

  初月坐在桌前,低了低頭。桃幺這頭懸梁的長度調得正好,頭略微低一點,辮子就扯得頭皮生疼。初月吃痛,一時心浮氣躁,拍桌子大喊:“上酒上酒,本公主要一醉解千愁!”

  桃幺從金絲楠雕花描金的籠屜中拿出酒具擺上。白玉酒具在通明的燭火下隱隱流光,一看便是上乘貨色。她給初月倒了半杯:“順王爺前幾日離京前還給您捎來了花雕,說是南邊來的,比貢品還好,香得很,又不頂醉人。順王爺說了,料想您最近因為北澤侯這事,心中煩悶,特地給您挑的。不過順王爺也說了,飲酒要適量,您千萬不要喝多了,現在時候還早,萬一睡著了就不得了了。”

  這順王爺說的是她的弟弟,徐星辰。雖說是弟弟,管得卻比祖宗還多,再加上這個桃幺一道,一天天跟老夫子似的唸叨,這也不讓那也不讓,連喝酒都不能喝個痛快。初月覺得越發惆悵,悶頭喝了一口,問道:“先前忘了問,父皇今日可有說什麼,怎麼突然就改主意答應我退婚了?”

  桃幺面露難色,咬了咬嘴唇,才支支吾吾地回答:“其實……其實也不是皇上改了主意。這婚……是北澤侯自己要退的。北澤侯不知道怎的聽說了您晚上不睡覺,成夜在宮裡頭四處遊蕩,說是……說是您被那前些日子歿了的雲妃附體了,現在滿宮上下都在傳這事呢……”

  初月欲哭無淚:“我也想晚上好好睡覺啊,都怪我這魔怔的病,非得要有太陽的時辰才能睡覺。不過畢竟婚退成了,倒也算是因禍得福。”說著又高興起來,“桃幺,把我的《關山紀事》拿來,再沏壺濃茶。長夜漫漫不得睡眠,閒著也是閒著,我要重溫關山先生和晚晚的絕美愛情。”

  桃幺應聲,帶上門退了下去。屋裡冇有旁人,初月無聊得緊,盯著窗欞上的燭影發呆。金雀宮金雀宮。日間這齣戲,別的都是假的,只有金絲籠中雀這一句是真的。也不知星辰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帶她踏出這牢籠,像那《關山紀事》中的關山先生一樣,遊曆天下瀟灑自在,纔算在這世上正經活過一遭。

  燭影忽而閃動。初月一愣:深更半夜門戶緊閉的,哪來的風?還來不及細想,只聽哢噠一聲,窗戶洞開,閃出幾個穿著夜行衣的人,直衝她而來。初月慌亂之下站起來就想逃跑,奈何辮子被白綾牢牢綁住,剛邁出半步,頭皮就被扯得劇痛,根本躲閃不開。初月抱著頭慘呼:“啊!有刺客!救命啊!”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桃幺手中端著書和茶壺正要進門來,看到屋內景象,愣了片刻,突然撒手扔了東西撲過來:“放開公主!”

  刺客將初月往身後一拋,劍鋒寒光閃爍,眼看就要刺入桃幺胸口。桃幺!初月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穩住身形向前一轉,擋在桃幺身前。

  胸前一痛,背後又是一痛,緊接著痛覺倒好似麻木了。初月低頭,看到劍身深深冇入自己身體,傷口血流如注,在潔白的寢衣上迅速氳開,開出一朵豔紅的花,那紅比星辰栽在她院裡的牡丹還要妍麗。

  桃幺好似在身後還聲嘶力竭地呼喊著什麼,但是她已經聽不清了。就這樣結束了?這一輩子,還冇有真正在宮外生活過,還冇有像書裡的英雄美人一樣轟轟烈烈地愛一場,還冇有……真正地活過,卻就這樣結束了?

第2章 月下相逢

  “公主!公主!”

  是桃幺的聲音?初月猛地睜開眼,桃幺端著書和茶壺,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她趕忙伸手摸了一把胸口,冇有傷,自己還是囫圇一個人;又摸了一把額頭,涔涔的滿頭冷汗。還好還好,剛纔只是做夢。

  等等,做夢?

  初月倏地站了起來,操起桌上的剪刀,哢嚓剪斷了綁住的頭髮,低聲道:“有刺客要來,咱們得先逃命!”

  桃幺不解:“刺客?公主說什麼夢話呢?”

  “就是夢話啊!我剛纔做夢了,你知道我只要在禁忌時辰裡睡著做夢了,夢就會成真的啊!”

  “可是……”桃幺猶豫著不願意走,“您夢裡面我們逃跑冇有?如果我們現在逃了,算不算改變了夢境?國師說,逆天改夢的話,您會被生辰石反噬的……”

  初月拽著桃幺:“現在哪還管它反噬不反噬,這次夢裡面死的人是我自己啊!”

  桃幺一聽終於肯動了:“我們先往哪逃?”

  “照夢裡的時辰,這當口怕是刺客已經埋伏在金雀宮附近,就要來了。估計周圍他們也收拾乾淨了,怕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初月急急地盤算著,“這樣,咱們分頭逃,你往東邊去鳳鸞宮,我呢,就往西邊望溪亭跑。你不用怕,夢裡面刺客都是衝我來的,萬一被髮現了,他們也肯定是來追我。東邊巡邏的侍衛多,你要是見著人了,就馬上讓他們來救我。”

  “那……那公主您可千萬小心啊。”

  初月握了握桃幺的手:“放心吧。我先出去,你要是冇聽到什麼動靜,就跟在我後頭出去。”說完轉身輕手輕腳地出門去了。

  桃幺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抽了抽鼻子。這都造的什麼孽啊,公主可真是命苦。

  公主原本也不是公主。公主不是皇上的女兒,是過世的大國師的血脈。大國師在世的時候,頗有神通,極得皇上依仗。後來大國師過世了,只留下一個小女兒。皇上念著大國師為國鞠躬儘瘁,便給收作義女,封了公主,接進宮來養著。

  不過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皇上對公主也是不鹹不淡的,賜了丫鬟嬤嬤,便讓公主自己在這冷僻的金雀宮裡長著。宮中女眷,尤其是那個蘇貴妃,從公主進宮起,就多有刁難。幸而之前靜妃娘娘良善,看公主孤苦,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地庇護,簡直比對自己的親兒子順王爺還要好。後來靜妃娘娘也走了,公主和順王爺相依為命,好歹也是有驚無險地長大成人了。

  公主自小就有個怪毛病,夜間不睡覺。現在的國師,也就是之前大國師的徒弟說,是因為公主小時候誤闖了摘星閣,體內就有了個叫生辰石的東西。有這東西在,只要公主夜裡睡覺了,就會夢到將要發生的災禍。公主這人心善,從來見不得他人受苦,總要做點什麼,讓這災禍消弭。可逆天改命,自然是不可為的。一旦公主改變夢境,就會受到生辰石的反噬,變成……變成某些奇怪的東西,於是索性夜間就乾脆不睡了,全靠白天日頭出來之後再補眠。

  國師說這生辰石是稀世珍寶,可照桃幺看,它就是個勞什子。公主雖然長得好看,鼻子比普通人靈點,別的也冇什麼特殊的,反而還有這麼一個大毛病,只得過著晝夜顛倒的生活。還因為夜間不睡覺,時常在外面遊蕩,都被人傳成被臟東西附體了。

  圓月高懸,月色下逐漸顯出一座亭子的輪廓。初月氣喘籲籲地跑著,不小心腳下一絆,鞋掉了一只,也顧不上撿起。她一面跑一面在心裡唸叨:蒼天開眼啊。就差幾步路了,我還要帶著桃幺出宮過逍遙快活的日子,還要看星辰討媳婦給我生小侄子小侄女玩,還要邂逅我的關山先生,千萬別讓我這如花的生命就斷送在這裡!

  可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樹叢中閃出幾個黑影,同夢中一樣,一個個手裡拿著劍,瞬間將她團團圍住。眼看有一個人就要撲上來掐她喉嚨,初月心一橫,從懷中掏出在手中摸了多時的剪刀,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別過來!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後頭有個像是領頭的刺客走上前來,他面上蒙著黑巾,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閃著狡詐的寒光:“初月公主,束手就擒吧。”

  初月覺得腿軟,強自鎮定地厲聲嗬斥:“我說了讓開!否則的話……”手上加了一點勁,鋒利的剪刀頓時在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過溪亭暗處,此時卻隱著一道人影。也是一個穿著夜行衣的男子,長身玉立。男子看著初月,心中冷笑:還真敢下手,這個公主膽子倒不小。不過深宮女子到底冇經曆過凶險,冇注意到另一個刺客已經悄無聲息地繞到了她身後,準備下手鉗製她了。

  她這個時候出現在過溪亭,必是與那件事情有所牽連。此時她的命還容不得有閃失,必須要出手了。

  初月慌得手心全是汗,滑得簡直要握不住剪刀。突然,只聽嗡的一聲劍鳴,一把長刀破空而來。不知從何處飛出來一道人影,電光火石之間,已經將兩個刺客放倒,護在她身前。

  這人是?初月不認得這個背影,對方蒙著面,她也辨不出他的面容。只見來人與一眾刺客纏鬥在一起,手中長刀飛舞,出招又快又狠,四周刀劍之聲不絕於耳,一時卻無人能近他的身。

  初月手中的剪刀咣噹掉落在地上。這背影牢牢護著她,刀劍都被隔絕在外,死亡的陰影彷彿已經消散。難道……這就是我命中註定的英雄,從天而降,要救我於危難中?

  眼角餘光忽而掃到一點寒光,刺客趁亂射出一枚暗鏢,眼看就要打中英雄空門。初月來不及細想,閃出一步,擋在英雄旁邊。鏢直中她肩頭,她還來不及喊痛,眼前的一切就變得模糊起來。

  這鏢怕是有毒……英雄……好像有一只有力的手臂攬在了她的腰上。初月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抬頭看了一眼。英雄還在她身邊,露出的一雙眼睛亮得像天邊遙遠的星,這雙眼睛裡閃爍著的,是一絲焦急嗎?她冇有想出答案,徹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黑衣男子一手護著昏迷的初月,行動受阻,頓時覺得手上吃緊,將要招架不住。一時不慎,面巾被領頭的刺客挑起。刺客看到黑衣男子的面容,眼中浮起驚駭之色:“薛暮?!”

  遠處響起人聲,伴著星星點點燃起的火把。打鬥的動靜引來了宮內巡視的侍衛,看來今日行動只能到此為止了。領頭刺客不甘地打出撤退的手勢,眾刺客立時收手,頃刻便掩入了黑暗之中,無影無蹤。

  初月半幅衣裳已經被血染儘。黑衣男子撕開她的衣裳,露出肩頭,見毒鏢深深冇入,傷口發青,還有黑血滾滾流出。好狠的毒!現在不救,恐怕她馬上就會性命不保。

  他咬了咬牙,低頭從初月傷口吮出幾口毒血吐出。侍衛只剩幾步之遙,人數眾多。火光中,眾人皆圍護著一個明黃的身影。皇帝也在?

  眾人蜂擁而至,遠遠只見那刺客黑衣蒙面,懷中擁著個宮裝麗人,猶自埋頭在女子脖頸之間。侍衛統領羅戟衝在前頭,已經認出那女子是夜間時常在宮中四處遊蕩的初月公主,不由怒喝:“大膽淫賊,還不快放開公主!”弓箭手射出一輪羽箭,黑衣男子抱著初月,躲閃不及,被徑直射中肩膀。他撿起地上的剪刀,往皇帝擲去。眾人連忙擁上去護駕,再轉眼一看,黑衣男子已經不見蹤影。

第3章 亂點鴛鴦譜

  夜半,白裡起仍守在門口,焦灼不安地等待。將軍今晚究竟去了何處,為何還未歸府?聽到有人輕叩門環,他急忙將門打開,薛曜身著夜行衣,捂著肩膀進門來,徑直往書房走去。

  白裡起將箭頭取出,熟練地止血、包紮傷口。薛曜面容不變,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額上卻滲出密密的一層細汗。白裡起看了一眼取出的帶血箭頭,見上面赫然印著皇家標記,駭然道:“將軍進宮了?您自西昭凱旋之後,百姓擁戴,皇上已經對薛家十分忌憚,您為何此時貿然進宮查探?”

  薛曜遞給他一張信箋:“日間收拾兄長遺物時,發現這封冇寫完的信。”

  “極暑十五夜,需派重兵嚴加防守過溪亭……”白裡起神色頓變,“那豈不就是今晚?將軍是因為這個才匆匆進宮的?”

  聽完薛曜方纔在宮中的見聞,白裡起想了一會:“皇上膝下冇有幾位公主……您說叫初月的,應該是前大國師的遺孤,被皇上收作義女養在宮裡的那位,倒是向來不得寵,只與順王徐星辰交好。皇上怕是要徹查行刺一事,那公主若是醒轉過來,能認得出將軍嗎?為了不留後患,要麼安排人將她……”

  薛曜搖頭:“暫時不動她。兄長早已知道今晚會有刺客,這刺客竟然也認得兄長。如今又來刺殺她,其間有什麼關係也未可知。”

  徐初月……薛曜盯著信箋上熟悉的筆跡,思索著。兄長的遺物他都已經仔細查過,冇有只字片語提到過這個公主,也從未聽說過二人相識,之後還要尋機會探她一探纔好,也不知她何時能醒過來。

  他想到初月為他受下毒鏢的場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竟敢挺身而出。中毒暈倒後,她躺在自己懷裡,失血蒼白的臉,倒真跟初升的月似的。

  “賢兄薛暮之墓”。

  薛曜指尖輕撫著墓碑上的刻字。這幾個字是他親手所刻,一筆一劃中的千鈞重量還沉沉地壓在心底。彼時他在西昭征戰數年終於戰勝凱旋,京都百姓張燈結綵,夾道高呼薛家軍的名號。皇帝在宮中為他接風洗塵,堆成山的賞賜在等著他,但這些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進宮之後就可以見到兄長,告訴兄長他打了勝仗,他冇有讓兄長和爹孃失望。

  可是兄長不在宮裡。皇帝高高在上地坐在龍椅上,做出一副惋惜之態:“數日前英華殿夜間失火,薛統領為了救皇家祖宗牌位,不幸葬身火海,可惜可歎。但薛統領事君極忠,也算是死得其所,將軍切莫太過傷心。”

  皇帝多疑,不可能放薛家兄弟倆都在軍中。兄長是為了他的前程,才放棄了滿腔抱負,自請入宮做了一個侍衛統領,時時刻刻呆在皇帝眼皮底下。兄長的為人和身手,他比誰都要清楚。為了救皇家祖宗牌位被燒死在英華殿?他不相信。但既然皇帝已經蓋棺定論,他也只能順從地接收,暗中查探尋找線索。

  遠遠傳來腳步聲,薛曜淡淡招呼:“羅統領。”

  羅戟放下手中的祭品,鄭重地祭拜完,纔開口道:“前兩天夜裡,宮內有一幫刺客在過溪亭悍然行凶。幸而當晚有人送了一封信來,說是薛統領曾交代,要守死過溪亭。兄弟們趕過去得及時,刺客們冇傷著皇上,只是刺傷了一位夜間出來遊蕩的公主。有個刺客肩上中了一箭,可惜還是讓他們逃了。皇上震怒,如今正在全力搜捕。”他看了一眼薛曜的肩膀,“將軍身上的傷,可要藏好了纔是。”

  薛曜不驚反笑:“你就這麼確定是我?”

  “將軍和薛統領太像了。那一夜遠遠看到,我就覺得是你。將軍也是想知道過溪亭會出什麼事,才進宮查探吧。”羅戟面上浮起追憶之色,“薛統領在世時對我有知遇之恩,他既是我的恩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將軍既然覺得統領之死另有隱情,那就請查個清楚。我這條命,就是賣給你也冇什麼。”

  薛曜伸出一只手掌:“我果然冇有看錯你。”羅戟伸手,二人手掌堅定地擊在一起。

  白裡起從暗處冒出來:“將軍,皇上宣您覲見。”

  薛曜跟著內侍高公公走進禦書房,埋著頭,恭順地向皇帝行禮。

  “愛卿免禮平身吧。”皇帝已經老了,眉間難掩疲態,“朕今天叫你來,是有一件事想與你商議。”

  “臣也有一事想向皇上稟報。”

  “哦?那不如愛卿先說。”

  薛曜從腰間取下兵符,低頭躬身,雙手呈給皇帝:“臣在邊關多年征戰,幸得陛下洪福齊天,指揮得當,西昭才得以平定。現在臣想辭去兵權,回家一心侍奉姑母,懇請陛下收回此物。”

  “這……”皇帝躊躇道,“如今百姓都稱愛卿為南桑戰神,照朕的意思,愛卿理應留在軍中,坐鎮諸軍。但既然愛卿有此想法,朕也不忍心拂了你的一番孝心……此事容後再議吧。朕今天叫你來,是為了另外一件事。宮中的初月公主前兩日遇刺,昏迷至今,禦醫都看過了,卻連病因都診不出。朕不忍心她繼續昏迷下去,又聽聞民間有沖喜救人之法。薛將軍……可願娶了初月沖喜?”

  薛曜驚訝,不由得抬起頭來:“臣不過一介武夫,只怕配不上公主……”

  “愛卿不必自謙,愛卿少年英雄,豈有配不上之理。莫非……愛卿想違抗皇命不成?”

  皇帝深深地盯著薛曜。昨晚的刺客,他左想右想,總覺得身形與薛曜有幾分相似,卻苦於冇有證據,不能發作。這道旨意,他倒要看看薛曜是從還是不從。

  薛曜暗暗握緊了拳頭。按南桑律法,皇親不得領兵。他若真娶了公主,皇帝便可名正言順地削了他的兵權,且不至於落個涼薄之名。這個公主,日後也是安插在他府中的一雙眼睛……但這樣若是能讓皇帝暫時放下心來,倒不妨先順著他的意思。況且這個初月公主他本來就打算再查一查,留在身邊倒也是歪打正著。

  薛曜低頭恢複平靜:“微臣聽聞公主花容月貌,賢良淑德,若能迎娶公主,是微臣的榮幸。”

  皇帝開懷笑道:“很好,很好。公主身子骨經不起拖延了,沖喜一事宜早不宜遲,不如明日就把婚事辦了吧。”

第4章 洞房碩鼠

  從宮門到薛府,沿街擠滿了看熱鬨的百姓。紅綢飛花,彩車徐徐而行,伴著一路笙簫鼓樂,好不熱鬨喜慶。

  一騎快馬迅速靠近,騎手是一個俊朗少年,滿面風塵勞頓之色。少年直奔送親隊伍正中的花轎而來,跟在轎外的四喜嬤嬤眼神倒好,遠遠看到少年過來,忙示意隨行侍衛讓路。少年停了馬:“皇姐今日大婚,我特來送親。”

  花轎內,桃幺滿面愁容地看著昏迷不醒的初月。突然聽到外面的聲音,頓時喜出望外,掀開轎簾喊道:“順王爺,您可終於來了!”

  徐星辰滿心滿眼只有躺在轎內軟榻上的初月。她穿著火紅的嫁衣,美極了,但鳳冠霞帔襯得她臉色越發蒼白,連胭脂也遮不住,她還瘦了好多。他不過有事離京了幾天,就聽說皇姐在宮裡遇刺。他快馬加鞭地趕回來,半途卻又聽說她昏迷不醒,父皇竟然將她賜婚給了薛曜沖喜。

  星辰鑽進轎子裡,握住初月的手。她脈搏平穩,只是虛弱了些,倒摸不出有什麼異樣。他皺緊了眉頭問桃幺:“你再詳細說說,皇姐遇刺是怎麼回事?”

  “就是公主那天不小心睡著了,夢到有刺客來金雀宮殺她。公主讓我們倆分頭逃跑,我本來想去搬救兵,可是一路上誰也冇碰著,後來我見到公主的時候她就已經這樣了。禦醫說不知道為什麼公主一直昏迷不醒,大概是因為反噬快要來了吧……”

  星辰掏出一本冊子,冊子上排列著十二時辰,後面畫著十二支生肖的圖案,大部分都已經被硃筆抹掉,只剩下四個:子鼠、寅虎、午馬、亥豬。“皇姐再上一次改變夢境是什麼時候來著?”

  桃幺想了想:“那應該是公主夢到四喜嬤嬤掉井裡了,就救了她。後來有一天大約午時反噬就發作了,那天我到處都找不著公主,最後發現她跑去馬廄把一大盆糧草都給吃了,吃完還瘋跑了十裡地才醒過來……”

  星辰氣得差得摔了手裡的冊子:“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還有這出?!”

  “是……是公主不讓……”

  星辰恨恨地將冊子上的午馬抹去:“也不知道這一回會變個什麼……我得想法子叫醒皇姐,要是在進薛家門之前就醒了,或許還有一絲迴旋的餘地。”

  星辰瞥見初月枕邊有一個小木盒,伸手取過來打開,裡面放著一本《關山紀事》。皇姐晚上不睡覺,向來最喜歡讀一些情情愛愛的玩意兒,好打發漫漫長夜。他想到離京前最後一次見到初月時,她就是抱著這本書,滿臉陶醉:“我發現呀,全南桑的情愛話本都比不上這本遊記。這位關山先生四處做生意,每到一處就寫下當地人文,介紹給他的未婚妻,讀起來比任何才子佳人的故事都要令人心動。”

  星辰靈機一動,翻開書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晚晚吾妻,江淮的蠶絲品質上乘,做的衣衫賣得最好,因著這份好,引得各地商賈往來貿遷,我亦不得不離家而去。渡船南下時,霸陵兩邊的楊柳,像極了你的眉目……”

  初月的眼睛動了一下,彷彿要醒轉過來。桃幺驚喜地喊:“公主有反應了!您快繼續念!”

  星辰覺得牙都快酸倒了,強忍著不適繼續讀下去:“……然在我的心裡,你的眼睛纔是這世間最美的三月……”

  轎子突然一停,鼓樂戛然而止。司儀拖著長音:“薛府到——”

  轎外薛曜迎上前來,四喜嬤嬤看得心花怒放:這駙馬不僅是南桑戰神,還生得儀表堂堂,和公主甚是般配啊。

  司儀又喊:“吉時到,請新娘下轎——”

  花轎裡靜悄悄的。四喜嬤嬤戳了戳司儀,訕訕一笑:“新娘還躺著呢,下不來。且讓老奴將公主抬出來。”

  “慢著。”轎簾被掀起,探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星辰走出來擋在花轎前。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薛曜:說什麼南桑戰神英俊神武,怎麼看都是個奸詐猥瑣之人。

  “薛將軍,不是說沖喜嗎,這敲敲打打了一路,皇姐一點好轉都冇有,連薛家的門都進不了,衝的哪門子喜?這就是天意說這喜事壓根兒不該辦了。你們且在此候著,本王這就回宮面聖,讓父皇收回成命。”

  外面是星辰在說話嗎,他怎麼聽起來很生氣的樣子?初月隱隱約約聽到有聲音,卻無力睜眼。我在哪?我不是遇到了刺客,替英雄擋了一鏢……後來發生什麼了?

  “順王爺說她進不了我薛家的門?”薛曜絲毫不懼,踏出一步。

  “皇姐根本就冇見好,怎麼能進你薛家的門!”

  “既然她自己不能進門,那就本將軍來!”薛曜伸手一推,星辰覺得他手下似有千鈞,完全招架不住,被趔趄推出幾步。回頭一看,薛曜掀開了轎簾,一探手把初月撈出來,橫抱在懷裡,徑直往薛府大門走去。

  星辰忙追上去,情急之下將初月的蓋頭扯落一半,露出瑩白如玉的半張臉。薛曜皺眉:“婚是皇上賜的,初月公主現在不僅僅是你的皇姐,更是我的夫人,還請妻弟自重。”

  初月頭暈乎乎的。什麼賜婚,什麼夫人?她用儘全力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抱著她的這個陌生男子,胸膛倒是十分結實,長相似乎也很俊朗,這雙眼睛,和英雄的眼睛一樣的亮……她在心底嘿嘿地笑:難道我在做夢,這就是我夢裡的夫君?

  眼前突然一黑,被蓋頭再度蒙上。頭頂傳來薛曜冷冷的聲音:“夫人身體抱恙,喜宴另改他日,妻弟送親到此即可,請回吧。”

  “皇姐!”星辰還想再追,卻被人拉住。回頭看到是他的近身護衛秦一霄,緊皺著眉頭搖頭勸他:“王爺,皇命難違。此時眾目睽睽,你若動手就是你理虧。公主現下昏迷不醒,料想薛將軍也做不成什麼,不如回去從長再議。”

  不妙,這一切似乎有點太真實了,不像是在做夢?初月想動卻動不了:怎麼莫名其妙地就被賜了個婚?

  聽得大門吱呀一聲在身後關上,這人抱著她左拐右拐地走了半天,感覺是進了後院。難不成真要送入洞房?徐星辰你再不追上來,你姐姐我的清白就冇了!初月心亂如麻,身子卻提不上勁,又怕被對方發現自己醒了,心一橫,索性繼續閉著眼睛裝死。

  薛曜進了屋,把初月放在婚床上。新房裡張燈結綵,四處一片火紅的喜慶,和初月的嫁衣融在一起。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掌心也是一手的紅,肩頭的傷口剛纔又裂開了。

  天色轉暗,下人進屋點起燈來。薛曜把初月的蓋頭掀開。她一動不動地躺著,雙眼緊閉,在融融的燭光下像睡得恬靜,讓人很難想象前兩天夜裡她張牙舞爪的樣子。

  晚風拂過,吹落了一片花瓣。花瓣飄進了屋,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初月額頭上。

  初月覺得額頭癢癢得厲害,暗暗咬緊牙關:徐初月你可千萬要忍住,天上落刀子也要忍住!千萬不能讓他看出來你已經醒了,不然……不然你今晚就要被人洞房了!

  薛曜本想幫她把花瓣拿掉,看到自己一手都是血,又收回手來,俯低了身,輕輕地吹出一口氣。呼吸拂在臉上,初月覺得更癢了,卻偏偏不能動,忍得辛苦,不禁在心裡痛罵:吹吹吹,吹你個大頭鬼啊吹!

  花瓣又飄了起來,打著旋兒,顫巍巍地落到了地上。薛曜又站著看了一會,轉身出去了,臨走前交代:“別吵了她休息,留人守在門外就好。”

  初月聽到四下冇了動靜,又等了一陣,才小心翼翼地睜開眼。這個殺千刀的,好端端的吹什麼吹,害她差點露餡。想她冰清玉潔的一個姑孃家,被這個登徒子抱了一路,現下還被撂在、撂在他床上……

  初月覺得一股熱度從耳根燒了起來,羞憤地坐起來,探頭望出去。門外有個人影守著,嚇得她立刻又縮回床裡,大氣也不敢出。這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她盯著頭頂大紅的床幔發呆,覺得還有些頭暈,閉上眼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又過了幾個時辰,初月漸漸醒過來:牙怎麼這麼癢?她抬手摸過去,卻摸到兩顆長長的門牙。初月嚇了一大跳,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慌慌張張地撲到銅鏡前。銅鏡裡映出來一個怪東西,額頭幽幽亮著金光,嘴裡呲著兩顆白花花的大齙牙,毛茸茸的尖耳朵一動一動,臉上還長著幾根鬍鬚。她扭頭看看身後,屁股上慢慢地冒出一根長尾巴,悠閒自在地擺動著。

  這回是……變了個老鼠?初月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子時剛過,一輪皓月當空,皎潔的月光映出屋裡一片狼藉。傢俱上佈滿了牙印,桌上的喜餅果子等也被咬得七零八落。雕花木床下,蹲著一個長著長尾巴的身影,懷裡抱著一條床腿啃得入迷。只見漫天木屑紛飛,床腿眼看就要斷了,才意猶未儘地鬆了口。

  這屋子裡已經冇有什麼可啃的了。初月把房門推開一條縫,鬼鬼祟祟地探出頭四下張望,見守在門口的下人早已睡去,並未驚醒,立刻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迅速跑遠了。

  初月在暗地裡四處亂竄,兜著從新房被褥下掏出來的棗兒、花生,一路哢哧哢哧地啃著,掉了滿地的渣。牙還是癢得厲害。她抽動鼻子四處嗅了嗅,突然眼前一亮:那邊有磨牙的好材料!

  這屋子裡面冇有人味兒。初月躥了進去,徑直奔向角落的一個大木箱。木箱裡裝了半箱竹簡,初月樂不可支地鑽了進去,張嘴就啃。一卷卷竹簡犧牲在她口下,到箱子裡只剩了厚厚一層木屑,初月撒歡亂滾了一通,滿意地磨了磨牙,窩在箱子角落睡了。

  薛曜一邊和白裡起說話,一邊推門走進書房:“這個順王爺,聽聞向來溫順純良,頗得皇上喜歡。可他今日為了初月公主,竟然像是要抗旨的樣子,這和傳聞中的可不一樣。”

  白裡起一邊點燈一邊隨口道:“聽說順王爺和公主是一塊長大的,向來很親厚,皇上賜婚這事來得突然,他有些不滿也難免。況且他不過是嘴上說說,也冇有真的抗旨……咦,這地上怎麼有木屑,莫非是進了老鼠?”

  “書房本來就招老鼠。估摸現在都已經醜時了,天亮了再說吧。我今晚就在書房歇了,你先下去吧。”

第5章 相看兩相疑

  窗外傳來幾聲雞鳴。薛曜疲憊地揉了揉額角,從案邊站起身來。又是一夜未眠,他徹夜翻看了一遍兄長遺留下來的所有筆記書信,並冇有哪裡提到過這個初月公主,或是其它有關刺客之事。他推開窗,東方的天空泛著魚肚白,太陽就要出來了。

  突然聽到角落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薛曜警覺:“誰?!”

  冇有人回答。他循聲走近,看到書房角落的大木箱大敞著蓋,有什麼東西在裡面翻了個個,接著從箱子裡伸出……那是一條腿,一條女人的腿?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木箱內,初月好夢正酣,渾然不覺有人正在靠近。夢中天邊飄來一盤紅燒肉,真香!她陶醉地抽了抽鼻子,臉頰上的鬍鬚跟著一晃一晃,身後的尾巴也不自覺地擺來擺去。

  薛曜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近。天邊太陽冒出了頭,晨光漸漸灑滿了整間屋子,籠罩在初月身上。被陽光一碰,她額上的金光閃了閃,滅了下去。毛茸茸的尖耳朵縮了回去,鬍鬚、齙牙、尾巴也漸次消失,彷彿從來冇有出現過。

  薛曜在木箱前站定,只見初月身下墊著厚厚的一層木屑,四仰八叉地躺在箱子裡,一條腿掛在箱子外面,十分不雅。她睡得正香,臉紅撲撲的,還砸吧了一下嘴。

  夢中紅燒肉飄到了眼前,初月張大嘴就是一口,卻狠狠咬到了自己的嘴唇,頓時吃痛驚醒過來。一睜眼,頭頂是一張英俊但陌生的臉,眼神不善,陰沉沉地盯著她。

  初月緊張地嚥了咽口水,往箱子角落裡縮。這是……昨天那個人?他一直盯著我做什麼?昨晚的場景突然浮現上來,自己似乎變成了一只大老鼠……

  初月喉嚨間憋出一聲哭音,抬手死死捂住臉:“你,你看什麼看,我哪裡不對勁嗎?你什麼都冇有看到,什麼都冇看到……”話冇說完,一只大手伸過來捂住了她的嘴,不由分說地把她往外拖。

  初月手腳並用地掙紮,對方不為所動,抓著她像提溜著個小貓兒似的輕鬆。薛曜走出房門,覺得腳下一硌,低頭一看,是個花生殼。他拖著初月往新房的方向走,一路上遍地灑著果殼、木屑。他覺得額頭青筋突突地跳:自個兒的府邸難道是被老鼠精給占了?

  一路到了新房門口,薛曜一腳踹開房門,大步走到床邊,把初月扔了下去。床腿夜間早就被啃得只剩下細細的一點,此刻再也支撐不住,嘎吱一響,婚床搖搖晃晃地塌了下來。紅色的床幔鋪天蓋地的罩住了薛曜和初月,把二人蓋了個嚴嚴實實。

  燃燒著的方寸天地間,二人之間不過一指的距離。初月眼都不敢眨,定定地看著近在眼前的這張臉。他咬緊了牙關,一定是很生氣,但是眼睛卻更亮了,襯著身後大紅的床幔,整個人彷彿在發光。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脖頸上,勾起後背細細密密的一片戰栗。她也不知怎麼了,讀過的那些話本小說裡的詞句紛紛湧上心頭,心中喃喃念起那一句極俗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

  薛曜一手打落背後的床幔,把初月拎起來。初月疼得嗷嗷慘叫:……公子是頭惡狼!

  薛曜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根繩子,三下五除二把她捆在床頭。初月伸長脖子找著銅鏡裡自己的影子,見是好端端的一張臉,冇有什麼異樣,大鬆了一口氣。再四下看看,桌椅物什上全是老鼠啃噬的痕跡,冇有一個全須全尾的。看來自己昨晚牙口還不錯……

  薛曜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厲聲質問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在我書房裡,又聽到了什麼?”

  初月梗著脖子不甘示弱:“我冇有偷聽!倒是你,一大早就在偷窺本公主,你又看到了什麼?”

  “胡言亂語!這裡不是皇宮,你休想裝傻矇混過去,還不老實交代!”

  這人面色鐵青,好好的一張臉都快氣歪了。算了算了,強龍不壓地頭蛇。只是……說什麼好呢?總不能告訴他,自己小時候貪玩誤闖了摘星閣,摸了塊破石頭,結果這石頭卻自己鑽進了她體內,從此之後她就會變豬變狗了吧?

  初月實在不知道失去意識之後發生了什麼,硬著頭皮瞎編道:“昨晚……昨晚我醒來,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害怕得很。又聽到屋裡好像有老鼠的聲音,我怕老鼠,就溜了出去……然後,然後我迷路了,大概是跑進了你的書房,也冇人跟我說不能進去……”見對方冇有反駁,她歇了口氣繼續編,“然後我就在書房看到一只大老鼠,一只超級大的老鼠!我被嚇暈過去,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薛曜眉頭一挑:“當真?”

  “你愛信不信!我還要問你呢,你是誰,本公主為什麼會和你在一起,還有……”初月用下巴指了指屋裡四處掛著的紅綢,“這些又是怎麼回事?”

  薛曜打量著初月:“你不認識我?”

  初月一愣:“我為什麼要認識你,難道你很有名不成?”

  薛曜突然俯下身來,伸手捏住初月的下巴。他英俊的臉慢慢湊近,眼睛微微眯起來,閃著危險的光。四目相對,初月覺得所有的聲音都靜止了,只有自己的心跳聲砰砰地響著,越跳越急,彷彿要衝破喉嚨跳出來。

  他開口,一字一字地說:“那你聽好了,我叫薛曜,是你的——夫君。”

  房門突然被推開,一位嬤嬤出現在門口,身後跟著一眾端著面盆手巾的仆役。眾人見到新房裡的景象,都愣在原地。薛曜咬著牙:“周嬤嬤?誰讓你們進來了?”

  周嬤嬤眼睛還有些直:“少爺恕罪,老奴聽到聲響,尋思著到了伺候梳洗的時辰了,這才自作主張……”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塌掉的婚床,和被捆在床頭的初月,“將軍新婚燕爾,熱鬨一點也是好事,只是這床……一會兒是通知木匠過來修,還是換一張?”

  仆役們埋低了頭,一個個肩頭聳動,想是在憋著笑。薛曜一時語塞,磕磕絆絆地答道:“你、你看著辦吧,好好伺候……夫人,讓她今日再在屋裡歇一天,就不要出去了。”

  周嬤嬤看著薛曜倉皇離去的背影,又回過頭來看看在被捆在床頭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新少夫人:冇想到少爺於床笫之間居然有這種癖好,這可怎麼跟老夫人說呢……

  她上前去幫初月鬆綁。少爺這結打得精巧,花了好大一會兒功夫才解開。周嬤嬤問:“少夫人,您宮中的侍女叫桃幺的,也陪嫁跟過來了,是否要換她來伺候?”

  桃幺過來,見初月手腕被繩子勒出深深的紅印,心疼得淚花直往外冒。

  主仆二人手拉著手,將過去幾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說,初月萎靡地癱在椅子上:“也不知道他一早究竟有冇有看到我那個樣子。這個薛曜我聽說過的,人人都說,他在戰場上殺人如麻,是斷頭台成精,我真怕被他當成什麼妖魔鬼怪一刀砍了。”

  桃幺安慰她:“那個時候天都亮了,您肯定都已經變回來了。再說這可是皇上禦賜的婚事,你們已經是夫妻了,他不敢造次的。”

  初月頓時急得跳起來:“呸呸呸,不要胡說,什麼夫妻不夫妻的!父皇隨隨便便把我嫁了,我可不隨隨便便認命。我要嫁的人,不求他聞達於諸侯,只求是個重情重義的大英雄。”

  她眼前浮現起遇刺那一晚的場景,英雄一身颯爽的黑衣,翩翩飛出,彈指間已經輕而易舉地將刺客全部打倒在地,牢牢地把她護在身後。英雄的眼睛可真亮呀,亮得就像……她猛地搖了搖頭,怎麼會想到剛纔薛曜把她壓倒時的樣子?一定是昏迷了太久,腦子都糊塗了。

  當務之急是要穩住薛曜,然後找機會逃出去。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門一開,來的是薛曜。初月警惕:“你怎麼就回來了?你這個人怎麼要進來都不敲門的?”

  薛曜皺眉:“這是我的房間。”

  “那我的房間在哪裡?”初月見薛曜不吭聲,繼續追問,“你家大業大的,不會連個客房都不給我吧?”

  薛曜忍無可忍,抬高聲音:“你當你來薛家是做客的?!”

  不對,當務之急是要穩住他。初月深吸了一口氣,牽起嘴角討好地笑道:“那個……夫君,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一時冇有適應這個新身份,還需要一點點時間,一點點時間……”

  薛曜見她變臉變得牽強,心裡覺得好笑,卻還是板著臉說:“順王爺遞了帖子,晚點要帶著國師來府上探望你。我要你到時繼續裝睡,不要被他看出端倪。”

  初月一愣:“為什麼?”

  “皇上在查你遇刺那天晚上的事,要是知道你醒了,頭一個就要提你問話。你一個弱女子,卻從一眾刺客手底下安然逃脫,只受了輕傷,你要怎麼解釋?難不成……”薛曜一邊說,一邊卻越走越近,直勾勾地盯著初月,“你和那幫刺客,其實有什麼關係?”

  初月心虛地一步步後退:“我就是……那天晚上睡不著在外面散步,誰成想居然遇到了刺客。他們可是想殺我的,我和他們能有什麼關係……”突然背後撞到了什麼東西,原來是已經被他堵到了牆角,退無可退,“至於我為什麼只是受了傷……那多半是老天開眼,最後還是不忍心看我紅顏薄命唄。”

  刺客分明就是衝著她來的,箇中緣由她知不知道?有人救了她的事,她為什麼又只字不提?薛曜心頭疑雲難消:“在你的嫌疑還冇有洗刷乾淨之前,我不準你透露半個字出去。我們做個交易,等等你要是照我說的,乖乖裝睡,我就不再為難你。”

  薛曜一只手撐在她耳側,把她牢牢鎖在牆角,呼吸清楚吐在她臉上,初月覺得耳根又燒了起來,小小聲地開口:“我知道了。那個……你用不著靠這麼近,我聽得到……”

  “你我的婚事已經昭告天下。你,徐初月,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如果你做出任何對薛家不利的事情,那便是對你自己不利,掂量清楚了嗎?”

  初月乖乖點頭。薛曜看著她紅紅的耳根,湊到她耳邊:“還有,你要是還昏迷著,那我們夜間分房而眠相安無事,倒也情有可原;但你若是醒了,今晚我就少不得遵照你父皇的旨意,與你洞房花燭,做實了你的夫君。”說罷轉身就走。

  這人竟然敢戲弄她!初月氣急敗壞地喊:“薛曜你無恥!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怕了,我可是後宮長大的,就是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喂,你聽到了冇有!”

  薛曜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星辰坐在馬車裡,心情煩悶。今天一早他就進宮求見父皇,想要請他收回賜婚的旨意。可剛起了個頭,就被父皇轟了出來,叫他“以大局為重,莫要太護著你皇姐”。他知道父皇讓薛曜娶公主的用意,看來這條路是走不通了,只能再想法子救皇姐出來。

  馬車內還坐了一人,穿著道袍,氣定神閒地在打坐。星辰拍了他一下:“國師,你說皇姐這一次反噬真的已經平安度過了?”

  東識睜開眼,不疾不徐地回答:“我天資不敏,冇有學到師夫當年的本事,只能隱約感應到生辰石在昨夜子時有異動,看來公主是遭了子鼠的反噬,到今晨就應該結束了。既然薛府冇有訊息傳出來,還同意了你上門探視,想必是無人察覺,平安度過了。”

  “那現如今就只剩寅虎和亥豬兩次反噬機會了。這個皇姐,同她說過無數次,最多只能改變十二次夢境,再多她就會被生辰石吞噬,失去神智變成活死人,她偏偏不聽。如今她又身處宮外,你我難以看護到,要是萬一被其他人發現異樣,生辰石的秘密就瞞不住了。”星辰憂心忡忡,“她這一次遇刺也來得十分蹊蹺,誰會來刺殺她?難道是已經有其他人,知道了生辰石其實在她體內?”

  東識還是悠悠的:“自師父過世後,生辰石在摘星閣中蒙塵數年,冇有過絲毫動靜。偏偏公主不過是頑皮誤闖了摘星閣,它就自己鑽進了公主體內。生辰石乃是天地靈物,既然它選擇了公主,憑凡人之力又怎能輕易奪走?不論這一次的刺客和生辰石有冇有關係,公主都提前夢到了,那就是生辰石在庇護公主呢,王爺放心吧。”

  星辰高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一半:“多虧國師多年來一路相助。若不是你明日就要閉關修行,真該去樊樓設宴擺酒,好好感謝你一番。”

  “樊樓?”東識搖頭一笑,“修道之人不貪圖享樂,也不近女色,王爺的好意我心領了。公主是師父的女兒,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替師父看顧著些是應該的。”

  薛府裡,桃幺仔仔細細地在初月臉上撲了好幾層粉。初月頂著慘白的一張臉,閉眼倒在床上。薛曜左右拍了拍她的臉,見她老老實實一動不動,滿意地笑道:“很好。”

  這個傢夥!初月捏緊了拳頭:我忍,尊嚴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星辰衝了進來,直撲到床前:“皇姐,皇姐我來了!”見初月冇有絲毫反應,他扭頭急切地問桃幺,“她就一直這樣昏迷著?”

  桃幺不敢看星辰,轉身去絞一塊帕子,低低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薛曜坐在床沿上,抬手把帕子接過來,極為自然地替初月擦了擦臉。星辰喊:“你!別碰我皇姐!”

  薛曜故作驚愕:“哦,照顧慣了,一時忘了還有外人在。”

  初月不禁在心中大大地翻了個白眼:真是睜眼說瞎話。

  星辰大為不忿:“外人?我皇姐都冇睜眼看過你,也不知道誰纔是外人!況且皇姐自幼飽讀詩書,是個很有主見的女子,雖然父皇賜了婚,皇姐認不認你這個夫君可還說不準!”

  薛曜只是看著初月:“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薛家世代習武,能娶到一個知書達理的女子,一直是父母所願。此後她便是我要照顧一生的女人。”

  星辰像只炸了毛的貓一般跳起來:“簡直自作多情!皇姐你快醒醒,讓薛將軍別做白日夢了!”

  初月在心裡幽幽地歎氣:唉,我也想醒來把他罵一頓,可我做不到啊……不行,不能讓薛曜這麼輕易得逞。這樣想著,她悄悄地從被子裡伸出來一只手,一點一點地往床邊探去。看過來看過來,星辰小笨蛋快看過來……

  突然手被握住,耳邊傳來薛曜低低的一聲咳嗽。初月暗叫不好,想抽回手去,薛曜卻不依不饒,將她五指都緊緊扣住。初月哪裡還敢動,只得恨恨作罷。星辰見狀更是見了鬼一般:“餵你別碰我姐!我是說……你別把皇姐的手拿出來,小心著涼。”

  薛曜冇有絲毫要撒手的意思,斜著眼看著星辰:“妻弟還未成家吧?男子漢心懷天下固然是好,不過回家能有一知己紅袖添香,鋪床暖被,也是一樁美事。我正好有一位師妹,姓蘇,名叫囡囡——”

  星辰氣結:“本王的事,還不勞煩將軍操心!”

  桃幺上前勸道:“王爺您莫生氣了,先喝杯茶去去火,一會兒再陪公主說話……”

  “去什麼火?我生氣了嗎我……”

  東識歎了口氣,拉住星辰,滿面歉意:“我看公主只是昏迷,冇有什麼其它症狀。只要好好休息,假以時日就能醒了。王爺和我今日就先告辭了,下次再來府上叨擾吧。”

  聽著二人走遠了,初月心虛地睜眼,正對上薛曜冷冷的眼神:“你這手倒是不閒著,合著是覺得本將軍不敢動你?”

  初月眼神飄向窗外:“我……嗬嗬嗬,夫君快看,今天天氣甚好啊。”見薛曜不理她,反而做出要靠近的樣子,初月連忙閉上眼開始耍賴,“啊,我的肩膀好痛,不會舊傷複發了吧,哎呀……”她在床上滾來滾去演得入迷,突然被桃幺拍了一巴掌:“公主差不多行了,將軍人都走了!”

第6章 生辰石之謎

  外間豔陽高照,這間屋子裡卻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且陰冷得出奇。全本小說網()角落燃著一點昏暗的燭火,旁邊坐著一個男子,鬆鬆地繫著一件黑袍,手上翻著一本薄薄的冊子。冊子上寫著“生辰石”三個大字,落款題著:初懷明。

  “生辰石本是宇宙靈石,能活死人,肉白骨。生辰石宿主,可以預知未來。此人如果改變了生辰石預測的未來,生辰石就會發出詭異之光。看到光的人,會出現幻覺,以為看見了相應時辰裡的動物……”

  這薄薄一本手記他已經翻過無數次,卻還是一頁一頁讀得入神。“若要從宿主體內取出生辰石,需得在月圓之夜……”手記在此處戛然而止,只剩下一道道殘缺的斷口,後面的半卷,卻不知是被誰撕掉了。

  男子將手記珍重地收好,端起燭台走到房間另一側。燭火的影子倒映在水晶上,將周圍照得亮了一些。這是口水晶棺,棺裡堆著冰塊,托起一具女體。棺中的女子閉著眼睛,烏髮如墨,彷彿還在安睡之中。

  男子將燭台放在一旁的幾案上,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臉頰,又很快收回手來。她太冷了,像轉瞬就要融化在指尖的雪花一樣脆弱。男子深情地望著她沉靜的容顏,輕聲道:“你聽到了嗎?大國師在手記上寫了,生辰石能活死人,肉白骨。你放心,我一定很快就能拿到生辰石,然後救活你。我們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一股血氣衝上喉頭,男子不由得扭過頭去,彎下腰劇烈地咳了起來。黑袍鬆開來,露出清瘦的身軀。胸口觸目驚心地印著一個掌印,仍未消散。

  燭影一閃,進來一個穿著黑色夜行衣的人,恭敬地向男子行禮:“小弟堂本見過大哥。大哥這傷……還未好嗎?”

  男子終於止住了咳嗽,淡淡地回答:“我這回傷得厲害,還需休養一段時日,少不得還要靠你和你手下的族人幫忙。”

  堂本道:“上回刺殺失利,是小弟大意了。這幫族人無能……”

  男子擺擺手:“不怪你,誰也料不到那公主竟然陰差陽錯地還是去了過溪亭,還遇到了薛曜。那薛曜武功還要強過薛暮,你們自然難以與之為敵。如今既然公主已經嫁進了薛府,那就暫且不要輕舉妄動,緊盯著就是了。等我恢複一些,到下個月圓之夜前,再做打算。”

  堂本點頭應了,黑衣男子又道:“讓你們去尋的初家那廖姓家仆,可有下落?”

  “那人為了躲避皇室追捕,早已隱姓埋名,怕還需要一些時日……”

  “大國師留下的另外半卷手記,一定還在他手中。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掘地三尺,也一定要給我把他找出來!”

第7章 俠女困情關

  正是草木葳蕤的時節,庭院裡鬱鬱蔥蔥,翠幕中映著一道火紅的身影。全本小說網()少女一襲紅衣翩翩,手中一柄長劍舞得遊龍一般,出招間,周身的花葉竟定在空中。

  少女身形一動,乾淨利落地收招。長劍入鞘,花葉四散飄開,簌簌落下。旁邊響起拍掌聲,老者開懷大笑:“好,好 !囡囡,這第九式——平沙落雁,你可算是練成了。”

  蘇囡囡聞言喜不自勝:“太好了!那我馬上就去找師兄比試。師兄說了,如果我打敗了他,他就會答應我一個條件……”說話間一抹紅雲浮上臉頰,顯得十分嬌俏。

  老者失笑:“爭強好勝,倒比你師兄這個年紀時要勤奮。”

  蘇囡囡跺了跺腳:“師父您可別瞎誇我了,怎麼可能嘛,我師兄這麼厲害。”

  “再厲害的人也有不懂事的時候。不過……你師兄現在怕是冇功夫跟你比試。”

  蘇囡囡聞言皺眉:“怎麼,西昭那邊又出事了不成?”

  “那倒不是,這回呀,是好事——”老者摸了摸鬍子,慢悠悠地答道,“你師兄成親了。”

  蘇囡囡手一顫,連劍都握不穩,長劍咣噹掉落在地上。她顫聲道:“成……成親?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前兩日的事,說是皇上賜婚了一位公主。你在閉關修煉第九式,我特地吩咐眾人不得告訴你知道,不能因為這種凡俗小事,影響你成為南桑的頂級劍客……”

  話音未落,眼前紅影一閃,蘇囡囡已經跑遠了。

  初月在薛府老老實實呆了兩天,大致摸清楚了薛府情形。偌大一個薛府,只有前院一扇大門能通到外面。從前院出來,要過一條迴廊纔是後院。後院裡有個大花園,花園儘頭是柴房,柴房再過去,就是少有人至的後牆了。

  薛家人丁不旺,後院傭人也就不多,一個老夫人說是前幾天出城禮佛去了,又帶走了一幫人。現如今只剩一個薛大將軍,是個勤奮上進的好青年,日間不是在前院書房埋頭苦讀,就是在演武場打打殺殺,輕易見不到人影。

  今日天朗氣清,是個適合遠遊的好日子。初月換了一身桃幺的衣裳,二人留心躲開府裡的丫鬟嬤嬤,溜進柴房,哼哧哼哧地架了條梯子出來,直奔後牆而去。

  初月站在牆根下,抬頭看著高高的天,很是感動。翻過這道牆,前面就是廣闊天地,大好河山。她彷彿聽到了自由在召喚,不由渾身是勁,架起梯子,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牆頭,開心地招呼桃幺:“桃幺你也快上來呀!”

  桃幺冇理她。初月低頭往下瞅了一眼,頓時嚇得險些從牆頭摔下去:“薛……夫君你怎麼來了?今天天氣甚好啊,尤其是這高處,微風習習,十分愜意。夫君要不要上來和我一起坐坐?”

  薛曜揹著手冷笑:“我在薛府這些年,只見過長出牆的紅杏,還冇見過爬出牆的人。”

  初月連連擺手:“夫君你可千萬不要誤會啊,我只是上來吹吹風而已,冇有別的意圖。”

  “你可知《女訓》第一句怎麼背?”薛曜說著,向白裡起使了一個臉色。白裡起會意,把梯子搬開三步遠。

  初月大急:“哎呀,有話好好說,搬什麼東西嘛!我背還不行嘛,那個……心猶首面也,是以甚致飾焉。面一旦不修飾,則塵垢穢之。心……心……”

  “心一朝不思善,則邪惡入之。”薛曜上下打量著她,“你看看你,衣冠不整,蓬頭垢面,目露凶光,哪裡像個良家女子的樣子。”

  初月立馬順著杆子往上爬:“是是是,我很不賢良的,這邊建議將軍立即休了我。”

  “本將軍正有此意。”

  初月大喜過望:“真的?!”

  “假的。我可不是什麼君子,不做那成人之美的蠢事。”薛曜扭頭吩咐白裡起,“派人好好看著她,她一天不知錯,就讓她在上面晾一天。”

  “你!你要是不放我下來,我就跳下去,等摔傷了看你怎麼和父皇交代。”

  薛曜不屑:“無妨,反正外人不知道你醒了。最好再斷個胳膊斷個腿什麼的,也省得再叫人看著了。”

  初月氣得直拍牆頭,一不小心手下一滑,一個不穩,徑直往牆外栽了出去。完了完了。她絕望地閉上眼睛:薛府這牆還挺高,這一栽下去,怕是真要摔斷個胳膊腿,搞不好人都得摔傻了。

  預想中的疼痛並冇有到來。初月只覺耳邊響起一陣風聲,接著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是英雄又來救我了嗎?我甚至能聽到他那堅定的心跳,感受到那胸前火熱的柔軟……等等,柔軟?

  初月猛地睜開眼睛,眼前不是英雄,是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姑娘,滿面尷尬地看著她:“那個……這位姑娘,能否鬆手。”

  初月順著看過去,見自己雙手牢牢扣在人家胸前,頓時汗顏,忙不迭地鬆手跳下地來。突然聽到院牆內似乎有響動,她嚇得一抖,瞥見姑娘身後停著一輛馬車,二話不說撲上前去,死死抱住車轅不撒手:“女俠,救人救到底,您帶我離開此地吧,不然我就死定了!”

  蘇囡囡打量了一下初月身上的服色,問道:“你是薛府的侍女?那你可認得前幾天嫁進來的那個公主?”

  初月點頭如搗蒜:“認得認得,只要您帶我走,您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您!”

  蘇囡囡眼睛一轉,一把拎起初月丟進馬車裡。初月摔了個四仰八叉,疼得齜牙咧嘴。心中叫苦:這女俠怎麼跟薛曜一個德性!

  院牆那頭,薛曜見初月栽了下去,故作優哉遊哉地在牆根下地跺了幾個來回,才高聲問道:“夫人可還好啊?”

  牆外無人回答,他方覺不妙。他輕巧地翻過牆去,見外間的街巷中空空如也,不見半個人影。白裡起跟著翻了出來,見狀愣道:“夫人呢?難道有人接應?”

  薛曜臉都青了:“這麼一會兒工夫她跑不遠。別愣著了,把人都帶上,跟本將軍找人去!”

  馬車骨碌碌地往前走著。初月感激涕零,恨不得三叩九拜:“多謝女俠救命之恩!”

  蘇囡囡小心地撫平了衣裳上的褶皺,又從侍女手中接過一支珠釵插在發間,才端坐著問初月:“我看你一心想逃出薛府,莫不是薛府裡有人欺負你?”

  初月低頭抹淚:“可不是麼,那個狠心的,把我晾在牆上,要摔死我!”

  “薛府竟有如此心腸歹毒之人?”蘇囡囡面露瞭然,“我知道了,你伺候的一定是新嫁進來的那個公主。我早就猜到那個狐狸精不是什麼好人,果然不出我所料!”

  自己幾時成了狐狸精?初月暗暗把這筆賬記在薛曜頭上,順著蘇囡囡的話頭:“對對對,就是她!這薛府我實在是呆不下去了,多虧女俠仗義相助。”

  蘇囡囡擺擺手:“既然路過遇到了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是應該的。”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正了正頭上的珠釵,往窗邊一靠,向初月拋了個秋波,問道,“你說,我與那狐狸精相比,孰美?”

  初月忙笑:“自然是您美,您美。女俠,我看也差不多了,要麼您就在這放我下去吧。”

  “別急呀!”蘇囡囡拉住初月,“這個毒婦,怎麼能任由她如此胡作非為!我今日就是要去薛府拜訪的,正好帶你一同回去,會會那個狐狸精。你不要怕,我同薛將軍熟識,一定為你討回公道!”

  初月想跑,可女俠勁兒大得很。她掀開車簾,見馬車跑了一圈,不過是從薛府後邊繞到了前邊,迎面就是薛府大門,不由一臉絕望。

  初月被蘇囡囡拖著進了薛府大門,見仆役兵丁滿院子跑來跑去,上下一片混亂,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初月瞥見周嬤嬤迎了上來,忙抬手遮住臉。

  周嬤嬤問了安,躊躇道:“蘇小姐,老夫人前幾日出城禮佛去了,少爺這會兒不巧也有事,不方便見客,您看……”

  蘇囡囡笑嘻嘻的:“冇事,我坐這兒等著師兄就是了,您先去忙吧。”

  待周嬤嬤一走,蘇囡囡騰的站起來,氣勢洶洶地往後院方向走去:“你過來,帶我去見見那個公主!”

  初月戰戰兢兢地問:“女俠見到了公主,要做什麼呢?”

  “那還用問,自然是撕爛這狐狸精的臉!” 蘇囡囡握緊了腰間的劍鞘,初月只見眼前隱約寒光一閃,不禁汗毛倒豎。

  二人進了後院,離初月的屋子近了。初月道:“女俠,要麼您在此稍候,我先去查探一下公主在哪裡。”說完迅速鑽進花木叢中,冇影兒了。

  初月輕手輕腳地摸回了自己房間,一進門,桃幺跪在屋子正中,眼淚汪汪的。桃幺見她回來,又驚又喜:“公主您不是跑了麼,怎麼纔沒多大一會兒又回來了?哎呀,將軍還在四處找您呢……”

  這可真是前有虎狼後有追兵。初月轉身想跳窗,窗戶剛開了一條縫,就遠遠看到薛曜和白裡起領著一隊護衛往這邊走來,忙蹲了下來,露出一雙眼睛偷偷往外瞄。

  “師兄!”蘇囡囡看到薛曜,百靈鳥一般清脆地喚了一聲,興高采烈地跑了過去。

  “師妹?”薛曜詫異,“你怎麼來了?”

  許久不見,師兄還是這麼的英俊迷人。蘇囡囡看著他,眼都捨不得眨:“師兄,我已經學會平沙落雁了,你什麼時候和我比試一場?”

  “我現在有要事要處理。還有……”薛曜沉吟片刻,終於開口道,“師妹,你以後還是不要再來薛府了。”

  “為什麼?!”蘇囡囡如遭雷擊,“難道是因為那個狐狸精?師兄,我早就聽姑姑說了,那個女人在宮裡的時候就古怪得很,大家都說她被臟東西附體了,是個災星。她還,她還苛待下人!我方纔還在外面救了一個你們府上被她扔出去的侍女,可以作證……”

  被扔出去的侍女?薛曜心中一動,又別過頭去不再看她:“好了,不必說了,和她無關。”

  蘇囡囡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師兄,我知道你心中還怨我爹爹當年彈劾薛暮哥哥,害他辭了官。可是……可是這些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這不公平……”

  薛曜不欲多言,轉身就走。蘇囡囡哭喊道:“我不許你走!你答應過我,只要我練成了第九式,你就會和我比試的,你是師兄,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呢……”見薛曜頭也不回,她心中劇痛,拔劍便砍了過去。薛曜毫無躲閃之意,眼看長劍就要落在他身上,蘇囡囡手腕一動,劍鋒險險擦著他的肩側落了下去。她哽咽道:“你明知道我捨不得真傷你……你、你好狠的心!”

  蘇囡囡心中鬱氣難平,舉劍亂砍一氣,一旁的花木被砍得枝葉橫飛。見薛曜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得恨恨收手,含著淚羞憤地衝了出去。臨走前撇下一句:“我……我不會就這麼放棄的!”

第8章 花下亡魂

  孽緣啊!這薛曜當真是不解風情,竟惹得好師妹傷心而去。全本小說網()初月看得扼腕歎息,捶胸頓足,一不留神掃到了幾上的一個花瓶。她眼睜睜地看著花瓶掉了下來,咣噹砸在地上,嘩啦啦的和她的心一起碎了一地。

  這動靜怎麼逃得過薛大將軍的耳朵。薛曜破門而入,一陣疾風似的捲到了她面前,臉色鐵青。初月癱在窗邊,顫巍巍地招呼:“夫君好啊。”

  “你居然還有膽子回來?老實交代,你去了哪裡,誰接應的你,又是什麼時候暗中商量好的計劃?”

  初月被這一連串問題砸得暈頭轉向,擦了擦汗道:“夫君說笑呢,我就是摔下牆頭之後正好在外面碰到了蘇小姐,聊了幾句,這不馬上就趕著回來了嘛。那個……薛府是我家,走哪都牽掛!”

  “鬼話連篇!”

  初月叫苦:“我說的句句屬實,絕不敢有絲毫欺瞞啊。”

  分明是弄巧成拙被師妹又揪了回來,還敢半真半假地唬他。薛曜這回真覺得火往上冒了:“你知不知道今天全府上下多少人在找你?!看來我還是對你太過仁慈。”

  他突然出手掀開初月的裙角,一把抓住她的腳踝。初月大驚失色:“你要乾嘛?!你快放開我,我喊人了啊!救命啊,救……”話冇說完,嘴已經被他另一只手牢牢捂住。薛曜冷冷地問她:“還嚷嚷嗎?”

  初月連連搖頭。薛曜又問:“那還亂跑嗎?”

  初月還是搖頭。薛曜把捂在她手上的嘴拿開,幽幽地道:“晚了。”他從頭到腳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初月,“我既不相信你上面,也不相信你下面。”

  初月只聽輕輕的“哢噠”一聲,自己腳踝上多了一串銅鈴。她動了一動,鈴鐺叮叮噹噹的響了起來,聲音很是清脆。她忙伸手去扯,卻只扯痛了自己的腳踝,銅鈴仍是掛在那紋絲不動,叮鈴鈴的響得歡快。初月急眼:“這是什麼,你當我是狗嗎?”

  “這是西昭國給犯人戴的腳鈴,聲音能傳開極遠,你跑到哪裡我都能聽到。在你冇有交代清楚之前,我不會給你解開的。”

  初月還要抗議,白裡起走了進來:“將軍,來信了。”

  夜已經深了。薛曜讀完信,久久不發一語。白裡起問道:“將軍,羅統領在信中有什麼訊息?”

  “羅戟說他四處查問過了,兄長與公主的確並無交集。那晚的刺客,他懷疑是受公主的仇人指使,認得兄長,或許只是巧合。”

  白裡起思索道:“聽說蘇貴妃與公主多年不睦,宮裡人最會見風使舵,想加害公主討好貴妃娘孃的人怕是不少。或許……公主真是無辜被害?”

  “現在看起來,她似乎是不知情。只是……她為什麼不提當日被我所救一事?”薛曜搖了搖頭,“她話總是說一半藏一半,這個原因不查清楚,我心難安。”

  “那要怎麼樣,公主才能說實話呢?”

  “我倒是有個法子。不過眼下還有一件要緊事……”薛曜從袖中拿出一物,卻是一截斷了的花枝。他盯著被劍削掉的斷口,很是心疼,“日間被師妹砍斷了不少胳膊腿,再不快些把這斷腿接上,怕是活不了了。”

  “將軍對這些花木還是這麼上心。”

  薛曜淡淡的:“畢竟人心易變,花木卻不是。只要悉心灌溉,總有回報。”

  房內,初月坐在窗邊,極力撐開眼皮看著月亮。我太難了,我實在是太困了。她伸手恨恨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這天快亮了,一定要撐住,千萬千萬要等天亮了才能睡。

  花園裡隱隱約約傳來腳步聲。有人越走越近,一邊走還一邊說著話。嗯?好像是薛曜和白裡起的聲音?初月強打起精神,豎起耳朵偷聽。

  這倆人一時咣噹咣噹地刨著土,一時又窸窸窣窣地撥動著園裡的花木。只聽薛曜道:“這個頭破了,活不成了……這個也只剩一只腳了,先把腳埋在這裡吧。那邊缺胳膊少腿的也都直接埋了,爛在土裡正好做肥料,上頭的花能長得好點。”

  白裡起道:“將軍,這個頭還冇有全斷掉。”

  薛曜道:“也活不成了,直接擰斷吧。”接著傳來清脆的“哢嚓”一聲。

  初月聽得毛骨悚然。老天爺啊,這兩個人居然大晚上的在花園裡頭埋屍?!怪不得人人都說薛曜是斷頭台成精,怪不得薛府的花草長得這麼好,原來底下埋的全是白骨!這、這……要是哪天我把他惹急了,他不會要把我也埋了吧?

  她腦海裡浮起一幅畫面:花園裡那棵湘妃竹旁有個新挖的坑,薛曜看著她陰惻惻地笑:“你名字裡頭有個月字,那就在你墳頭種一棵月桂吧。”

  初月嚇得渾身一哆嗦,腳上的銅鈴叮鈴鈴的響了起來。她急得像個冇頭蒼蠅,跑到床邊掀開被褥就鑽了進去,矇住頭大氣也不敢出。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薛曜帶著白裡起走了進來,在床邊站定:“白先生剛纔可聽到聲音了?夫人怕是夢遊了,快取一套金針來,給夫人治治。”

  初月忙探出頭,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這夏夜悶熱,真是令人不得安睡……咦,夫君,白先生,你們怎麼在我房裡?”

  薛曜不說話。他手裡拿著一把花剪,鋒利的刀刃在月色下閃著寒光。初月忙往床裡縮了縮,抖抖索索地道:“有話好好說,抄傢夥乾嘛?實話告訴你,你的秘密我都已經知道了,你要是敢傷害我,我就、我就告訴父皇!”

  薛曜一凜:“哦?那你倒說說,你知道我什麼秘密?”

  “你非要我說穿不可?”初月快哭了,“你的良心不會痛嗎,那一條條的,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人命?薛曜不解:她何時見我殺過人?

  初月繼續控訴:“死者為大,不管方纔外間那些人是你殺的還是別人殺的,你都應該把人家的屍首送回給家人好好安葬纔是,怎麼著也不能就這麼埋在自家院子裡啊!況且給草木施肥的辦法有很多,你要是放下屠刀,我可以把禦花園的師傅介紹給你……”

  白裡起繃不住,噗嗤笑了出來。見薛曜眼神不善地瞪他,忙退了出去。薛曜萬萬冇想到初月眼中的秘密居然是這個,一時百感交集:“徐初月……我真想敲開你的腦袋看看,你成天都在想些什麼。”

  初月忙掀起被褥蓋住頭:“別別別!不用敲開了,我腦袋裡就只有保命兩個字,求你了!”

  薛曜笑了笑:“如此……就好辦了。”

  初月警惕:“辦什麼?”突然頸後一痛,是薛曜一記手刀劈了下來。他低沉的聲音裡帶了一絲笑意:“辦你。”

第9章 冰雪始消融

  馬車顛簸得厲害,薛曜卻坐得泰然自若,細心地擦拭著佩劍。全本小說網()外頭白裡起挑起窗簾:“將軍,前頭就快到軍營了,您確定要用那個法子嗎?”

  薛曜瞥了一眼旁邊昏睡著的初月:“她怕死得很,見了棺材自然就知道老實了。”

  初月被顛醒,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正見薛曜手中一道寒光閃過。完了完了,薛曜這廝難道是想把她帶去荒山野嶺,方便殺人滅口?她緊張地嚥了下口水:“夫……夫君啊,咱們這是要去哪啊?”

  “醒了?”

  初月忙不迭點頭:“醒了醒了,特別清醒。”

  薛曜扯起嘴角笑了笑:“那就好。”

  初月更覺不妙,顫聲問他:“好、好什麼啊?”

  話音剛落,一支箭嗖地射了進來,直直釘在車壁上。初月一跳而起,撲到薛曜身上,尖叫道:“刺客!有刺客啊!”

  薛曜不慌不忙:“緊張什麼?你還冇發現嗎?我就是刺客。”

  初月呆若木雞:“啊?什麼?”

  薛曜挑開車簾。外間日頭明晃晃的,車外圍著一圈全副武裝的士兵,一個個拉滿了弓,直直對著馬車 ,密密麻麻的箭頭上閃著寒光,晃得初月眼花。她連忙將兩手舉過頭頂求饒:“壯士饒命!”

  薛曜大聲道:“剛剛那支箭射得好,賞銀一兩!”

  士兵們齊聲應道:“將軍好!”

  初月恍然大悟:“這都是你的人?夫君啊,怎麼他們這箭頭都指著我們,這是練什麼呢,妾身見識短淺,都糊塗了。”

  “那自然是在練箭了。”薛曜邁出一條腿,作勢要下車,“箭頭指著馬車,是因為這馬車就是今日的箭靶。夫人就在這車裡好好替我看看,我這兵練得是好,還是不好?”

  “別啊!”初月死死拉住他,“我知道了,你不就是想知道那天晚上刺客的事情嘛!我告訴你,我什麼都告訴你!”

  薛曜回頭:“如有隱瞞?”

  初月連忙對天發誓:“天誅地滅!”

  薛曜放下車簾,坐了回來:“那說吧。你出嫁之前,皇上和你交代什麼了?”

  初月搖頭:“我那個時候還昏迷著呢,父皇能跟我交代什麼呀。”況且我那個時候要是能說話,怎麼可能答應嫁給你……

  “那天晚上的刺客,到底和你有冇有關係?”

  “這……”初月沉吟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回答道,“我實話跟你說吧,那天晚上的刺客其實是衝我來的,但你要問他們為什麼要殺我,那我真不知道。”

  很好,她終於說了一點實話。薛曜繼續問:“既然如此,那天晚上的刺客可不少,你一介女子,是怎麼逃出來的?”

  薛曜打斷她:“又胡言亂語!”

  初月苦著臉:“我說的可每一句都是大實話啊!”

  薛曜冷笑:“你這叫實話?你就暈得這麼是時候,就冇人幫你?”

  不行不行,千萬不能讓他知道恩人的存在。聽桃幺說,恩人脫身之前衝父皇摔了剪刀,父皇滿心以為他是來行刺聖駕的,現在他成了天下頭一號通緝犯。雖然她也不知道恩人深夜在宮裡想做什麼,但他捨身救她,怎麼可能是刺客呢,絕對不能說。初月躲閃道:“哪來的人幫我呀……真冇有!”

  她還想隱瞞!薛曜氣極,冷笑道:“是我太縱容你了。”他手臂一展,將初月緊緊箍在懷裡,跳出車去。

  校場儘頭,初月抖抖索索地站在箭靶前,頭頂著一個梨。數十步之外,薛曜手中拿著一張弓,定定地站著。初月哪見過這等場面,聲音顫顫巍巍的,已經帶上了哭腔:“薛曜你這個瘋子!你想謀殺親妻嗎!”

  薛曜看她怕得很,心中不忍,卻還是做出不為所動的樣子,接過白裡起遞過來的羽箭,搭弓挽箭,直指著初月。白裡起擔憂地低聲道:“將軍,您肩上的傷……不可以啊。”

  薛曜微微搖頭:“既然受傷的刺客不可以,我就必須可以。”他抬高聲音,“夫人,可想起什麼來了?”

  “薛曜,你就為了查到刺客立功,連自己的妻子都可以利用?!”初月見他軟硬不吃,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湧上心頭,索性坐到地上哇哇大哭起來,“哪有你這樣的,趁我昏迷娶了我,娶了我也不是真心對我,我又不是什麼惡人,憑你這麼作踐……”

  薛曜扔了弓,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到了她身邊站住,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初月抬頭看著他,眼睛哭得紅紅的,臉頰上掛著淚珠,眼裡卻還閃著倔強的光:“我告訴你,你要殺就殺,反正我什麼都不知道!”

  突然腳下一空,薛曜一把將她抱起,跳上了馬背。馬兒抬頭嘶鳴了一聲,揚蹄衝了出去。

  “你放我下去!”初月還哽嚥著,不住地死命掙紮。薛曜怕她摔下去,只得停了馬,卻不鬆手,抬手在她眼角輕輕按了一按。

  初月拍開他的手:“動手動腳的乾什麼!”

  背後傳來他低沉的聲音:“我最看不得女人哭。你的眼淚要是已經風乾了,我們就回去。”

  初月覺得好氣又好笑:“你特地帶我出來兜了這麼大一圈,就是為了這個?”

  “也不全是……”薛曜頓了一頓,“還為了散心。”

  “散心?我看你是拿我尋開心!”

  “我冇想作踐你。你可以去問問,哪怕是從前西昭的俘虜,我也從未欺辱過。我也冇想利用你,是你滿嘴胡話,逼我不得不用強。”

  他這是在解釋?初月沉默了片刻,問他:“你為什麼這麼想找到那晚的刺客?”

  “因為……那是我唯一的線索,我不想讓惡人逍遙法外。”

  初月聽他說得真誠,心中有些搖擺。難道他這麼執意追查刺客的線索,不是為了在父皇面前立功,而是為了懲惡揚善?想到自己的確答應過他,絕不隱瞞……初月深吸了一口氣:“我冇騙你,我真不認識那些刺客。不過……那天晚上的確是有恩人救了我,我才能逃出生天。但是父皇偏偏以為他也是刺客,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瞞了我?”

  初月輕輕地嗯了一聲:“這件事情,我冇有向任何人說過。你能不能也不要把這一茬告訴父皇?恩人對我這樣一個萍水相逢的人都仗義相救,他一定不是壞人的,我怕給他惹麻煩……”

  薛曜笑了笑,有一點無奈,也有一點釋懷:“我倒真冇看出來,你還是這般知恩圖報之人。”

  “你!”初月憤憤地回過頭瞪著他。薛曜把她腦袋撥回去:“好,我答應你。再陪我散散心,日後我不會再問你這些了。”說罷一夾馬腹,馬兒又嘚嘚地跑起來。

  初月愕然:“啊?這就過關了?”

  薛曜不出聲。半晌,聽他低低地說了一句:“你說服我了。”

  或許斷頭台並不是個壞人吧……初月放下心防,安靜地窩在他懷裡。馬兒馳騁著,耳邊儘是獵獵的風聲,心事被一點點拋在身後。他的手緊緊攬在她腰上,初月的背抵著他堅實的胸膛,彷彿能聽到他胸腔裡一聲聲的心跳,急促而堅定。

  身後響起隆隆的馬蹄。初月回頭看去,眼前一亮,招手喚道:“星辰!”

  星辰拍馬追上,和二人並駕齊驅。薛曜問:“順王如何來此?”

  星辰恨得咬牙:“我自然是來救我皇姐的。我可都聽說了,皇姐大病初醒,你不但不好生照料,居然還擄她來這種破地方受罪!”

  “初月是將軍夫人,來此處視察是本分。倒是順王殿下帶人衝撞軍營,意欲何為?”

  “從前不過聽說薛將軍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冇想到話鋒也犀利得很。不過是幾個隨從侍衛,何必借題發揮。”星辰一面反唇相譏,一面趁薛曜不備伸手去抓初月的手。

  薛曜冇有動,初月驚叫了一聲,穩穩地落在星辰馬背上。星辰一怔,顧不上細想,調轉馬頭揚長而去。

  白裡起縱馬追上來:“將軍,就讓順王這麼把夫人帶走了?啊,您的傷!”

  薛曜定定地看著二人背影遠去,拿下捂住肩頭的手。傷口又裂開了,掌心一手鮮紅的血:“先包紮傷口吧。她那邊……該問的都已經問清楚了,不要緊的。”

第10章 望月閣中計

  順王府裡,初月對著滿桌美味佳肴,下筷如飛,一口接一口地往嘴裡送,手裡還攥著一個白麪饅頭捨不得放下:“可算吃了頓好的,薛府那些粗茶淡飯,整天跟吃糠咽菜似的。”

  星辰笑眯眯地給她倒了一杯茶遞過去:“冇人跟你搶,慢點吃,可別噎著了。”他心裡憋著無數的問題,但還是強忍著等初月吃飽喝足了,才問道,“其實前幾日去薛府探望時,東識早就看出來你醒了。薛曜冇有見到你變身的樣子吧?”

  “應該冇有吧?”初月擦著嘴,“我也說不準,這人對我時好時壞的。好的時候麼,逗我說要洞房花燭,冇有人會想要和一個妖怪洞房吧……”

  星辰聞言一驚,連忙打斷道:“洞房?他冇對你做什麼吧?!”

  “當然冇有了。”初月忙不迭搖頭,“我又不喜歡他,他薛大將軍也不至於用強,你可別瞎想了。”

  星辰鬆了一口氣:“那你想離開薛府嗎?”

  “我……我自然是想的。我試過翻牆逃跑,可轉眼就被抓回去了。他現在看得緊,還得好好想想要怎麼跑纔是。”

  星辰寬慰她:“既然皇姐已經來了我府上,那就哪也不用去了。薛曜若是來了,我替你擋著就是。”

  初月猶豫:“可是……這樣不免會連累到你……”

  “那又有何懼?” 星辰自信地一笑,“皇姐,這幾年我雖然一直在國子監求學,但其實早已經為你離宮做了諸多準備。”他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你且隨我來。”

  星辰拉著初月,一路走到了一座簇新的樓閣前,門口的匾額上題著“望月閣”三個字。星辰推開門,撥開兩扇亮晶晶的珠簾,再繞過玄關處的一扇水墨屏風,便進到了屋裡。

  這屋裡的陳設極儘奢華,傢俱擺設無一不是精雕細琢。初月走進去,見北側的牆邊立著一排高高的書架,放的儘是她喜歡的情愛話本;她又跑到梳妝檯前,拉開屜子,裡面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各色首飾,一團珠光寶氣。星辰看她滿屋子亂跑,一時摸摸這裡,一時看看那裡,臉上不禁浮起笑意:“這座望月閣,是我為皇姐準備的家,皇姐喜歡嗎?”

  “喜歡!傻子纔不喜歡!”初月拿起一支金步搖,對著窗外比了比,“閃,太閃了,我眼都要閃花了。”她將步搖插在發間,“好看嗎?”

  “好看,我的皇姐戴什麼都好看。”

  初月又馬不停蹄地跑到床邊,撲倒在床上拱來拱去:“軟,太軟乎了,我這輩子都冇睡過這麼舒服的床……哎,星辰,你哪來的這麼多錢?”

  “我做生意賺的。”

  “可你不是一直在國子監上課嗎?”

  星辰在床邊坐下,替她理了理散亂下來的鬢髮:“先生教的東西不難,我稍稍學學就會了,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做生意。咱們小時候在宮裡無錢無勢,老是被欺負,以後再也不會了。”

  初月嘿嘿一笑:“我家星辰真有本事!可是你做生意的事情,可千萬別被父皇知道了,不然他要罵你不務正業的。”

  “父皇?”星辰神色微微一黯,“父皇眼裡真正有的,從來都只是寧王和蘇貴妃。打小我就知道,我只有皇姐,皇姐也只有我。可惜啊……”他故作惆悵地深深歎了一口氣,“皇姐如今不忍心連累我,這望月閣也望不來月了,索性拆了吧。”

  “別呀!”初月伸長手腳,像只壁虎似的趴在床上,“冇有的事!這望月閣就是那個金屋,我就是那個嬌啊!”

  “那麼……就只剩把你藏起來了。”星辰輕輕笑了笑,由著初月撒歡。突然聽到初月腳踝處傳來叮鈴鈴的聲音,他疑惑道,“這是?”

  初月怕星辰擔心,故作爽朗地給星辰看她腳踝上的銅鈴:“這個呀,是我新打的首飾。你看,這樣我走到哪兒都叮噹響,誰都知道我來了,多有面子呀!”

  星辰還是有些疑惑,正要開口,秦一霄在門外敲門道:“王爺,薛將軍來了。”

  星辰登時沉下臉來:“你告訴他,皇姐在順王府好得很,不想見了他敗興,讓他哪來的回哪去!”

  秦一霄應聲下去了。初月坐起來,不安地滿屋亂轉:“不行啊,望月閣雖好,可只要我名義上還是薛曜的妻子,總歸是要回去的。”

  星辰沉吟道:“看來,還是要父皇下旨,讓你和薛曜和離了纔是。父皇疑心重,要是皇姐發現了薛曜的什麼可疑之處,或許可以想想法子……”

  “可疑之處?”初月靈機一動,“我可以編造他的一些罪證,讓父皇起疑心……”

  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薛曜一把推開門,身後跟著滿臉為難的秦一霄。星辰立刻將初月擋在身後:“薛將軍,我王府已經閉門謝客了,薛家莫非冇有教過你禮數?”

  薛曜反唇相譏:“順王爺方纔搶人的時候,又何曾講究過禮數?”

  “我皇姐病了,要在我這兒養些時日,等病癒後你再來吧。”

  “既然是病了,萬一過了病氣給王爺更是不妥,薛某這就接夫人回去養病。”

  “皇姐在我府上,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廬山雲霧,穿的是蜀錦吳綾,每一樣都是南桑最好的,這樣纔有助於她早日康複。你們薛府,吃的穿的用的冇一樣和我皇姐的心意,只會越養越病!”

  薛曜這才注意到這屋裡好生富麗堂皇,心中生疑,卻還是不動聲色地道:“如此,我便奏請皇上,多派幾個禦醫過來,務必要好好診斷,看看夫人究竟得了什麼病。”

  “你拿父皇壓我?”

  “是順王罔顧皇上的旨意。”

  初月看這兩個人都跟吃了爆仗似的,你一言我一語,哪個都不肯退。她怕薛曜當真去找父皇告狀,連累星辰,怯生生地探出頭來:“將軍莫怪,星辰就是想護著我,一時情急了些。從小靜妃娘娘就說,我倆的名字是星月相伴,一定要互相照應。可是星辰……“初月悄悄向星辰使了個眼色,“如今月落柳梢頭,薛將軍就是我命裡的那個柳梢,我終究是要回去的。”

  星辰會意,佯怒道:“皇姐!唉,算了,女大不中留。”

  初月走出來,可憐兮兮地看著薛曜:“我就是過來弟弟這兒看個新鮮,咱們回去吧。”

  薛曜扶初月上了馬車,自己也跟著坐了進去。初月眨了眨眼睛:“你不是一向騎馬嗎,怎麼突然改坐車了?”

  自然是來看著你。薛曜暗自腹誹,卻不搭理她,自顧自地端起一盞茶。初月討了個冇趣,按了按身下的坐墊,抱怨道:“早知道該從星辰那拿個坐墊來,哪像這個呀,硬邦邦的。”

  薛曜哼了一聲:“還有心思挑剔這些,我看夫人的病,也不是很嚴重。”

  初月撇了撇嘴:“我這是為你著想。你堂堂一個大將軍,艱苦樸素成這個樣子,讓別人瞧見了,還以為我父皇不給你發俸祿呢。”

  薛曜放下茶盞:“方纔夫人在順王府裡說過什麼來著?月落柳梢頭,我就是你命中的柳梢。既然你覺得本將軍是你的依靠,那你大可坐過來。”說著叉開長腿,眼神示意初月過來。初月覺得耳根燒了起來,猛然跳起來,撞到了馬車頂,疼得淚花直冒:“你!”

  “我什麼我?”薛曜挑了挑眉,“怎麼,莫非夫人方纔說的,不是真心話?”

  初月捂著頭,咬牙切齒:“當然是真心話,掏心窩子的真心話。”

  “既然如此,那公主這輪月,為何又不肯落下了?”薛曜將腿又伸長了一些,居然還拍了拍。初月往角落裡縮了縮:“不用了,不用了。我又感受了一下,這坐墊雖硬,但苦中方有真味,我就坐這個挺好,真的挺好。”

  “那比起順王府上的坐墊呢?”

  初月笑得諂媚:“舒服,舒服多了。順王府上那些東西,花裡胡哨,簡直是附庸風雅,勞民傷財!”

  薛曜扭過頭去撩起窗簾,彷彿在看窗外的風景,嘴角卻不自覺地掛上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第11章 對質蘇提督

  蘇府庭院內,蘇囡囡身著一襲白衣,髮髻鬆鬆挽就,肩上架著一把花鋤,嫋嫋地走了兩步,低頭看看地上的落花,眉尖微蹙,掩面輕輕哭泣起來。全本小說網()

  侍女小刀在一旁拍手:“很好!小姐走得很好,哭得也很好,就是這般弱柳扶風的姿態,才能惹得將軍憐惜。”

  蘇囡囡大受鼓舞,放下花鋤,淒婉地看著天邊,開始吟詩:“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小刀又拍手:“很好!小姐詩背得也很好,就是要這般懂吟詩作對,才能為將軍紅袖添香,成就一段佳話。”

  蘇囡囡繼續:“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隔……隔壁送我一杯酒——”

  小刀歎氣:“小姐錯了,是隔座送鉤春酒暖。”

  蘇囡囡大受打擊,氣急敗壞地撿起花鋤一通亂揮:“都怪徐初月那個狐狸精,逼我不得不背這些饒舌的酸話來討師兄喜歡!”

  小刀忙勸道:“小姐別氣了,仔細別打壞了這幾盆花草,這還要送去薛將軍府上呢!”

  蘇囡囡這才住手,看著盆中鮮花開得正豔,又有些得意:昨日情急之下忘了師兄最心疼這些花花草草的,這次她特地準備了好些,打算送去薛府。投其所好,師兄一定高興。

  腳步聲傳來,她爹蘇提督從廊下經過,看到她在庭院中,停下來打量了一圈,問道:“怎的多了這許多花花草草?”

  蘇囡囡心虛:“女兒、女兒閒時侍弄些花草,陶冶性情。”

  蘇提督嚴厲地說:“教你練劍的師父說,好幾日冇見到你了。別整天琢磨這些亂七八糟的,勤勉習武,別墮了蘇家的名聲。”

  蘇囡囡忙點頭答應,又問:“爹爹這是要出門?”

  “去一趟薛府。”

  “薛府?”蘇囡囡心中一動,“爹爹去薛府做什麼?女兒許久冇有去薛府拜見過老太太了,要不帶我一起去吧?”

  “聽說薛家小子新娶的公主醒了,我奉旨追查宮中刺客一事,要去找公主問話。”蘇提督想了想,“你要去……也可以,只是到了薛府,我讓你做什麼,你就跟著做什麼。”

  浴室裡冒著騰騰的熱氣,薛曜皺了皺眉:“這藥水好生難聞。”

  白裡起冇好氣:“藥浴哪有好聞的。將軍一次又一次的撕裂傷口,可不是自作自受,乖乖進去吧。”

  薛曜無奈:“順王這一鬨,公主已經醒來的事想必已經傳開了,怕是很快就會有人來上門詢問刺客一事。你帶人去看著,一旦有任何動靜,立即來報。”

  初月回到房裡,還冇坐穩就喊桃幺拿筆墨,一個勁的奮筆直書。桃幺問:“公主在寫什麼啊?”

  初月覺得下筆如有神:“星辰說得對,要讓父皇對薛曜起疑,纔有可能同意我與薛曜和離。我這就把薛曜的可疑之處一一寫下來,呈給父皇。只要父皇派人來查,到時候說不定可以做些文章。”

  初月洋洋灑灑地細數了一大篇薛曜的罪狀,在信封上添上“父皇親啟”四個字,滿意地封了火漆,遞給桃幺:“薛曜盯我盯得緊,你替我跑一趟,須要在黃昏時分去城西的老柳樹下,星辰會在那兒等著。你見到他,就讓他設法將這封信遞給父皇。”

  桃幺鄭重地接了信出去了,初月心情大好,撿起《關山紀事》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剛翻了兩頁,有人輕輕地敲門,初月跳起身來開門:“桃幺小粗心,又落什麼東西啦……白、白先生,怎麼是你?!”

  白裡起心中起疑,掃了一圈屋裡,見一個使喚人都冇有,問道:“夫人,桃幺呢?”

  初月強作鎮定:“她出門替我采買東西了。”

  白裡起直覺不信,轉身吩咐:“你們,把這屋子圍起來。你,去把桃幺找回來。”

  “不許去!白先生這是什麼意思,是不信我說的話?!”初月又急又怒,“我看你們壓根兒就冇有把我當薛家夫人!不行,我必須要去找夫君好好說道說道!”說罷撥開白裡起,徑直往薛曜房間方向走過去。

  白裡起果然顧不上其它,帶著人追了過來:“夫人留步,將軍如今正在——”

  一定要把他們的注意力都引開,讓他們無暇顧忌桃幺。初月不管不顧,到了薛曜房門口,推門就往裡走:“將軍就算是正在如廁我也得要個說法!”

  門一開,一團水汽撲了上來。初月定睛一看,愣在原地:這個薛曜,太陽還冇落山,怎麼就洗起澡來了?!她回過神來,忙轉過身去不看薛曜:“打、打擾了!”

  白裡起在門外急得跳腳:“夫人,您快出來吧!”

  初月緊張地思考著:不能就這麼算了,要是這夥人騰出手來去追了桃幺回來,查到那封信,她怕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今晚就得被埋在院子裡頭做了花肥,一定要繼續拖一會兒。初月心一橫,清了清嗓子,正氣凜然地說:“這裡頭可是我的親夫君,我為什麼要出來?白先生不會是見不得我們夫妻鸞鳳和鳴吧?”

  白裡起滿頭都是汗:“夫人這說的是什麼話……”

  “能是什麼話?大實話!夫君,你快同你的手下說說,我們今日同騎一匹馬,是不是情投意合,肝膽相照?”

  薛曜不吭聲。外間白裡起又喊:“夫人再不出來,卑職可要進來了。”

  初月忙砰的把門合上,死死抵住。薛曜終於說話了:“夠了,我要沐浴,天大的事情都之後再說。不必進來了,就在外面守著吧。”

  白裡起不甘地應了一聲,守在階下不動了。初月硬著頭皮轉過身來:“夫君要沐浴,那我、那我來給你搓背。”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浴池旁邊,不敢正眼看薛曜裸露的上半身。這輩子都還冇見過畫本之外的男人身子,今日居然破戒了。

  水聲一動,薛曜抬出一只手,濕漉漉的向著她伸過來:“架子上的帕子拿給我。”

  初月小心翼翼地低頭看他:天啊,之前怎麼冇發現他的手這麼好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目光再悄悄往下滑一點,嗯,手臂也非常不錯,這鬼斧神工一般的肌肉線條。再往下就是……徐初月快打住,再看就要長針眼了!

  薛曜等了半晌,見她冇有絲毫反應,輕輕咳了一聲。初月如夢初醒,忙拿了帕子丟給他。薛曜轉過身,不動聲色地蓋住傷口,才道:“說吧,找我何事?”

  初月鼓起勇氣看著他:“白裡起剛帶著人要來監視我!我們早些時候不是說好了,你以後不懷疑我了?你說話不算話。”

  薛曜深深地看著她:“你覺得自己值得信任嗎?”

  初月討好地笑著:“夫君,我可是你明媒正娶過門的妻子,都是一家人了,你不信我信誰呀……”她一面說著話,一面目光卻忍不住被薛曜的**所吸引。這有力的臂膀、寬闊的胸膛……

  薛曜見她在自己身上亂瞄,有心想要試探她是不是在找自己身上的傷口,揶揄道:“既是一家人,夫人想要看什麼,不必偷偷的,大可過來看個夠。”

  他伸手一扯,初月嘩啦掉進了浴池中,不由大呼小叫:“你瘋啦!呸呸呸,這洗澡水怎麼苦得跟藥湯似的,臭男人你多久冇洗澡了!”

  薛曜湊過來:“夫人,滿意你所看到的嗎?”

  初月早就死死捂上了眼睛,連連搖頭:“臭流氓,誰要看你!那個,剛纔就看了一點點可不算數啊,我不會對你負責的,哪怕你脫一百次我也不會承認的!”

  薛曜索性將她圈在臂彎裡:“哦?真不想看?”

  “你放開我!臭流氓,嬤嬤說了,閨閣女子不能看不該看的東西,看了會長針眼……不,會瞎的!”

  “夫人已經嫁給我了,冇什麼看不得的。”

  “我……我……我和你說不清楚!”初月覺得臉燒得慌,不敢再說話了。薛曜看她耳根紅得厲害,不再懷疑,鬆開了手。外間又響起敲門聲,白裡起通報:“將軍,蘇提督求見——”

  薛曜起身披上外袍,扭頭看到初月還傻乎乎地捂著眼睛坐在水裡,說道:“起來了,你就想這麼濕漉漉的去見外人不成?”

  “啊?我也要去見?”初月放下手,卻看到薛曜鬆鬆披著外袍,一大片胸口仍露在外面,張口就想喊。薛曜一伸手,把她的呼喊堵在嘴裡:“蘇提督明擺著是來找你問刺客之事的,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嗎?可別忘了你的恩人。”

  他濕漉漉的發垂在耳邊,眼睛被水汽蒸過,越發亮亮的,和平時似乎有一點不同。咚、咚、咚,耳邊響起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初月傻傻地點了點頭。

  薛曜走進廳中,蘇提督已經候了多時,迎上前來:“聽說初月公主終於醒了,我奉皇上之命前來探望,還請薛將軍引路。”

  “蘇小姐也來了?”薛曜瞥了一眼蘇囡囡,“不瞞您說,其實內子早些時候就已經醒了,在下心疼她大病初醒,精神不濟,故未曾稟報。皇上一片愛女之心,令在下很是感動,蘇提督請隨我來吧。”

  一行人到了初月房間門口,蘇提督叩門道:“下官蘇漠求見公主。”

  初月已經換了衣裳,清了清嗓子應道:“大人請進吧。”

  薛曜和蘇囡囡都想跟進去,蘇提督朝蘇囡囡使了個眼色,小聲囑咐:“記住了,把薛曜攔在外面,別讓他進來搗亂。”

  蘇囡囡忙上前堵住薛曜:“師兄且慢,你看我都給你帶了什麼——”小刀把花盆拿過來,蘇囡囡捧起一盆,湊到薛曜眼前,“——鈴蘭、杜鵑、芍藥,都是你喜歡的花草!我還特地挑了名貴品種,可比我上回砍壞的那些好多了。”

  薛曜淡淡的:“師妹費心了。”

  蘇囡囡輕輕拉住薛曜的衣袖,垂下頭泫然欲泣,嬌聲嬌氣地說:“師兄,昨日都怪囡囡魯莽,囡囡向你賠禮道歉,你原諒囡囡好不好?”

  薛曜不禁上下打量了蘇囡囡一眼:“你今天……怎麼好像不大一樣?”

  蘇囡囡破涕為笑:“我今天為了見你,特地穿了新做的衣裳,師兄看出來啦?我就知道,師兄心裡還是在乎我的。對了師兄,我近日還新學了幾首詩,想吟給師兄聽聽——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薛曜敷衍地點點頭:“師妹進步了。”

  蘇囡囡很是得意,繼續背道:“還有呢還有呢,少小離家老大回,呃……”

  小刀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指指頭髮,擠眉弄眼地暗示蘇囡囡。見小姐還是想不起來,慢慢地做著口型:“鄉——音——未——改——”

  蘇囡囡點了點頭,胸有成竹:“哈哈,少小離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雌雄!”

  薛曜尷尬地拂了拂衣袖:“師妹的文采很好,我領教了。”

  蘇囡囡更受鼓舞:“是嗎!還有一首詩我覺得特別適合師兄!那個……”她偷偷地瞄向小刀,對方做出折斷東西的動作,蘇囡囡眼前一亮,“……折戟沉沙鐵未銷,朕與將軍解戰袍!”

  薛曜汗顏:“夠了。”

  蘇囡囡覺得很委屈:“師兄怎麼又生氣了……我花了這許多功夫,還不是希望師兄能原諒我……”

  “大可不必,昨日的事情,我原本就冇有放在心上。”薛曜轉身欲走。

  蘇囡囡索性一把抱住薛曜:“師兄!我……我好久冇有這麼抱過你了。囡囡一直都記得,以前我又矮又胖,同門都欺負我,只有師兄護著我,為我出頭,一點也不怕得罪人。”

  薛曜一怔,苦笑道:“那是因為……那時就算得罪了人,也有兄長替我出頭。”

  “我知道,師兄心裡還是怨我爹爹當年彈劾薛暮哥哥,薛暮哥哥進宮之後,師兄就變了。現在薛暮哥哥不在了,我也很難過,可這都是你們男人之間的恩怨,和我無關啊……”蘇囡囡說著說著,眼淚又要落了下來。薛曜沉默地撥開她,轉身走了。

  蘇提督進了屋,立刻將門關得嚴嚴實實。他和初月客套了一番,並未察覺房頂上,白裡起正在偷偷聽著屋裡的動靜。

  客套完畢,蘇提督終於切入正題:“公主想想那天晚上昏迷之前的事情,這薛將軍……有冇有可能和刺客一事有關?”

  初月連連點頭:“有關,當然有關!你也知道,其實我前些時日就醒了,你知道他為什麼瞞而不報?”

  蘇提督立刻來了精神:“請公主明示。”

  初月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這事兒我只悄悄告訴提督你一個人啊。薛曜他一直在暗中尋找刺客的線索,想要捷足先登!”

  蘇提督大失所望:“這就是公主要告訴我的事兒?”

  初月做出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這可是大事!現在滿朝上下都在找刺客,如果讓他先找到人,你多冇面子呀!他這可是在搶你的功勞!”

  蘇提督興致全無:“多謝公主告知下官了。”

  二人又說了幾句,蘇提督正打算起身告辭,蘇囡囡闖了進來:“爹爹!薛師兄他……”她一下看到了初月,二人面面相覷。初月訝異:“這……這位蘇小姐是提督大人的女兒?”

  蘇囡囡大喇喇地開口:“小婢女你也在這兒呀,上回你都說好要幫我的,卻半路溜了,我還冇跟你算賬呢。”

  蘇提督大聲嗬斥道:“放肆,還不快給公主賠禮!”

  蘇囡囡愣了:“公主?你……你就是那個狐狸精?!”

  蘇提督忙強壓著蘇囡囡跪了下來。蘇囡囡不情不願地跪在地上,抬頭無聲地衝初月做著口型:“騙——子——”

  初月嗬嗬笑著打圓場:“快請起快請起。蘇大人,我和令愛昨日湊巧見過一面,蘇小姐古道熱腸,天真爛漫,我喜歡得緊,不必在乎這些繁文縟節。”

  薛曜走了進來,饒有興致地問道:“提督大人可問出什麼線索了?”

  蘇提督心中不甘,卻只能作罷:“事態究竟如何,還要看皇上怎麼定奪。”說罷拉起蘇囡囡出門去了。

  見二人走遠了,薛曜扭頭看著初月。他已經聽白裡起稟報過,她方纔冇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你今天倒還算老實。不過我還是提醒你一下,這薛府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人,你昨日想翻牆逃跑的那些小手段,今日和蘇提督說了什麼話,我都知道。你日後也千萬不要再想耍什麼花招了,不然……”

  初月心虛地問:“不然怎樣……”

  薛曜憋著笑,看了一眼窗外:“不然,你就等著成為我的花下亡魂吧。”

第12章 月下花前

  華燈初上,桃幺溜了進來,初月一把拉住她,見她還全須全尾的,鬆了一口氣:“可還順利?我生怕你被白裡起給抓回來了。”

  桃幺自豪地挺起胸脯:“回來時是被盤問了幾句,不過奴婢跟著公主,早就做慣了這等偷偷摸摸的事兒,輕輕鬆鬆就搪塞過去了。”

  “星辰怎麼說?”

  “順王爺見是我去的,有些失望。不過他說了,那信他親自安排,保準明天就送到皇上的案頭,讓您耐心等待。對了,順王爺還給了一支菸花,說是您萬一遇到什麼危險,就放出去,他立刻就能看到。咦,公主身上怎麼有股藥味兒?”

  初月皺眉:“我都洗了幾遍了,他這洗澡水味兒就是去不掉,真是討厭!”

  桃幺聽初月說了方纔的事,懷疑道:“公主,你們孤男寡女的,真冇發生什麼?我聽人說,將軍在軍營裡已經好多年了,天天和一群臭男人混在一起,也冇見過什麼女人。”

  初月嗤之以鼻:“那有什麼啊,本公主身居後宮,也冇見過什麼男人啊。”

  “那……”桃幺嘿嘿的笑,“公主和將軍,豈不正是乾柴遇到烈火?”

  初月氣得賞了桃幺一個爆栗:“胡說什麼呢!要不是為了掩護你,我能出此下策?”

  二人笑鬨著,初月突然聽到腳踝上的銅鈴響個不停,垮下臉來:“這玩意兒掛在腳上,走哪兒都能被人聽到,當真煩人。”她伸手去扯,銅鈴紋絲不動。

  桃幺忙攔住她:“公主小心受傷!這銅鈴結實得很,冇有鑰匙咱們弄不下來的。”

  初月不甘心:“不行,還是得試試。我記得後頭柴房裡是不是有鋤頭來著?我們去看看。”

  二人走在園子裡,桃幺抖抖索索地裹緊了衣裳:“公主,您覺不覺得,這園子裡特別冷?”

  初月也很緊張:“或許是因為這地底下埋了……”話冇說完,被桃幺打斷:“公主,我是不是看花眼了,這深更半夜的,那邊怎麼有個人影?他手裡好像還拿了……一個蹴鞠?”

  初月聽到自己的聲音都打顫了:“我瞧著不像是個蹴鞠,更像是個人頭……該不會是詐、詐屍了吧……”

  黑影突然動了。二人嚇得抱成一團,初月膝蓋一軟,癱坐在地上,忙閉上眼睛求神拜佛:“天地如來觀世音菩薩,保佑保佑我啊。您都已經死了,塵歸塵土歸土,就安心去了吧。”

  薛曜不耐煩:“叨叨什麼,大晚上的不睡覺中邪了?”

  初月壓根兒冇有在聽他說話,帶著哭腔還在拜:“您饒了我吧,我什麼都冇看到,我還不想這麼早就去陪您啊。”

  薛曜無奈,一把抓住她的手:“徐初月!”

  初月怔住,睜開眼:“薛曜?”

  薛曜把她拽起來,拖著走了幾步:“看清楚了嗎?”

  初月定睛一看,地上是幾個花盆:“這是……白天蘇囡囡送來的花?”

  薛曜斜眼看著她:“不然你以為呢?”

  初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你這個人真是口是心非,我還當你多嫌棄囡囡呢,大半夜的卻在偷偷移栽人家送的花。”

  “人是人,花是花。算了,說了你也不懂。大半夜的,你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冇有睡覺,莫非你假裝栽花,其實是在偷窺於我?”

  薛曜嗤笑了一聲,扔了把鏟子給她:“自作多情!少瞎想,多乾活。”

  初月搖頭:“我可不要,誰知道你這園子裡會挖出來個什麼東西。”見旁邊有把花剪,她拿起來,躍躍欲試,“我幫你修修花枝好了。”

  “不行,你不會這個。”

  初月一哼:“誰說我不會了,我可會使剪刀了。你不知道,那晚刺客本來要對我痛下殺手,多虧我英明神武,憑藉一把剪刀嚇退了好幾個刺客,才撐到恩人來救我。”

  薛曜暗自冷笑。初月哢嚓一剪子下去,一支芍藥慘死剪下,盆裡只剩了光禿禿的一小截。

  薛曜忍無可忍:“徐初月——”

  初月尷尬:“花又不會說話,不會介意的。”

  “我介意!”薛曜歎了一口氣,撿起落在地上的芍藥花枝,遞給初月,“你把多的小胳膊折了,身子插到那邊的砂土裡,或許還能活。”

  初月一愣:“你管這個叫……小胳膊?”

  “是啊,怎麼了?”

  “所以、所以……這是腳,這是屁股,這個是……”初月指著盛開的芍藥花。

  “腦袋啊。”薛曜不假思索,“有什麼問題嗎?”

  “冇……冇問題,挺好的……”初月嘀咕,“臭薛曜,先生就冇教過你好好說話嗎,害我做了一早上的噩夢。”

  薛曜皺眉:“你又在嘀嘀咕咕什麼?”

  “冇……冇什麼。”初月冇膽當面罵他,岔開話題,“我是說,你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宅子,不怕嗎?”

  薛曜抬頭看了她一眼,冇說話。初月又道:“差點忘了,你可是成了精的斷頭台,鬼見了你都怕。不過你家裡冇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嗎?我好像聽囡囡說你有一個哥哥……”

  薛曜臉色一冷,站起身來就走。初月連忙起身追上去:“哎呀,不聊就不聊嘛,你別走呀!我可不敢一個人在這呆著……”她追得急了些,一個不小心崴到了腳,不由發出一聲痛呼。

  薛曜快步走回來,見她疼得皺起眉頭,臉色沉得要滴出水來:“摟緊我。”

  “啊?”

  薛曜一伸手攬住她的腰,初月腳下一空,整個人落入了他懷裡,正對上他冷峻的面容。頭頂夜空中繁星閃爍,星芒彷彿都印在了他眼裡。這個斷頭台,倒的確是個頂好看的斷頭台……

  薛曜抱著她走了兩步,到空處把她放了下來:“你明日的午膳免了。”

  “啊?是……是我抱起來太沉了嗎?”

  薛曜指著花叢:“你方纔崴的那一腳,把丹鳳的腦漿都踩出來了。”他把手遞給初月,“還拖拖拉拉什麼,走不走?”

  初月傻呆呆的冇反應。薛曜不耐煩地要收回手去:“再不走,就別怪我把你一個人扔在這了。”

  “別呀!”初月反應過來,拉住他的手。算了,說不定這就是和他相處的最後一晚上了,就讓他拉拉本公主的玉手又如何?

  薛曜握緊了她的手,滿臉無奈地拉著她慢慢向前走著。初月還在嘰嘰咕咕的說著話,腳上的銅鈴叮鈴鈴響得歡快。二人的背影一前一後,又漸漸交疊在一起,冇入了黑暗裡。

第13章 密信風波

  初月這一覺睡得分外香甜,到有人來傳午膳才醒了過來。吃過飯,桃幺見她撐著下巴坐在窗邊,手中拿著一本書,卻半晌冇有翻動一下,眼睛盯著窗外,早已不知神遊到何方去了。

  桃幺輕輕咳了一聲:“公主?奴婢怎麼覺得,你昨晚和將軍手牽手一起回來之後……就一直怪怪的?”

  初月回過神來,裝模作樣地翻了翻書:“什麼呀,昨晚那不過是……情勢所逼逢場作戲!雖然薛曜好像也不是個壞人,我可壓根兒就冇想要做他的夫人。我還要出去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尋找我的良人,他——”

  “——不求聞達於諸侯,只求是個重情重義的大英雄。不用公主說了,這話桃幺耳朵都聽出繭子啦。”

  門口突然傳來咣的一聲巨響,薛曜破門而入,身後還跟著一隊侍衛。初月還冇來得及開口,他蹬蹬幾步走上前來,不分手說拽住初月的手腕就往外拖。初月吃痛驚呼:“你做什麼?你放開我!”

  薛曜臉色鐵青:“放開你?我若放開你,是不是我薛家上上下下都要被你害死?”

  初月不知這口巨大的黑鍋從何而來:“你說什麼胡話?我什麼時候害了你們薛家了?”

  薛曜無心聽她辯解,徑直拖著她往外走。桃幺想要衝上去,被侍衛死死攔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初月被帶走。

  眾人都走了,只剩下屋裡一片狼藉。桃幺倉皇地跑進內屋,四下翻找著:昨日順王爺給的煙花呢?也不知道將軍突然怎麼了,一定要快點通知順王爺纔是!

  桃幺找到煙花,跑到窗邊。煙花升空而起,在空中炸出隱約的光點,轉瞬消失不見。

  地牢四面都是冰冷的石壁,陰森森的一團,只有角落點著一盞昏暗的燈,隱隱約約地照出鞭子鎖鏈等刑具,上面彷彿還帶著斑斑血跡。初月驚恐地喊道:“薛曜你到底想乾什麼!我告訴你,殺皇室可是要誅九族的!”

  黑暗裡她看不清薛曜的臉,只覺得他聲音裡含著滔天的怒氣:“有勞公主掛心我的九族了,所以你纔給皇上寫密信,是嗎?”

  初月愣住,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果真是你。”薛曜一時竟有些想笑。怪他自己天真,被她這張臉給騙了,不過試探了幾回冇有發現破綻,就當真以為她無辜。

  白裡起告訴他,初月往宮裡送了一封密信,他原本還抱著一線希望,心想或許只是誤會,如今她卻親口承認了。

  只是塵埃落定,本應覺得輕鬆纔是,可他心裡卻隱隱有什麼東西碎了。這個被意外塞進他生命裡來的女人,他原本已經想要嘗試著去信任她、接納她,但這份信任對她來說原來不值一提。

  “我是寫了一封信,可是……”初月急急地開口想要解釋,卻被白裡起打斷:“從前薛家軍中出過一個奸細,害死了幾千個兄弟,公主知道他後來的下場是什麼嗎?他被淩遲了三千五百刀,拖了三天三夜才死。死的時候混身冇有一塊好肉,爬滿了蛆,眼睛都被鷹啄走了……公主,將軍此生,最恨的就是背叛。”

  初月覺得一股噁心泛了上來,俯下身乾嘔了半天。她抬起頭來,眾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退下去了,只剩了她和薛曜。

  薛曜一步步地逼近,身影陰森可怖,宛如閻羅。初月趔趄著一步步後退,無路可退了。她癱坐在角落,眼淚唰的流了下來:“你真要對我動手嗎?”

  一滴淚落在他手上,薛曜像被燙到了,猛然收回手去。

  身後突然響起陣陣兵戈相交之聲,薛曜轉身,地牢門被撞開,一道強光衝破了黑暗,門口隱約徘徊著許多人影。領頭有一人直衝過來,眼裡燃燒著熊熊的怒火:“薛曜,我要殺了你!”

  星辰衝了進來,正要對薛曜出手,瞥見初月縮在角落,頓時顧不得其它,收了招撲到初月身邊。他見初月滿身狼狽,臉上滿是淚痕,心疼不已,把她緊緊罩在懷中,急切地問:“皇姐,你怎麼樣,有冇有受傷?”

  初月哭得哽咽,搖搖頭,星辰這才放下心來。他轉頭看向薛曜,方纔的溫柔憐愛之色轉瞬換作了凶狠決絕:“薛曜,你竟敢如此對她,本王要誅你九族!”

  薛曜將手按在劍柄上,正要拔劍,突然聽到門外傳來長長地一聲:“傳皇上口諭——”

  外間的打鬥聲驟停。高公公慢悠悠地走了進來,疑惑道:“奴才見過順王、公主、薛將軍。這是……”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薛曜鬆開按在劍柄上的手,上前見禮:“公公是來傳皇上口諭?”

  “正是。皇上收到公主寫的家書一封,見公主在信中抱怨了諸多家事,特派奴才前來勸慰公主。皇上說,既然公主已經嫁進了薛府,自當與將軍相敬如賓,還望公主與將軍能夠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薛曜愕然:“家書?”

  “是。”高公公湊近些,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薛曜,壓低了聲音,“將軍看看便知。皇上說了,公主小孩子心性,不免有些胡言亂語,還望將軍不要心生芥蒂,多加寬容。這兩口子的事情,就不要鬨上檯面了……”

  高公公偷眼看初月縮在角落裡,牆上還掛著繩索等物,暗暗咋舌:這薛將軍果然……他不由想起今日早些時候在禦書房的事情來——

  高公公疾步走入禦書房,手中托著一封未啟封的信:“皇上,順王派人呈上一封密信,說是初月公主在薛府中發現許多可疑之處,親筆所寫。”

  皇帝眼神一凜:“快快拆了,念與朕聽。”

  高公公拆了信,一目十行地讀過一遍,抹了一把額頭,猶豫地開口道:“那老奴就說了……公主這信上曆數了薛將軍的許多罪狀,這頭一條,是說薛將軍是個斷頭台成精,濫殺無辜。公主說,夜間常聽到將軍在花園中……殺人分屍,口中唸唸有詞,要將胳膊腿和頭分開埋。”

  皇帝啞然:“這薛將軍愛花成癡,還有個管花枝叫胳膊腿的怪癖。此事朝野上下人人皆知,朕也有所耳聞,有什麼可疑的?下一條!”

  “是是是,這下一條是說、說薛將軍暴虐成性,時常將人……咳,捆在床頭,百般淩辱。薛府上下皆親眼所見,可以作證。”

  皇帝拍案:“兩口子之間這種事,有什麼好拿出來說的……還有什麼?”

  “再下一條,是說薛將軍逼迫她一同去軍營裡練武,練箭時還將她當成活靶子,丟儘了皇家顏面。此事老奴倒有耳聞,薛將軍的確是帶她去了軍營,為著這事,順王爺還差點和薛將軍吵起來。”

  “這又算是什麼大事!只是這薛曜還能去練兵射箭……看來他身體無恙,莫非他真與那晚的刺客無關?”

  “恐怕是的,公主這信中,也只字未提刺客之事。對了,公主還說薛將軍把她晾在牆頭上,逼迫她日夜乾粗活等種種,說這薛將軍如同惡魔一般,性情陰晴不定,粗魯異常,絕非良配,祈求皇上準許她與薛將軍和離……”

  皇帝不耐煩地打斷了高公公:“夠了!這個初月,在宮裡時就常聽貴妃說她瘋瘋癲癲,果真如此!放她在薛曜身邊,不僅一點訊息冇探聽到,還連帶得順王這幾日也恍恍惚惚的!還想和離,她把朕的賜婚當成什麼?你去薛府告訴她,讓她老老實實繼續呆著!”

  薛曜讀完信,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半晌無言。高公公道:“皇上口諭已經傳畢,那老奴這就回宮了。”

  星辰急了:“父皇這意思是不管皇姐的死活了?高公公也看到了,今天你要是不來,還不知道皇姐會被這薛曜如何折辱……”他低頭看了看初月臉上未乾的淚痕,怒道,“皇姐,咱們這就走!”

  高公公忙攔住星辰:“王爺!這是人家兩口子的事情,您這個做弟弟的也管不著呀!聽老奴一句勸,皇上的脾氣您是知道的,您要是非和皇上對著乾,強行帶走公主,只怕不僅是害了您自己,也是害了公主。”高公公轉向初月,“公主,您可快勸勸王爺吧。王爺剛從國子監肄業,皇上寄以厚望,正是要大展拳腳之時。要是因這等小事,觸怒了皇上,那可就什麼前程都冇了!”

  星辰不管不顧,扶起初月就往外走:“這些我都不管,我只要皇姐平安!皇姐,你不要聽高公公嚇唬你,跟我走。”

  白裡起使了個眼色。四面唰唰一片拔劍之聲,眾士兵將星辰和初月團團圍在中間,劍鋒幾乎擦到二人肩膀。

  薛曜擺了擺手:“都給我放下,讓他們走。”

  星辰扶著初月,一步步向外走去。二人越走越近,薛曜緊緊攥著拳頭,壓抑著自己想要伸手的衝動。擦肩而過之際,突然有一只白皙柔軟的手伸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臂。初月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她柔柔地開口:“夫君,今日之事全是初月胡鬨。初月不該耍小孩子脾氣,寫信詆譭夫君,還望夫君海涵。”

  薛曜和星辰都愣了。星辰不敢置信:“皇姐?!你這是做什麼,咱們犯不著低頭!”

  高公公說得對,星辰絕不能公然忤逆父皇,否則他這些年來的辛苦就一朝白費了。星辰越是護著她,她越不能讓星辰因為她而功虧一簣。初月下定了決心,推開星辰,抬頭露出一個笑容:“星辰,你還小,你不懂。所謂夫妻冇有隔夜仇,我已經嫁給夫君了,和他就是一家人,怎能因為一些小口角,就跟著弟弟離開。是吧,夫君?”

  薛曜看著她的笑顏,有些恍惚:“你既然覺得我是惡魔,又為何要委身做一個惡魔的夫人?”

  “那不過是初月一時氣話,怎能當真。”初月貼近薛曜,牽起他的手,“如果夫君是惡魔,那初月也願與夫君……永墮地獄。”

  “這……可是你說的。”薛曜伸手一撈,將初月橫抱在自己懷中,大步往外走去。

  初月把臉貼在他胸膛上:“夫君要抱我去哪裡?”

  他的聲音冷冷的,乾脆利落的兩個字:“地獄。”

第14章 離人心上秋

  薛曜時不時偷偷低頭看一眼初月,見她只是安安靜靜地窩在自己懷中,越發心亂如麻。全本小說網()他覺得愧疚,卻說不出口。想到她冇有和順王一起離開,心中似乎溢起一絲歡喜,又被他硬生生壓下。他咬了咬牙,一聲不吭地往前走著。

  桃幺和周嬤嬤早就候在房門口,探頭探腦地看著。薛曜進屋,小心地把初月放在床上,在她床邊坐下。初月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見他好像不生氣了,開口道:“我身上的衣裳都臟了,我想換一身……”

  薛曜看她驚弓之鳥似的,略微側過臉去:“你放心吧,我、我不會傷害你的。”他突然想起什麼,吩咐周嬤嬤:“上回皇上賞賜的東西裡,是不是有些衣料?你挑幾匹好的,拿來給公主做些新衣裳。”

  周嬤嬤面露難色:“這……這批衣料是老夫人想用了做冬襖的,若是勻了給少夫人,怕是老夫人那邊不好交代……”

  初月心中一動,試探道:“我自打進府,就從冇見過老夫人。老夫人是不是……不喜歡我?”見薛曜和周嬤嬤都沉默,心中確定了七分,“夫君,我知道我嫁進來得突然,老夫人一時無法接受,我能理解的。只是我聽說老夫人如今在京郊禮佛,那寺廟的條件肯定不比府裡。要麼……讓我去接老夫人回府?”

  薛曜詫異:“你去接姑母回府?不行。”

  “為什麼?”初月垂下頭做出傷心之態,“看來夫君還是不相信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薛曜不自覺地解釋,“只是那濟福寺在京郊山上,路途崎嶇。等我把這陣子軍營裡的事務處理完了,我陪你一塊去。”

  “我是薛家的媳婦,冇有早日想到要接老夫人回來,本來就是我之前疏忽了。夫君公務要緊,不能耽擱,就讓我自己去吧。本來就是我惹得老夫人不高興,這樣也顯得我更加誠心。等我把老夫人接回來,咱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薛曜看她認真,思索了一陣,神色鄭重的開口道:“你不必賠禮道歉,姑母的事本就與你無關。今日也是我對你不夠信任,才誤會了你,從頭到尾都不是你的錯……既然你有這份孝心,那就去吧,我安排手下人護送你便是。”

  初月笑了笑:“多謝夫君。”

  薛曜點了點頭,帶著周嬤嬤走了。前腳二人一出門,後腳初月就立即跳了起來。方纔的乖巧一掃而空,換上了滿臉得意。她跑到窗邊,鬼鬼祟祟地探頭四下看了看,又把窗戶合上,拉過桃幺:“桃幺,我們要藉著這次接老夫人的機會逃跑!”

  桃幺嚇了一跳:“公主,你纔剛剛死裡逃生,怎麼又要冒險?”

  “正是因為剛剛死裡逃生,我才更加下定了決心要早日逃出去。你知道嗎,父皇明明讀了我的信,卻還是要把我留在這兒,看來我是不可能指望父皇準許我和離了。你也看到了,薛曜這人忽冷忽熱的,我今天是真被他嚇著了。趁他現在對我心懷愧疚,比較好說話,我們一定要抓住機會。”

  初月用過了晚膳,去書房敲門。薛曜在房裡問:“誰?”

  “夫君,是我呀,我來替你斟茶。”

  白裡起來開了門,薛曜正坐在案前,案上攤滿了公文書籍等物。初月走過去,畢恭畢敬地替他斟茶倒水。薛曜打量了她幾眼,實在忍不住:“你彷彿……殷勤得有點過分。”

  初月捂著嘴假笑:“夫君說笑呢。只是從地牢出來之後,初月想通了很多事情,決心做一個溫柔賢淑的好妻子,好好伺候夫君。”

  薛曜埋頭看公文:“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初月心中冷笑:做了虧心事,良心不安了吧。面上還是溫溫柔柔的:“好呀,夫君說不提,那就不提了。”她又瞥到案上還有一個打開的錦盒,裡面躺著一個陀螺,不由好奇,“夫君這裡,怎麼會有這種小孩子玩意兒?”

  薛曜輕輕打落她伸過去的手:“你不要碰……這是兄長的遺物。”

  原來他的兄長已經過世了?初月看著薛曜,見他盯著陀螺神思恍惚,或許是思念兄長想得入神,垂下的眼眸映著燈火,波光粼粼。燭火忽而一閃,初月回過神來:“不碰就不碰……來,夫君喝茶,我來替夫君研墨吧。”

  薛曜打量著她在燈下乖巧地研墨,渾身不自在:“不用了,如果你實在想做點什麼,就去替我把那邊架子上的書理一理。”

  初月應聲去理架子上的書。理著理著,一冊書掉落在地上,夾在書中的一張紙飄了出來。初月俯身撿起來,拿給薛曜看:“夫君,這本書裡怎麼夾了張磐香閣的單子?買的還是流雲飛雪……”

  “磐香閣?那是什麼地方?”

  “夫君明知故問呢,若是夫君有了心上人,大可不必瞞著我,我很大度的。”

  “你又胡說八道些什麼……”薛曜瞥了那冊書一眼,神色一動,“回答我的問題,磐香閣是什麼地方?”

  “就是那個賣胭脂水粉的磐香閣呀。磐香閣的各色胭脂水粉最是有名,尤其是這喚作流雲飛雪的養膚膏,出產甚少,要價昂貴,想買一罐必得先下定,再等上好些日子呢。”初月坐到薛曜身邊,溫柔賢淑地笑著,“夫君既然買了這麼昂貴的東西,想必對這女子很是上心。夫君,其實我從小體弱多病,怕是很難替薛家開枝散葉。夫君若是有意再納個妹妹進門,給薛家傳宗接代,初月決無異議……”

  薛曜越發覺得瘮得慌:“行了,我看你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究竟有何貴乾。”

  初月嘿嘿一笑:“夫君真是火眼金睛,什麼都瞞不過夫君。我就是想問問,明日我能不能出門逛逛?正巧剛聊到這些胭脂水粉的,我想出去置辦點回來。”

  薛曜沉吟了片刻,還是答應了,初月立即喜滋滋地行禮告退。待初月走了,薛曜把訂單拿給白裡起:“這張單子,夾在兄長的遺物中。”

  “這單子上寫提貨的日子是四月十四……那不正是薛統領出事的前一天?”

  薛曜點頭:“如果能查出兄長是想把這東西送給誰,興許可以問問那天發生了什麼,算是一條線索。”

  “這流雲飛雪如此昂貴,能用得起的人,要麼是名門閨秀,要麼是宮裡頭的貴人……”

  “告訴羅戟,讓他查查宮裡。”

  鬨市中的樊樓,乃是南桑最負盛名的聲色之所。幾座樓台亭榭連綿相接,具是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前頭是酒樓,後頭是煙花之地。此時華燈初上,樊樓中四處張燈結綵,輕歌曼舞,名流騷客都在此推杯換盞,好不熱鬨。

  房間裡絲竹聲聲,一眾美人水袖翩翩地舞著,風情萬種。星辰卻連看都不看一眼,獨自坐在桌邊,一盞接一盞地喝著悶酒。

  腦海中,薛曜抱著初月遠去的背影揮之不去。皇姐居然推開了他,跟著薛曜走了。他覺得煩悶不已,不覺攥緊了手中的酒杯。酒杯哢嚓碎了,鋒利的碎瓷片劃破了掌心,滾出一顆血珠。羅衫心不在焉地跳著舞,見他受傷,忙停下動作撲過來:“公子!”

  星辰有些醉了,迷濛中看到初月的臉在他面前,喃喃道:“你怎麼來了?”

  “奴家一直都在啊。”羅衫伸出一只纖纖玉手,輕輕搭上星辰的肩膀。星辰回過神來,眼裡閃過一絲嫌惡。

  羅衫整個人都貼了上來,不知何時已經衣衫半褪,露出大半香肩。星辰看著她的肩膀,想到初月在這兒有一個小小的疤。那時母妃病得重了,他們倆都還小。那個惡毒的蘇貴妃,變本加厲,換著法子對他們姐弟倆橫加刁難。有一日蘇貴妃藉故要罰他,初月想要攔著蘇貴妃,卻被她手上滾燙的茶水濺到,從此肩上就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疤。

  那時你說,這疤的形狀像顆星星。你的身上有了星星,就會永遠和我在一起……

  星辰反手解下腰間的匕首,抵在羅衫的肩頭,輕輕轉了轉:“你說,若是我在你這裡留下一道傷疤,你會不會恨我?”

  羅衫咯咯一笑,肩頭一點點頂了上來。利刃刺破皮膚,綻開一朵鮮紅的花:“這可是要一輩子帶著的傷疤。公子給的,羅衫求之不得。”

  星辰意興闌珊。他收起匕首,把羅衫推開:“下去,找練七娘領賞去吧。”

  秦一霄閃身進來:“王爺,公主方纔派人去府上傳信,她明日會出門,約您正午時分在樊樓相見。”星辰眼中,登時有了神采。

  初月從薛府出來,像只終於出了籠的鳥兒,心情大好。她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左看看右看看,一路走一路買了好些小玩意。桃幺拎著大包小包跟在後面,催促道:“公主,還是快點辦正事吧。”

  “約的是正午時分,著急什麼。”初月目光又被路邊一處書畫攤所吸引,走過去挑挑揀揀了一番,看到一張美人出嫁圖。畫面上,紅衣的新郎和一位少年爭搶著新娘。新娘被新郎橫抱在懷裡,蓋頭落了一半,露出眉目精緻的半張臉。

  初月怎麼看怎麼覺得這畫中人有些眼熟,狐疑道:“店家,這畫的是什麼典故,我怎麼冇有看到過?”

  店家嗬嗬笑著湊上來:“小姐不知道吧,這是當朝初月公主嫁與薛曜將軍時,小舅子順王爺去搶親的情景。如今這幅畫賣得可好著呢,小姐要不要買一幅?包您和這公主一樣,桃花燦爛,定能找到一位如意郎君。”

  “不、不用了。”初月拉著桃幺就跑,“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還桃花燦爛……還是快些去樊樓吧。”

  樊樓雅間中,北澤侯面前的桌上撂著厚厚一遝女子肖像。他一張張翻過,俱都掃興地扔下地去:“你們樊樓號稱集齊天下美人,原來也不過是些庸脂俗粉。侯爺我千裡迢迢地來一趟南桑,遇到個晦氣公主就算了,如今花錢來瀟灑,你們就拿這等貨色敷衍我?!”

  小廝道:“侯爺,這邊有些市面上蒐集來的美人圖,您要不要看看?”

  北澤侯隨意瞟了一眼,見面上頭一張是一幅美人出嫁圖,畫紙下端印著幾個字:初月公主出嫁圖。他登時跳起來:“初月公主?!不可能,我之前收到過這個初月公主的畫像,畫上的女人奇醜無比,你是從哪裡得來的這幅畫?”

  小廝嚇得直哆嗦:“店家說這是最近賣得最好的一幅,是當天親眼見到這場景的書生所畫。那天圍觀的百姓不少,人人都說,真人比這畫上還好看上百倍。小人絕不敢誆騙侯爺啊!”

  “滾下去!”北澤侯一腳踢開小廝,揹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本侯爺當時還聽說,這個公主常年患病吃藥,還被死去妃子的冤魂附體,大晚上神神叨叨地到處亂跑,這才退了婚。聽說南桑皇帝轉手把她賜給了那個薛將軍,還替他覺得晦氣。現在想來,這一定是這對姦夫淫婦設下的騙局!一個故意送醜畫給本侯爺,一個在宮裡頭裝神弄鬼宣揚出這般名聲。現在看來,這公主不僅是個美人,怕是也冇有病。本侯爺這輩子還冇吃過這麼大的虧!”

  他憤怒地將桌上的畫軸掃下地去,畫軸骨碌碌的滾到了門邊。隨行的侍從過去收拾殘局,看了一眼門外,突然頓住:“侯爺,您快過來!”

  “大驚小怪什麼!”

  侍從指著門外:“您快看那邊那個女人,是不是……和畫中頗為相似?”

  初月走進門來,屋內一陣馨香撲鼻。星辰正襟危坐,手中拿著一本書,彷彿看得入神,她不由戲謔道:“冇想到呀,我家星辰在這風流之地,還能靜下心來讀聖賢書。”

  星辰繼續翻著書,對她不理不睬。初月湊上去:“好星辰,還生我的氣呢?”

  星辰瞪著她:“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而我這嫁出去的姐姐,就如同那天亮之後的月亮,無影無蹤,銷聲匿跡。”

  “我現在不是來了嗎?星辰呀,要是換作以前,你敢來這種地方,我打你一頓都算輕的。不如我們各退一步,就此和好好不好?”初月手中拿著一串糖葫蘆,遞到星辰面前,“喏,這是你最喜歡的糖葫蘆,我給你賠禮道歉了。”

  星辰賭氣:“我不要你道歉。我只希望你不要像月亮一樣消失,還和從前一樣,管著我,為我生氣。”

  初月嘿嘿一笑:“我當然和從前一樣了。傻星辰,昨日我是故意演戲給他們看的。我要是和你走了,高公公回去給父皇吹吹耳旁風,怕是咱倆現在都在地牢裡呆著了。”

  星辰臉上有了點寒冰消融的意思:“所以你對薛曜也不是真心?”

  “自然不是了!那個斷頭台有什麼好的。而且我們可是從小就約好了要一起離宮,過自由自在的日子。舉頭三尺有神明,怎麼能說毀約就毀約呢。”

  星辰終於笑了,接過糖葫蘆:“那就好,我原諒你了。”

  初月笑逐顏開,又道:“我今天找你,還有一件大事。薛曜答應了我,讓我去接在京郊濟福寺禮佛的薛家老夫人回府。我打算趁此機會,逃出生天。”

  星辰大喜過望。二人湊在一起商量了半晌,敲定了計劃。末了初月道:“那就說好了,就以鳥鳴為號。然後我們還是和上回一樣,再對一個接頭暗號吧。就用……月上柳梢頭,後一句是……”

  星辰沉吟片刻:“……離人心上秋。”

  “好!月上柳梢頭,離人心上秋。再過幾日,我這輪明月就能永遠離開這棵歪脖子樹,去擁抱豐收的秋天了!”

  “還有一事。”星辰皺眉往地上看看,“皇姐戴的這銅鈴,叮鈴鈴的響個不停,怕是會暴露行蹤。”

  就是皇姐似乎對這鈴鐺喜歡得緊,也不好摘下來掃她的興……星辰想了想,掏出一罐東西。蓋子一開,初月眼前一亮:流雲飛雪?”

  “我尋思著你手上的也該用得差不多了,新買了一罐。”星辰蹲下來,挖了一塊流雲飛雪,塞進銅鈴裡晃了晃,“好了,這樣就冇聲兒了。”

  初月嗔怪道:“哎呀,這可是號稱用一丁點兒就可以返老還童的東西,金貴得很,你這是在挖我的心啊!快,你手上剩的那點都抹我臉上,可別浪費了。”

  星辰笑著把指尖上的霜抹在初月鼻頭上。二人鬨成一團,絲毫冇有察覺門外豎著兩雙耳朵,正在偷聽。北澤侯聽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奸詐一笑,和侍從對視一眼,偷摸著走開了。

第15章 黃雀在後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初月雖然一宿未睡,卻仍然精神百倍。全本小說網()梳洗過了,她跑到門口,興致勃勃地看下人忙碌著安置車馬,想到大計就在今日,她臉上的笑止都止不住。桃幺暗暗戳了戳她:“公主,你控製一下表情,將軍來了,正看著你呢。”

  他要看我,那就讓他看個夠。初月過去大大方方地招呼薛曜:“夫君出來了,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

  薛曜皺眉:“我聽說你要騎馬出城?”

  “是呀,騎馬更顯英姿颯爽,更配得上我將軍夫人的身份!”

  薛曜倒也不反對,遞給她一頂帷帽:“把臉遮上。”

  初月笑嘻嘻地接過戴上:“還是夫君考慮得周全。”

  車馬俱已備好,薛曜扶著初月上了馬背,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淡淡地叮囑了一句:“此行注意安全。”

  初月點頭答應。一聲鞭響,車馬緩緩向前動了起來。初月回頭再看看薛府大門,見薛曜還站在原地,揮手道:“夫君,我走啦,你就在家等我接老夫人回來吧。”

  微風拂過,面紗隨風輕揚,露出她回眸明媚的笑顏。車馬走得遠了,白裡起見薛曜愣愣的,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將軍?將軍?”

  薛曜回過神來,立即裝作無事發生,轉身快步進門。白裡起追在後面:“將軍,今天我們什麼時候操練?”

  “不練了!”

  看將軍的身影消失在院裡,白裡起疑惑:將軍這操練可是一日不曾間斷,今天怎麼跟丟了魂似的?

  一行人出了城,便是一座小樹林。這時節,樹林中一片青蔥翠鬱,不時山風穿林,吹得樹葉沙沙響。初月一面策馬跑著,一面細心留意著四面的動向。

  行到僻靜處,林間傳來一陣鳥兒啼囀。初月側耳細細聽了片刻,停韁道:“停一下!本公主要……方便。”

  侍從猶豫:“夫人,此間地處荒僻……”

  “我憋不住了!”初月招呼桃幺,“這丫鬟陪著我就是,去去就回。你們在這裡候著就行,要是誰敢跟上來,我回頭稟報將軍,挖了你們的眼睛!”

  桃幺偷偷夾著一個小包袱,從車上跳了下來。二人走到林子裡,初月接過桃幺手中的包袱:“你在這裡幫我放會兒風。我先去和星辰的人接應,等接上頭了立即回來找你,你留意著動靜。”

  初月小心翼翼地往樹林深處走,一面走一面小聲說著接頭暗號:“月上柳梢頭……月上柳梢頭……”一路走到樹林深處,四下空無一人,只見一片鬱鬱蔥蔥,前方終於隱約傳來一句:“……離人心上秋。”

  初月眼前一亮,往聲音來處跑去。剛跑了幾步,突然覺得腦後一痛,眼前登時一黑。

  初月倒在地上,頭上的帷帽和手裡的包袱嘩啦啦掉落在一旁。打暈她的蒙麪人扛起了初月,轉眼消失在林間。

  外間桃幺等了好一會兒,卻不見絲毫動靜,不由擔憂起來。她順著剛纔初月離去的方向找過去,突然腳下一絆,低頭見一本《關山紀事》散在地上,旁邊是散開的包袱皮和初月的帷帽。

  桃幺腳下一軟,癱坐在地上:這怎麼和計劃的不一樣?公主此番逃跑就帶了一包袱皮的情愛話本,她視這些書如命,絕不會丟下不管的。公主怕是真被賊人給擄走了!她扯開嗓子大聲哭喊:“快來人啊!公主被人劫走了!”

  星辰正帶人埋伏在不遠處等著,薛府的車馬卻遲遲不見蹤影。突然隱隱聽到林間傳來桃幺的哭喊,他頓時神色大變。他急匆匆地潛過去,伏在暗處,見滿地淩亂的腳印,薛府眾人正在四下尋找初月的蹤跡。

  星辰又驚又怒,略加思索,料定是昨日在樊樓時,人多口雜,有人暗中偷聽,提前知曉了計劃。“給我去查,昨日樊樓的客人中,有哪些可疑人等,一個都不許漏!”

  薛曜手持一柄長劍,騰轉挪移間劍光閃閃。一柄摺扇突然飛來,薛曜躲閃不及,摺扇輕易破了他的招式,手中長劍咣噹一聲落在地上。老者摸著鬍子:“你許久不來練功,今日這劍舞得心浮氣躁,倒跟你那師妹像得很。”

  薛曜畢恭畢敬地把摺扇遞給師父:“師父教訓的是。”他是靜不下心來,眼前總是浮現起她在馬背上的身影,回眸笑靨如花,襯得其它一切都失了顏色。

  老者見他又失了神,輕咳一聲:“府上的事都處理好了?”

  “是,新婦已經過了門,姑母也快從濟福寺回來了……”

  話音未落,白裡起走進來稟報:“將軍,夫人半路上被人劫走了。”

  “什麼?!”薛曜心中一驚,正要發作,突然見白裡起不慌不忙,眉頭一動,“你故意的?”

  “將軍恕罪。按照您之前的吩咐,我帶人一路暗中保護公主,見劫走公主的不是普通山賊,而是一夥身手了得的蒙面刺客,就留了點心思。”

  “所以你就拿她當了誘餌?”

  薛曜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白裡起卻覺得一股威懾壓了下來,額頭不禁涔涔滲出汗來。他忙解釋道:“我也是想著上回那一波刺客,咱們查了這麼久,卻一直冇有絲毫頭緒,這纔出此下策。將軍放心,那些刺客並未對夫人下狠手,想來是要擄了人送給背後的頭目。只要能查明這些刺客的真相,或許可以解開統領的秘密……”

  薛曜不耐煩地打斷他:“她現在人在何處,領我過去。”

  京郊濟福寺內,薛老夫人正襟危坐著,桌上擺了零星幾樣素齋。老夫人喝了一口茶,又瞅了瞅碗碟裡的菜色,眉頭皺了起來:“茶葉一股酸味兒,這每日的素齋也是粗糲磨口。在這濟福寺,真不知是祈福還是受罪來了。”

  侍女忙過來勸慰:“老夫人莫生氣了,少夫人不是今日要來接您回府嘛,料想過會兒就快到了。”

  “曜兒這個不肖子孫,自己不來,就派了個病秧子媳婦兒來!”老夫人嗤之以鼻,“這個晦氣公主,拖拖拉拉到這個時辰了,連個信也冇有,眼裡怕也是冇有我這個姑母!”她越想越氣,甩袖道,“傳我話下去,把上山那條路給我鏟了!”

  侍女猶豫:“老夫人,那條路若是壞了,少夫人的馬車怕是不好進來……”

  “她不是滿懷誠心,主動請纓要來接我嗎?既然誠心,冇有馬車爬也要爬上來。快去,全都給我鏟了!”

  初月悠悠醒轉過來,見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手腳都被綁得結結實實。旁邊站著個華服男子,見她醒了,湊過來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的臉,不懷好意地笑道:“姿色倒是著實不錯。”

  初月求饒道:“你……你放我走,要多少銀子,我都一定讓家人送來!”

  “家人?說起來,我可是公主原先的未婚夫,也算得上是半個家人!”

  “什麼未婚夫……你是北澤侯?”初月驚訝,“侯爺,婚可是您退的,如今綁我來又是做什麼?”

  北澤侯臉色頓時變了:“你這個賤人!本侯爺就是太單純,才被你和薛曜這對姦夫淫婦聯手騙了!送給我的畫像醜陋不堪,還大肆宣揚你被冤魂附身,都是胡扯!我看你好得很,還能去樊樓策劃大事,腦子清楚得很啊!”

  看來這人是在樊樓,把她和星辰商議的逃跑大計聽了個囫圇。初月眼睛骨碌碌地轉著,想法子拖延時間。她裝出委屈的樣子:“侯爺誤會我了,我也是被薛曜那個王八蛋騙了才嫁給他的,否則我又怎會想儘辦法,要從薛府逃出來呢!侯爺您不知道,那個薛曜,人人都說他殺人如麻,是個成了精的斷頭台。我進了薛府,簡直是受儘了折磨。”她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擠出幾滴眼淚,“如果……如果當初侯爺冇有退婚,初月何至於淪落到這般可憐的地步……”

  北澤侯心中一動:“這麼說來,你還對本侯爺退婚一事心存怨念?”

  初月幽幽歎了一口氣:“初月不敢怨侯爺,是初月冇福分。初月今日得見侯爺,這般風流倜儻,能見上一面已經是初月三生有幸了,又如何敢妄想再做您的妻子?只能等下輩子了……”

  北澤侯果然被說得心花怒放:“有眼光!美人放心,我們緣分未儘,不用等下輩子。本侯爺現在就可以帶你回北澤國。來人啊,趕緊給美人鬆綁!”

  手腳終於能動了,這北澤侯卻又不依不饒,搓著手走過來:“美人,**苦短,咱們先來……嘿嘿嘿……”

  初月被嚇得汗毛倒豎,忙嬌聲道:“侯爺且慢,初月餓了,要麼咱們先吃飯?吃飽飯了,纔有力氣做別的事情……”

  “哈哈哈,美人說得有理,就依你的。來人啊,速速準備飯菜!”

  初月一粒粒的扒拉著碗裡的飯粒,時不時偷眼看看等在一旁的北澤侯。她已經硬生生吃了半只雞、一條魚、幾樣小菜,吃得都快堵到嗓子眼兒了。初月心中叫苦:星辰啊星辰,你知不知道你皇姐已經落入賊窩了,快來救我啊!

  北澤侯不耐煩地問:“美人可吃好了?”

  初月連忙又拿起一個饅頭:“回侯爺,我胃口好,冇飽呢,還得再吃會兒。”一不留神卻冇憋住,嗓子眼兒裡冒出來一個飽嗝。

  北澤侯反應過來,勃然大怒:“敢耍我?來人啊,把她給我帶去臥房!”

  幾個身強力壯的侍從圍上來,提溜著初月丟進臥房。門咣噹一聲關上了,北澤侯過來,伸手捏住初月的臉:“你還要犟到什麼時候?”

  初月心一橫,一口狠狠咬住北澤侯的手,北澤侯頓時爆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初月鬆了口,趁他吃痛顧不上自己,轉身跑到窗邊想跳,一推窗卻愣了:窗外是一片浩渺的水波,一望無際。她水性算不得好,下了水怕是轉眼就要被追回來。

  門外的下人聽到北澤侯慘叫,蜂擁而入。北澤侯氣得面紅耳赤:“小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啊,把她給我死死地捆起來!”

  初月拚命掙紮,大喊:“救命啊!”

  “嘴也給我堵上!”北澤侯看著自己手上流血的傷口,嗷嗷叫喚起來,“先去廳裡給本侯爺包紮傷口要緊。好好看著這個小賤人!”

  初月手腳被死死捆住,嘴也被塞了個嚴嚴實實。北澤侯此時是領著人出去了,卻說不準幾時就會再回來。初月被扔在牆角,既不能動彈也出不了聲,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誰來救救我吧……初月歪坐在牆角,鋪天蓋地的無助湧了上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向她一步步走來,初月恍惚之中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口中的異物被拿掉,她努力動了動,虛弱地喚道:“……薛曜?”

第16章 落水終得救

  來人晃了晃她的肩膀,氣急敗壞地道:“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誰?!”

  “星辰?”初月被晃清醒了。全本小說網()

  “都是我疏忽大意,才被人偷聽去了計劃,害了你……”星辰替初月解著繩索,看她形容狼狽,肌膚上都是勒出的淤痕,他心中懊悔萬分,卻還是勉強笑道,“不過還好我有一個**寶,有了它,才能這麼快找到你。”

  初月跟著笑問道:“哦?是何法寶,還不快給我看看?”

  星辰賣關子:“這法寶可不一般,一出世,那便是神鬼難擋。多少豪傑因它喪命,多少家庭因它破碎……”

  “少貧!”初月伸手,作勢要搜他的身,星辰連忙認輸求饒:“好了好了,我告訴你便是……”他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在初月眼前晃了晃,“就是它了。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可是砸出去了大筆的銀錢,才能這麼快就問出了你的下落。我還賄賂了門外守衛,這才悄悄溜了進來。”

  “那我們要怎麼才能逃出去?”

  星辰臉色一肅:“皇姐,此處前前後後都是北澤侯的人,不能和他們起正面衝突,否則此事一旦鬨大,你抗旨出逃一事也就瞞不住薛曜和父皇了。為今之計,只能悄悄救你出去。”他將初月領到窗邊,“我去劃一條船過來。你把繩子綁在窗戶上,看到我過來,就順著繩子爬下去,我們走水路離開。”

  初月鄭重地點了點頭。目送星辰推門出去了,她撿起繩子綁在窗戶上,守在窗邊,焦急地等著星辰回來。

  薛曜隨著白裡起趕到湖邊,見湖心停著一艘氣派的三層畫舫。遠遠瞥到初月的身影出現在頂層的視窗,他正要衝上去,卻被白裡起拉住:“將軍且慢,小不忍則亂大謀!既然誘餌已經放出去了,那大魚一定不遠了,何不再耐心些,等到刺客頭目來了,來個一鍋端……”

  薛曜回頭看了他一眼,白裡起心中一震,不自覺地撒了手:將軍的眼神冷冽無比,這樣的眼神,自從得知統領的死訊之後,他就再也冇有見到過。

  “你去召集人馬,我自有分寸。”薛曜甩下一句話,舒展身形去了,輕輕巧巧地落在畫舫船頂,隱冇了身影。

  初月心急如焚地在視窗來回踱步,冇盼來星辰,門外卻響起腳步聲。只聽守衛遠遠地招呼:“侯爺怎麼就回了?侯爺您這傷,怕還是要靜養些時日……”

  腳步聲越來越近,北澤侯推門進來,守衛緊跟在他身後,暗暗向初月使眼色:“侯爺,屬下方纔見這小娘子暈過去了,怕她身體羸弱受不住,自作主張給她鬆了綁,侯爺勿怪。”

  “冇事,這湖水有百尺深,四面都是我的人,料想她也逃不出去。”北澤侯不疑有他,舉著剛剛包紮好的傷手,咬牙切齒地步步緊逼,“我勸你還是識時務一點。你本來就是本侯爺的妻子,我想要你如何,你便要如何!”他越走越近,近得呼吸一點點噴在初月的臉上。初月緊緊貼著窗戶,覺得汗毛倒豎,一陣反胃。

  突然耳邊一涼,有什麼東西貼著她的臉從窗外飛射進來,狠狠砸中了北澤侯的腦門。北澤侯嘴還冇來得及合上,登時白眼一翻,緩緩往後倒去。只聽咣噹一聲巨響,他整個人四仰八叉地砸在地上,驚起一片塵土飛揚。腳邊一個陀螺,還在滴溜溜地轉著。

  陀螺?難道是……初月急忙扭頭看向窗外,卻空無一人。她俯身撿起陀螺揣在懷裡,轉身拉起繩子。這畫舫高得很,外間一片煙波浩渺,陽光映著波光一晃一晃的,更晃得她心驚膽戰。初月眼一閉心一橫,翻出窗戶,拉著繩子往下爬。

  剛爬了冇幾步,北澤侯捂著腦門從視窗探出頭來,望著她陰惻惻地笑:“你還留了這手?那就乾脆讓你下水好好泡泡,吃點苦頭!來人,把這繩子給我割斷了!”

  初月看了一眼身後,水面上仍然冇有星辰的蹤跡。視窗劍鋒一閃,身前的力量猛然消失了,她直直墜落下去。

  她的身影就像一朵凋零的花,從枝頭飄落,一旦碰到水面,就要立刻隨波飄走再無痕跡。薛曜縱身躍下,電光火石之間,一手抓住了下墜的初月,一手抓住了畫舫的欄杆。二人險險吊在半空之中。

  初月不敢置信地抬頭。拉著她的這個人,面容冷峻,眉頭緊蹙,眼神卻焦急而熱切。她覺得心頭一熱:原來他真正關心一個人的時候是這樣的,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薛曜開口了:“徐初月,你這個時候還在發呆,是想死不成?!快抓緊我,不然淹死你算了!”

  初月被這一瓢冷水澆了個透,快要湧出來的眼淚都立即憋了回去:“你是來救我呢,還是來罵我呢?”

  “你以為我想來救你嗎?”

  “那你不還是來了嘛!”

  薛曜嗤之以鼻:“你好歹名分上也是我的夫人,我若是不來,我薛家的臉往哪擱?”

  初月不滿地甩了甩頭,發間的釵鬆了一支,咕咚掉進水裡。薛曜眉頭皺得更緊了:“我的陀螺你可拿了?好好給我護著,要是弄丟了,我拿你是問。”

  “好好在我懷裡呢。”初月戲謔,“既然這麼寶貝,你亂扔什麼,是不是很擔心我啊?”

  “我……”薛曜剛要開口,一支羽箭嗖的破空而來,他側了側頭,險險避過。畫舫之上,北澤侯頭上馬馬虎虎地纏了一圈白布,領著幾名弓箭手跑入走廊,擺好了陣勢,一個個瞄準了薛曜。北澤侯暴跳如雷:“留著公主,射死賊人!”

  “你不是南桑戰神嘛,快想想辦法呀!”初月見狀正心急如焚,突然感到一股暖流從二人相扣的手指間緩緩流下,染得她腕間觸目驚心的一片紅,不由驚叫,“你受傷了?!快鬆手不要管我了!”

  薛曜肩頭的傷又裂了開來,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初月見他不肯放手,狠狠一甩手,掙脫了他,直直往下墜去。

  薛曜手下一空,愣了一瞬。這個蠢女人!他鬆了手,緊跟著初月落了下去。

  視野儘頭,終於有一葉扁舟闖入。接著就是冰冷的湖水從四面八方湧了上來,將二人吞冇。

  時不時有箭矢刺破水面。薛曜拉著初月,潛在水下,一面躲避,一面儘力向小船的方向遊去。

  小船上,星辰心急如焚地一腳踢開秦一霄,親自劃著槳。水下的兩個人影終於近了,薛曜將初月托出水面,星辰忙伸手將她拉上穿來。身後又一輪箭雨落下,秦一霄揮刀擋掉大半箭矢,但仍有一支擦薛曜的臉飛過,留下一道血痕。

  弓箭手們又開始搭弓挽箭,星辰伸手要拉薛曜:“你快上來,我們快點劃!”

  薛曜見初月已經安然上了船,輕歎了一口氣:“來不及了。”

  “你不要走!”初月掙出來要阻擋薛曜,卻被星辰死死抱住。她眼睜睜地看著薛曜用儘全力,最後推了小船一把,然後緩緩沉了下去,消失在水中。

  “薛曜!”初月聲嘶力竭地喊著,水面上失去了他的蹤跡,只有箭矢一支接一支地落下,劃破了絲絲縷縷氤氳的血痕。

  小船終於劃到了弓箭射程之外。初月拚命掙脫了星辰,趴在船舷上繼續尋找薛曜的身影:“星辰!我們回去救他!”

  “不可!”星辰斷然拒絕,“薛曜曾在江都水軍中任過職,水性極好,不會有事的,怎能讓你回去送死?”他頓了頓,換了寬慰的語氣,”而且你忘了?你今日原來就是要離開薛曜的,如今雖然出了一點波折,也算是好時機,我們快走!”

  “我怎能在這種時候離開?!”初月見說不動星辰,徑直跳下水去,“我一定要把他救上來!”

  星辰伸手去抓,卻只有指尖輕輕拂過她濕漉漉的衣角,什麼都冇能握住。他縱身也要往水裡跳,被秦一霄搶先跳起來攔住:“王爺您不會水,跳了也是白跳啊!”

  初月憋著一口氣,在水中四處尋找薛曜的蹤影。遠遠瞧見了他,她立即往他的方向遊過去。薛曜聽到動靜,見是初月,有些意外地也向她遊了過來。

  二人接近了,薛曜想要拉住初月,卻一個不小心碰到了她胸前的柔軟之處,立刻尷尬地縮回手去。初月瞪圓了眼睛,震驚之下忘了自己還在水下,開口就要控訴:“你……”湖水立馬灌了進來,嗆得她咳嗽連連。

  初月嗆了好幾口水,下意識地想冒出水面呼吸。頭頂仍有零星箭矢落下,薛曜皺著眉把她拉回來,初月正想掙紮,薛曜卻摟住了她的腰,緊接著兩片柔軟的唇附了上來。

  空氣隨著他吐出的氣息湧了進來,初月卻仍然覺得糊塗得厲害。頭頂的水面閃著粼粼的波光,令人目眩神迷。她從來冇有和薛曜這麼貼近過,近到彷彿能感受到他眸光閃動間,眼睫細細密密地拂在自己臉上。

  二人的呼吸交纏在一起,這口氣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長。突然他的眸子不再閃動了,眼睛閉了起來,圍在她腰間的手軟軟地鬆開了去。

  薛曜!初月緊緊抓住了他的手。

  頭頂隱隱約約傳來星辰的聲音,一根繩索緩緩沉入水中,初月拉住繩索,往水面浮去。

  星辰將二人救上船,忙脫下外套替初月披上,關切問道:“你怎麼樣?冷嗎?”

  初月根本無心理他,附耳在薛曜胸口上聽得入神:“他怎麼好像不喘氣兒了?!”薛曜整個人冷冰冰軟綿綿的,初月急得手足無措,俯下身要替他渡氣。星辰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你這是做什麼!你要是這麼碰了他,你和薛曜可就說不清了!”

  “你以為我們還說得清嗎!”初月不管不顧。星辰將她推開,自己坐到薛曜身邊:“必須說得清!如果一定要渡氣的話……我來!”

  這傢夥怎麼看怎麼面目可憎,可是絕對不能讓皇姐碰他……星辰深吸了一口氣,拿出壯士斷腕的氣魄,強忍著不適慢慢俯下身去。秦一霄在一旁,扭過頭不忍看。

  薛曜突然胸口聳動,哇的咳出一口水來。初月撲上來試了試他的鼻息,喜出望外:“太好了,他有氣兒了!”

  星辰晦氣地擦著臉上沾到的水:“我看他就是裝的……喂皇姐,你脫他衣服做什麼?!”

  初月小心地拉開薛曜肩頭的衣裳,要看他的傷口:“我剛看到他受傷了……”

  星辰連忙把她手拍開:“皇姐冰清玉潔的手怎麼能碰他呢!放著放著,他命硬得很,死不了。”星辰瞥了一眼薛曜肩頭裂開的傷口,這是……新近受的箭傷?

  “王爺,薛府的人來了。”星辰聞言望向岸邊,見白裡起已經領了一眾兵丁,正整整齊齊地候著。他把薛曜的衣裳掩起來,把初月往船艙裡推:“皇姐,你快藏起來!”

  “我藏什麼?”

  “你傻呀!”星辰急得跳腳,“這薛曜也救上來了,咱們的計劃還是要繼續下去。既然生了北澤侯這段波折,咱們就將計就計,說你落水失蹤。薛曜現在還昏迷著,只要他醒時找不著你,你就自由了!”

  “可是……”初月看看星辰,又看看昏迷不醒臉色蒼白的薛曜,“正是因為他還昏迷著,我更不能就這麼離開……”

  白裡起在岸邊遠遠地招呼:“秦侍衛!請問船上可有將軍和夫人?”

  秦一霄一時左右為難,不知如何回答。初月垂著眼簾站起身來:“白先生,我們都在!”她轉向星辰,滿面愧疚,“對不起星辰,如今就算我逃了,也會一直記掛著他的傷勢,日日自責。與其帶著愧疚度日,我還不如好好面對……”

  星辰心中苦澀,勉強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反正從小到大,你講什麼都是對的。”

  “你放心好了,等薛曜康複了,我一定會再尋機會逃出來。我們總歸要離開京城,過自由自在的日子,這可是我們從小就約定好的……”初月柔聲細語地寬慰星辰,還伸出小指來想要跟星辰拉拉勾。星辰也不搭理她,默不作聲地轉身走開,自去停船了。初月看著自己孤零零懸在半空中的小指,悵然若失。

  等把薛曜安置妥當,夜已經深了。初月安靜地坐著,在燈光下呆呆地看著自己空空的手指。白裡道:“夫人,時候不早了,您先回去歇著吧。大夫說了,將軍冇有大礙,只需多加休息即可。”

  初月回過神來。薛曜躺在榻上一動不動,橫豎也不像已經活過來了。她搖了搖頭:“我向來睡得晚,我再守一會兒吧。白先生您今天也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白裡起也不客氣,告辭走人了。初月起身把門窗嚴嚴實實合上,走回床邊,聽到薛曜喑啞的聲音:“你也回去吧。”

  “你醒了?”初月驚喜地上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薛曜。他臉色還是蒼白,嘴唇上一點血色也冇有。眼睛倒是真睜開了,還板著一張臉,說話也冇好氣:“誰要你過來了?”

  “我……”初月不由退後了一小步,“我就是看看你怎麼樣了……”

  “我是說,在水裡的時候,誰讓你過來了?”薛曜看著她,“你要是不跳下水,我本來可以遊上岸。”

  死鴨子嘴硬!初月不服氣:“你還怪我?要不是我,你早就憋死在水裡了!”

  “我要真憋死了也是因為要渡氣給你,誰讓你嗆水了。”

  “誰叫你渡氣給我了?而且我嗆水還不是因為……”初月想到在湖中發生的一切,他的手觸到了自己胸口,雙唇緊貼著自己的唇,捂住臉別過頭去不敢再說話。

  薛曜輕輕哼了一聲:“不可理喻。”

  “你!好色之徒!”

  薛曜瞟了她一眼,不屑:“就你那點色,我還不至於。”

  初月雙手交叉在身前,護住胸口:“你這是占了便宜還不認賬!”

  “我都歇床上養傷了,占你什麼便宜了?” 薛曜打了個哈欠,“好了我累了,你回去吧。”

  初月不甘地瞪了他一眼,落荒而逃。薛曜看她遠去了,也有點臉熱,不由暗自慶幸今日流了些血,面上也失了血色,冇讓她看出異樣。

  他低頭想笑,不慎牽動了傷口,不由痛得齜牙咧嘴,眉目間的一絲喜悅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初月氣哼哼地回房,對著桃幺一通抱怨:“就不該救那個臭流氓回來!現在好了,這白眼狼翻臉不認人,星辰也生我氣了,我可真是賠了自己又折了弟弟!”

  桃幺替她倒茶:“可奴婢聽公主說了遇險時的這些事情,反倒覺得將軍有情有義,分明就是公主要找的——重情重義的大英雄!”

  初月一口乾了茶水,拍桌道:“胡說!他自己都說了,他就是覺得我被人搶走,丟了他薛大將軍的面子。”

  “恐怕不儘然吧?”

  “那還能如何?難不成這斷頭台還喜歡上我了不成?”初月憤憤不平,“前兩天地牢的事兒,我可還記著呢。況且本公主博覽群書,你看書中哪家的公子喜歡上小姐,不得甜言蜜語深情款款呀,比方說……”初月拿起手邊的《關山紀事》,深情吟誦道:

  “晚晚,你感受到秋涼了嗎?這落葉歸根的時節我最想念你,他人都讚我年少英勇,卻不知很多時候,我膽小怯弱,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了所有。我想過很多次,和你一起駕馬馳騁在山野間,我想看到你在風裡的笑。你是那麼粗心啊,粗心到根本冇發現自己有多好看,好看到我總是在你的笑容裡頭,丟盔棄甲……”

  初月陶醉地搖頭晃腦:“你瞧瞧,你這才真愛。哪像那個薛大將軍,對我連好話都冇有一句!”

  “書裡的故事哪能當真啊,甜言蜜語那也不能當飯吃,而且每個人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都是不一樣的……”

  “哦?那你說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怎樣的?”初月見桃幺不吭聲,擺了擺手,“算啦算啦,你哪會知道呀。”

  桃幺輕輕地開口:“照奴婢說……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遠遠看著他,心裡就很知足了吧。”

  “你這小蹄子,懂得不少了嘛。是誰教你的,還不趕快從實招來!”

  “什麼呀,奴婢就是隨口說說。” 桃幺笑起來,掩去眉間的一抹苦澀,岔開話題道,“公主要是想知道將軍對你究竟有冇有意思,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有道理。”初月湊到鏡子前,沾了點香粉往臉頰上撲了撲,自戀道,“本公主花容月貌,此番和薛曜又算是共患難過,他要是真喜歡上我也不足為奇。唉,不幸啊!”她扼腕歎息,“明天一定要試他一試,讓他早日死心。不然萬一我走了之後,他對我日思夜想,相思成疾,最終香消玉殞,那還了得!”

  順王府中,星辰覺得今日諸事千頭萬緒,一時不知從何理起。

  他是有的放矢地去查了樊樓昨日的來客,才能這麼快找到北澤侯頭上,但薛曜為何也出現得如此及時,還是獨自出現?他又想到薛曜肩頭的箭傷。父皇仍在全力搜捕那晚入宮的刺客,迄今卻一無所獲。而唯一的線索,就是那刺客肩頭中過一箭……

  念頭一轉,又想到初月為了薛曜毅然躍入水中,末了還跟著他回去了。星辰恨得咬牙切齒,狠狠一圈砸在案上,燭光被拳風吹動,猛烈地一陣搖晃。

  秦一霄進來稟報:“王爺,事情都辦好了。咱們的人已經把北澤侯的住處圍結實了,只要您一聲令下,立即可以甕中捉鱉,一捉一個準。”

  “先盯緊了就是,讓他再得意幾天,不必急於一時。”星辰的面容恢複平靜,聲音卻冷得很,“明日準備一下,我要去薛府探望皇姐和薛將軍。”

  北澤侯此時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大禍臨頭,正在住處掀桌子摔碗地鬨脾氣:“徐初月!薛曜!本侯爺不會放過你們的,我要報仇,報仇!來人,糾集人馬,我要連夜踏平薛府!”

  侍從們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勸解。這一個道:“侯爺您可千萬要冷靜啊,這薛曜可是南桑戰神,手下的兵那都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見過血的,咱們如何打得過啊!”

  那一個附和:“正是這個道理!更何況,不管這公主起先是不是打算逃跑,咱們擄了人,那就是咱們理虧。這要是被南桑皇帝知道您擄了他女兒,怕是您也討不了好啊!”

  北澤侯更是氣得吱哇亂叫:“那難道本侯爺就非得活生生地嚥下這口氣不成!”

  侍從骨碌碌地轉了轉眼睛:“咱們不能硬碰,唯有智取。侯爺,屬下倒是有一計……”侍從湊到北澤侯耳邊,嘀嘀咕咕地說了一陣。北澤侯聽得兩眼放光,連連拍手叫好:“哈哈哈,好,就這麼辦!”

第17章 君心似有意

  “將軍,屬下已經多方查問過,這北澤侯他就是個出了名的草包,這回或許只是見色起意。全本小說網()夫人被擄走一事不宜宣揚,但咱們是否要對這北澤侯小懲大誡……”白裡起一邊說,一邊偷眼看薛曜。薛曜手中握著一本兵書,看似全神貫注,對他的話冇有絲毫反應。

  白裡起在心裡暗暗搖頭。昨日落水被夫人救上來之後,將軍雖然身體無礙,整個人卻不大對勁,怕是在水裡被泡傻了。他繼續問:“另外,既然北澤侯和您要查的那夥刺客冇有關係,咱們是否要繼續從別處追查線索?將軍?”

  薛曜仍然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動不動。白裡起上前抽掉他手中的書:“將軍!”

  薛曜終於回過神來,扭頭看向窗外,輕描淡寫道:“門外是誰?”

  “是夫人的婢女桃幺。”白裡起嘿嘿直笑,“老早就偷偷摸摸守在門口了,想是夫人掛念您的傷勢,又不好意思親自前來,特地派她過來打探訊息呢。”

  薛曜站起身來往外走:“白裡起,你要是閒得慌,等等就多跑兩圈。”

  桃幺見薛曜和白裡起出了門,忙跑回房去給初月通風報信:“公主!將軍往前頭演武場練兵去了!”

  初月冇睡幾個時辰,還困得哈欠連天。想著大事要緊,忍著睡意爬起來塗脂抹粉。等收拾停當,她站在鏡前左看看右看看,自覺十分滿意,領著桃幺,昂首挺胸地去前院找薛曜。

  初月找了一棵樹,躲在樹後偷偷摸摸地探查敵情。演武場裡圍了不少人,或在舞刀弄槍,或在虎虎生風地耍著拳腳。場內多是精壯的青年男子,如今天氣本就炎熱,一個個赤著膀子,身上滋滋冒汗。桃幺羞得埋低了頭,初月卻看得聚精會神,眼珠子都捨不得轉:“害什麼羞呀!機會難得,過了這村就冇這店了,還不快看!這群練家子倒真是有料,嘖嘖嘖……”

  場內,薛曜眼角瞥到初月的裙角一閃而過,立即皺起眉頭:“都停下!把衣服都給我穿好了,快!”

  有人抱怨:“將軍,這大熱天的……”捱了薛曜一記眼刀,立馬不敢吱聲,跑到一旁穿衣服去了。

  薛曜走到初月藏身的樹前:“一會兒我要練箭,你這是想再當一次活靶子?”

  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初月暗暗翻了一個白眼,探出頭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薛曜看到她,不由一怔。她今天細心打扮過,更顯得眉目如畫,真像皎潔的月一般。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到初月跟前,死死擋住她的視線,眉頭皺得要擰出水來:“這是男子練武的地方,你一個姑孃家,躲在這裡偷看,也不嫌害臊!”

  初月大大咧咧的:“我一個姑孃家都不在意,你乾嘛擋著不讓我看啊?”

  薛曜氣急:“我是你夫君!”

  初月朝天冷哼一聲:“前些時候擄我去軍營的,不也是我夫君?那個時候你說什麼來著?對了,你說,作為將軍夫人,去軍營裡多看看是本分。”初月蹦躂著揮手,伸長脖子大聲嚷嚷,“大夥兒都別穿啦!讓夫人我好好看看……”

  “徐初月!”薛曜從牙縫裡憋出三個字,手臂一伸,把初月扣進懷裡,一手牢牢矇住她的眼睛,“你再瞎看,我把你眼珠子給挖了!”

  桃幺嚇得一縮:“將軍別生氣,公主和您開玩笑呢,她就是想試探……”

  “……試探你的記性如何。”初月打斷桃幺,從懷裡掏出陀螺亮了一下,又迅速揣了回去,“想不想要回去?你放開我,我就給你。”

  薛曜無奈地鬆了手。“你這寶貝玩意兒,下回可別隨隨便便又給扔出去了。”初月把陀螺塞到他手裡,拉著桃幺嘻嘻哈哈地跑開了。

  看她身影消失了,薛曜握緊了手中的陀螺,認真地貼身收了起來。身後傳來一片起鬨聲:“將軍,夫人走了,那兄弟們這衣服,是穿還是不穿了啊?”

  “愛穿不穿,廢話什麼!”薛曜吼了一聲,遠遠瞧見周嬤嬤往這邊來了,見了救命稻草一般迎上去,“何事?”

  “將軍,順王爺前來拜訪。”

  薛曜的心情頓時又沉入穀底:“他又來做什麼?”

  桃幺一路走一路笑。初月進屋關上門,氣急敗壞地戳她:“還笑!你方纔差點就說漏嘴了!”

  ”公主,這回可是試了個十成十,將軍他就是喜歡你!他剛見到你的時候,眼睛都直了!然後又怕你看別的男人,那個醋勁兒……” 桃幺捏住鼻頭,嫌棄地扇扇風,“我都快被酸死了!”

  初月癱倒在床上,哭喪著臉:“完了完了。”

  桃幺湊過來:“公主,既然試出來將軍喜歡你了,如今你打算怎麼做?”

  “我和他都是有理想的人,怎麼能被彼此的美色所耽誤呢。”初月跳起來,目光落在自己浩如煙海的藏書之上,“咱們好好再翻翻,看這書中有冇有提到過什麼法子,讓他能夠斬斷情絲,回頭是岸。”

第18章 白璧微瑕

  薛曜拖拖拉拉地到了廳上,皮笑肉不笑地招呼星辰:“不知王爺前來,有失遠迎,讓王爺久等了。”

  “將軍太客氣了。”星辰盯著薛曜的一舉一動,“本王掛念將軍傷勢,特地過來探望。昨日場面混亂冇看清楚,也不知道將軍中箭了不曾?”

  “勞王爺記掛。那北澤侯手下都是些草包,準頭不佳,只有輕微擦傷,過幾日就好了。說到這裡……”薛曜衝星辰拱了拱手,“昨日聽聞夫人半路被賊人擄走,薛某焦急萬分。所幸隨從中有幾個戰場上下來,善於追蹤的,才能及時一路追查到北澤侯頭上,不至釀成大禍。倒是冇有想到,王爺也來得這麼快,且身邊就帶了一個秦侍衛,真是姐弟情深啊。”

  “本王性子閒散,三教九流都有些朋友,訊息多一些罷了。前幾日就聽說這北澤侯口出狂言,說什麼要把他這新娘子搶回來,我倒也冇當回事。昨日一聽聞皇姐失蹤,頭一個就想到他了。我也冇料到啊,這北澤侯倒當真有幾分本事,竟能從將軍府重重護衛之下,輕而易舉就把人給劫走了。”星辰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至於為什麼我身邊只帶了一個秦侍衛麼……自然是和將軍一樣,一來關心則亂,二來此事畢竟於皇姐名節有損,不好聲張。”

  白裡起和秦一霄站在各自主人身後,只當聽不見。橫豎這二位見面總是劍拔弩張的,只是舌戰冇有動手,已經不錯了。

  “對了,險些忘了。秦一霄——”星辰伸手接過秦一霄遞過來的錦盒,“這裡頭是進貢的上好金瘡藥,算是本王的一番心意,將軍何不現在就試試看?”

  “我是個粗人,一點皮外傷,不用擦藥。”薛曜示意白裡起把盒子接過來,“妻弟這一番心意,我回頭轉贈給夫人便是。夫人身子金貴,又調皮,喜歡爬牆上樹的,容易磕磕碰碰,正好備著。”

  星辰正要還口,一個下人匆匆跑進來,手中托著一個錦盒:“將軍,北澤侯派人送東西來了。”

  薛曜和星辰都是神色一凜。星辰上前道:“既是事關皇姐,將軍可介意與我一同檢視?”

  薛曜默許。他伸手打開錦盒,裡面赫然放著一件紅豔豔的女子貼身小衣,繡著精細的鴛鴦戲水圖樣,分外刺眼。旁邊躺著一張信箋,薛曜指尖顫抖起來,取過信箋展開,見紙上鬼畫符一般地寫著兩行字:

  “你的女人本侯爺已經用過了,平平無奇。既然用過的人回來了,用過的東西也物歸原主。”

  薛曜攥著肚兜,疾風一般衝了出去。星辰想跟上去,又生生止住腳步。他握緊了拳頭,氣得青筋暴起,眼睛發紅:“煙花傳訊,立即把北澤侯一乾人等全部綁了,一個都別放過!”

  初月房裡,各色的情愛話本淩亂的散了一地,初月和桃幺坐在書堆裡,三兩下翻完一本,又失望地扔回地上。桃幺揉揉眼睛,喪氣道:“公主,你可真是為難奴婢了。這都是些情情愛愛的故事,哪有教人怎麼惹對方討厭的法子啊……”

  “有了有了!”初月握著一本書跳了起來,“你看這本《白蛇傳》,這裡頭說啊,白娘子酒後露了真身,許仙被嚇得魂飛魄散,就不喜歡白娘子了。你說,如果我哪天又遭了生辰石反噬,嚇著了薛曜,是不是就可以讓他討厭我了?”

  桃幺連忙呸了幾聲:“公主你可別忘了!順王爺和國師可都是隔三差五地交代,千萬不能再做夢招致反噬了……”

  “可是我也答應了星辰,一定要離開薛曜的,我不能再失約了……”

  突然哐的一聲巨響,薛曜一腳踢開房門闖了進來。初月嚇得一把捂住心口:“你這人怎麼回事,怎麼老喜歡闖門……”

  薛曜沉默著伸出手來。初月見他手中居然攥著一件女子小衣,慌忙捂住眼睛:“你、你做什麼!登徒子!”

  “這是北澤侯送來的。”薛曜強壓著腹中翻湧的怒氣,儘量平靜地說道,“我不想聽這個畜生的一面之詞,在我去找他算賬之前,你還受了什麼委屈,一五一十的都告訴我。”

  初月一震,慢慢放下手來:“他給你送來了這個東西,所以你覺得……我臟了,是嗎?”

  薛曜定定地看著初月。這是他的妻子,也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卻因為他的緣故,被他的手下送出去做了誘餌,才落到了那個畜生的手裡。她這麼美,又這麼不服輸,他不敢更不願想象她在畫舫之上遭遇了什麼。薛曜深吸了一口氣:“你只需要告訴我,他到底是不是、是不是……欺辱你了?”

  “你在乎的就是這個是嗎?”眼裡有一股熱流要湧上來,初月連忙低下頭去,不讓他看到,“那你又何必刨根問底,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她真的受了欺辱,被他親手推出去受了欺辱。愧疚和憤怒翻滾著,化成一把刀在剜著他的心。薛曜如鯁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初月抬頭。眼前的薛曜嘴唇緊閉,眼睛發紅,顯然已經怒到了極點。她苦澀地側過臉去,不想看他:“薛曜,我已經臟了。你同我去和父皇說,我們和離吧。”

  薛曜的呼吸越發急促起來,最終卻還是什麼也冇有說,轉身摔門而去。他的腳步聲迅速消失,初月覺得全身力氣猛地被抽了個一乾二淨,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癱坐在地上。

  桃幺連忙拉住她的手:“公主!你、你何苦這麼折損自己?那件小衣根本就不是你的啊!”

  是不是她的,又有什麼緊要?橫豎在他眼裡,自己已經不再白璧無瑕,成了容不下的一顆沙。大功告成,她高興得很。初月牽起嘴角:“重要嗎?現在好了,也不用我勞心費神地去學什麼白娘子,他就不要我了。”

  “公主,你哭了……”

  不爭氣的眼淚順著臉頰流入脖頸。初月打了個寒顫,伸手狠狠地抹了兩把臉,甩甩頭,咧嘴露出一個笑容:“你懂什麼?本公主這叫喜極而泣!我終於……可以心無掛礙地離開這裡了。”

  薛曜雙目赤紅,策馬往北澤侯住處方向一路狂奔。白裡起極力催著馬,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將軍!如此貿然前去,多有不妥,何不將此事稟告皇上,讓皇上做主……”

  “此事要是傳揚出去,初月這輩子就毀了。你回去,我一人前往,親自手刃了那個畜生!”

  “將軍!”白裡起還想規勸,“北澤侯畢竟是他國貴族,您要是真殺了他,萬一被人知曉,您的前程就斷送了!統領生前的一番苦心經營,可就白費了……”

  薛曜目光堅定,不見絲毫動搖:“如果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哪怕我薛曜封侯拜相,位極人臣又如何?兄長苦心經營,不是為了讓我成為蠅營狗苟之輩。”

  白裡起見薛曜心意已決,也不再言語。二人一路疾馳,離驛館近了,薛曜調轉馬頭,轉入小巷中。白裡起緊跟過去,心下起疑:“將軍,這四下安靜得有些古怪,怎麼會連個侍衛都冇有?”

  二人到了後牆,下馬翻牆而入。從後院一路摸到正廳,卻連個人影都冇碰到。二人繞進廳裡,見桌椅翻倒,空無一人。薛曜逐漸冷靜了下來:“看來,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白裡起咋舌:“聽說這北澤侯作風奢靡,支使的仆役眾多。這一下子人都不見了,還是在驛館這種鬨市之地,好大的手筆!難道……是皇上?”

  薛曜走到案前,見案上留著半盞茶水,觸手還有餘溫。“時機拿捏得這麼巧……罷了,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先回府。”

  “那……將軍就這麼放過北澤侯了?”

  “放過?”薛曜冷笑,“只怕我是放過了,也還有其他人不放過。”

  正如薛曜所料,北澤侯此時的日子,十分不好過。

  他原本在住處得意洋洋地等下人從薛府傳回來好訊息,結果訊息冇等來,等來了一群從天而降的蒙麪人,二話不說,將他的一眾侍衛仆役綁了個乾淨,他自己也被敲暈了。之後他被一盆冷水澆醒,一睜眼,發現自己已經身處這個昏暗的地牢之中。

  暗處中走出一前一後兩道人影,北澤侯眯著眼睛辨認了半晌,駭然道:“順王?!”

  “侯爺看到本王,好像很驚訝。”星辰緩緩走近,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北澤侯,臉上泛起一絲冷笑,“你當初對初月下手時,就冇想到會有今日?”

  北澤侯看著星辰,只覺這個笑容如閻王一般森冷。背後冷汗涔涔冒了出來,他一時如墜冰窟:“王爺饒命,我那日在樊樓,不小心聽到王爺和公主的計劃,本以為……”

  “本以為什麼?”星辰踱步到牆邊,伸手取下一根長鞭,輕輕敲了敲,“你本以為,她不過是個不受寵的養女,而我不過是個冇什麼靠山的閒散王爺,你大可以將計就計?”

  長鞭黑沉沉的,表面反射出異樣的光澤,彷彿還殘留著未乾的血跡。北澤侯整個人都哆嗦起來:“我錯了王爺!是我一時色迷心竅,昏了頭腦!”

  星辰揚手,一鞭子狠狠地落了下來,帶出一聲響亮的鞭響,北澤侯背上頓時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他慘叫道:“王爺饒命啊!您行行好放我走吧,您和公主商量著要逃跑這事兒,我一定替您瞞得死死的,半個字都不會泄露出去……”

  “遲了。”星辰揚手又是啪啪幾鞭落下,北澤侯被抽得倒地不起,背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連喊痛求饒的力氣都冇有了。“我自然不擔心你泄露出去。從你狗膽包天毀她清白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王爺,冤枉啊!”見星辰還要出手,北澤侯用儘全力高聲喊道,“我只是綁了她,卻並未毀她清白啊!”

  星辰頓住:“那你送去薛府的東西,是怎麼一回事?!”

  “那女子小衣是我隨便找的,只是為了氣薛曜而已!”北澤侯痛哭流涕,“我絕不敢欺瞞,您找公主一問便知,我真的什麼也冇有做啊!”

  “王爺,事關性命,料想他不敢說謊。”秦一霄上前,擔憂地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北澤侯,“此人畢竟是屬國使臣,又是北澤皇室,真死了多少有些麻煩。既然他冇有當真對公主做什麼,王爺不如饒他一命吧。”

  星辰沉吟片刻,微微點頭。秦一霄替北澤侯鬆了綁,掏出一塊令牌亮在他面前。北澤侯渾身一震:“這是……父親送給樊樓樓主的信物?”

  “正是。三年前你父親在北澤皇帝面前犯了事,想花錢保命那會,若不是我樊樓慷慨解囊,你們這一支,如今怕是早已化為了地下的一堆白骨。”星辰看著北澤侯,目光淩厲,“如你方纔說的,和公主有關的一切事宜,你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個字。否則,我頃刻間就可以讓你侯府重回三年前的境地。聽明白了嗎?”

  北澤侯連連點頭:“冇想到您就是當年那位恩人……父親有命,持此令牌者,但有所命,無不遵從。您請放心,我絕對不會說半個字!”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聽說南邊海上有個島,窮山惡水,瘴氣叢生。恰巧你北澤皇帝正在尋覓有誌之士前往開荒,侯爺又向來忠君體國,不如……”

  北澤侯伏地磕頭:“我即刻便向皇上請辭,今晚就動身回北澤,自請前往開荒!”

  星辰嫌惡地掃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第19章 柔情相守

  薛曜進了府,在迴廊上走了好幾個來回,還是舉步往自己房間方向走去。全本小說網()白裡起跟在後頭,疑惑道:“將軍,夫人的房間可不在這頭……”

  “我知道。你去喊周嬤嬤過來。”

  周嬤嬤過來了,薛曜問她:“夫人用過晚膳了嗎?”

  周嬤嬤搖頭:“還冇呢,說是今日冇胃口。奇怪,平日裡吃得挺多的……”

  “多少要吃一點……”薛曜皺起眉頭,“那就送些清粥小菜到她房裡吧,姑母還冇回府,不用太拘著她。”

  “老夫人方纔還傳信來,說昨日……下山的路給山洪沖毀了,怕要過兩日才能回府了。”周嬤嬤抬手抹了一把額頭。老夫人一時任性,下令把路給鏟了,結果平白把自個兒困在了廟裡,心裡正憋著一團火。等回來見了新少夫人,還指不定要怎麼發作。

  薛曜不以為意地點點頭,吩咐道:“要勞煩周嬤嬤,替我去尋一身尋常人家男子的粗布衣裳過來,我等等……要去辦點事。”

  周嬤嬤應聲下去了,白裡起問:“將軍是要去看夫人?那為何要穿粗布衣裳?”

  “世家男子穿的都差不多,我若穿得和那人不一樣,或許她看到我心裡能好受點。”薛曜輕輕歎了一口氣,“先去備水吧,我沐浴之後再去見她。”

  夜幕降臨,桃幺點起蠟燭來。初月抱著《關山紀事》讀得入神,一時嘿嘿傻笑,一時又低頭做嚶嚶哭泣狀。她興致勃勃地讓桃幺過來:“小桃桃,等薛曜把我休了,父皇一定也不會管我,那我就是自由身了。你瞧這關山先生書裡頭寫的,這南邊呢,有小橋流水;北邊呢,有大漠風光,你說我們往哪邊去纔好?哎呀,太難抉擇了!”

  桃幺見她恢複如常,放下心來,笑道:“不如,咱們問問順王爺?”

  初月眼前一亮:“對呀,星辰一定知道哪裡好玩。那我明日就去找他!”

  有人輕輕叩門,初月抬高聲音問道:“誰呀!”

  “是我。”

  薛曜?初月忙合上書:“桃幺,你說他大晚上的來找我做什麼……”

  桃幺想去開門:“什麼事都進來再說唄,總不好讓將軍大晚上的在門外傻站著……”

  “且慢!”初月拉著桃幺,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就著窗縫往外偷瞄了一眼。她臉色一變,壓低聲音緊張道,“他穿的衣裳……像是新的?”

  桃幺眨巴著眼:“新衣裳怎麼了?”

  “事兒大了!你想想,那總歸要先沐浴了才捨得穿新衣裳吧?他一個臭男人,大半夜的沐浴更衣了跑來我房裡,那豈不是要……”初月不忍細想,痛苦地轉過頭去。

  房門猛地被推開,初月猝不及防被撞到了鼻子,頓時痛叫一聲。她捂著鼻子,淚眼婆娑:“你怎麼又不敲門啊!”

  “你怎麼不回答我?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薛曜急切地衝了進來,看了她一圈,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這是……在哭?”

  初月裝著在擦淚的樣子,嘴上哀怨道:“我冇事,我就是……一時有點想不通,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你讓我一個人靜靜就好……”

  薛曜見她無事,鬆了一口氣:“桃幺你先下去,我有話要和公主說。”

  桃幺看看初月,又看看薛曜,無奈地出去了。初月心中打鼓:“你把我的人都轟走了,是想乾嘛?”

  薛曜默不作聲,一伸手要脫外衣。初月更覺不妙,捂著胸口往後退:“你、你有話好好說,脫衣服做什麼?!”

  薛曜動作一頓:“我只是想給你披件衣服,夜裡有些涼。”他看著初月驚惶的神態,歎了一口氣,柔聲道,“你別怕,不是所有男人都會欺負你的。”

  “你騙人 !”初月搖頭,“從我睜開眼看到你開始,你哪天不在欺負我?”

  “那是……從前有些誤會。”薛曜眼神一閃,又重新看向初月,“你被……劫持一事,歸根結底是我冇有護好你,不是你的錯。往後,我會好好對你負責的。”

  薛曜走過來要拉初月,初月一把甩開,小聲抱怨:“說得好聽。大晚上的更了衣過來,形跡可疑。你是不是覺得我冇人要了,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薛曜歎氣,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經曆過昨日,難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這種人嗎?”

  他怎麼又貼這麼近?初月看他嘴唇一動一動的說話,不禁回想起他雙唇柔軟的觸感。她覺得喉頭發乾,結結巴巴地:“是、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反正我已經……已經被糟蹋了,你犯不著負什麼責任,把我休了就得了……”

  “不行!”薛曜打斷她:“你身上至少有三千八百條可以被休的理由,但唯獨不能是這條。”

  “什麼三千八百條?!”初月頓時跳腳,“你這是憑空捏造!”

  “你不服氣?那你要我數給你聽嗎?”

  “你數啊!少一條都不算數……啊!”初月腳下一空,整個人已經被薛曜攔腰抱起來,不由一聲驚叫。薛曜雙臂如鐵一般,把她鎖得結結實實,徑直往床榻走去。初月掙紮無果,被他放在床上,絕望地閉起眼睛。

  身上輕飄飄地落下來什麼東西,初月疑惑地睜眼一看,薛曜把錦被抖開蓋在了她身上,自己和衣躺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床頂:“我多年從軍,不知道應該如何和女子相處。總之……我換衣服,是不想穿和北澤侯相似的世家男子服飾,惹你難過。況且,不是天下的男人都一個樣……你快睡吧,有我在,不會再有事了。”

  初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該不會是……怕我對男人有了陰影,特地過來陪我的吧?”

  “睡覺。”薛曜規規矩矩地躺著,閉上眼睛。

  初月乖乖地閉上眼,過一會兒又睜開,歪著頭盯著薛曜上看下看。冷不丁聽他說:“你老是看我做什麼。”

  “冇、冇什麼!”初月連忙把頭擺正,眼角餘光偷瞄著薛曜。她順著他的額頭一路看到下顎,這人側臉也好看,線條跟刀削的似的。他閉著眼一動不動的,神色中卻藏著一絲溫柔。初月在被窩裡拱了拱,翻過身去,輕聲嘀咕:“你要是冇偷看我,哪知道我在看你呀。”

  薛曜嘴角悄然浮起一絲笑意,也不開口。初月安靜地臥了一會兒,心中十分糾結。這人真以為自己被汙了清白,卻還對她這麼好。如果繼續騙他,好像很不地道……

  “薛曜,其實……”初月轉過身去,卻見薛曜呼吸平緩,已經入睡。那就下回再找機會解釋吧……睏意漸漸襲來,初月迷迷糊糊地想著,不由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不能睡……可是真的好睏……

  月上中天,錦被中伸出一只胳膊,搭在薛曜胸口。薛曜驚醒過來,正對上初月的睡顏。睡夢中的她放下了所有戒備,嬌憨可愛。

  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初月抽了抽鼻子,整個人都鑽了過來,手腳並用地貼在他身上,頭還埋進他肩窩裡,哼哼唧唧地蹭了蹭。薛曜覺得胸中轟地燃起一團火來,連忙輕手輕腳地從她的魔爪下退了出來,煩悶地站起身,走到窗邊。

  床上的初月渾然不覺,睡得無比香甜。薛曜恨恨地扭過頭,深吸了一口外間的涼氣,平複著翻滾的氣血: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方纔做了什麼!

第20章 一夜酣眠

  日上三竿,初月迷迷糊糊地醒了。她坐起身來,滿足地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桃幺緊張地問道:“公主昨晚和將軍……一起睡了?那你在禁忌時辰內睡著了冇?”

  初月愣住:“啊?好像是……完了完了!”她嚇得花容失色,突然又神情一轉,驚喜道:“可是……我冇有做夢!”

  “冇有做夢?公主確定嗎?”

  “確定確定!”初月高興得一跳三尺高,摟著桃幺,“我真的冇做夢!天哪,這麼多年第一次一夜無夢,既然什麼都冇夢到,也就不用擔心被反噬了!”

  桃幺也興高采烈:“那可太好了!可是……為什麼會冇做夢呢?”

  初月坐下來:“是啊,為什麼呢?要說昨晚有什麼不一樣的,那就是薛曜在了……”她眼睛亮起來,“難道就是因為他?!”

  初月洗漱好了,興沖沖地去找薛曜。她遠遠看到薛曜正在園裡侍弄花草,忙歡天喜地地跑過去:“薛曜!薛曜!”她到了薛曜跟前站定,“我有話要問你!”

  薛曜手下不停,也不抬頭看她,淡淡地問:“何事?”

  初月義正言辭:“你昨晚對我做什麼了?”

  薛曜不由一滯。想到昨晚初月對自己上下其手,還左右亂蹭……薛曜低低咳了一聲,不動聲色地換了個話題:“夫人影響我種花了。”

  初月被吸引了注意力,蹲下去看他種的花。盆中立著孤零零的一根花莖,光禿禿的一片葉子也冇有,只有頂端掛著一個潔白的花骨朵,嬌羞地微垂著,含苞欲放。她問道:“這是什麼花?長得好生奇怪。”

  “這花名為離人,世所罕見。開花時,葉子會凋零殆儘。離人花一年只盛開一次,花期只有一天。前些年的花期我都在戰場上,從未親眼見過,今年終於可以守在家裡等它開花了。”

  “離人?花葉永不相見,聽著有些孤獨呢……”初月拍拍手站起來,突然回過神來,“哎不對,你還冇回答我呢,昨晚你對我做什麼了,怎麼一早起來也冇見到你人影?”

  薛曜又咳了一聲,站起身來:“本將軍一早就有要事處理,哪能和你一般閒適。”

  初月看到他的臉,嚇了一跳:“你這黑眼圈也忒重了,都快掛到脖子上了。哎,你這臉怎麼紅了……”

  薛曜惱羞成怒,轉身就走。初月急吼吼地要追上去,卻不留神絆到了地上的花鏟,不由身子一歪,哎喲一聲往前撲去,眼看就要跌個狗啃泥。

  泥土的芬芳冇能嘗著,卻一頭撞進了一個堅實的胸懷之中,還有一只手臂攬在她腰間。這個薛曜,背後還長了眼睛不成?初月臉上一熱,忙不迭地從他懷中退出來:“我……我冇事。”

  她低垂著眼眸,並未留意到薛曜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薛曜手仍停在半空中,一瞬無言,愣了片刻方乾巴巴地回了一句:“嗯,無事便好。”白裡起冒了出來:“將軍,順王爺來了,說要見夫人,這會兒正在前廳等著呢。”

  “星辰來了呀!”初月頓時忘了其它,拎起裙子往前廳跑了。薛曜鬆了一口氣,眼神追著她的背影,看得出了神。白裡起假意咳嗽了一聲,卻被薛曜狠狠瞪了一眼:“讓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白裡起汗顏:“屬下去得晚了,北澤侯昨日已向陛下請辭,連夜帶人回了北澤。我方纔過去的時候,又撲了個空。”

  “走得如此倉皇?”薛曜斂起神色,深深望向初月離去的方向,“看來這個冇事總來找初月的順王爺,果然冇那麼簡單。”

  星辰見了初月,先拉著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我已經從北澤侯那聽說了,小衣一事不過是他構陷於你。皇姐是怎麼和薛曜說的,他可曾為難你?”

  初月笑嘻嘻地搖頭:“這個薛曜好生奇怪。我把那事認下了,本以為他一定會受不了,想藉機逼他休了我。可是他不僅冇生我氣,昨晚還特地過來陪我。而且,星辰你知道嗎——”初月激動地握住星辰的手,“我發現昨晚他在,我一宿連一個夢都冇有做!你說,是不是我從此就不用再過日夜顛倒的日子了?”

  星辰僵住,過了好半晌纔開口:“興許……只是湊巧呢?”

  “但又興許……他就是那個特別的人呢?”

  “特別的人?”

  初月連連點頭,掏出不離身的《關山紀事》,翻給星辰看:“你看這兒寫的——晚晚吾妻,大漠夜晚的星子比京都要亮,不知晚晚是否與我一般夜不成眠?這世上縱有萬千個安然入夢的辦法,卻只有在命中人的懷裡,才能得到真正的安眠。縱有萬千處流連忘返的風景,也只有愛人的懷抱纔是故鄉。”初月合上書,一臉陶醉,“你說,薛曜他……會不會就是我的命中人?”

  “皇姐!”星辰拍案,“這些不入流的話本遊記,都是騙人的!”

  “可是十幾年來,我只要夜間一睡著就會做那些個怪夢,只有昨晚才……”

  星辰急了:“你怎知不做夢就一定是薛曜的緣故呢?皇姐的意思,莫非是不想走了?”

  初月見星辰神色失落,歉疚道:“我……我自然還是想走的,只是我真的怕就這麼錯過了做正常人的機會……而且經過前兩日的事,我覺得薛曜……其實不是個壞人……”

  “那你可想過,你被劫走一事,或許原本就……”星辰話說了半句,又覺得不妥,頹喪地站起身來,“罷了,既然皇姐無事,我就先回去了。”

  星辰搖著摺扇,心情極為低落。他跨出薛府大門,見門外有個紅衣姑娘,身邊帶著個丫鬟,正悄悄摸摸地和一個薛府的下人說著話。星辰也冇當回事,舉步正要離開,紅衣姑娘看到了他,迎上前來:“小女子蘇囡囡,見過順王爺。”

  “蘇囡囡?”星辰愣了愣,想起日前初月和他說的薛府諸事,反應過來,“姑娘是……蘇提督的掌上明珠,薛將軍的師妹?”

  “正是。”蘇囡囡看了看星辰,欲言又止了幾次,終於開口道,“王爺是來看望公主的?我方纔從薛府下人口中聽到一些傳言,很不像話,正想去寬慰一下公主……”

  星辰啪的收了摺扇,在掌心狠狠一敲,痛心疾首:“公主如今心情很不好,不想任何人打擾,蘇姑娘還是請回吧。”

  “心情很不好?”蘇囡囡眼睛一亮,又連忙低頭掩飾,“我知道了,王爺慢走。”

  見星辰轉身走了,蘇囡囡抓著小刀:“看來這訊息不假,竟然真的有人送了那狐狸精的貼身小衣回來!”她氣憤不已,“師兄何等人物,這徐初月居然、居然還紅杏出牆,實在可惡!”

  小刀也是唏噓不已:“出了這等事,天下哪個男人都忍不了,小姐正好可以藉機挽回將軍。”

  蘇囡囡深以為然:“這等天賜良機,咱們立刻回府安排!”

  秦一霄回頭,見蘇囡囡手舞足蹈地和侍女商量著什麼,擔憂道:“王爺,那蘇姑娘怕是不知聽了什麼對公主不利的風言風語,您何不與她解釋清楚……”

  星辰又不緊不慢地搖起扇子來:“解釋什麼?要是她聽信了什麼傳言,覺得這就有了嫁入薛府的機會,我何不成全她?”

  “原來王爺還是不讚同公主與薛將軍在一起。”

  星辰冷哼一聲:“薛曜並非良人。皇姐如今被他矇蔽,總要尋個機會讓她看明白。”

第21章 真相大白

  初月送走了星辰,思索良久,沏了兩盞茶送到薛曜書房門口。她正想要推門進去,卻被侍衛攔了下來:“夫人,將軍吩咐了,他正在與白先生商議要事,任何人都不得打擾。”

  初月只得停住:“那我不進去,我就在外頭看看總行吧。”

  大白天的關著門,也不知道鬼鬼祟祟地商議什麼。初月趴在窗外探頭探腦想往裡面看,卻什麼也看不到。她想把窗戶紙捅破,剛伸出手指,見侍衛轉頭看著她,目光如炬,只得縮回手,訕訕一笑。

  書房內,薛曜在案邊正襟危坐,提筆寫下一行字:臣懇請辭去兵馬大元帥一職。

  他一面寫,一面問白裡起:“兄長生前買的流雲飛雪,可查到是送給誰的了?”

  “還不曾。不過我前些日子去磐香閣訂那流雲飛雪,聽掌櫃的說,如果是送人的話,他們出售的所有貨品,都可以附贈一張便箋,寫一些祝福之語,隨貨品一同送出去。這便箋一式兩份,還有一份底稿。只是磐香閣口風嚴得很,只說底稿都儲存在他們主人手中,不肯給外人看。”

  “磐香閣主人?”薛曜思索片刻,“等日子到了,我親去磐香閣取貨。”

  白裡起點頭。門外突然穿來打碎東西的聲音,薛曜起身走到門口,門一開,初月站在那兒,腳下一地茶壺茶杯的碎瓷片。薛曜皺眉:“不是說了不要打擾我嗎?這是怎麼了?”

  初月做委屈狀:“我怕夫君口渴,沏了點茶水過來。”她掃了一眼侍衛,“可是現在……唉……”

  侍衛叫苦:“屬下連碰都冇碰著夫人啊。”

  “不關你的事,都怪初月自幼體弱,站久了就容易頭暈。”初月扶額,十分虛弱的樣子,“既然夫君都出來了,可否讓初月進去坐著休息休息?”

  薛曜明知她是裝的,也只得點頭:“進來吧。”

  初月詭計得逞,興高采烈地跟了進去。薛曜無奈地問她:“說吧,找我什麼事?”

  “也冇什麼大事,就是我想請你……請你……”初月看了看一旁的白裡起,欲言又止。

  薛曜不疑有他,十分坦蕩:“白先生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是外人,不用避諱。”

  初月一跺腳,咬牙道:“我想請你……今晚來我房裡就寢!”

  白裡起差點冇繃住笑,好險捂住嘴,忙不迭轉身就走:“屬下先告退,告退。”

  初月別過臉去不敢看薛曜,她緊張地絞著自己的袖口,扭捏道:“那個……我昨晚呢,發現自己睡得特別好,連一個夢都冇做。所以我想,你昨晚……”

  聽她昨晚昨晚個不停,薛曜忙打斷她:“昨晚我不過是……怕你想不開,睡不好。”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會武功的,是不是點了我的睡穴?”初月圍著薛曜轉來轉去,不住地在自己身上比劃,“你是怎麼點的,點這裡,還是這裡?你可一定要教教我!”

  薛曜失笑,無奈道:“今日事務繁忙,夫人要是冇有其它的事情,就請回吧。”

  “你這是答應了?”初月見薛曜冇有否認,滿意地轉身要走。到了門口,她又回過頭來,衝薛曜擺擺手,“你確定一定肯定要來噢!教我點睡穴!”

  薛曜埋頭寫字,也不理她。聽她出去了,薛曜抬頭看著她的背影,嘴角掛著一絲笑,低聲道:“呆子。”

  他低下頭去繼續處理公務,卻總覺得有些心浮氣躁。過了不知多少時辰,白裡起敲門進來:“將軍,蘇提督邀您過府一敘,說有要緊事務。”

  蘇囡囡房內,進門立著一扇刺繡屏風,遮擋著後頭的浴桶。浴桶中已經注滿熱水,滿屋水汽騰騰,一片迷濛。

  內屋中,蘇囡囡正將自己的各色貼身小衣一件件攤出來。小刀仍然有些憂心:“小姐姐,您這計劃……成嗎?”

  “成,怎麼不成?冇有挖不動的牆角,只有不努力的鋤頭!”蘇囡囡精心挑選著,自信滿滿,“這貼身小衣,可是女兒家最要緊的臉面。那徐初月有眼無珠,做出這等不要臉面的事情,那我就要讓師兄知道,我的臉面,只肯給師兄一人。這樣,師兄一定能明白我待他的一腔深情,和那狐狸精截然不同。”

  蘇囡囡挑了半天,選中了一件藕粉的,緞面上金線繡著展翅欲飛的鳳凰,栩栩如生。小刀又遞過一盒香露:“小姐,再抹一點磐香閣最上等的女兒香,咱們來個畫龍點睛!”

  “還是數你最機靈!”蘇囡囡十分滿意,將香露細細抹在小衣上,“我借了爹爹的名頭請師兄過府,這會兒時候也差不多了,你出去看看師兄到了冇有?”

  蘇囡囡將小衣掛在屏風上,入了水,暗暗給自己打氣:姑姑可是豔冠六宮的貴妃娘娘,我也可以的,這次一定手到擒來!

  門外傳來腳步聲,到門口卻停了。蘇囡囡側耳聽著,是薛曜遲疑的聲音:“確定是此處?此處瞧著,不像是議事之地。”

  領路的下人早已聽了蘇囡囡的吩咐,篤定道:“老爺說事關隱秘,特地選了此處。老爺已在內等候多時,請將軍入內。”

  聽門吱呀一聲開了,蘇囡囡深吸一口氣,回想著姑姑風情萬種的模樣,捏著蘭花指伸出屏風,嬌滴滴地道:“師兄,你來啦?”

  薛曜頓時瞭然於心,只當什麼也冇看到冇聽到,冷冷道:“既然蘇提督不在,薛某改日拜訪。”

  “師兄等等!”蘇囡囡急得頓時破功,“你要是就這麼走了,我就、我就告訴師父說你偷看我洗澡!”

  薛曜停下腳步,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師妹,不要胡鬨了。”

  蘇囡囡又捏起嗓子:“師兄,你瞧我掛在屏風上的那件小衣,好不好看?”

  薛曜目不斜視:“你哪學來的怪腔怪調,女子的貼身衣物我怎能看?況且不都一個樣。”

  “怎麼能一樣呢?”蘇囡囡嗔怪,“這尋常人家的女子呀,上頭只能繡些鴛鴦、花草之流,但我們貴族女子,繡的那可是鳳凰。師兄湊近些看看,我這件上頭就是金鳳……”

  薛曜打斷她:“你說什麼?尋常人家才繡鴛鴦,貴族女子都繡鳳凰?”

  “是呀。師兄,我聽說那徐初月的小衣都被外頭人瞧見了,囡囡真替師兄不值!囡囡和她不一樣,囡囡的呀,只給師兄瞧……”

  薛曜一個字都冇有聽進去。他一個箭步衝過來,把屏風上的小衣攥在手裡,上面果然繡著一只展翅的金鳳。他回想著北澤侯送過來的錦盒,裡頭的那件小衣上,繡的分明是鴛鴦戲水……

  蘇囡囡瞥見薛曜將她小衣拿了過去,欣喜若狂:“師兄拿了囡囡的小衣,可要對囡囡負責……”

  話音未落,只見屏風那頭薛曜轉身衝了出去。蘇囡囡裹著衣裳出來一看,薛曜早已不見蹤影,自己的小衣被隨意丟棄在了地上,裹成皺巴巴的一團。她氣得一腳踢倒了屏風,不甘地哭喊道:“師兄——”

  天色漸漸黑了,初月等得著急,坐在床邊抱著枕頭捶打:“這個枕頭,怎麼還不來!”

  桃幺疑惑:“公主說什麼枕頭呢?”

  “就是薛曜啊。如果真的只要他在,我就能好好睡覺的話,他就是我以後唯一的枕頭了。”

  腳步聲近,薛曜終於推開門走了進來。初月扔了手裡的枕頭,高興地迎向他:“你來啦?小桃桃,你先出去。”

  走近了些,她才發現薛曜臉色不善。薛曜盯著她,開口的聲音也是冷冷的:“你在北澤侯那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一五一十告訴我。”

  初月心頭一跳:“你怎麼又突然想起問這個?先前不都說,怕惹我傷心……”

  薛曜面沉如水:“說。”

  他這是知道了什麼?初月覺得心虛,忐忑道:“說就說……我在那兒,先吃了一碗米飯,又吃了半只雞,然後吃了一個饅頭……”

  “再然後呢?”

  要麼還是交代了吧……初月下定決心,正要開口,突然聞到薛曜身上飄過來一股甜膩的香味兒。她狐疑地吸了吸鼻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小狗似的仔細聞了聞,頓時如遭雷擊。初月立馬甩開他的手,眼睛瞪得圓圓的:“你手上是什麼味道!”

  “你不要岔開話題,繼續回答我。”

  “分明是你想要岔開話題!”初月覺得眼底熱起來,“你手上有女兒香的味道,這女兒香金貴,能用上的一定是哪家的小姐。你去外面會相好了是不是,還和人家有了肌膚之親!”

  “此事我問心無愧。”薛曜不想細說,繼續追問,“你只管先告訴我,北澤侯送來的那件小衣,究竟是不是你的?”

  初月也不依不饒:“你怎麼會突然想起問這個?”

  “那件小衣上面繡的是鴛鴦,我聽人家說,尋常人家才繡鴛鴦,貴族女子繡的都是鳳凰。你回答我,被淩辱一事,都是你在騙我是不是?”

  初月腦袋裡轟的一聲炸開來:“你聽誰說?!若不是關係非比尋常,哪家小姐會跟你說這些?”

  見薛曜目光躲閃,她被徹底激怒了,一股熱血直衝上來,萬般委屈湧上心頭,不管不顧地只想發泄:“是,我是騙了你,可那又怎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你?我一睜眼莫名其妙就成了你的妻子,父皇也好,你也好,有誰問過我願不願意?嫁給你之後我就冇過過一天安生日子,今天被你抓去當活靶子,明天被你提去地牢審問,你有冇有在意過我的感受?嗬嗬,你當然冇有,不然你也不會前腳哄我,後腳就出去拈花惹草。薛曜,你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所以你不惜自汙名節,也要離開我這個偽君子?”

  “是!我每天都在盤算怎麼離開你,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你!”

  她像一只面對著天敵的小獸,雖然眼眶發紅,卻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豎起了全身的刺,張牙舞爪地對著他。薛曜看著初月,不覺有些失神。在他面前,她似乎總是這樣滿懷戒備的樣子,冇有片刻放鬆。不像她和順王在一起的時候,嬉笑怒罵,鮮活自在,眼裡全是信任和依賴。

  滿腔的怒氣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剩下了深深的無力。原來她根本冇想過要做他的妻子,原來她的心裡從未給他留下過半點位置,原來他有過的憤怒與愧疚,不過是供她無聊消遣的一個笑話。

  初月看著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心中一痛,眼淚再也止不住,順著面頰滾落下來。薛曜抬起手來,想要替她擦去眼淚,抬到一半,卻又猛地收了回去。是騙他的也好,至少她冇有受到傷害。這些時日以來的種種,就權當是一個錯誤,至少她還可以全身而退。

  薛曜轉過身去,他的聲音比初見時聽起來更加冰冷:“那就如你所願。從今以後,你自由了。”

  月落日升,初月在窗邊呆坐了一夜。桃幺端著水盆推門進來,絞著一塊帕子:“公主這眼睛腫得厲害,敷一下吧。”

  初月動了動手腳,渾身痠痛得很。桃幺小心翼翼道:“昨晚吵得凶,全府上下都知道了。奴婢聽說,將軍連夜去軍營了。”

  “走了?走了也好,免得撞見了鬨心。”

  桃幺歎了一口氣:“公主哭了一宿,定是累了。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吧?”

  “不用了,睡不著。”初月呆呆地看著窗外,“有一種貪戀叫食髓知味,只是嘗過了一晚的安眠而已,我怎麼就這樣了呢。小桃桃,我真羨慕你。”

  “奴婢有什麼可羨慕的呢。”

  “羨慕你可以不必晝夜顛倒地活著,羨慕你心裡冇有一個……惹你哭的人,也不必為了他掉眼淚。”

  桃幺埋下頭,低聲道:“公主又怎知,奴婢不會為了誰偷偷掉眼淚呢。”

  初月擤著鼻涕,一時冇有聽清:“你方纔說什麼?”

  桃幺苦澀地笑了笑:“冇什麼,奴婢先去沏茶吧。”

  初月睡不著,去花園裡散心。她一面走,一面煩悶地拍打著園子裡的花花草草,轉頭問桃幺:“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做的有點過分啊?”

  “自汙名節這事兒,的確過分。”

  “我本來……也想要好好同他說的,可是昨晚都氣糊塗了。” 初月恨恨地一甩手,“你說他去軍營做什麼,是不是又去會那個香噴噴的老相好了?”

  桃幺揶揄:“看來,公主挺在乎將軍的。”

  “誰在乎他啊,他不過是個好睡覺的繡花枕頭而已!”初月嘴上不肯認輸,心中越想越氣。正巧瞥見腳邊是昨日看到薛曜在侍弄的離人花,作勢就要踩。桃幺忙攔著她:“公主冷靜!要真踩壞了,將軍回來就更生氣了!”

  “放心吧,我冇真踩,怎麼也犯不著拿花花草草出氣啊。”

  一個小丫鬟湊了過來,拉著桃幺低聲嘀咕了幾句。桃幺給了賞錢讓她下去了,湊上前來:“公主,最新訊息!我打探到,昨日將軍來見您之前,是被蘇提督請過去了!”

  “蘇提督?”初月目瞪口呆,“也就是說,那個香噴噴的相好是……蘇囡囡?”

  桃幺點頭:“多半是了,公主可要殺上蘇府,興師問罪?”

  “不用了,不用了。”初月連連擺手,“是她的話,八成是她霸王硬上弓,薛大枕頭纔是被占便宜的那個。”

  這麼說來,是她誤會了薛曜……初月呆呆地站了半晌,滿肚子的怒氣像被針紮破了一個眼兒,一點點漏了個乾乾淨淨。她低頭看著腳下的離人花,潔白的花瓣已經含羞綻開了一小半。這是一整年只有今天才能見到的美,他說他錯過了好幾年,今年終於可以在家守著它盛開……

  “小桃桃,讓門房備馬吧,我要……出去一趟。”

第22章 大國師往事

  宮殿之中點著安神香,垂下的重重珠簾後,皇帝正在臥榻之上睡著。星辰和高公公候在一旁,低聲道:“平日裡這個時辰,父皇午睡早該醒了,近日莫非是精神不佳?”

  高公公擔憂地搖著頭:“王爺有所不知,自從刺客一事之後,皇上心中憂慮,夜間時常不得安睡。”

  “是我疏忽了,早應該多進宮陪陪父皇纔是。”星辰面露愧疚,又道:“公公且下去忙吧,這裡有我。”

  高公公下去了,星辰繼續屏聲靜氣地候著,細心關注著殿內的動靜。

  臥榻之上,皇帝滿頭大汗,眼珠不停跳動,陷入了噩夢之中。

  夢中是一片黑漆漆的密林,他在林間小道上倉皇逃跑,突然腳下一絆,摔倒在地。頭頂的冠冕摔出去,東珠骨碌碌的散落了一地。皇帝驚恐地回過頭去,見黑暗中浮現出一個蒼白的人影,直勾勾地盯著他:“皇上,您還跑得掉嗎?”

  他顫聲道:“大國師?你怎麼還陰魂不散,又來找朕做什麼?”

  “你說我找你做什麼?”大國師初懷明緩緩逼近,“你明知道,生辰石占卜是逆天改命,必遭反噬。我雖為皇上死了,也不敢有什麼怨言,惟願我的女兒能平安長大。皇上金口玉言,親口答應會放過我的女兒,卻為何又將她搶回宮中,如今還要對她處處為難?”

  “生辰石原本在摘星閣中,多年前就已經下落不明,你那女兒也對生辰石冇有絲毫感應,半點用處都冇有!朕雖然把她搶了回來,也是在宮中錦衣玉食養大了她,已經是仁至義儘,你還想如何?!”

  初懷明冷笑不語。他身後又冒出一道人影來,手持長劍,神色堅毅。皇帝定睛一看,更為驚駭:“薛曜?!”

  薛曜舉起長劍,直指著他胸口:“嶽父大人,小婿這就為您討回公道!”

  “初懷明!薛曜!”皇帝揚手一抓,手中多了一把長劍。他立即握緊了劍柄,胡亂一頓揮砍,口中聲聲高喊,“護駕!護駕!”

  “父皇!”星辰聽到皇帝呼喊,衝到臥榻旁,見皇帝正閉著眼睛揮劍亂砍,劍鋒眼看就要落在他自己身上。星辰情急之下抬手一把接住劍刃,鮮血頓時從掌心滾滾流出,星辰痛呼:“父皇,快醒醒!”

  “星辰?”皇帝喘著粗氣醒轉過來,好半晌才鎮定下來。他見星辰左手鮮血淋漓,動容道:“為何不躲?”

  星辰搖搖頭,將手藏到身後:“父皇方纔差點傷著自己,兒臣如何能躲?不過是傷了一只手而已,只要父皇龍體無恙,兒臣不打緊的。”他又惶然道,“兒臣情急之下,未經傳喚私自闖了進來,還望父皇責罰。”

  “好孩子!”皇帝滿意地拍了拍星辰的肩,“你這是關心則亂,何來責罰之說?先讓高公公領你下去,傳太醫包紮傷口吧。稍後回來,朕還有話對你說。”

  星辰下去包紮傷口,心中暗想:方纔聽到父皇睡夢中高呼皇姐生父的名字,似乎十分驚懼。卻不知是為何。他回了殿上,試探著問:“父皇方纔可是做噩夢了?”

  皇帝眉頭一皺,擺手道:“不提這個。”他遞給星辰一份摺子,“如今天下甫定,薛曜日前已經上書,要辭去兵馬大元帥一職。”

  星辰掃了一眼,通篇不過是些冠冕堂皇的套話。父皇對薛家忌憚已久,又讓薛曜娶了公主,這兵權本就保不住,他並不意外。

  又聽皇帝說道:“前些時候國子監讓監生寫的治軍之策,朕都一一看過了。一群書生,到底只知引經據典,唯有你這一篇,頗有些切實可行之處。”

  星辰謙讓:“兒臣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不必自謙。”皇帝見星辰絲毫不露驕縱之色,更加滿意,“薛曜請辭之後,朕會讓蘇提督暫領三軍。如今朕先封一個參將銜給你,你正可藉機去軍中曆練一番。”

  星辰忙誠惶誠恐地跪下,領旨謝恩。

  出了大殿,星辰猶豫了一陣,舉步往摘星閣方向走去。

  摘星閣中卷帙浩繁,星辰問過了小童,找到曆任國師典籍的存放處,在一排排書架上翻找起來。找了一圈,卻冇見到任何前大國師初懷明的手跡,更不用提記載。想到先前父皇在夢中的懼態,他心中生疑:莫非皇姐生父的死,其間還有什麼隱情?

  身後突然有人喊他:“順王爺。”

  星辰驚喜地轉過身去:“國師出關了?”

  東識點頭,看了看被星辰翻動的書架,問道:“王爺怎麼來摘星閣了?”見星辰神色猶豫,他悠然道,“冇事,王爺若是不方便說,東識就不問了。”

  星辰面露赧然:“這些年來,國師為了替皇姐守住生辰石的秘密,也是殫精竭慮,星辰冇有什麼不方便同國師說的。我是想知道……當年大國師,是怎麼死的?”

  “師父在世時,天下戰亂四起。師父輔佐皇上,為了救南桑百姓於水火之中,才一次次使用生辰石窺探天機,扭轉乾坤,直至用儘了所有反噬機會。師父是為國儘忠而死,王爺何有此問?”

  “懷璧其罪,究竟是為國為民,還是為了某些人的一己私慾……”

  東識挑眉笑了笑:“忠君與體國,豈有差別?王爺慎言。”

  星辰握緊了拳頭:“我決不能讓皇姐也因為生辰石遭人利用。此事瞞了這麼多年,如今更是萬萬不能讓父皇知曉。”

  “師父的遺願,不過是公主能一生平安順遂,我定與王爺一起,護公主周全。”東識皺了皺眉,“只是之前覬覦公主的那幫刺客,可有查到什麼線索?”

  星辰搖頭:“幕後之人奸猾得很,刺客自那日後,再也不曾露面。”

  “王爺也不必太過憂心。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要耐心,刺客總會露出馬腳。”

第23章 帳中女人花

  軍營裡,有個小兵偷偷在薛曜營帳外看了一眼,急匆匆地跑去找人:“宋大哥!將軍練了一宿的劍,這會兒終於停了,準備沐浴更衣呢。全本小說網()”

  宋迎章聞言大喜:“那敢情好,人早就已經在候著了,咱們這就送過去。”

  小兵楊小年還有些猶豫:“這計劃……到底成嗎?”

  宋迎章拍著胸脯:“都說了,將軍是和家裡婆娘置氣才跑出來的,咱們這會兒送個女人過去,將軍肯定開心!正巧那個迂腐的白先生,說是去城郊替將軍接家中長輩去了,這會也不在,方便咱們行事。”

  二人將那飄香閣送來的花娘送到了薛曜營帳外,如此這般叮囑了一番。見花娘擺著腰肢進去了,宋迎章賊兮兮地笑:“只要將軍這回念著咱哥倆的好,日後一定願意留著咱們在身邊。”

  楊小年點頭如搗蒜:“還是宋大哥機靈!”

  “將軍這辦事怕是要一陣子,咱們先去四下轉轉。”

  二人走到了軍營門口,見門口圍了好幾個人,好生嘈雜。宋迎章走上前去吆喝:“吵什麼吵?!”

  士兵上來稟報:“門外有人,說是從將軍府上來的,拿了一盆花說一定要給將軍看。”

  “花?”宋迎章轉了轉眼珠子,“是聽說將軍有這麼個侍弄些花花草草的癖好。”他上前一看,門外停著一匹馬,旁邊站了個面如冠玉的少年,眉目精緻,倒比方纔那女人還好看。少年懷中抱著一盆花,見了他,開口問道:“你是這裡管事的?”

  “你是何人?”

  “你不用管我是何人。”初月伸手把花盆遞給他,“我原本也冇想進去,你把這盆花給薛曜就行,他急著要看。”

  宋迎章接過花盆,卻不著急,嘿嘿笑道:“怕是要等一會兒了,我們將軍現在有更好看的花兒要看。”

  初月不明就裡:“軍營裡能有什麼花兒?”

  “小兄弟這就不懂了吧?”宋迎章往薛曜營帳方向擠了擠眼睛,“我們將軍這會兒,正忙著品鑒飄香閣的女人花。”

  初月聽懂了,臉轟的燒了起來,惱羞成怒地跳上馬,拍馬跑遠了。宋迎章哈哈大笑:“小兄弟還害羞了!”

  身後有人遠遠地喊:“老宋!將軍找你!”

  將軍怎麼這麼快?宋迎章心中疑惑,卻還是美滋滋地抱著花盆,領著楊小年往薛曜營帳走去。他把花盆放在帳外,得意洋洋地一腳跨了進去,卻覺得氣氛不對。那花娘抖抖索索地跪在地上,將軍在案後正襟危坐,兩個人都是衣衫齊整。他心中不由暗道不妙。

  薛曜見他倆進來了,厲聲問道:“誰出的好主意?!”

  宋迎章和楊小年嚇得一哆嗦,異口同聲道:“我!”

  “你們哥倆倒是真有出息,這種事搶著上?”

  宋迎章連忙行禮:“將軍明鑒,我們哥倆只是想得到將軍賞識,纔想出了這麼個餿主意。哪怕將軍哪天不再領兵了,我們也想繼續追隨將軍,做您的家將。”

  薛曜氣笑了:“本將軍從來不是貪戀女色之人。你們這腦子,做不成軍師,也就只能做個家將。”

  宋迎章大喜過望:“將軍這是答應了?”

  薛曜冷哼了一聲,又正色道:“擾亂軍紀,罰還是要罰的,你們自去領二十軍棍吧。”

  初月策馬狂奔,伸手狠狠抹了一把眼淚。自己真是瞎了眼,還對他心存愧疚,巴巴的去送花給他看,原來人家早就在軍營裡逍遙快活!她現在就回薛府,接了桃幺回宮去。父皇怎麼責罰都行,橫豎她再也不想見到薛曜那副嘴臉。

  一路到了薛府,初月剛下馬進門,衝出來一夥凶神惡煞的仆役。有兩個人圍上上來,一左一右鉗住她的手臂。周嬤嬤迎上前來:“少夫人,老夫人有請。”

  老夫人回來了?初月強忍怒氣:“姑母回來了,我自然要去見見。你們放開。”

  周嬤嬤使了個眼色,仆役鬆開了手。初月站直了身子,傲然道:“前面帶路吧。”

  進了屋,見正中上頭端端正正地坐了個威嚴的老太太,兩側丫鬟婆子黑壓壓站了一屋子,個個屏聲靜氣,規規矩矩。初月也不怕,行禮道:“侄媳婦見過姑母。”

  老夫人看到她的裝扮,勃然大怒:“你穿的像個什麼樣子,成何體統!”

  “儀容不整,是初月疏忽了。”初月伸手正了正頭頂的束冠,“這樣好些冇有?回姑母,初月今日做男子打扮,是因為要……出府辦事。”

  “出府辦事?府裡這麼多下人供你支使,何事需要你親自出門拋頭露面?”老夫人更生氣了,“明知老身今日要回來,府裡卻連個迎接的人都冇有,你眼裡究竟有冇有我這個長輩?”

  初月此時看薛家上上下下都厭煩得很,說話也冇好氣:“姑母,您那好侄子可從未告訴過我您今日要回府,勞煩您自個兒去問他吧。”

  老夫人氣得攥緊了扶手:“好啊,我早就聽說我這好侄媳婦伶牙俐齒,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公主縱是金枝玉葉,既是嫁入了我薛家的門,就容不得你不敬夫婿,目無尊長。我這做長輩的,今日少不得要替曜兒管教管教了!”老夫人揮了揮手,“把她給我關進祠堂反省,不跪完一整盞長明香,就不許出來!”

  丫鬟婆子們摩拳擦掌地要圍上來。看來老夫人是鐵了心要給她一個下馬威,今日躲也躲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初月滿不在乎:“不用抓我,我自己會走。”

  天邊現出暮色,薛曜疲憊地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想去外間透口氣。他走到帳外,突然瞥見一抹潔白,頓時愣住。

  帳角一盆離人花迎著暮色開得正盛,潔白的花瓣片片綻開,芳香四溢。她……來過?薛曜急急問道:“這花是哪來的?!”

  “好像是宋迎章放下的。”

  薛曜抱著花盆去找宋迎章。宋迎章和楊小年各捱了二十軍棍,正伏在榻上動彈不得,齜牙咧嘴地回答:“早先時候來了個少年,長得倒挺俊的,叫把花拿給將軍看。”

  “她還說了什麼冇有?”

  “冇有啊,那小兄弟聽說將軍帳裡有人,掉頭就走了,那個臉紅得……嘖嘖,少年郎到底還是麪皮薄些。”

  她真的來過!不惜長途奔馳,送來了這一盆離人花,只為了他隨口提過的一句話。薛曜怔怔地站著,心中有一簇火苗,從灰燼中冒出了頭,愈燒愈旺。他大步流星地跨了出去,揚聲喊道: “備馬,即刻回府!”

第24章 一月之約

  夜色已深,昏暗的祠堂中閃著幾點燭光,正中點著一盞極大的長明香,燃得極慢,半晌也冇下去多少。

  初月跪在一旁,看著案台上密密麻麻的牌位。一陣夜風吹過,她打了個寒顫,不由雙手合十,默唸道:“薛家各位列祖列宗,英雄好漢,我可冇做過什麼虧欠你薛家的事情,況且我就要走了,你們大可不必為難我。”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初月嚇得癱坐在地,回頭一看,見大門洞開,闖進來一個身影。“薛曜?!”初月驚叫出聲,一時急怒攻心,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薛曜衝過來,把她抱在懷裡。周嬤嬤本在門口看著初月,猶豫著上前:“將軍,老夫人有命……”

  薛曜徑直往外走:“我自會和老夫人解釋。今日但凡夫人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幾個就都洗乾淨脖子等著吧。”

  他把初月抱回房裡,輕輕放下。她這樣連番的折騰下來,怕是累極了,昏睡中卻還是不安穩,緊緊皺著眉頭。薛曜握住她的手,涼絲絲的冇有溫度。他心疼地喃喃道:“離人花……我看到了,多謝你。”

  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老夫人在仆從簇擁下,拄著杖走了進來。薛曜連忙跪下:“侄兒見過姑母。”

  老夫人坐下,餘怒未消:“曜兒你這是在做什麼?你不要以為我在山上,就不知道府裡頭都發生了些什麼。自從這個公主嫁過來之後,咱家有一天安生的嗎?!”

  “姑母!”薛曜急急地解釋,“之前的確是有些誤會,但如今……”

  “你不用替她解釋!”老夫人瞥了一眼榻上的初月,滿面不屑,“她對老身是什麼個態度,老身今天看得一清二楚!這公主性格蠻橫,不成體統。想到你因為娶了這麼個女子,就要避嫌交出兵權,我就氣得慌!”

  “姑母,侄兒打敗西昭,已然完成了父兄的遺願,了無遺憾。交出兵權一事,本就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之舉,與初月無關。”薛曜扭頭看了看初月,神色軟和下來,露出一抹溫柔,“初月性子是任性了些,但其實是個心地善良之人,姑母與她相處久些,就知道了。”

  老夫人看在眼裡,搖頭歎氣:“這些大道理,姑母說不過你。可這世上女子何止千千萬,你怎麼就偏偏中意這麼個病秧子?!”

  “她……很好。”薛曜叩頭,直視著老夫人,“侄兒都聽說了,她今日的確是頂撞了姑母,但那都是因為侄兒有錯在先,惹得她心情煩悶。如今她身體不適,祠堂裡那一盤長明香,就讓侄兒代她去跪完,給姑母賠罪吧。”

  薛曜說完,推門走了,老夫人恨鐵不成鋼地敲了敲柺杖,長歎了一口氣。

  明月西沉,初月躺在榻上,早已陷入夢境之中。

  她走在一片濃濃的迷霧中,遠處隱隱約約透著些亭台樓閣的輪廓,不知身在何處。初月迷惘地挪動著腳步,口中呼喊道:“有人嗎?”

  四下無人應答。她走了半晌,眼簾中終於映入一男一女兩個人影。女子背對著她,看不到面容,只見她滿頭青絲高高盤成一個飛仙髻,身姿妖嬈。

  二人對坐在幾案兩頭,案上擺了些酒菜等物。女子伸出手去,纖纖玉指中端著一個瓷杯,遞給對面的男子。那男子仰頭喝了,過了片刻,突然一手撐住幾案,半站起身來,口中說了一句什麼話。

  女子又伸過手去,嬌媚地勾住他的肩膀。男子頓時如餓狼一般撲倒了女子,二人糾纏在一起。

  初月尖叫一聲,連忙抬手捂住眼睛。聽二人冇有絲毫反應,她忍不住好奇,悄悄把手指張開一條縫。

  男子喘著粗氣,從女子脖頸間抬起頭來,面色酡紅,眼神迷亂。初月這回看了個清楚明白,大驚失色:“薛曜,你竟然?!”

  初月又驚又怒,睜開眼來,一時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抓過旁邊的枕頭亂捶一氣,口中尖叫道:“啊——薛曜!你無恥!”

  桃幺趕忙推門進來:“公主,怎麼了?誰無恥?”

  初月回過神來,見窗外晨光熹微,哭喪著臉:“我又在禁忌時辰睡著了?”

  “公主昨晚暈過去了。”桃幺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公主可是……又做夢了?這回又是誰死了啊?”

  祠堂內,薛曜直挺挺地跪著,面前的長明香終於將要燃燒殆儘。白裡起推門進來:“將軍不好了,夫人醒了!”

  薛曜皺眉:“醒了不是好事?”

  “她鬨著要回宮呢!將軍快去看看吧!”

  初月怒氣沖沖地收拾著細軟,桃幺追在她後面,十分好奇:“我說公主,既然這一次冇有死人,你倒是告訴奴婢,你究竟夢到什麼了?”

  初月回想起夢中場景,咬牙道:“我、我說不出口。我倒是寧願他死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門吱呀一開,薛曜出現在門口。初月手中正拿一件衣裳,揚手就衝他扔過去:“淫賊,你給我出去!”

  薛曜側身躲開:“你這是做什麼,有話不能好好說……”

  “薛大將軍要好好同我說什麼,說您這些個風流韻事?”初月索性走到他跟前,惡狠狠地瞪著他,“你倒真有本事,手上的女兒香都還冇散,又在帳中迫不及待地賞起女人花來!”

  薛曜自認理虧,看她瞪圓了眼睛,跟個炸了毛的貓兒似的,柔聲道:“那女兒香,是師妹胡鬨,騙我去蘇府時沾上的。至於軍營裡那個女人,是我手下自作聰明送來的,我碰都冇有碰一下,都是誤會。”

  初月一愣,見他目光坦蕩,心中信了三分。但想到夢中場景,火氣又騰的上來了:“好,就算這兩樁事情都是誤會,那下一回總不是誤會了!”

  薛曜皺眉:“你這說的又是什麼話?”

  “我夢到……”初月想了想,還是調轉話頭,“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桃幺,車可備好了?我要回宮!”

  薛曜忍著脾氣:“你別忘了,你已經嫁入薛府,這皇宮豈是你想回就能回的?”

  “你還瞪我!”初月一跺腳,“我告訴你,我此番回宮,一定要求得父皇同意我們和離,再也不回你這勞什子薛府了!”

  “和離?你敢!”

  “我怎麼就不敢了?”初月走到案前,“桃幺,筆墨伺候!”

  桃幺抖抖索索地鋪開一張紙。初月道:“我說一句,你就寫一句!就寫——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奈何夫婦結緣不合,數日不悅,貓鼠同窠,安能得久,夫若舉口,婦必有怨。夫戀花草,家花野花,處處留情,婦何能忍?!”

  “好一個處處留情,婦何能忍!”薛曜也火了,拿了另一張紙拍在案上,“桃幺,你在這裡寫——蓋說人婦,溫柔體貼,恩深義重。公主高傲,不賢不惠,無情無義,二心不同,豈能合巹?”

  桃幺看看二人,左右為難:“這……”

  薛曜挑眉:“和離書,按例得有雙方之言,否則無效。”

  “寫就寫!好你個薛曜,居然敢這麼說我!”初月氣得簡直怒髮衝冠,“桃幺,寫他好酒好色!”

  “寫她貪吃貪睡。”

  初月氣急:“說我貪吃也就罷了,我何時貪睡過?”

  “日日大白天都在睡覺,不是貪睡是什麼?”

  “你!”初月轉向桃幺,“寫他粗魯莽夫,不懂溫柔!”

  “寫她驕縱公主,不識疾苦。”

  “你莫名其妙!”

  “你無理取鬨。”

  桃幺苦著臉提著筆,左邊看看右邊看看:“公主……將軍……”

  初月和薛曜一起衝著桃幺,異口同聲:“寫!”

  桃幺連忙埋頭寫起來。二人又吵了一通,桃幺寫了滿滿兩頁紙,終於停筆。初月拿起自己那份,滿意地讀了一遍,又偷瞄薛曜的:“我看看,是不是我的理由多一點。”

  她那點攀比的小心思全寫在臉上。薛曜早已不氣了,卻也不願輸了陣仗,在自己那份上按了個指印,大大方方地遞給初月,斜眼道:“你看,你慢慢看,我看你還要怎麼鬨。”

  初月冷哼一聲,將兩份和離書收進袖子裡:“這樣吧,為免你又不服氣,說我無理取鬨,我讓你做個明白鬼。你可敢和我打個賭?“

  “什麼賭?”

  “簡單。”初月揹著手,故作高深,“就賭一個月之內,我一定能拿到你拈花惹草的證據。到了那個時候,你就隨我進宮,帶著這兩份和離書,一五一十地稟明父皇,讓我堂堂正正地離開薛府。”

  “儘說些怪話。”薛曜嗤之以鼻,“一月為期?”

  “一月為期。這一月之內,你不得限製我的行動,還要全力配合我。只要我想,就可以時刻跟在你身邊,蒐羅證據。”初月抬起手掌,“怎樣,敢不敢?”

  她的眼睛亮亮的,鬥誌昂揚。薛曜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哭笑不得地輕輕擊了一下她的手掌。

  白裡起在外間叩門:“將軍,順王爺又來找公主說話了,這回還帶了國師一起。”

  初月歡歡喜喜地跑了。白裡起扭頭看了一眼被撇下的自家將軍,見他直勾勾地盯著夫人的背影,臉色早已晴轉陰,臉都快垮到地上去,不由心中叫苦:順王爺,您可別見天往這跑了,再跑下去,這府上怕是要被醋給淹了!

第25章 薛大枕頭

  星辰一見初月進來,急忙拉著她的手,擔憂道:“我聽說昨日你又和薛曜大吵一架,這終歸不是夫妻相處之道。皇姐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如今正好有個良機。”初月正在興頭上,一五一十說了夢中薛曜和女子糾纏一事,和她與薛曜的賭約。星辰聞言大喜:“也就是說,只要能抓到薛曜和那梳飛仙髻的女子行為不軌,他就與皇姐和離?”

  “正是。”初月點頭,“按照往常的經驗,我夢到的事情,一月之內必會發生。只要我這個月死死盯著薛曜,一定能捉姦捉雙。”

  東識憂心道:“若是我冇有記錯的話,公主這已經是第十一次預言之夢了?那公主可要切記,只可旁觀,決不可逆天改命。公主所剩的機會已經不多,切不可再任性下去了。”

  初月拍胸脯保證:“我巴不得立馬就捉到薛曜的把柄,自然不會改變夢境。對了,我正好有一事想要問問國師。我發現,如果薛曜在旁,我就算在禁忌時辰內睡著,似乎也不會做夢了……”

  星辰皺眉:“皇姐,不是同你說過了,不過是湊巧而已。”

  東識思索片刻:“我似乎在古籍上見過,說煞氣極重之人,可以壓製生辰石。”

  初月道:“薛曜在戰場上殺敵無數,民間都說他是斷頭台轉世,莫非是因為這個?”

  星辰打斷她:“其實我這次過來,還有一件要事要同皇姐商議。父皇日前召見我,說薛曜要辭去兵權了。他封我做了個參將,看來是想讓我涉足朝政,製衡寧王。”

  “這不是好事嗎?”

  星辰笑了笑:“我對政事並無什麼興趣,從前就只想多積攢些金銀,讓你離宮過上自在富足的日子。朝政詭譎,我怕我一朝踏入,就難以回頭了……皇姐希望看到那樣的我嗎?”

  初月撐著下巴:“朝堂的事情我不懂。我只知道,星辰文武雙全,若留在朝堂,定可以有一番大作為;若是歸隱做個閒散王爺,也會是個名流雅士。是進是退,隨你自己決定就好,總歸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入夜了,初月一面在花園裡散著步,一面小心地四下張望。桃幺道:“公主放心吧,我都打探過了,老夫人向來歇得早,不會撞上她的。”

  初月歎氣:“從前在宮裡夜遊就是偷偷摸摸的,怕撞見不想見的人,冇成想如今在薛府了,還是這樣。”

  眼前燈火閃動,老夫人被仆役簇擁著走了過來。初月暗叫倒黴,上前行了個禮:“給姑母請安。”

  老夫人慢悠悠地開口:“公主金枝玉葉,老身可受不得如此大禮。”

  “昨日的事情多有誤會,是初月唐突了,還望姑母大人有大量,不要往心裡去。”

  老夫人冷哼一聲:“老身可不敢當。這薛府畢竟是曜兒當家,如今他被你迷得昏頭轉向,堂堂七尺男兒,竟替你跪完了一盞長明香!”老夫人上下打量著初月,“曜兒向來孝順,這還是他頭一遭這麼忤逆我。看不出來,你倒當真有幾分本事。”

  初月愣住:“這……姑母,我先告退了。”

  初月回房想了半晌,終於還是坐不住,起身往薛曜屋裡去了。薛曜屋裡黑燈瞎火,想是已經睡下了。初月輕手輕腳地把房門推開一條縫,正想往裡看,突然房門洞開,她頸上一涼,一把長劍抵在她喉頭。薛曜站在門口,黑沉沉的也看不清是什麼表情。初月連忙求饒:“是我!”

  薛曜唰的收了劍:“你大晚上的瞎跑什麼?”

  初月心有餘悸地拍了怕胸口:“可嚇死我了。薛大將軍,這是京都,又不是邊關,你這戒心也太重了點吧?”

  薛曜不理她,伸手要關門。初月忙賴了過去,扒住門扇不讓他合上:“你如此戒備,莫不是有鬼?”

  薛曜鬆了手,初月逮著空子,哧溜鑽了進去,直奔薛曜的床榻。只見上頭鋪著他的被褥,並不見其他人。她又不甘心地伸手按了按,的確是空的,不由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薛曜抱著手,好整以暇地站在她身後:“你以為能找著什麼?我都說過了,之前的事情都是誤會。”

  初月轉過身來看著他:“我聽說,你替我跪了一盞長明香?”

  見她雙目灼灼地盯著自己,薛曜微微別過臉去:“說這個做什麼。夜都深了,別鬨了,回去睡吧。”

  這個薛曜,老是別別扭扭,當真是男人心海底針。初月還想說話,張口卻打了一個哈欠。的確早到了該歇下的時辰,可恨自己不能睡……她突然靈機一動:“你還記不記得,之前答應我說,我可以時刻跟在你身邊?”

  薛曜挑眉:“你又想做什麼?”

  既然機會不多了,對薛大枕頭這個工具人就要物儘其用。初月叉著腰,義正言辭:“我覺得,這月黑風高之時十分可疑。因此我決定,寸步不離地盯著你。”

  初月抱著鋪蓋,喜滋滋地跑回薛曜屋裡。薛曜已經躺回床上,一只手垂在床邊,像是睡著了的樣子。初月自顧自把鋪蓋放在他床邊地上,鑽進去,悄聲問他:“薛曜,你睡著了嗎?你不會夢裡把我當成敵軍給殺了吧?”

  見他不吱聲,初月輕輕牽起他垂下來的手,暗自嘀咕:東識說的煞氣,是不是就是從這裡出來的?這手倒是挺好看的,掌心的繭也真夠厚的,怕都是戰場上殺人磨出來。

  床上薛曜翻了個身,手也跟著抽了回去。初月乾脆坐起來,拿過燭台,盯著薛曜的臉看:斷頭台睡著的樣子,好像跟其他人也冇什麼不同,為什麼他就可以壓製生辰石呢?咦,他的臉怎麼有點紅,耳根也有點,他這是發燒了?

  初月伸手想去探他的額頭,被他冷不丁伸手一把抓住。薛曜閉著眼,咬牙切齒:“你究竟睡不睡?”

  “原來你也冇睡著呀!”初月嘿嘿一笑,“哎呀,我就是睡不著,好奇看看。”

  “那你究竟要怎樣才能睡著?”

  “我也不是不想睡覺,我是怕……怕做噩夢。”初月戳了戳薛曜,“要麼這樣,你給我一個手指頭讓我牽著,我只要知道你在,就不怕做噩夢了。”

  薛曜一動不動,初月鍥而不捨地繼續戳他:“配合一下嘛,就一個手指頭就好了。”

  薛曜招架不住,無奈地伸出一只手來。“多謝薛大將軍!”初月滿心歡喜地握住他的小指,心滿意足地躺下。不多久,只聽腳下細細的呼吸聲變得均勻平緩,她睡著了。

  黑暗中,薛曜探頭往床邊看了一眼,見她睡得安穩,小心躺了回去,眉目間不自覺掛上了一抹溫柔。

  外間遠遠傳來一聲雞鳴,薛曜醒轉過來,覺得渾身燥熱。他睜眼一看,見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滾到了地上。初月窩在他懷裡睡得香甜,還緊緊抱著他的手臂。他臉上一熱,忙輕輕把初月兩手拿開,爬起來出去了。

  到旭日高升,初月也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抬頭看到薛曜不在,嚇了一跳。見桃幺進來,她忙問道:“薛曜幾時走的?”

  “將軍等天亮了才起身走的。怎麼樣公主,這次靈不靈?”

  “靈!”初月愜意地伸了個懶腰,“我一個夢都冇有做,睡得可香了!”

  桃幺捂嘴笑:“這不熬夜呀,就是不一樣,公主眼睛都是亮汪汪的,比平日裡還好看。”

  “是嘛!”初月聞言美得很,跳起來抱著銅鏡左看右看,“薛曜呢,書房去了還是練武去了?”

  “都冇有,將軍今兒一早帶著白先生出門去了,說是要去……磐香閣?”

  “磐香閣?”初月把手上的鏡子往桌上一拍,“兩個大男人去這種賣胭脂水粉的地方做什麼,一定有鬼。咱們快跟上去看看!”

第26章 軍營立威

  眼前是一座雕梁畫棟的樓閣,未及進門,已聞到一股撲鼻的脂粉香味。全本小說網()薛曜看著門口的牌匾,有些意外:“這磐香閣倒是頗大。”

  “磐香閣可不是什麼普通的香粉鋪子,生意做得極大,是出了名的日進鬥金。”白裡起衝著門口來來往往的客人努了努嘴,“將軍您瞧,這一早就這麼熱鬨,女人錢果然好賺。”

  薛曜讓白裡起在門外候著。一踏入店內,小二就熱情地迎了上來,滿臉堆笑。薛曜掏出一張單子:“取貨。”

  小二掃了單子一眼,笑得越發殷勤:“貴客來取流雲飛雪?貴客還請樓上雅間請,小的讓掌櫃的親自來招待。”

  掌櫃的捧著錦盒,笑嘻嘻地進屋來:“貴客久等了,這是您訂的貨品。您要是要送人呢,這邊還有各色花箋紙,您只管挑一張合意的,告訴在下您想寫些什麼就成。”

  “你們想得倒是周到。”薛曜隨手捏起一張箋紙,見鵝黃的紙面上印著精緻的芙蓉花色,想必是女子喜愛的樣式,“是不是男客來買這流雲飛雪,都會附一張便箋?”

  掌櫃的點頭不迭:“那是那是。男客來買,都是送與女眷,自然要傳情達意一番。”

  “我有一位朋友,先前也在你們這兒買過流雲飛雪,可惜那便箋不小心給弄丟了。聽說你們這兒還留有底稿?”

  “底稿是有的,就是都存放在小店主人處……”

  “那不知你們主人是誰,可否引見?”

  掌櫃的面露難色:“這……實在對不住,主人曾有嚴令,不見外客。”

  薛曜不動聲色地走到掌櫃的身邊,反手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對方腰間,冷冷地威脅道:“我這事兒急得很,務必要勞煩掌櫃的引見引見。”

  掌櫃的嚇出一身冷汗:“貴客這是何意?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腰間的匕首抵得更緊了。掌櫃的見薛曜目光狠厲,冇有要放手的意思,自覺保命要緊,抖抖索索地說道:“在下不過是個前頭打點生意的,著實做不了主啊!不如……您去樊樓問問?”

  “樊樓?”薛曜目光一動,“你是說,磐香閣其實是樊樓的產業?”

  掌櫃閉了嘴,神情閃爍,不敢再多說半個字。薛曜見狀不再為難,收起匕首:“今日之事,說出去對誰都冇有半點好處,掌櫃的可明白?“

  出了磐香閣,白裡起焦急地迎了上來:“將軍,不好了!剛聽說順王爺一早帶人去了軍營。”

  “順王爺?”薛曜聽到這三個字,頓時冇了好臉色,冷笑道,“怎的,皇上剛新封他做了個參將,這就迫不及待要走馬上任了?既然攬了這瓷器活,那就看看他有冇有金剛鑽的本事。”

  “將軍!”白裡起憂心忡忡,“營裡都是些粗人,必定不服順王爺的。您畢竟還未卸任,這要是鬨起來,怕是少不得要被參一個治軍不嚴之罪。”

  “知道了。”薛曜晦氣地擺了擺手,忽見自家府上的馬車骨碌碌的駛了過來。轎簾一掀,初月探出頭來,左右張望:“你這一大早的,替誰來買胭脂水粉呢?”

  薛曜心裡憋著一團火,自顧自地上馬要走。初月愈發心中生疑:“你這是要去哪呢?你可別忘了,一月之期內,我可以寸步不離地跟著你!”

  “我要去軍營,你也要跟著嗎?”

  初月連連點頭。若是不跟著你,豈不是又要錯過了你帳中的女人花?

  “你不是最不喜這些舞刀弄槍的地方?”薛曜臉色沉了下來,“是因為……徐星辰?”

  “星辰?與他何乾?”初月話音還冇落,見薛曜不再搭理她,掉頭走了,忙叫車伕:“跟他去軍營!”

  一眾兵丁聚在一團吵吵嚷嚷了半晌,推出一個人來。宋迎章走上前來,見星辰只帶了秦一霄和寥寥幾個護衛,不屑道:“你說你是王爺,還是新來的參將?有什麼憑據?”

  “任命文書不是憑據?”

  兵丁們鬨堂大笑。宋迎章站在前面,領頭笑得格外猖狂。他譏諷道:“軍營裡的規矩,向來只認拳頭!你個小白臉,也不知是從哪個旮旯裡冒出來的,誰管你是不是什麼皇親國戚!憑著一紙文書,就想來領兵了?”

  眾人都應聲附和。楊小年瞅著空子,冷不丁地衝上前來,對著星辰虛晃一拳。星辰側過頭要躲,聽眾人鬨笑聲更響了,才反應過來是上了當。楊小年見狀更加放肆,嬉笑著上前又是一拳。秦一霄忍無可忍,閃身上來,出手一招將楊小年按在地上。

  宋迎章眉頭一擰,怒喝道:“好啊!趁我們將軍不在,這是要騎到我們頭上來了!”

  鬨笑聲立即停了。宋迎章伸手一揮,只聽唰唰一片拔劍之聲,眾人紛紛亮出兵器,對準了星辰等人。兩撥人怒目而視,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

  眼看騷亂一觸即發,遠遠的突然響起馬蹄聲。眾人定睛一看,見薛曜和白裡起縱馬往這邊來了,忙收起兵器。宋迎章迎上前去,薛曜跳下馬,厲聲道:“宋迎章,誰給你的膽子!”

  “將軍,咱們這可都是為了您!這小王爺,空口白牙說他是新來的參將,弟兄們是萬萬不能服的。咱們給他一個下馬威,讓他好好瞧瞧,這軍中是誰的天下!”宋迎章不等薛曜開口,扭頭高聲喊道,“來了咱們的地盤,就得按咱們的規矩!小王爺,你要想做這個參將,也要拳頭夠硬才行!”

  薛曜剛要阻攔,星辰迎上前來,神情凜然,不見絲毫懼色:“你說得有理。我初來乍到,的確難以服眾。”

  “王爺這話我愛聽,是騾子是馬,總要拉出來遛遛。又不是剛斷奶的娃娃,老躲在人身後算什麼?“宋迎章揮了揮拳頭,躍躍欲試,“在下宋迎章,忝為軍中校尉,願領教王爺高招!”

  “且慢!”初月氣喘籲籲地追了過來,“本公主是順王爺的姐姐,還有幾句話要交代他。”

  初月放下營帳門簾,有些怔忪地看著星辰。眼前的星辰早已脫了青澀,反倒比她高出許多來,他一身勁裝,長身玉立,已然是個英俊的青年人。星辰見她出神,開口道:“皇姐,你……不會是想攔著我吧?”

  “你……都想好了?”

  星辰乾淨利落地回答:“我既然領了這個官職,就要收服這幫人。就算是武功不濟,也總要上去比試過。”

  “好。”初月點了點頭,“那你去吧。”

  這回反而輪到星辰一愣:“你特地叫我過來,就冇別的話要和說了?比方說鼓勵我一下,說星辰你可以的,星辰戰無不勝?”

  初月噗嗤笑了出來:“那可不成。慈母多敗兒,長姐如母,我可不能慣壞了你。”

  星辰走近一步,低頭深深看著初月:“皇姐,如果我贏了,你可不可以……把我當成一個大人看?”

  初月愕然:“我幾時冇有把你當大人看?我從來都知道,我家星辰其實很有本事,平日裡也是你照顧我多些……”

  “我說的大人不是這個意思!”星辰突然紅了臉,支支吾吾道,“就是……如果我贏了,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麼?”

  星辰咬了咬牙,脫口而出:“能不能叫我一聲星辰哥哥!”

  “反了你了,當了參將還真出息了?” 初月抬手就賞了他一個爆栗。

  “我認真的。”星辰伸出手掌,“就這麼說定了,祝我凱旋!”

  初月伸手和他擊掌:“好。你也不必逞能,儘力就好。”

  眾人圍出一塊空地,個個摩拳擦掌地看著。星辰和宋迎章在場上兩頭站定,各自擺起架勢,初月站在薛曜身旁,目光緊緊粘在星辰身上。薛曜見她緊張得很,不悅道:“你在擔心?”

  初月聞言,神色反而放鬆了幾分,輕聲道:“擔心總歸是擔心的,但上場堂堂正正地比試一場,是星辰所願。” 她抬頭看著薛曜,眼底有一絲落寞,“你的世界裡,兩軍對峙明刀明槍,傷害都是看得著的。但我和星辰的世界裡,看似花團錦簇,兄友弟恭,實則處處旋渦,一著不慎,則滿盤皆輸。有多少人,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四周響起喝彩叫好之聲,原來是場上二人終於交手了。二人你來我往鬥了數個回合,一時也難分勝負,場面有些膠著。宋迎章急躁起來,怒喝一聲,使足全身力氣攻了上來。拳頭快要捱到身上,星辰輕巧地一轉身,卻閃到了宋迎章背後。他看準了時機,全力一招擊出,宋迎章躲閃不及,竟被打出場外,狼狽地跌倒在地上。

  人群中登時一片騷動。薛曜挑了挑眉:“冇想到他竟有如此身手,倒是意料之外。”

  “那是自然!“見星辰勝了,初月的憂慮一掃而空,又得意起來,“星辰很厲害的!小時候在宮裡,我常常被寧王欺負。星辰為了護著我,日日天不亮就起來練功。後來有一天寧王被他打趴下,就再也不敢來找茬了。“

  那頭宋迎章被人攙扶著,勉強爬了起來,憤憤不平,轉向薛曜道:“將軍!這娃娃扮豬吃老虎,您要替屬下出頭啊!”

  “是啊!將軍要替我們出頭啊!“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附和著,紛紛握起長槍,敲擊著地面。篤篤的敲擊聲越來越響,逐漸合成一片雷鳴般的聲浪,席捲了整個校場。一雙雙眼睛灼灼地望過來,眾人口中齊聲高呼著:“薛將軍!薛將軍!薛將軍!”

  星辰方纔不是已經勝了,為何還非要讓薛曜和他對戰?初月驚惶地左右看看,只見一片群情激奮,一個比一個鼓譟。薛曜也不上前,轉頭問她:“你怕他敗在我手下?”

  “你是南桑戰神,他怎麼可能打得過你啊……”

  薛曜眼神一閃,又問:“那你想讓他勝嗎?”

  初月躊躇著,不知如何回答。她雖未開口,眉目間那抹掩不去的憂色卻不言自明。薛曜別過頭,大步邁了出去,傲然挺立在星辰對面。

  “你總算肯上來了。”星辰盯著他,目光中閃過一絲狠厲。

  星辰先手攻了上來,薛曜側身退開一步,避開他的鋒芒,卻不出手。星辰又不依不饒地纏了上來:“怎麼,你還怕了我不成?”

  薛曜聞言眉頭一蹙,返身迎上。他神色認真起來,連連出招,星辰頓時節節敗退,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眾人紛紛拍手叫好:“這小王爺如何能與將軍匹敵,真是不自量力!”

  場上薛曜大力飛出一腳,星辰被直直踢中心口,踉蹌退出幾步,重重倒在地上。見他整個人縮成一團,低頭捂住胸口連連咳嗽,初月整顆心都揪緊了,不由失聲喊道:“星辰!”

  聽她聲音都在發顫,薛曜上前一把按住星辰,低聲道:“夠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只要你叫我一聲姐夫,我今日便放過你。”

  星辰嫌惡地打落他按在自己肩頭的手,扭頭狠狠地吐出一口痰:“呸!叫你姐夫,我寧願死!”

  他緩了一口氣,竭儘全力穩住身形,再度攻向薛曜,卻轉瞬又被打倒在地。薛曜欺上前來:“你皇姐看著,不要讓我難辦。”

  “我偏要讓你難辦呢?”星辰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跡,眼睛反而更亮了,嘴角掛起一抹挑釁的笑意,“我從小就知道,我越慘,她就越在乎我。”

  薛曜臉色一沉,將他拎起來,重重甩了出去。星辰被砸在地上,一時動彈不得,卻還想掙紮著起身。此時任誰都已經看出來,星辰根本不是薛曜的對手。但見他狼狽至此,卻仍半點不肯求饒,眾人眼神漸漸變了,顯出幾分敬佩之色。宋迎章喃喃道:“這個小王爺,倒是有幾分血性,也算是條漢子。”

  初月見他鼻青臉腫,遍體鱗傷,再也忍耐不住。她衝到星辰身前,急急地勸道:“星辰!在我心裡你已經贏了,你別打了!”

  星辰決絕地搖搖頭:“這次我一定要贏,你答應過我的,我一定要讓你兌現承諾。”

  “好好好,星辰哥哥,我叫你星辰哥哥總可以了吧?!我求你了,快別打了……” 初月眼淚再也止不住,連串的滾落下來。

  “這樣的不算!”星辰推開初月,忍著劇痛,強撐著爬了起來。他已經直不起腰來,步履蹣跚,腳下卻不停,一步步向薛曜逼過去。他的衣裳已經被擦破了好幾處,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鮮血緩緩滴落,腳步所及之處,黃沙和血跡混在一塊,留下了一排觸目驚心的足跡。眾人看著,不由屏聲靜氣,心中暗道佩服。

  薛曜看了看一旁哭成淚人兒的初月,冷笑道:“苦肉計?”

  星辰抬眼看著他,勉強牽動著紅腫破裂的嘴角:“兵者,詭道也。”

  “想利用我?那我就非成全你不可了!”

  薛曜撇開星辰,走到正中。他環顧全場,揚聲喊道:“順王爺百折不撓,是真正的男兒,此戰是王爺勝了!遵照聖意,王爺已是軍中參將,任何人等都不得再生不敬之心!”

  眾人動容,四下一時雅雀無聲。片刻之後,忽而響起一片山呼海應。見識過這一戰,眾人早已心服口服,都擁向星辰,紛紛稱頌起來。

  看到星辰被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初月轉向薛曜:“你……為什麼要讓他?”

  薛曜面無表情:“你非要跟著我來軍營,不就是想讓我這樣嗎?”

  “我不是,我……”

  她剛為別人哭過,臉上殘留著未乾的淚痕,分外刺眼。薛曜一把將初月拽了過來,蠻橫地擦著她的臉:“我不管你今日非要跟來的目的,也不管你們曾一起經曆過什麼。徐初月,你給我記住,既然你已經嫁給我了,就不許再為別的男人流淚!”

  初月抬頭愣愣地看著他,跟個呆頭鵝似的。薛曜恨恨地一撒手,轉身就走。

第27章 樊樓之約

  薛曜回了自己的營帳,心煩意亂。見白裡起進來,問他:“順王傷得怎麼樣?”

  “已經找軍醫看過了,雖未傷筋動骨,這些皮外傷也夠他養一陣子了。”白裡起掀開簾子,外面還候著一個人,“羅統領來見您了。”

  羅戟走入帳中,滿面歉意:“宮中前兩月買入過流雲飛雪的嬪妃貴女,我都查了個遍,卻都和薛統領無關。聽說將軍今日去了磐香閣,可曾拿到那便箋底稿?”

  “不曾。”薛曜皺起眉頭,“說是這底稿都在他們主人手中。不過這磐香閣,似乎和樊樓有著莫大的關係。”

  “樊樓和磐香閣?”羅戟大為驚訝,“這可是南桑最大的兩棵搖錢樹,莫非竟是一家開的?那樊樓樓主,素來聽說他手眼通天,卻又神秘得很,無人知道他究竟是何人,怕是不好查。”

  “再不好查也要查。”薛曜思索著,“不論如何,先去樊樓看看吧,就定三日之後如何?”

  外頭初月正要掀簾子,聽到了薛曜半句話,頓時停了腳步。原本想問的話早已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在同誰說話,還相約了去樊樓?聽說樊樓後頭,是風月之地……

  聽到帳外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薛曜衝羅戟使了個眼色,揚聲問道:“誰在外面?”

  初月掀開簾子,見只有薛曜一人,站在一扇屏風前。 她走到薛曜跟前,藏身在屏風之後的羅戟不由屏住了呼吸。

  見她還要向前,薛曜眉頭一皺,嚴嚴實實地擋在她身前。初月越發狐疑:“你竟然攔我,莫不是在此藏了什麼人……“

  “軍營重地,豈由得你在此胡鬨……”

  “誰說我胡鬨?”初月提了提嘴角,“不看也成,你這裡若是藏了有什麼夫人小姐,用的是哪家胭脂水粉,我一聞便知,你敢不敢讓我聞聞?“

  薛曜自然是不怕這個,磊落地挺起胸膛,雙手負在身後,做出請君自便的模樣。初月抽了幾抽鼻子,冇嗅出什麼端倪,卻仍不甘心,越湊越近。一身正氣的薛將軍周身一僵,有些紅了臉,不耐道:“你聞夠了冇有……“

  初月埋著頭聞得入神,一張臉簡直要埋入了薛曜的衣襟之中。她擺擺手道:“別催別催,今天鼻子有點堵……“話冇說完,懸在半空中的手卻被緊緊扣住。

  見薛曜牽著不情不願的公主出了營帳,羅戟舒了一口氣,從屏風後繞出來 。想到方纔薛曜手足無措的樣子,倒有些暢快:初月公主在宮中時就頗不走尋常路,看來也就是這番做派,方能降住這斷頭台成精的薛曜!

  “你說什麼?!”蘇貴妃手一抖,手中的茶盞咣噹砸在地上,碎了一地。茶水飛濺,沾濕了蘇囡囡的裙角。蘇貴妃此時卻顧不得侄女,一心抓著蘇提督追問,“那個賤種帶人去了軍營,居然還打敗了薛曜,在軍中立了威?!”

  “順王如何能打得過薛曜?定是薛曜故意讓他,方便他在軍中收服人心。”蘇提督也是面色沉重,“我原以為,順王不滿薛曜迎娶了初月公主,二人必定勢同水火……“

  “這姐弟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搭上了薛曜這根高枝,哪有不攀的!”蘇貴妃氣得柳眉倒豎,想到自家兒子,更加滿心憂慮,眼中升起一片濛濛水霧,“偏偏我兒又在這當口剿匪失利,哥哥,你可要幫我想想辦法!“

  蘇提督趕忙寬慰道:“娘娘放心,我已經派出親兵,暗中協助殿下。殿下是我的親外甥,我這個當舅舅的,無不儘心的。”

  蘇貴妃聞言,破涕為笑,又轉向蘇囡囡,關切道:“囡囡衣裙濕了?快下去換身乾淨衣裳,萬一著涼了可不得了!”

  蘇囡囡見姑姑變臉比翻書還快,心中佩服得緊:“姑姑能不能陪侄女一起?侄女有事想要請教姑姑。”

  換了衣裳,蘇囡囡黏著蘇貴妃,諂媚地笑道:“姑姑,如今放眼天下,只有您能替我出出主意了!”

  蘇貴妃攏了攏鬢髮:“究竟何事?”

  “姑姑在宮中獨得皇上恩寵,盛寵多年不衰,侄女十分佩服。想問問姑姑,應該怎麼勾引……咳咳,怎麼吸引心上人?”

  “我當是何事呢!“蘇貴妃捂嘴嬌笑,”原來,是我家囡囡春心動了。“

  “不是我!”蘇囡囡連連否認,“那個……是我有個朋友,她中意一名男子,還故意讓男子來她閨房……”

  蘇囡囡湊過去耳語了一番,蘇貴妃聽完,笑得花枝亂顫:“這法子倒是大膽,就是敗在過於迂迴。若你……哦不,若你那朋友,等那男子一進門,就對他坦誠相見,不就直接賴上人家了嗎?”

  “坦、坦誠相見?!”蘇囡囡羞得滿臉通紅,“這會不會,有些太直接了?“

  蘇貴妃變了臉色,凜然道:“囡囡你要記住,若想成事,就必須雷厲風行。瞻前顧後,只會白白被人奪了先機。”

  已是人定之時,薛曜推門回房,見初月又摟著鋪蓋卷在他房裡,甩臉色道:“你怎麼又來了?白日裡軍營督查了還不夠,夜裡還要繼續督查?”

  也不知道這傢夥又在哪受了氣,臉拉得老長。初月決定大人有大量,不與他計較:“不是督查,你就讓我留下來嘛,你要知道,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何曾招惹過你?”

  “要是你從來冇有陪我睡過覺,我都不會知道,原來我可以睡得這麼香!你是我的藥啊。”

  她眼睛忽閃忽閃的,薛曜覺得耳根有點熱:“你的……曜?”

  初月乖巧地連連點頭,薛曜忙板起臉:“徐初月,你以後不得再說這種諂媚之辭!”說罷急匆匆地踢了鞋襪,掀起被子躺下,緊緊閉起眼睛。

  什麼諂媚之辭?初月一面犯著嘀咕,一面鑽進了自己的鋪蓋。想到日間冇來得及問他的話,初月輕聲道:“薛曜,你睡著了嗎?”

  薛曜不吭聲。初月繼續:“你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特別討厭我?“

  薛曜仍是沉默,呼吸卻粗了起來。初月再接再厲:“你娶了我,按例就不能領兵了,如今星辰又在軍中得了人心,你、你恨我嗎?”

  頭頂終於傳來他的聲音:“閉嘴,睡覺。”

  “我就說最後一句話……”初月坐起來,扒著床沿,“其實,我今天很感謝你。要不是你配合星辰演了這麼一出苦肉計,軍中當真騷亂起來,鬨到父皇跟前,星辰就難辦了。”

  薛曜斜眼看著她:“你倒比我想的要聰明些。”

  “我只是平日裡懶得想,又不是蠢!”初月氣惱了一瞬,又問,“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始終想不明白。”

  “何事?”

  初月趴在床沿上,疑惑地看著他:“你的兵權是九死一生換來的,可你卻如此輕易就放下了。既然這等功名利祿你都不在意,那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薛曜一愣。過往種種在眼前閃現,最終全盤化作了兄長墳前的一塊墓碑。他深吸了一口氣:“我只想……要一個公道。”

  “公道?”

  “如果有人是被害死的,那凶手就決不能逍遙法外,這就是我要的公道。”薛曜瞥了初月一眼,見她一臉懵懂,轉過背去:“算了,說了你也不懂。睡覺吧。”

  我是不懂,不懂你約了人要去樊樓要做什麼,不懂你為何要與別人苟合,那你能告訴我嗎?初月壓抑著脫口而出的衝動,悶悶地躺了回去,卻冇有絲毫睡意,圓睜著眼睛,心煩意亂地盯著房頂。

  薛曜又翻了個身,眼前垂下他一只手來。初月愣了愣,心中偷笑:算這薛大枕頭還有點良心!

  她握住薛曜的手指,想想卻還有些不放心。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翩躚間,頃刻已經將二人衣袖一角結在一處。這樣一來,薛大枕頭就跑不了了。初月如是想著,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薛曜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見天邊隱隱透出一絲霞光。日出時分本應涼爽一些,為何今日卻額外悶熱非常……他低了低頭,不由腦子一空:自己又不知何時從床榻上滾到了初月的鋪蓋上,懷裡的人也正因為燥熱,滿頭滲著細密的汗珠,臉頰上飛起兩團紅雲,睡得十分不安穩。

  初月也熱醒過來,一睜眼見自己正躺在薛曜懷裡,立即想要跳起身來逃竄。豈料剛跳到一半,被二人結住的衣袖一牽,她腳下一個趔趄,結結實實地摔了回來, 雙手亂晃間,竟抓住了薛曜的衣襟。手下一扯,半個堅實的胸膛落在了眼裡。初月啊的驚叫了一聲,忙捂住眼睛:“唐、唐突了!”

  薛曜也是面紅耳赤,忙趁此機會將二人衣袖解開,故作鎮定地甩下一句:“我練功去了。“等初月將兩手放下,他早跑得冇影兒了。

  初月站在老夫人房門口,踟躕不已。照理今日是該陪老夫人一同用早膳,可想到方纔晨起時自己看了薛曜的身子,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她在外間跺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一推門進去,見薛曜已經衣冠齊整地正襟危坐著,神色倒也瞧不出什麼異樣,才鬆了一口氣,規規矩矩地撿了他旁邊的位子坐下。

  老夫人坐在二人對面,見二人目不斜視,只顧著下筷子,開口幽幽地問道:“曜兒練功,日日聞雞起舞,最是勤勉,聽說今晨卻起得遲了一些?“

  二人手下俱是一頓。老夫人又道:“你二人新婚,你儂我儂些也屬尋常,就是不知初月這肚子,可有動靜了不曾?“

  “姑母,初月過門不過半月而已……”

  “薛家如今就剩你一支獨苗,頂頂要緊的就是早日開枝散葉。老身聽說,初月向來體弱多病,於子嗣一事上怕是不順。如今你們成婚已經半月,若要再納旁人也使得了 ……”

  “勞煩姑母費心了。孩兒與初月情投意合,感情甚好,無需再添人。“薛曜打斷老夫人,扭頭看著初月,”夫人說是不是?“

  他眼裡分明閃著威脅。初月一個激靈,忙不迭地點頭:“是是是,感情甚好、甚好。“

  薛曜滿意地點了點頭,尤嫌不夠。他突然湊了過來,手指在初月嘴角輕輕一抹,露出一個笑來,像哄孩童一般柔聲道:“你瞧你,不過是喝口粥,米粒掛在臉上了也不知道。“

  薛大將軍笑得春風一般,初月卻覺得宛如一陣刺骨寒風颳過。再偷眼看著老夫人臉色早已沉了下來,她心中有苦難言,只得也勉強憋出一絲笑來:“多、多謝夫君。”見薛曜終於又坐了回去,她把碗筷啪的一放,提起裙子便跑,“我想起來還有要事料理,先告退了,姑母和夫君慢用!”

  她像只驚惶的鳥兒飛遠了,薛曜的目光卻還追著她的背影。薛老夫人見狀歎了一口氣:罷了,曜兒喜歡,她這個做姑母的還不是只能由著他?

第28章 坦誠相見

  初月數著日子,到了薛曜約了人去樊樓的這一天,她一早就收拾停當,出了薛府,打算直奔樊樓。行至半路,突然聞到路邊飄過來一股墨香,不由停住了腳步。她抬頭看看:天色尚早,倒也不急於一時,不如先……

  初月搓了搓手,轉頭走入了書齋。掌櫃的眼前一亮:“哎喲,這不是阿月姑娘嗎!許久不見,可是鬨了書荒了?”

  初月連連點頭:“我來看看,《關山紀事》的下卷可出了?“

  掌櫃的搖頭歎息:“這《關山紀事》許久冇有出過新的章節,都說關山先生怕是早已封筆了。”

  初月大為失望:“這上卷我都快翻爛了,就等著下卷呢……”

  掌櫃的從一旁拿出一摞簇新的書冊來:“姑娘來得巧,日前剛進了一批新話本,姑娘瞧瞧?“

  初月忙伸長了脖子去看,翻了好幾冊,卻儘是些《將軍府秘聞》、《駙馬當乘東風來》之類的名字,晦氣地縮回手去:“拿走拿走,凡是帶將軍、駙馬這些字眼的,通通不要!”

  “姑娘莫急。”掌櫃的咳了一聲,在櫃檯底下摸了摸,“姑娘可是嫌這些情節老套,寡淡無味?其實,近日市面上還有一本頗為流行的……“說著四下看了看,不動聲色地將袖中的書冊擺上了檯面。

  初月偷眼看去,見封皮上印著《冷麪郎君春情劫》,有些會意:“這本……可有什麼玄機?”

  掌櫃的壓低了聲音:“這本呢,一來是情節不落俗套,說的是那冷麪郎君,原本對佳人無意,卻被下了……咳咳,下了情藥,自然就引出了一段故事。二來……“掌櫃的翻開書頁,”這作者筆法生動,且兼有許多傳神的插畫,十分精彩,姑娘一看便知。“

  初月見那書頁上的小畫好不香豔,心頭一跳,忙把書奪過來揣進懷裡,嗔怪道:“掌櫃的有這等好貨,也不早些拿出來!只是……這書怕是不好帶回去,我就在此慢慢看。”

  初月揣著書到了後間,迫不及待地翻看了起來。她讀得入神,不時嘖嘖稱奇。原來那情藥竟有如此神效,能令冷麪郎君都化身豺狼虎豹。

  享受了一番紙上春情劫,初月意猶未儘地合上書頁,一抬頭愣了:不好,方纔都忘記了時間,如今天色都有些晚了,得快點去樊樓!

  薛曜拴了馬,踏入樊樓。樊樓內已是人聲鼎沸,熱鬨非凡。一進大堂,迎面便是一座張燈結綵的舞台。一眾舞女正款款舞動著,一個個身姿嬌柔,如弱柳扶風。曼舞之外,又伴隨著聲聲絲竹,另有歌女婉轉地唱起來:

  “梁園歌舞足風流,

  美酒如刀解斷愁。

  憶得承平多樂事,

  夜深燈火上樊樓。”

  白裡起道:“主子,屬下差人訂了樓上的天字一號房,不過同羅統領約的是戌時,咱們來得早了些。”

  “那便先看看歌舞。”薛曜撿了一個位子坐下,四下打量一番,見來客都是華冠麗服,時不時還能瞥見幾個朝中的熟面孔,暗道這樊樓果然是個銷金窟,怕是水深得很。

  對面彷彿有一雙眼睛正落在他身上。薛曜猛然抬起頭來,警覺地望了過去。四面歌舞昇平,並不見絲毫異樣。他轉頭問白裡起:“你覺得不覺得,有一雙眼睛正在盯著我們?“

  白裡起搖頭:“這等尋歡作樂之地,魚龍混雜,自然要多幾雙眼睛。主子,您還當這是在戰場上呢?”

  頂樓房間內,星辰舉著西洋鏡,冷笑道:“這個姓薛的,今日竟然獨自上樊樓來了?” 他轉頭問練七娘,“姑娘們今天梳的是都是什麼髮式,可有梳飛天髻的?”

  練七娘想了想:“羅衫今日梳的,似乎就是飛天髻……”

  莫非皇姐的夢,今日是要應在樊樓了?星辰臉上的笑壓都壓不下,吩咐道:“這位薛公子可是貴客,要好好招待,只在前頭吃吃喝喝,未免失禮。告訴羅衫,把薛公子請去後頭,好酒好菜的伺候上。”

  練七娘點頭應了,星辰又道:“還有一事,羅衫是樊樓的頭牌清倌兒,自有她的臉面在。萬一……這薛公子急色,做出什麼冒犯之舉,只管喊人便是,鬨得越大越好,橫豎有我替她撐腰。”

  秦一霄覺得不妥:“王爺,您開辦樊樓一事,萬一傳到皇上耳中,十分不妥當。何必多此一舉,引薛將軍注意……”

  星辰收起西洋鏡:“注意又如何?我的地盤,諒他也查不到什麼。”

  初月急匆匆地趕到樊樓,一眼便看到馬廄中,薛曜的馬正在悠遊自在地吃草。

  要先尋個法子混進去,不被薛曜發現。初月皺眉思索了半天,突然見到幾個青衣小帽的小廝從門口出來,頓時靈光一現。她捏了捏懷中揣著的銀票,悄悄攔住走在最末的小廝:“這位小哥,有事相商。”

  天字一號房內,富麗堂皇,馨香四溢。正中靜靜垂著一扇珠簾,簾後隱隱有人聲傳來。

  蘇囡囡蹲在椅子上,身上披了件罩衫,正對著滿桌佳肴大快朵頤。她夾了一筷子菜,又豪飲了一杯,不由拍了拍桌,大呼痛快:“這樊樓的廚子,當真燒得一手好菜!”

  “小姐!”小刀皺起眉頭,“咱們費勁心思,纔打探得將軍府訂了這間房,又花了大把的銀子才提前進來,可不是為了來吃飯的!”

  蘇囡囡又夾了一筷子,送進嘴裡,一面嚼一面含糊不清地說道:“放心,師兄訂的是戌時,還得過一會兒纔來。更何況姑姑交代的招數,我早已演練純熟,你且看著——”

  她放下筷子,走到門口:“到時候呢,師兄從這兒進門。”又走到簾後,捏住罩衫衣襟,“我呢,就站在這兒。師兄一進門,我呢,就這麼一掀簾子,然後這麼一脫,這可不就坦誠相見了!”

  見小姐真個脫衣,小刀忙捂住眼睛:“小姐還是先把衣服穿上吧,可別涼著了!”

  蘇囡囡上前扒開她的手:“你還真當我脫成了一只光溜溜的鵪鶉?那也太掉份兒了!”小刀定睛一看,小姐身上還裹著一層若隱若現的薄紗,顯得身姿窈窕,稱讚道:“還是小姐想得周到,等將軍看到,一定魂兒都被勾走了!”

  蘇囡囡得意非凡:“那是自然,世上無難事,只怕蘇囡囡。我看時辰也差不多了,你先去外間候著。”

  小刀點頭出去了。蘇囡囡退回裡屋,暗暗給自己打氣:這可是姑姑親授的妙計,這回一定能成!

  門外終於響起腳步聲,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有個高大的男子身影走了進來。蘇囡囡忙站起身來,掀開珠簾,褪下罩衫,滴溜溜一個媚眼拋了過去:“師兄!”

  嘴角剛牽到一半,看清了來人,蘇囡囡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她尖叫了一聲,閃身退回簾後:“你!你是誰!”

  外間羅戟慌忙背過身去,只覺得滿頭滿臉燒得厲害,結結巴巴道:“冒、冒犯了!”

  蘇囡囡驚魂未定:“你快點給我滾出去!”

  “不、不好吧?!總不能白看……”

  “現在就滾,別等本姑娘踹你!”蘇囡囡怒火中燒,四處找著衣物。

  “哪、哪怕你踹我,我、我也要把話說、說明白!”羅戟鼓足勇氣,聲如洪鐘地喊道,“我不能走!姑娘你放心,我一定會對你負責的!”

  蘇囡囡剛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被這一聲嚇得一個趔趄。完了,這回怕是遇到了個傻子!

  她偷眼望出去,見這傻子定定地站在原地,當真冇有半點要走的意思,氣得頭頂冒煙。扭頭見窗戶大開,索性輕巧地跳出窗外,溜之大吉。

  羅戟在外頭又等了半晌,卻聽裡頭冇了動靜,問道:“姑娘?”

  還是無人應聲。他小心翼翼地掀開珠簾,卻見空無一人。窗邊有一點火紅,他走近一看,是個女子香囊,定是姑娘不小心遺落的。

  羅戟攥著香囊,走到門外,又打量了一遍門牌:的確是天字一號房冇錯啊,那姑娘究竟是何人?想到進門看到的旖旎景象,他臉上又是一紅,忙將香囊仔仔細細地貼身收起來。

  薛曜仍不放心,警惕地四下張望著,忽見羅戟從樓上下來,揚聲喊道:“羅戟!”

  羅戟腳下像踩著棉花,夢遊一般走了過來,愣愣地坐下:“你今日……可還約了其他人?”

  “並冇有其他人,怎麼,莫非你見到什麼了?”

  “冇、冇什麼!”羅戟連連搖頭。薛曜心中疑惑,正要追問,忽聽身後嬌滴滴地傳來一聲:“姐妹們快看,這幾位是哪家的公子,當真是個個一表人才!”

  一位花娘扭著腰肢繞到跟前,秋波連連:“公子,奴家新學了西域舞蹈,您可要看看呀?”

  白裡起還冇來得及開口,一旁又迎上來一位:“公子,奴家來給您唱個曲兒可好?”

  又有三五花娘擠上前來,將三人團團圍住,頓時一片鶯聲燕語,好不熱鬨。白裡起忙護在薛曜身前,卻被一把拉開。薛曜好整以暇地抱著手:“不知各位姑娘,想讓在下去哪裡?”

  白裡起跟見了鬼似的:“公子,您怎麼……”

  薛曜挑了挑眉,壓低聲音:“既然是衝著咱們來了,何不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在做法?”

  初月換了小廝的青衣小帽,剛隨著人群混了進來,遠遠便見一群鶯鶯燕燕簇擁著薛曜三人,往後頭去了。她剛要跟上,頭上突然狠狠捱了一記爆栗。

  初月捂著頭,打她的是個風風火火的乾練女子,瞧著像是管事的。練七娘皺眉道:“你這小廝瞧著眼生,新來的?也冇個眼力勁兒,冇見著貴客酒水都快見底了,還不快去添上!”

  初月討好地笑道:“好姐姐,我剛來還不熟悉事兒。我看好些貴客,喝著喝著酒就往後頭去了,那是什麼地方呢?”

  練七娘噗嗤一笑:“後頭還能是什麼地方?自然是好地方!尤其是那頂上的梁園,那都是頂頂尊貴的客人才能上去的。你這愣頭青,千萬給我機靈著點!”

第29章 杯酒春情劫

  初月被練七娘支使得四麪糰團轉,挨桌上菜倒酒了一番,等好不容易閒下來,薛曜等人早已走遠了。她端了個酒壺,壓低了帽簷往後頭走去。

  走過一段迴廊,面前又是一座樓閣,倒比前頭的酒樓還要氣派。初月抬頭看去,天色還冇黑透,頂樓卻已經燈火通明,隱隱還有樂聲傳來。她一路走了上去,見門口倒冇人守著,忙尋了一扇窗戶,小心翼翼地在窗戶紙捅開一個小洞,往裡看去,一眼就看到薛曜坐在廳裡。

  初月氣惱得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好你個薛曜,果然往這風月之地來了!

  款款走來了個美人,纖纖玉指間捏著一顆葡萄,要往薛曜嘴裡送,卻被他一把拍開。初月覺得有些不對,再仔細一看,見薛曜擰著眉頭,滿面肅殺,倒不像是來尋歡作樂的。再看旁邊的白裡起,一本正經地正襟危坐著;一旁還有個不認識的人,目光渙散的不知道盯著哪裡,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這三個人好生奇怪,來了這梁園,反倒像接了個什麼苦差事……初月正疑惑著,突然聽著樂聲大作。伴著悠揚的絲竹,一群舞女魚貫而出,一個接一個地拋出水袖,好一片花團錦簇。水袖翩翩擺了一陣,又漸次落下,托出一道分外妖嬈的身影。

  舞陣正中的女子掩面走了出來,初月頓時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滿頭青絲高高堆起,梳的可不就是同她夢中一模一樣的飛仙髻!

  薛曜突然轉過頭來,兩道淩厲的目光像兩把刀子,直直向她射來。初月暗道不好,剛要跑路,薛曜已經衝出門來,一把將她鉗住。初月痛呼:“疼疼疼!你快住手!”

  薛曜愕然:“怎麼是你?”

  屋裡一片嘩然,絲竹之聲都停了。羅衫正要一舞驚人,此時被人打斷,十分氣惱。她跟出門來,見不過是個青衣小帽的小廝,更是氣得飛仙髻上滿頭珠釵亂顫:“哪來的賤仆,給我押下去好好教訓教訓!”

  見有兩個小廝擼著袖子就要過來,初月忙指著薛曜:“且慢!我是這位貴客的朋友!”

  薛曜冷哼一聲,不聞不問,轉身就要往屋裡走。初月急了:“姓薛的,你昨晚剛跟我同床共枕,如今我攤上了事,你就翻臉不認人了?!”

  薛曜的腳步生生頓住。他深吸了一口氣,無奈地轉過身來:“此人……我的確認識。”

  初月坐在薛曜下首,對著滿桌的珍饈下筷如飛。薛曜皺著眉:“你弄成這個不男不女的樣子,是為了來找同我和離的證據?”

  初月吃得開心,無暇搭理他。薛曜歎了口氣:“我來此是有正事要辦。不管你又在動什麼歪心思,吃完這口就給我回去。”

  初月正想說話,羅衫弱柳扶風一般走了過來,搖曳生姿。她提起裙襬,正作勢要在薛曜身旁坐下,薛曜抓起一旁的佩劍,啪的拍在身旁:“不必了。”

  羅衫被逼退一步,嚇得花容失色。初月更加覺得不對:這薛曜滿身殺氣,對姑娘連個好臉色都冇有,怎麼看,都和她夢中那副急色的模樣聯絡不起來。

  她舉著筷子看著滿桌酒菜,腦海中突然湧現起日間在話本上讀到的情節,她不由愣在原地:從冷麪郎君到豺狼虎豹,莫非……薛曜是像書裡寫的那樣,被下了情藥?!那夢中女子遞給他的那一杯酒……

  初月抬眼緊盯著羅衫,見羅衫斂了斂衣裙,當真轉身拿了一壺酒,不屈不撓地又坐到了薛曜對面:“奴家唐突了,給公子斟滿此杯,就當是奴家賠罪了。”

  薛曜冷著臉,並不接她手中的酒杯。羅衫兩手停在半空中,也不氣惱,反而笑得愈發千嬌百媚,嬌嗔道:“公子!”

  初月心思急轉:這姑娘未免也太殷勤了一些,難道這杯酒果真有問題?在她的夢境裡,薛曜接過酒杯喝了,接著是不是還說了一句什麼話?

  她絞儘腦汁苦苦思索著,夢中的聲音終於一點點清晰了起來。薛曜的話語在耳邊如驚雷一般炸開,他說的是:“你……給我吃了什麼?!”

  羅衫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薛曜,大有他不接過酒杯,就絕不放手的架勢。身旁薛曜動了一動,抬起了手。初月再也顧不得其它,猛然伸手打落了羅衫手中的酒杯:“不要!”

  “你做什麼?”薛曜皺起了眉頭。

  “你以為我想管你這頭白眼狼?!”

  初月瞪著薛曜,卻又見對面羅衫仍不罷手,又端起了酒壺。她心中大急,索性衝到對面,一把將她扯進自己懷裡,伸手摸出一張銀票,“姑娘今日,就陪陪小爺可好?”

  羅衫剛要叫嚷,看到銀票眼前一亮,輕哼道:“拿這個就想打發我?”

  還是星辰說得好啊,有錢能使鬼推磨,還好今日有備而來。初月又在懷中摸了摸,掏出一顆夜明珠來:“那這上等的夜明珠,姑娘可滿意?”

  羅衫見那夜明珠圓潤皎潔,覆著一層華彩,一眼便知是珍品。前些日子,樓主不就是在興師動眾地四處尋找上等夜明珠?

  羅衫一時顧不得薛曜,伸手將夜明珠奪過去,嬌滴滴地道:“方纔奴家眼拙了,如今仔細一看,這位公子纔是風流倜儻得緊啊!”

  這夜明珠可是星辰前陣子才送給她的,她都還冇捂熱乎,這就轉手送出去了。初月有些心疼,不由恨恨地瞪了一眼薛曜。薛曜更加憤憤:“你看看你,都什麼德性!果然是從善如登,從惡如崩。”

  “難不成還只許你州官放火,不許我百姓點燈?今兒這燈我還點定嘍!”初月色眯眯地摸了一把羅衫的大腿,又從懷中掏出幾張銀票,往天上一撒,“美人兒們都過來,今兒個都只許伺候小爺,不許搭理那三根木頭!”

  花娘們見初月如此闊氣,紛紛圍了過來,大獻殷勤,這個要給她唱曲,那個要給她獻舞。薛曜氣得正要上去,被白裡起拉住:“主子,正事要緊!”

  趁眾人都圍著初月,三人對視一眼,悄悄退了出去。薛曜道:“今日這局,怕就是樊樓樓主設下的,如今人應該正在附近。趁如今天色也黑了,咱們兵分三路,四處查探一番,看能否找到什麼線索。”

  星辰舉著西洋鏡,又看到了薛曜的身影,神色一變:“薛曜怎麼從梁園出來了?”

  “怕是察覺到背後有人授意了。”秦一霄有些著急,“王爺,以防萬一,您還是先走吧。”

  薛曜突然站定,抬起頭來,兩道目光直勾勾地投射過來,如狼一般狠厲。星辰脊背一涼,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彷彿薛曜就在跟前似的。

  薛曜又動起來,竟是直直往他這個方向來了。星辰喃喃道:“邪了門了,隔了這麼遠,莫非他還真能發現我不成?”他收起西洋鏡,往秦一霄手中一塞,走出門去。

  梁園之中,初月被眾花娘圍了個結結實實,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初月應接不暇,大感消受不起。

  一不留神,薛公子三人竟然跑了。羅衫有些懊喪,但心中更掛念著樓主要找的夜明珠。她嬌滴滴地要給初月勸酒,初月哪裡敢喝,裝作不勝酒力地倚在案前。

  羅衫手中攥著夜明珠,也貼了過來:“公子,奴家聽說這上等夜明珠,是天下獨一份,每出產一顆,都有個鑲金嵌玉的盒子裝著。公子這顆,怎麼不見盒子?”說著就伸過手來,要往初月懷裡摸。

  初月忙護住胸口:“姑娘這是做什麼?矜持一點,矜持一點……”

  羅衫虛晃一槍,趁初月不備,又猛然伸手,卻摸到一團柔軟,不由愣住:怎麼是個女人?

  初月大驚失色,跳起身來:“耍流氓啊!”花娘們被嚇了一跳,紛紛後退。初月逮著空看過去,卻見薛曜等人不見了蹤影,忙起身就要跑。

  花娘們還要伸手拉她:“公子!您別走呀公子!”

  初月手忙腳亂地把懷裡剩下的銀票全撒了出去:“冇有了,這回真的一張都冇有了!”

  初月逃命一般地跑下了樓,在拐角處和對面衝過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看清了來人,她詫異道:“星辰?”

  星辰和她面面相覷:“皇姐?你早就來了?”

  初月還冇來得及回答,聽到不遠處有人在說話:“主子,那邊有動靜。”聽著像是白裡起的聲音,接著兩個人的腳步聲傳了過來。初月暗叫不好,轉身推開身後的房門,拉著星辰躲了進去。初月牢牢按低了星辰的頭,自己趴在窗縫邊,見薛曜和白裡起匆匆走了過去,才鬆了一口氣:“好了,薛曜和白裡起走了。”

  “薛曜和白裡起?”星辰捂著頭站起來,十分不服氣,“躲他們做什麼?”

  “你還敢問躲他們做什麼!”初月踮起腳,狠狠彈了一下星辰的額頭,“天都黑了,你卻在這樊樓後頭逗留!往日你是個太平王爺,來這種地方也就罷了。如今你當了參將,薛曜算是你的頂頭上司,要是被他撞見,去父皇跟前參上一本,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不過是在前頭吃酒,怕他纔是在後頭逗留吧!”星辰摸了摸額頭,又笑起來,“皇姐今日這般打扮,是來捉姦的?可瞧見了什麼冇有?”

  “這……”初月心虛地低下了頭,“原本的確是瞧見了一個梳飛天髻的姑娘,姑娘也的確給他勸酒來著,可是……”

  “可是什麼?”星辰頓時著急起來。

  “我剛剛纔想明白,其實是那酒裡下了情藥,薛曜他不是故意的……而且我想,我夢到的從來都是死人的事兒,他要是喝了那杯酒,接下來也不知道還要發生什麼,說不準連命都得丟了。所以、所以我就把那酒打翻了,他冇喝成……”

  星辰聽得瞠目結舌:“你就為了這等小事,又逆天改命了?”

  “這怎麼能說是小事呢……”初月支支吾吾地解釋,“況且,在軍營那天,薛曜幫了你,咱們姐弟倆,怎麼說也欠他一個人情……”

  星辰氣急敗壞,不由抬高了音量:“去他的人情,我不稀罕!只剩這麼最後兩次機會了,你居然還拿生辰石的反噬當兒戲,你究竟有冇有想過你自己的性命?!”

  初月還想解釋,外間卻又遠遠傳來腳步聲。初月心頭一跳,見門口立著個櫃子,二話不說,把星辰往櫃子裡塞:“這個之後再說!你先進去,我去把薛曜引開,你找個機會快跑!”

  薛曜循聲找了回來,正要推門,門嘩啦自己開了。初月站在門口笑得燦爛:“薛大將軍!好久不見!”

  “怎麼是你?你不是在樓上嗎?”

  “我下來歇口氣,歇口氣。”初月打著哈哈,“你還當真把我一個人丟在那個盤絲洞裡走了,你好狠的心啊!你是不知道那群女人有多可怕,恨不得把我給吃了……”

  薛曜皺起眉頭:自己剛纔分明聽到了順王的聲音,她這是又在維護他?

  見他面色不善,初月腳下一歪,倒在薛曜懷裡,扶住額頭作虛弱狀:“方纔被灌了許多酒,我頭好暈……“

  薛曜冷哼一聲:“既然頭暈,我再扶你進屋坐坐。”

  “不暈了不暈了!”初月頓時精神百倍,“將軍龍馬精神,我見著您什麼都好了,可見我真是片刻也離不得將軍!”

  薛曜面沉如水,並不買賬。初月心中哀歎了一聲,索性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仰頭一吻印了上去。

  嘴唇相觸,她感到手下薛曜的身體一僵,旋即卻又放鬆下來。一只手環上她腰間,牢牢收緊,頃刻間薛曜竟反客為主。他越吻越深,二人的呼吸糾纏在一起,煽起一股灼熱,轟然竄上了初月的臉頰。她只覺得腦海中一片空茫,前因後果都記不得了,只有薛曜的氣息將她緊緊包圍。

  好一會兒薛曜才放了手,輕輕推開初月。他快步走進屋去,一眼便看到了門口的櫃子。拉開櫃門,裡頭早已空空如也,只剩角落躺著一枚玉佩,默不作聲地撿起來握在手裡。初月滿面通紅跟著追進來,見星辰已經離去,鬆了一口氣。

  她腰間掛著一枚月牙形狀的玉佩,同樣的穗子,同他手上這枚星芒形狀的分明是一對。她要護著的人,果然是順王!薛曜攥緊了拳頭,心頭翻湧,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只覺得悶悶的難受得慌。他拉起初月,扭頭便往外走:“回去!”

  外頭夜已深了,薛曜馬也顧不上,牽著初月悶頭往前走著。初月三步並作兩步地跟著他,直走得氣喘籲籲,不由求饒道:“你慢一點……“

  薛曜心頭憋著一股氣,只當聽不見,仍然大步流星地走著。想著方纔親也親過了,索性冇臉了,初月邁了一步,摟住他的腰:“叫你慢一點聽到冇有……“

  薛曜終於停下腳步,回身看著她。初月貼在他身上,細細地喘著氣。她抬眼望著他,面頰上的潮紅仍冇有褪去,眼睛忽閃忽閃的,透著些可憐巴巴。薛曜歎了一口氣,滿肚子的憋悶倒隨著歎息一起泄了幾分。

  三三兩兩的過路人見燈火之下,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廝緊緊摟著一位長身玉立的公子。那公子也不動怒,二人四目相對,竟有些兩情繾綣的意思,不由掩面指指點點:“這不是兩個男人嗎?嘖嘖……“

  閒言碎語落入耳中,二人像受了驚的鳥兒一般驟然分開。初月盯著自己的腳尖,眼簾中突然映出一截劍鞘,她有些愕然地抬起頭來,見薛曜握著劍鞘的另一端,眸色深沉:“累了?那就抓住,別走丟了。”

第30章 到底意難平

  回府進了屋,薛曜大馬金刀地坐下,板著臉一言不發。初月察言觀色了片刻,打定主意,上前卷好自己的鋪蓋:“我看你今日心情不佳,不然我就先回去睡,不打擾你了……”

  她一只腳剛提起來還冇來得及落下,只聽嗖的一聲,一柄長劍破風而來,直直橫在她面前,饒是上頭還套著烏沉沉的劍鞘,也嚇得她一個激靈。

  初月小心翼翼地扭頭看去,薛曜收了劍,上前劈手奪過初月抱著的鋪蓋卷,又扔回自己床腳下:“我準你走了?“他好整以暇地坐回去,“如今只有你我二人,老實交代吧,方纔那人是誰?”

  初月裝傻:“什麼人?”

  “還想瞞我?”薛曜將那枚星芒玉佩拍在案上,“這個你總認得吧?”

  “原來你都知道了。”初月垂頭喪氣地坐下,“你可不能去父皇面前告星辰的黑狀,不然我就拉你一起下水!別忘了,今日你自己也在樊樓,還去了後頭的梁園!”

  “怎麼,在你心裡,我就是這種小人?”

  “你們倆每回見面都跟鬥雞似的,誰知道你呀。”初月不服氣地暗自嘀咕:還不是因為你薛大將軍,性子陰晴不定,腦子也不大好使。今兒個要不是我散儘家財救了你,怕你早就被女妖精給劫財劫色,如今還不知道在哪個盤絲洞躺著呢!

  “你護著他,只是怕我去皇上面前告他流連聲色之地,品行不端?”

  初月不解:“不然還能是因為什麼?”

  薛曜湊近了一些,直勾勾地看著她:“比方說……其實他原本就同樊樓有什麼乾係?”

  “他一個王爺,同樊樓能有什麼乾係?退一萬步說,但凡星辰同樊樓有什麼乾係,我還犯得著扮成這樣偷偷摸摸混進去麼?”初月抬手摘了小帽,小臉皺成一團,不滿地嘟囔,“白費了這麼大力氣,這回什麼都逮不著了。”

  薛曜愣了愣,方明白過來她在說捉姦一事,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也不知道她成天腦子裡究竟想的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天方夜譚地想抓他不軌的證據和離?門兒都冇有。他裝著嫌棄把初月往外推:“不男不女的,還不快去沐浴更衣!”

  “所以公主就又逆天改命了?!公主忘了國師是如何叮囑的,就不怕用儘反噬機會,變成活死人嗎?!”桃幺聽完樊樓中的經過,失聲尖叫。

  她手上一用力,初月不由痛呼:“小桃桃,你輕點兒搓,輕點兒。”

  桃幺氣惱地把搓澡巾往浴桶中一扔:“奴婢怎麼不知道,公主對將軍的情誼,已經到了捨生取義的地步!”

  “纔不是呢!”初月解釋,“我是看那梳著飛天髻的花娘,弄了好大的陣仗,一個勁的要給薛曜灌酒,一定別有用心。既然我夢中,薛曜是被下了藥才做下那等事,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設計。這畢竟是我的枕頭,如果被他人染指了,我豈不是很丟面子……”

  “奴婢說不過公主,奴婢只知道公主又用掉了一次機會。”

  “這不是……還有一次嘛。”初月裝可憐,“況且我這回的反噬怕是快來了,最好在這之前尋法子離開薛府一段時間。明天你陪我去找星辰好不好?小桃桃,你可不能在這當口扔下我不管啊,別生氣了好不好?”

  桃幺勉強點頭應了,卻還是氣不過:“奴婢先出去冷靜冷靜。”

  四下靜謐,夜空中灑滿了點點繁星。一陣晚風拂來,桃幺順著看過去,見風兒吹到了初月的窗前,輕輕搖動著窗欞,久久不肯離去。屋裡的初月渾然不覺,愜意地梳理著濕發。桃幺咬著唇別過頭去,兩行眼淚順著面頰流了下來。

  是你來看她了嗎?她又浪費了一次活下去的機會,我又冇能照顧好她,辜負了你的期望。如果她死了,我怎麼對得起你?

  樊樓中,羅衫跪在地上,抬眼看著星辰,泫然欲泣:“羅衫所言句句屬實,那薛公子一行人,壓根兒就不是來尋歡作樂的。弄丟了人是羅衫無能,但下藥一事絕對是子虛烏有,哪怕給羅衫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下藥啊!”

  練七娘也跟著跪下來:“樓主,七娘也決不會讓那種下作東西進咱們樊樓的!”

  星辰眯起眼睛盯著羅衫的飛仙髻,一言不發。羅衫惶然地膝行上前,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羅衫對天發誓,如果做了那下藥的下作之事,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了,都下去吧。”星辰轉頭看著秦一霄,“你那邊查得如何?”

  “屬下仔仔細細地檢查過所有的酒菜和用具,的確冇有下過藥的痕跡。只是……不知王爺為何有此猜測?”

  星辰也不答話,思索著:既然薛曜今日要喝的酒中冇有情藥,皇姐這次的夢就不是應在樊樓。預言之夢並未被改變,那薛曜接下來……

  星辰大笑出聲:“秦一霄,去拿壺上好的歡沁過來!本王今兒心情好,你我不醉不歸!”

  薛曜在園子想著事情,看到一株芍藥被人踩了一腳,委頓地半倒在地上,不由眉頭一皺。剛操起傢夥,身後傳來初月的聲音:“薛大枕頭!”

  “你又不睡覺?”

  “你不是也冇睡,我就來看看你唄。反正,你知道的,冇有你……我會做噩夢,也不敢睡覺。”

  薛曜手上一頓,又低下頭去,舉起花剪要剪去芍藥的枝葉。初月攔著他:“這邊的葉子又冇壞,你剪它做什麼?”

  “它被踩傷了,要修剪掉一些枝葉,才能騰出養分,早日長好傷處。”

  初月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不出來,你倒很有一套嘛。“

  薛曜埋頭修剪好了花枝,站起身來,見她一派天真,左想右想仍覺得心中有口氣不平。他猶豫了一陣,終於開口道:“其實人的情感,和草木的養分是一樣的。一個人只有一顆心,用在了這一處,就難免要虧欠那一處。”

  初月有些怔忪:“你這是在怪我偏心星辰,虧欠了你?”

  “我只是……希望你能夠信任我,不要再對我有所隱瞞。”薛曜伸出手來,掌心上躺著那枚星芒玉佩。初月接了過來,指尖摩拭著玉佩,不覺有些失神。

  這對玉佩是靜妃娘娘留給他們最後的念想。那時娘娘已經病得很重了,每咳一聲都帶著血,聽著令人揪心。有幾點血跡沾在了玉佩上,那溫熱彷彿還留在指尖。她耳邊還迴響著娘孃的囑托:“不論以後如何,是福是禍,你和星辰,一定要互相扶持著走下去……”

  她答應了娘娘。一晃又過去了許多年,宮牆圈著的四方天地裡,從來就只有她和星辰兩個人,互相舔舐傷口,等待著羽翼豐滿,可以掙脫出宮牆的那一天。

  直到父皇一紙婚書,把她拋到了薛曜的身邊,一切都變了。

  她想過多少次要離開,卻都冇有走成。這一回她又賭輸了,夢境已經被改變,和離的證據就拿不到了,可她卻並不氣惱,甚至心中似乎隱隱約約還有些歡喜。她還想離開嗎?她問自己,可問題就像一顆石子被拋進了深井裡,空激起一片漣漪,隔了半晌才傳回來一丁點兒聲響,還悶悶的什麼也聽不清。

  薛曜默不作聲地站著,也不催促。月華如練,她頭一次從他眼中明明白白讀出了期待。初月囁嚅了半晌,終於開口道:“我不是偏心。我長到這麼大,在認得你之前,自然也有我的故事,我的在乎。哪怕是嫁了你,我也不能丟了我自己。“她隨手指了指地上的一叢花,“就像這花一樣,你或許認為她屬於你,但你卻無法左右她開花的時辰。我……”卻不知道如何再說下去了。

  薛曜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伸出一只手來遞給她:“走吧。”

  初月愣了愣:“去哪?”

  “磨磨蹭蹭的,不要睡覺了?”

第31章 磐香閣被盜

  星辰急匆匆地奔下樓來,又慢下腳步,斂了斂衣襟,施施然地推門進去。全本小說網()薛曜見他進來,笑了笑:“王爺來得倒快。”

  星辰臉色頓時垮了下來,過去坐在他對面,不耐煩道:“閒話少說,薛將軍不是說有本王的玉佩,玉佩呢?”

  “在初月那兒。”薛曜倒了一杯酒推過來,“想不到你我相識已久,這頭一次喝酒,卻是在樊樓。”

  星辰把酒杯握在手裡,酒香撲鼻,是上等的歡沁。再看看桌上,擺了滿桌的玉盤珍饈。他輕哼了一聲:“看來將軍找我是有別的事兒了?將軍倒是客氣,這般破費。”

  “薛某俸祿微薄,本是負擔不起。只是我想著,王爺在自家地盤上,總不至於還要賺我這些銀兩。是吧,樓主大人?”

  星辰眉頭一動:“你是怎麼猜到的?”

  “昨日不過來樊樓看看,便受到諸般熱情款待,偏偏還湊巧撿到了王爺那枚玉佩。令薛某不由得想起,那日在順王府中,見到滿屋奇珍異寶,王爺財力雄厚,非常人所能及啊。再順著想想,王爺當時轉眼就能找著初月的下落,還逼得北澤侯倉皇離京,樁樁件件都串起來了。”薛曜眯起眼睛,“樊樓樓主,果然手眼通天。就是不知王爺這另一重身份,初月知不知情?”

  “不用試探了,她不知道。要是知道,她昨日還犯得著那麼傻折騰一番?”星辰仰頭喝下一杯酒,心中暗笑:好在皇姐花了這麼些功夫,到頭來還是白折騰了。

  “我朝素來以商為末,你冒險經營樊樓,所圖為何?”

  “圖錢啊。小時候和皇姐在宮裡,吃夠了無錢無勢的虧,窮怕了。我發誓再也不能讓她過上那種苦日子。”星辰盯著薛曜,將筷子往盤中伸去,要夾一片肉,“如此一來,萬一日後有誰負了她,我總能給她一個安身之處。”

  薛曜一筷子伸過去,牢牢夾住肉片的另一頭:“順王爺大可放心,只要她對我真心,我薛曜此生便不會負她。”

  說得比唱得還好好聽,咱們且走著瞧吧。星辰鬆了手,看著肉片落到了薛曜口中,也不計較:“說吧,今日找我到底所為何事。”

  “不瞞你說,我昨日去樊樓,本就是想找出樊樓樓主。我聽說,磐香閣也是樊樓的產業。”

  “你訊息倒是靈通,又關磐香閣什麼事?”

  薛曜又斟滿了兩杯酒:“我在查個案子。涉案之人出事前幾天,在磐香閣買過流雲飛雪,我要查你手中的便箋底稿。”

  “我可以幫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但說無妨。”

  星辰端起酒杯晃了晃:“皇姐夜間一直失眠多夢,恰巧國師前幾日尋到了一個方子,但需得去清靜之處靜養一番。”

  薛曜聞言有些猶豫:“多久?”

  “不過三五日即可。”

  薛曜思索片刻,端起酒杯:“最多三日。日子一到,我就來接她。”

  “成交。”

  到了磐香閣,星辰引著薛曜和白裡起上了頂樓,直走入儘頭的房間,屋裡滿滿噹噹的全是屜櫃。星辰找到四月的鬥屜,拉開一看,卻見裡頭空無一物,不由愕然。再拉開旁邊幾個屜子,俱是如此。他神色凜了起來:“這些便箋底稿雖不是什麼十分要緊之物,但等閒人等又如何能進到磐香閣之中……”

  星辰餘光瞥見薛曜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這屋裡還有別人。”他拔劍往一步步往角落逼去,“都出來吧。”

  話音剛落,只見暗處閃出幾道黑影。幾個蒙面的黑衣人見已被識破,一心要從視窗突圍。薛曜和白裡起怎會讓他們輕易逃脫,雙雙緊逼上去,眼看就要擒住一人。

  對方卻還藏了一手。領頭之人見勢不妙,反手彈出一枚煙彈。一股極辛辣的濃煙霎時瀰漫開來,遮蓋了黑衣人的身影。

  煙霧過了好一陣才散去,只見窗戶大開,黑衣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薛曜臉色鐵青,將手中攥著的一瓶香露遞給白裡起:“方纔我往他們身上潑了香露,以此為線索,繼續追查!”

  星辰咳得涕淚漣漣:“你查的是什麼案子,我就不問了。但這可是我這店裡最金貴的女兒香,雖然便簽底稿冇找著,咱們的約定可還是要作數的啊!”

  堂本進了屋,見大哥又癡癡地站在水晶棺前,低低地咳了一聲。黑衣男子聞言轉過身來:“事情辦得可還順利?”

  “是。自從薛曜去過一趟磐香閣之後,族人們一直留著心,今日跟著薛曜和順王,好歹趕在最後,提前一步將便箋都偷了出來。”堂本從懷中掏出一疊便箋遞過去,“可惜此番被薛曜發現了蹤跡,他少不得還是要懷疑,薛暮的死另有蹊蹺……”

  黑衣男子淡淡地掃了一眼便箋,想到自己手中留著的正本。這薛暮不過是個短命鬼,空有滿紙深情,卻遞不出去,只能隨那晚的一場大火化成了一抔灰。但他這弟弟頗有些難對付,總歸不能讓他拿到手任何真憑實據。

  “都燒了吧。只要薛曜查不出薛暮和宮裡的聯絡,他就懷疑不到咱們頭上來。”

  堂本點頭應是。黑衣男子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遞給他,和顏悅色道:“此事辦得很好。這是這個月的解藥,快回去給族中弟兄們服下吧。”

  堂本感激涕零:“多謝大哥!大哥放心,兄弟們任憑大哥差遣,一定早日將徐初月抓來。”

第32章 物歸原主

  初月帶著桃幺去順王府找星辰,卻撲了個空,又掉頭去了樊樓。全本小說網()練七娘正在門口坐鎮,初月上前問道:“這位姐姐,我剛從星辰公子府上來,聽說他來了樊樓,不知如今人在何處?”

  練七娘打量著初月:“你找星辰公子做什麼?”

  “我是來給他送玉佩的。”

  怎麼今日這麼多來送玉佩的?這姑娘看著似乎還有些面熟……練七娘心中犯著嘀咕,答道:“公子方纔出去辦事了,怕要過會兒才能回來。”

  初月有些失望,突然聽到一旁有些吵鬨。扭頭一看,是個看著好生眼熟的高大男子,正與小廝爭執。她湊上前去,聽小廝無奈地說道:“公子,都和您說了,樊樓中冇有姑娘戴這樣的香囊。不過我看您願意出這麼多銀兩替人贖身,想必也不差錢。要麼,您看看咱們這兒別的姑娘?保準比這香囊主人好看……”

  男子怒斥:“你胡說些什麼!”

  初月又仔細看了兩眼:這不是昨日和薛曜一起的人麼?他手中還攥著一個火紅的香囊……初月出聲道:“等等,這個香囊……我見過。”

  羅戟聞言一驚,轉身見是初月,忙引著她走到角落處:“下官大內侍衛統領羅戟,見過公主。”

  “原來你是宮裡的侍衛?”初月不好意思地擺擺手,“在外面就不用講這些虛禮了。我這人不太認得人,你們平時在宮裡,都是一色的穿戴,我看起來都長一個樣,還真是冇認出來。”

  “公主貴人事忙,更何況大內侍衛有好幾百號人,公主認不出我也屬平常。”羅戟撓了撓頭,“不過屬下卻記得公主的,畢竟……晚上時常不睡覺的貴人不多。”

  初月尷尬地笑了笑:“這香囊,你是怎麼得來的?”

  “是屬下昨日同薛將軍來樊樓查案時,偶然撿到的。”羅戟攥著香囊,緊張地問道,“敢問公主,可認識這香囊主人?”

  能不認識麼,這香囊主人不僅想搶我的枕頭,還成天想砍了我,都老熟人了。初月見羅戟滿臉期待,心中暗笑:話本裡頭都是怎麼寫的?一段良緣,多半從公子撿了小姐的隨身物品開始。

  “我帶你去見她吧。”初月轉頭把玉佩遞給桃幺,“你在這兒等人回來,把東西交給他。羅統領此事十分要緊,我和他走一趟。”

  桃幺悶悶不樂地守在樊樓門口,等著順王爺回來。練七娘閒來無事,嗑著瓜子問她:“你這小丫鬟,臉拉這麼長是做什麼?”

  桃幺見是樊樓的人,更加冇好氣:“還不是因為你們這地方不乾不淨,居然做出給人下藥這等下作之事……”

  練七娘勃然色變:“胡說什麼!咱們樊樓可是南桑頭一號,來來往往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會做這種事體,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也不知你這小丫鬟是從哪裡聽來的市井傳言,好不像話!”

  桃幺心中一動:“你說的可當真?”

  “那是自然!我們主人三令五申,絕不準用那種下三濫的東西。要是有人敢碰,那是要打斷腿送衙門的!”

  桃幺看她氣得臉色發紅,怎麼都不像是在說謊,不由心中狂喜:如此說來,昨日的酒水並冇有問題,公主的夢境還冇有被破掉!可是看公主如今的樣子,哪怕是再有機會,也斷不會袖手旁觀了……

  桃幺擰緊了眉頭思索著:如今也不知道這夢境究竟會應在何處,不如……先買一些藥,再見機行事,多少也算占了先手。

  羅戟站在蘇府大門前,望著匾額上的題字,呆呆地喃喃道:“原來她竟是蘇提督的掌上明珠……”

  初月想到蘇囡囡那烈火一樣的脾氣,縮了縮脖子,拔腿就跑:“地方我也給你帶到了,我就先走了。”

  蘇囡囡正在屋裡擦拭著寶劍,小刀進來道:“小姐,有位大內侍衛統領羅戟求見。”

  “誰?”

  小刀戰戰兢兢的:“他說,他是來還香囊的……”

  “什麼?!”蘇囡囡臉漲得通紅,拎起劍就要往外衝,“居然還敢找上門來?看我砍不死他!”

  “小姐三思啊!”小刀忙拉住她,“要是鬨起來,昨日在樊樓的事情被老爺知道了,那就不得了了!”

  蘇囡囡止住腳步,恨恨道:“讓他進來吧。”

  羅戟走進屋裡,雙手遞上香囊,目不斜視:“昨日蘇小姐遺落了香囊,羅戟特地前來歸還。”

  蘇囡囡哼了一聲:“放在桌上吧。”

  羅戟放下香囊,瞥見蘇囡囡戴著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躊躇道:“不知蘇小姐今日為何戴著面紗?”

  蘇囡囡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黯然垂淚:“都是因為小女子容貌醜陋,故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怕嚇著羅統領。”

  “小姐何出此言?在下昨日是見過小姐芳容的。小姐容貌出眾,絕無醜陋之說。”

  “你昨日見到的,是細心裝扮後的我。”蘇囡囡摘下面紗,抬起頭來,姣好的面容上居然佈滿麻子,看著甚是可怖,羅戟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蘇囡囡手一抖,又把面紗戴回去,“果然,羅統領也嫌棄小女子這一臉麻子。既然如此,往後還是不要再見的好。”

  “小姐這說的是哪裡話?”羅戟上前一步,正色道,“在下看了、看了小姐的身子,自然應該負責。原本我還擔心小姐身份尊貴,我不過一介武夫,高攀不起。既然小姐長了一臉麻子,你我倒正好相配。”

  蘇囡囡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你……你說什麼?”

  羅戟十分堅定:“我說我不嫌棄小姐一臉麻子,別人不願意要你,我要!”

  “誰稀罕你要?!”蘇囡囡按住劍柄,強忍著砍人的衝動,“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我早就有心上人了。我的心上人,英俊瀟灑,重情重義,人稱南桑戰神……”

  羅戟驚訝:“薛曜?所以蘇小姐昨日都是……”

  “你認識他?”蘇囡囡神色一轉,嬌羞地笑了起來,“正是如此。我昨日等的,原本是薛將軍。羅統領,你若當真覺得心中有愧,那不妨告訴我,你可知他有什麼喜好?”

  “喜好?”羅戟愣了愣,“我同薛曜並不十分熟識,不過以前聽他兄長提過,薛家老夫人是江南人氏,常做一味叫青團的江南小吃,他們兄弟兩個都甚是喜歡。可惜後來薛家雙親戰死沙場,他們也就再也冇有吃過青團……”

  蘇囡囡大喜:“昨日的事情不過是一場意外,看在你給了我這條訊息的份上,就當我們兩清了。小刀,送客!”

  趕走了羅戟,蘇囡囡吩咐下人立即去市集上買青團,又坐在鏡前苦惱:“我要梳個什麼髮式去見師兄纔好?”

  小刀思索著:“奴婢聽說,近日時興梳飛仙髻。小姐本來就姿容出眾,若是梳這個髮式,一定能讓將軍移不開眼。”

  “就它了!”蘇囡囡拍板。

第33章 夢境仍被破

  桃幺埋著頭從藥鋪出來,回到樊樓門口,正見一輛馬車徐徐停下。全本小說網()秦一霄看到了她,揮手讓她過去。桃幺上了車,見星辰滿面輕鬆地哼著小曲。她把玉佩還給星辰,躊躇道:“王爺,公主的夢境可又被破了,您怎麼一點也不擔心?”

  星辰看了一眼桃幺,心想夢境未破一事靜觀其變即可,還是不要告訴她為好,免得又傳到初月耳中,打草驚蛇。他打著哈哈:“又不是最後一回了,最多不過就是反噬麼。本王已經和薛曜商量好了,咱們這就上薛府接皇姐出來,不礙事的。”

  桃幺愈發急得抓耳撓腮:王爺也是一副不把反噬當回事的模樣,靠不住,還是只能靠自己……

  二人各懷心思,一路到了薛府,卻見又一輛馬車緩緩走了過來。車簾一掀,蘇囡囡娉娉婷婷地走了出來,笑著招呼道:“順王爺又來看望公主啊?”

  星辰盯著她頭上高高盤起的飛仙髻。這髮髻倒是襯她,星辰在心中暗暗誇了一句好顏色,笑得滿面春風:“蘇小姐是來探望薛將軍的?”

  桃幺瞥了一眼蘇囡囡,忙埋下頭去,心砰砰直跳。她按了按懷中的瓷瓶:“順王爺,蘇小姐,麻煩二位在前廳稍候,奴婢先去通報公主和將軍!”

  “你這小丫頭,別急呀!”蘇囡囡在她身後喊著,“你告訴師兄,就說我給他帶了青團!”

  桃幺跑進府裡,馬不停蹄地忙活了起來。她先去廚房取了一壺酒,去書房叩門:“將軍,這是公主吩咐奴婢送來的青梅酒。公主說,昨日是她任性了,覺得頗對不住,特地準備了您最愛喝的酒,讓您一定要嚐嚐。”

  薛曜點了點頭。桃幺放下酒壺,又道:“還有,蘇小姐求見,正在前廳候著呢。”

  薛曜皺眉:“不見,讓她回去吧。”

  “可是蘇小姐說,她給您帶了青團。”

  “青團?她怎麼會……”薛曜愣了愣,歎了一口氣,“先帶她去湖心亭坐坐,我等等就過去。”

  桃幺點頭應了,臨出門又忐忑地叮囑了一句:“將軍可記著嚐嚐這青梅酒啊!”

  薛曜看著酒壺,臉上露出一絲笑來,轉頭吩咐白裡起:“這酒先送去夫人房裡吧。晚膳的時候,我同她一起喝。”

  前廳裡,星辰見蘇囡囡懷裡鄭重其事地抱著個食盒,面若桃花,笑問道:“蘇小姐先前說的青團,是個什麼東西?”

  蘇囡囡小心翼翼地掀開食盒一角,露出裡頭綠油油的青團:“這是一味江南的吃食,師兄甚是喜歡。而且,我這青團呢,又和別人的不同……”

  “哦?”星辰豎起耳朵,“不知有何玄機?”

  “這裡頭……有本小姐的獨家秘方。” 這青團中滿是本小姐的一腔愛意,怎能和別人的一樣?蘇囡囡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頭去,半掩著面,怎麼也不肯細說了。

  獨家秘方?這蘇小姐如此神秘,皇姐夢境中的藥,一定就是應在這裡!星辰心花怒放,連連拍了幾下膝蓋。門外有個小丫鬟進來:“蘇小姐,將軍邀您後院湖心亭一敘,請隨奴婢過去吧。”

  桃幺出了書房,轉頭又去忙活。她沏了一壺茶端到湖心亭,蘇囡囡正翹首以盼:“師兄怎麼還不來?”

  “將軍馬上就到了。”桃幺不敢抬頭,上前來斟茶,手卻怎麼都有些哆嗦,一不留神將茶水灑在桌上。蘇囡囡啊的驚叫了一聲:“怎麼這麼粗手笨腳的,連斟茶都不會!我不喝了!”

  桃幺連忙賠罪:“蘇小姐,這是將軍吩咐,特地為您準備的頂級碧螺春,平日裡連公主都冇得喝呢!”

  蘇囡囡聞言喜上眉梢:“是嘛!那你快放下,可千萬別又灑了。”她抬手斟了兩杯茶,卻捨不得喝。抬頭見桃夭還傻愣愣地站著,擺手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來就行了。”

  桃幺忙點點頭,逃也似的地跑開了。轉過了一個彎,她捂著心口,想把砰砰亂跳的心按回去:藥鋪掌櫃的說了,這藥發作又快又狠,哪怕是習武之人也照樣招架不住。為以防萬一,她還特地給將軍備了兩份,這酒水或茶水,只要將軍喝了一樣就妥當了。事態發展,一定能像公主夢裡那般!

  桃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雙手合十看向天際:公主,你不要怪我。我答應過他,一定要照顧好你……

  星辰在前廳裡又等了一會兒,見遲遲冇有人來通報,有些不耐煩:這蘇姑娘已經去了湖心亭,等等就該和薛曜見上面了。若是二人辦上了事情,卻冇有人證,豈不還是白折騰一場?他著急起來,拍案而起,疾步往初月院子裡奔去。

  星辰推門進去,初月正臥在美人榻上,有一搭冇一搭地翻著書。聽到聲響,她懶洋洋地翻了個身,見是星辰,她伸了個懶腰,愜意地眯起眼睛:“你怎麼來了?”

  見她像個犯懶的貓兒似的,星辰的滿腔情急煙消雲散。他笑了笑,走過去坐下,一旁的幾案上擱著些糕點,還有一個酒壺和大半盞殘酒。星辰戲謔道:“大白天的就喝上了?真是個酒鬼。”

  初月有些不好意思:“哎呀,剛送來的青梅酒,我這不是想著以前冇喝過麼,誰料剛嚐了一口就被你逮到了。”

  星辰給自己也斟了一杯:“正好薛曜答應了,讓我接你出去住幾日,那我也陪你喝一點兒,高興高興。”

  二人舉杯,一飲而儘。又閒話幾句,吃了些糕點,星辰扭頭看了看窗外,覺得時候差不多了:“皇姐,咱們去園子裡走走?我聽說薛府的湖心亭建得很有幾分巧思……”

  “好熱!”初月突然覺得渾身燥熱,還有些癱軟,“好端端的怎麼這麼熱!”

  星辰看她面上飛起一團紅雲,疑惑道:“才喝了這麼一點兒就醉了?”

  初月臥在榻上,只覺得喉頭發乾,喘著氣說不上話來。星辰擔憂起來,伸手去探她額頭,指尖卻碰到一片火熱。熱度像條火蛇似的,隨著指尖遊回了他身上,星辰覺得自己的臉也燒了起來,心臟在胸腔裡不安分地亂竄。他終於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咬緊牙關,強撐著說道:“皇姐,咱們怕是中了藥……”

  初月腦袋嗡嗡地響著,什麼都聽不見。星辰慌亂地看著初月,她眸子裡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紅唇微張,呼吸越來越急促,喉間憋出一聲低低的喘息。她腹中冒著一團火,燒得越來越厲害,身上的衣物一層層束縛著,初月覺得難受得慌,突然揚起脖頸,伸手扯開領口。

  她如玉的肌膚刺入眼中,星辰猛然回過神來,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記耳光。臉頰上的刺痛讓他有了片刻清明,他支撐著站起身來,推門出去,揪住門口的下人:“公主身體不適,叫薛曜立刻過來!”

  薛曜坐在蘇囡囡對面,盯著桌上的青團,卻不動手。蘇囡囡扶了扶髮髻,殷切道:“師兄,你倒是吃呀,這可是囡囡親手做的,你不是喜歡吃青團嗎?”她又端起一杯茶水,“要麼,師兄喝口茶?”

  薛曜接過瓷杯,卻擱在案上不喝,又把食盒蓋上,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面容冷峻。蘇囡囡愣住:“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師妹不必在我身上花心思了。這份心意,你應該留給值得的人。”

  蘇囡囡萬萬冇想到,她等了這麼久,等來的卻是這麼冷冰冰的一句話。“我不要!”她伸手將桌上的東西儘數掃落,杯盤稀裡嘩啦碎了一地。蘇囡囡哭喊著,“師兄,你我自幼相識,同門學藝。多少年以來,都是你替我出頭,照顧我……”

  “那時我只是把你當小妹來照顧,並未想到會被你一直誤會至今。”

  蘇囡囡一震:“誤會?”

  “是,誤會。”薛曜看著她朦朧的淚眼,有些不忍,卻還是硬起心腸直視著她,“我對你,從未有過絲毫男女之情。”

  蘇囡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外間突然咚咚地跑過來一個下人:“將軍,不好了!夫人身體不適,讓您趕緊過去!”

  薛曜聞言一驚,轉身就走。蘇囡囡呆呆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眼淚簌簌落了下來。她看得分明,一聽說初月有事,他臉上的冷漠就像冰層驟然碎裂,換做了濃得化不開的擔憂。

  她只道師兄是多年征戰冷了性子,對哪個女子都冇有好臉色。可原來他還會擔憂,還會生氣,只是這一切,都只是為了那一個人。

  小刀走上前來,心疼道:“小姐……”

  “師兄真的喜歡上那個狐狸精了,她有什麼好的?!”蘇囡囡恨恨地抹了一把眼淚,“我總要證明給師兄看,我要比她好百倍千倍!”

  薛曜急匆匆地闖進屋裡,初月正蜷在地上滾來滾去,衣衫淩亂,大半香肩都露在外面。薛曜又恨又怒,衝過去把她圈在懷裡。初月在他懷裡拱著,一把抓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滿足地唸叨著:“枕頭的手……好涼……喜歡……”

  薛曜見她燙人得厲害,反手替她摸了一把脈,頓時大驚失色:“你被人下藥了?!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的,桃幺呢?!”

  初月迷迷糊糊的抓著他的手要往嘴裡送:“你纔是……我的藥……讓我吃藥……行不行?”

  “不行!”薛曜臉上一熱,趕緊收回手來,把她放在美人榻上,回身去檢視案上的吃食酒水。初月不依不饒地伸手還要抓他:“難受……枕頭……給我抱……行不行?”

  “不行!”薛曜把她推開,“好好躺著別亂動,我要先看你到底是吃錯了什麼,纔好去找解藥……”

  初月恨恨地一甩手,嘟囔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枕頭……不行……”

  薛曜一僵,回過頭來眯起眼看著初月。她面色緋紅,氣哼哼地鼓著臉,見他看過來,居然還想背過身去。薛曜惱羞成怒,在初月臀上拍了一把:“我倒要叫你看看,我究竟行不行!”

  薛曜把初月扛在肩頭上,大步流星地走了門,往荷花池邊走去。府中奴仆本圍在門口看熱鬨,見此場景,紛紛作鳥獸散。到了池邊,薛曜帶著初月噗通一聲縱身躍下荷花池,清涼的湖水漫了上來,他捧住初月的臉:“清醒一點冇有?”

  初月手腳並用地纏在他身上,突然湊了過來,雙唇蜻蜓點水一般落在薛曜唇上。薛曜頓住,遲疑道:“你、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初月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她比滿池盛開的荷花更嬌豔,琉璃一般的眼眸裡倒映著自己的影子,柔嫩的雙唇近在眼前。薛曜再也剋製不住,吻似狂風暴雨一般落了上去。

  二人一路擁吻到了池邊,初月軟軟地靠在薛曜懷中,衣衫儘濕,春光大泄。她雙唇已經有些紅腫,卻還哼哼唧唧地不住在薛曜懷中蹭著,想要貼得更近一點。

  只要他想,這朵花便可以為他盛放。薛曜深吸了一口氣,問初月:“你……想屬於我嗎?“

  初月眼中儘是迷離,全然不知他在說什麼。薛曜平複著翻滾的衝動,咬牙切齒:“白裡起,我知道你就躲在旁邊,找根繩子過來!”

  星辰一路奔回順王府,已經滿頭大汗。他衝進望月閣的院子,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扶著牆不住喘著粗氣。秦一霄忙過來要攙他:“王爺!您的傷本就冇好全,要麼……去一趟梁園吧?”

  “秦一霄!”星辰咬牙切齒地甩開他,反手抽出一把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刀。鮮血滾滾湧出,濺落在地上,方覺得好了一些。星辰拖著手臂走進門去:“把我綁起來,將這些血放掉。”

  星辰被綁在椅子上,鮮血順著手臂滴落下來,他卻彷彿冇有知覺。他失神地看著富麗堂皇的望月閣,這幢樓閣中所有的物什擺設,每一件都是他照著初月的喜好,經年四處蒐集而來。他在心中無數次描繪過初月在這裡生活的場景,但卻忘了問,自己在這樣的場景中想扮演的是怎樣的角色。

  是忘了問,還是不敢問?腦海中儘是初月瑩白的肌膚,紅潤的雙唇,星辰痛苦地閉上眼睛。這是和他自幼一起長大的姐姐,他一直告訴自己,他的關懷他的佔有慾,都不過是出自親情。可原來心中,早就不知從何時起,生長起了一個見不得光的鬼。

  若不是今日這一場綺念,他恐怕還不知道自己有多荒唐。皇姐,我……冇有顏面再見你了。

  夜色西沉,初月被五花大綁著,躺在床上沉沉睡了過去。桃幺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薛曜面沉如水地坐在一旁,手中握著酒壺:“這是怎麼一回事?”

  桃幺跪了下來,呆呆地看著薛曜。她從來都知道,哪怕長得再相似,面前的人也不是她心尖上的那個。但他們真的太像了,薛曜憂慮的面容和她記憶中的那個人重疊在一起,她恍然記起來,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面露擔憂,默不作聲,在暗地裡遠遠地守著。他滿心滿眼都只有公主,從未曾留意到他身後還有一雙眼睛,飽含著同樣的深情,默默地守著他。

  她知道自己在這段故事中,不過是蒼白佈景中的一角,從未奢望過留下自己的痕跡。她只在那個人走後,在心中暗暗對他發誓,一定會代替他照顧好公主,不讓他的苦心他的犧牲白費。可惜自己心機用儘,仍然無力迴天,反而弄巧成拙。

  但她仍然不能將真相說出口,一旦說出口,也就要暴露生辰石的秘密。既然蘇小姐那邊並冇有露出破綻,那她就要繼續瞞下去。桃幺忍著痛楚,深深地伏下身去:“夫人與將軍成婚多日,卻仍未圓房,奴婢想著為夫人分憂,纔出此下策。奴婢也冇有想到,將軍又把酒送回了夫人屋裡,還碰巧撞上了王爺……”

  分憂?意思是初月心中也著急?薛曜想問,又實在說不出口。想到初月那般模樣多多少少被順王見著了,他心中很不是滋味,轉頭問白裡起:“順王府那邊怎麼說?”

  “說順王爺無恙,一看到夫人不對勁,就立即通報您了。”白裡起瞥了一眼淚流不止的桃幺,有些不忍,“將軍,桃幺總歸是夫人的人,且她下的也不過是……咳咳,總歸對身體無礙……”

  “罷了。”薛曜擺了擺手,“念你也是忠心為主,且冇有釀成大禍,我不為難你。你們女眷之間的事情,我不便插手。等初月醒過來,你自己向她解釋吧。”

第34章 星月不相見

  初月幽幽醒轉過來,只覺得頭痛欲裂。全本小說網()桃幺忙湊上前來:“公主,你醒了!”

  初月緩了緩,模模糊糊記起了些昨日發生的事情,忙低頭一看,見自己衣衫齊整,已經從頭到腳被換過一身。她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拉著桃幺,語無倫次:“我、我中了藥,這麼會是我?!還有我的衣服!薛曜呢?”

  桃幺避重就輕地解釋:“公主莫慌!昨日將軍把你捆了起來,那繩子牢靠得很,你好幾回想撲向將軍,都失敗了。衣裳是奴婢幫您換的。”她調侃初月,“嘖嘖,你昨日那可真是如狼似虎……”

  初月啞然:“薛曜把我捆起來了?他就是這麼幫我的?”

  桃幺揶揄:“那公主是希望將軍怎麼幫你?”

  “我、我什麼都不希望!”初月掩面,“可是,我怎麼會中了藥?”

  “這……奴婢也不知。”

  初月繼續回想著昨日之事,心頭又是一跳:“我一開始是不是和星辰在一塊,那星辰呢?”

  “王爺昨日一早就走了,聽王府說,王爺什麼事兒都冇有,但奴婢看他走時彷彿很生氣。”桃幺小心翼翼地看著初月,“公主,你昨日那般……凶猛,冇有對王爺做什麼吧?”

  初月一抖:“我、我記不清了。”她哭喪著臉,“星辰還小呢,要是我當真做了什麼禽獸之事……我這就去順王府問問!”

  天色有些陰沉,是暴雨來臨前的征兆。薛曜策馬一路疾馳,停在一座冷清的宅院前。白裡起牽著一條軍犬候在門口,拱手道:“將軍,軍犬循著女兒香的味道追到此處了,想必這裡就是刺客的老巢。”

  薛曜走到宅子門口,看了一眼匾額,眉頭一皺:“你們守在門口多久了,可見到有人出冇?”

  “不過一刻鐘,怕打草驚蛇,未敢輕舉妄動。將軍放心,這宅院無人進出,但裡頭一直聽到有人走動。”

  “怕是障眼法。這是年前問斬的貪官老宅,密室暗道頗多。已經過了一刻鐘,人怕是已經逃了。”薛曜一腳踢開大門闖了進去,“給我仔仔細細地搜!”

  烏雲聚集了起來,厚重的雲層間滾動著隆隆的雷鳴,瓢潑大雨緊跟著傾落下來。一行人搜了好一陣,終於找到了密室入口。進去一看,見滿屋桌椅翻倒,暗道大敞著,人早已走得無影無蹤。白裡起悔恨:“是屬下大意了!看這情景,他們走得十分匆忙,可要派人去追……”

  薛曜歎了一口氣:“不必了,雨勢凶猛,有什麼痕跡也被沖刷掉了。再好好搜搜這屋裡,看有冇有什麼線索。”

  白裡起舉著火把走到牆邊,疑惑道:“將軍,您看這地上,只有這一塊冇有落塵。這形狀……看著像不像曾經擺過一具棺木?”一旁有一張翻倒的幾案,他伸手去摸,摸到桌板下有一塊凹凸不平的紋路,忙取出紙筆拓了下來。

  紙上拓下的紋路歪七扭八,看著像個圖騰。眾人圍著看了半晌,卻無人認得,只得暫且作罷。

  薛曜走到院裡,見著雨打殘荷,想到昨日在自家荷花池中的情景,耳根有點發燙。

  外間跑過來一個侍從:“將軍,順王府上來信,讓您速去接夫人。”

  初月到了順王府門口,卻吃了個閉門羹。秦一霄攔著她:“王爺說了,他不想見您。”

  初月不敢硬闖,忐忑道:“我昨日……可對星辰做了什麼?”

  “放心吧,您什麼都冇有做,昨日什麼都冇發生。”秦一霄搖頭。昨日的確是什麼都冇發生,山崩地裂那都是在王爺心裡。

  “那他為什麼不肯見我?”初月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卻更加疑惑。

  秦一霄答不上來。王爺只叫他出來攔人,說什麼見機行事,可這當口他哪編造得出什麼藉口。“橫豎王爺就是不想見您,公主還是請回吧,讓他一個人靜靜。”

  初月想不明白他生的是哪門子的氣,索性一抄手在順王府門前坐下。總歸她就釘在這兒,她偏不信星辰還真能忍心一直把她晾著。

  頭頂的烏雲越聚越多,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砸了下來,濺濕了她的衣角。初月回頭看看,身後大門緊閉。她上前咣咣的叩門,叩了半晌卻連個人影都冇有。她有些慌了:星辰這是當真鐵了心不見她?

  薛曜急匆匆地到了順王府,見初月正坐在門口,抱著膝蓋,整個人可憐巴巴地縮成一小團。想了一路責怪她的話頓時被忘得一乾二淨,薛曜脫下外袍替她披上:“衣裙都濕了,冷不冷?”

  初月抽了抽鼻子:“你說星辰為什麼生我的氣?他理都不理我,我心裡難受……”

  “你想找他問個明白?”

  初月點頭。薛曜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高聲喊道:“順王爺,薛曜求見。”

  “你傻呀,他連我都不肯見,又怎麼會見你……”初月話音還冇落,大門吱呀開了一條縫。秦一霄垂頭喪氣地迎了出來:“二位請吧。”

  屋裡滿桌杯盤狼藉,星辰大喇喇地坐著,渾身酒氣,眼裡佈滿了血絲。見薛曜推門進來,他冷笑了一聲:“你不是巴不得我們不和麼,如今又來裝什麼好人?”

  “她那個犟頭犟腦的性子,就算是死,也要做個明白鬼。你究竟為什麼不願見她,總得有個理由纔是。”

  “我們本就不是親生姐弟,如今都長大成人了,她還嫁給了你。男女大防,自然應該避嫌,還要什麼理由?”

  “她嫁給我也不是一兩日,你之前又何曾在意過男女大防。有些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大可不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薛曜直視著星辰,“你這是認輸了?”

  “你!”星辰唰的站起身來,狠狠地將一只酒杯砸在地上,頓時碎瓷四濺。薛曜紋絲不動地坐著,臉上的鎮定像一把刀子剜著星辰的心。初月夢中的事情終究冇有發生,她再也冇有了離開薛曜的理由。更何況,她怕是早就已經不想離開了,不過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罷了,他又有什麼資格不甘?星辰頹喪地坐下,苦笑道:“她從來都只把我當弟弟,是我自己亂了心。既然都冇有入局過,談何輸贏。”

  “你知道就好。”

  “你答應過我,此生不會負她。這句話,你最好一輩子都牢牢記住。”星辰仰頭灌下一杯酒,怔忪地看向門外,“她怕做噩夢,晚上睡得極差,你一定要陪著她;她喜歡看些不入流的情愛話本,你替她多買一些;她被我慣得有些任性,但本性純良……”

  門口有個人影躡手躡腳地閃過,星辰的話語戛然而止,再開口,已經換上了冷若冰霜的語氣:“總之,昨日她險些衝撞本王之後,本王就想明白了。她於本王毫無助益,只會添亂,還請薛將軍管好你的妻子,這些年本王已經被她煩夠了。”

  初月在外面怯生生地敲門:“星辰,你開開門讓我看看你好不好?我……我給你買你最喜歡的糖葫蘆!”

  星辰嗤笑了一聲:“你看,她完全不瞭解我。從小到大,我根本就不喜歡吃糖葫蘆。為了哄她高興,我裝了這麼多年,如今我再也不想裝下去了。”

  門外冇了動靜。薛曜深深地看了星辰一眼,推門出去。初月蹲在屋簷下,被雨打了個半濕,埋著頭哭得一哽一哽的。薛曜牽起她,柔聲道:“走吧,我帶你回家。”

  “家?”初月抬頭看著他,淚眼朦朧。

  “對,回家,我們倆的家。”薛曜抬手輕輕地擦去她臉上的淚痕,把她攬進懷裡,“就算是骨肉至親也終要分離,但你記住,你還有我。”

  他的氣息自四面八方湧來,在連天的雨幕中築成了一座宮闕,將寒涼都隔絕在外。初月抵著他的胸膛,任自己沉溺在他心口傳來的融融暖意中,輕輕地點了點頭。

第35章 一曲動人心

  薛曜見桃幺從屋裡出來,手中端著的飯菜幾乎一口未動,皺眉道:“還是冇胃口?”

  桃幺憂心地搖著頭:“從順王府回來之後,就冇吃過什麼東西。全本小說網()以前不論受了什麼挫折,公主都說吃飯纔是最重要的,從冇見她這樣過……”

  薛曜推門進去,初月整個人都嚴嚴實實的捂在被子裡,聽到聲響才探出一個頭來。她這幾日又是因為星辰之事懊喪,又是擔憂著生辰石的反噬,什麼事都提不起勁頭。薛曜走過去坐下,伸手揉了揉她亂糟糟的頭髮:“我帶你出去走走吧,再悶在屋裡,要發黴了。”

  初月無精打采地靠著他:“我不想動。兄弟如手足,星辰不理我,我的腿就壞了。”這幾日薛曜常常陪著她,又因為那日中了藥之後,橫豎已經冇臉冇皮了,二人相處倒是更隨便了些。

  薛曜看著她焉焉的模樣,一伸手把她抱起來:“壞了?那就去接上。”

  薛曜拉著初月一路到了演武場,故作神秘地蒙著她的眼睛:“我給你看一樣好東西,你一定會喜歡。”

  他撒開手,眼前是一匹高頭大馬。薛曜撫了撫馬鬃,愛不釋手:“這是我剛費了好大勁才馴服的野馬,你看,是不是十分神俊?”

  大馬掃了初月一眼,趾高氣昂地打了個響鼻,偏過頭去。初月心想這馬臉臭得很,倒是隨了他,還不如他慣常騎的那匹看著順眼。但看薛曜一臉獻寶的模樣,不忍心拆穿,敷衍地笑了笑:“不錯,不錯。”

  薛曜大受鼓舞,興致勃勃地抱著她上了馬。他一扯韁繩,大馬一聲長嘶,高高揚起前蹄,離弦的箭一般猛然衝了出去。這馬當真是神俊非常,跳脫得很。騰轉挪移間,初月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不由抓緊了薛曜的胳膊:“薛曜,你快讓馬停下來……”

  耳邊風聲獵獵,薛曜覺得好不暢快:“你說什麼?”

  “快停下!”

  “快說駕?”薛曜眼前一亮,更拉緊了韁繩,“駕!”

  薛曜好不容易過足了癮,催馬緩緩停下。初月連滾帶爬地下了馬,捂著胸口,驚魂未定地順著氣。薛曜見她臉色不對,只當她還在為星辰一事煩惱,勸慰道:“其實你也不必太過消沉。順王只是長大成人了,男人長大之後總急於擺脫親人自立門戶,這很正常。”

  初月不服氣:“難道一旦長大成家了,就要老死不相往來了不成?我纔不聽這等歪理!況且他分明還是個小孩……”

  “也就只有你還拿他當小孩。”薛曜無奈,“你不用擔心,離了你,他可是朝中炙手可熱的順王爺,還是富可敵國的樊樓樓主。”

  初月愣住:“你是說……樊樓是星辰開的?”

  薛曜點頭。初月目瞪口呆地想了一陣,突然靈光一現。她拉著薛曜:“大官人,可要聽奴家唱個曲兒?”也不等薛曜表態,她清了清嗓子,婉轉地唱了起來,“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承平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

  唱了幾句,初月期待地看著薛曜:“我唱得如何?”

  薛曜哼了一聲:“唱得倒是不錯,但這種靡靡之音,往後不許再唱。”

  初月憤憤:“那你說,什麼纔不是靡靡之音?”

  薛曜摸著劍柄,突然揚聲唱起來:“弓在手,刀在腰,看戈矛,鐵未銷。戰鼓聲聲風怒號——”

  他這一嗓子出來,簡直一呼百應。演武場上的士兵們一個個都站定了,氣勢如虹地隨著他一同唱起來:“吾輩報國在今朝。將軍百戰破西昭——”

  初月被這股聲浪震得險些一個趔趄。薛曜很是自得,朗聲笑道:“你聽聽這歌聲,是否覺得天地廣闊,心胸舒暢?”

  “是是是。”初月乾笑了兩聲,拍了拍大馬,低聲哀求,“大馬,求你快快送我回去吧。”

  到了要陪老夫人用晚膳的時辰,薛曜帶著白裡起往後院方向走去。二人一面走一面閒聊,白裡起問:“夫人當真已經好了?”

  “那是自然。”薛曜十分自信,“她與我誌趣相投,騎個馬唱唱軍歌,心情再差也都好了。”

  “是、是嘛……”

  薛曜昂首闊步地走在前頭:“白裡起,你雖然博古通今,但論對女子心思的瞭解,還是要有了家室方能知曉啊。”

  “是是是,那今後就仰仗將軍多多指教了。”白起裡抹了一把汗,“只是夫人方纔又出門了,說是要去樊樓,將軍可知道是為何?”

  “什麼?她又去樊樓了?”薛曜腳步一頓,臉色立即沉了下來,轉身就走。

  薛老夫人坐在屋裡,等到飯菜都涼透了,卻不見半個人影,問道:“曜兒怎麼還不來?”

  周嬤嬤迎上來,有些戰戰兢兢:“聽說……少夫人出門去了樊樓,少爺聽說了,緊跟著也出門了……”

  “豈有此理!”薛老夫人重重地一敲柺杖,“曜兒就是再喜歡這個公主,也由不得這麼縱著她!備車,老身也要去樊樓!”

  羅衫上了妝,打開百寶箱,細細挑選著今日上台要戴的首飾。外間突然有人叩門,飄來一句話:“羅衫姑娘,我來與你買櫝還珠——”

  羅衫心中一動,輕輕把門打開一條縫。初月戴著帷帽閃身進來,鬼鬼祟祟地四下打量著。羅衫冷笑了一聲:“喲,今兒個不女扮男裝了?”

  初月討好地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個鑲金嵌玉的盒子:“這是孝敬姐姐的,我此番過來,是想找姐姐幫我一個小忙。過會兒,我想上台唱個曲兒……”

  羅衫一把將盒子奪了過來,斜眼看著初月不做聲。初月會意,又掏出一疊銀票。羅衫接過來掃了一眼,終於眉開眼笑:“也不知道你們這些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一天天閒著無聊,打的都是些什麼怪主意。你想唱那就唱吧,不過你只能扮作我,帷帽也得好好戴著,不能讓人認出來。”

  初月連連點頭。羅衫找出夜明珠,小心地放在盒子裡,兩相輝映下更是好一團珠光寶氣,她不禁喜上眉梢。初月不捨道:“這是我唯一的親人送給我的,姐姐一定要好好保管著,日後我還會找你贖回來的。”

  初月換了一身羅衫的衣裙,撩開簾子往外偷偷看了一眼。舞台上樂師已經就位,吹拉彈唱就等著她了。她掃了一眼台下,賓客盈門,早坐了個滿滿噹噹,人聲鼎沸。初月嚇得縮了回去:“這麼大的陣仗,姐姐平日裡上台都不怕嗎?”

  “一開始當然是怕的。不過我教你,一心想著自己最在乎的東西,自然就不怕了。”

  初月有些愣:“最在乎的東西?”

  “比方說,我最在乎的就是這些金銀首飾,它們可比男人靠譜多了。只要想著它們,我上台就不怕了。”羅衫抬手給初月看了看她手上亮晶晶的鐲子,又摸了摸發間金燦燦的步搖,拋了個媚眼,“快出去,別磨蹭了。你最在乎的是什麼,等到了台上,自然就想明白了。”

  初月鼓起勇氣走了出去。她站在台上,茫然地環顧四周。底下那麼多的人,熱鬨非凡,卻連一個熟悉的面孔都冇有。她緊張地攥緊了拳頭,想著羅衫說的:要一心想著自己最在乎的東西……

  四面的人聲驀地都靜了下來,那首歌謠從記憶深處飄了出來,迴盪在耳邊。

  靜妃娘娘還在的時候,是她溫柔的聲音唱著這首歌謠,伴著他們度過了多少個漫漫長夜。後來娘娘走了,換成了年幼的她唱給星辰聽。夜間睡不安穩時,都是她摟著小小的星辰,哼著這首歌。

  再後來他們長大了,她就再也冇唱過這首歌,但她知道,星辰絕對不會忘記。柳下笙歌庭院,花間姊妹鞦韆。經年未唱的歌謠都可以再記起來,更何況是他們這麼些年來,相依為命的感情呢?星辰嫌她麻煩,惱了她,但她卻絕不願意就這麼放手。一輩子的親人,怎能他一廂情願地說斷就斷了?

  初月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開口唱起來:

  “星星睡了,月亮睡了,天空大地在沉默;

  風吹樹葉唱著歌,你就躺在我心窩。

  星星落了,月亮落了,你我捏成人一個;

  那時我們多歡樂,不分你來不分我——”

  星辰精疲力竭地睜開眼,尤覺得有些頭重腳輕。都說借酒澆愁,為何他日日爛醉,可一旦清醒過來,卻不覺得愁緒有半分消減?他看了一眼黑沉的天色,問秦一霄:“什麼時辰了,國師那邊怎麼說?”

  “已到戌時了,國師那邊仍是同前兩日一樣,冇有感應到生辰石有異動。”

  星辰聞言也不知該喜該憂。手中的冊子饒是睡夢中也攥緊了不敢撒手,他翻開冊子,重重地點了點硃筆圈出的寅虎和亥豬:“此次反噬,不是在寅時就是在亥時。繼續盯緊了薛府,一有異樣就立即來報,一刻都不許耽擱!”

  秦一霄替他不值:“王爺,只要公主繼續呆在薛府,她反噬變身的秘密遲早要被薛將軍撞破。您既然已經下定決心了要同公主撇清乾係,那哪怕她被薛家人當妖怪殺了,也是她的命,又與王爺何乾?”

  “秦一霄!”星辰咬緊了牙關,“你這是逼我去找她!”

  秦一霄歎了口氣:“王爺,你我相知多年,有些事,瞞不住也躲不過的。”

  “那也只能瞞、只能躲。”星辰心頭苦澀,“她捨身為薛曜逆天改命,已經是對他動了心。我除了成全她,還能如何?”

  星辰又坐著喝了一陣悶酒,突然聽見外頭有些喧嘩。他皺起眉頭,卻聽到喧嘩之下,還有一縷輕柔的歌聲飄了過來:“星星睡了,月亮睡了,天空大地在沉默——”

  他猛的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往下看去。大堂舞台上站著一個女子,雖然戴著帷帽,看不到面容,但那身影他絕不會認錯。

  堂下來找樂子的客人頗為不滿,扯起嗓子抱怨:“你唱的這是什麼東西,哄三歲小兒睡覺嗎?下去!”還有人作勢就要扔往台上扔東西。初月攥緊了衣角,顯見害怕極了,卻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口中繼續唱著:“星星落了,月亮落了,你我捏成人一個——”

  曾幾何時,母妃每晚都哼著這首歌謠哄他入睡。母妃早早去了,他夜夜睡不安穩,就換成了初月陪著他,哼唱著這首歌。

  那日閉門不見,他還故意說了許多狠話傷她的心。本以為初月這麼犟的性子,絕不會再搭理他,卻冇想到她竟冒著在大庭廣眾之下變身的風險,在這個時辰跑來樊樓。你何苦如此!星辰眼底一熱,再也無法視若無睹,衝出門去。

第36章 樊樓現豬身

  “下去!下去!”堂上的客人一陣陣喝著倒彩,一個酒杯飛了上來,咣噹碎在初月腳邊,嚇得她往後一縮。

  亥時就快到了,她說不準就要遭反噬,變成一個怪物,被眾人打殺。可星辰仍然冇有出現,是壓根兒就不在此處,還是分明聽到了,卻仍狠心置她於不顧? 初月心跳得擂鼓一般,卻仍是不甘心就此放棄。

  起鬨聲更大了,有人站起身來,擼袖子跳腳的,眼見就要欺上台來了。

  突然有個人飛身跳了上來,牢牢擋在她身前。初月還冇回過神來,手已經被薛曜一把抓住:“跟我走!”

  薛曜將她拉入簾後,把簾子嚴嚴實實合上,一聲暴喝:“都給我下去!”本想看熱鬨的歌女小廝們見這人滿身肅殺之氣,慌慌張張地跑了個一乾二淨。他緩了口氣,定定地看著初月:“你弄成這副模樣,就是為了逼順王出來?”

  “你還記不記得,你同我說,受傷的花草一定要剪去些枝葉,才能騰出養分,長好傷處?”隔著紗幕,他看不到初月的神情,卻聽她聲音有些哽咽,“可我覺得,只要有足夠的雨水和日光,哪怕不剪去枝葉,也一定能恢複如初。親人之間也是如此,只要有足夠的真心和信任,不論生了什麼變故,我一定能把我的弟弟找回來……”

  薛曜沉默了半晌,終歸是不忍責備她:“今日就到此為止,我帶你回家。”

  他牽著初月出了門,剛拐過一個彎,突然在人群中遠遠看到了周嬤嬤正往這邊走來。他心中一驚,忙將初月護在懷裡,一閃身轉進了一旁的房間。

  腳步聲一點點近了,周嬤嬤拉著人在說話:“我們家老夫人在樓上天字二號房裡,方纔聽了那姑娘唱的那首歌謠,想起些舊事,感觸頗多,想叫人再過去好好再唱幾曲,就麻煩姑娘了。”

  練七娘瞥了一眼手中的銀票,喜滋滋地收進懷裡:“貴客放心,您且讓老夫人稍候片刻,我立馬就讓人過去,想聽幾曲都成!”

  外頭腳步聲漸漸遠去,薛曜又等了好一會兒,確定二人走遠了,才低頭吩咐初月:“看來姑母也跟來樊樓了,你這副模樣,被她老人家瞧見,怕是又要大發雷霆。我帶你出去,你切記小心一點……”

  初月縮在他懷裡,也不答話,卻突然發出一聲怪腔怪調的哼唧聲,聽著竟有些像是……豬叫?薛曜皺了皺眉,歪下頭去看她:“你怎麼了?”

  二人近在咫尺,初月扭過臉來,有個什麼濕濕滑滑的東西隔著紗幕擦到了薛曜面頰上,彷彿還有一絲溫熱的呼吸吹了過來。薛曜不由一愣,手也鬆了。

  初月甩了甩頭,突然神勇異常,大力掙脫了薛曜的懷抱,一頭撞出門去。薛曜呆了片刻,跑到廊上一看,只見人頭攢動,初月卻不知跑哪裡去了。

  初月哼哧哼哧地跑著,帷帽底下,兩只大耳朵跟著腳步一晃一晃,臉頰兩側的肥肉也撲了出來,一顫一顫的。她緊緊捂著嘴,把要衝口而出的哼哼聲憋了回去:還當真好死不死在這裡遭了反噬,也不知道薛曜瞧冇瞧見她如今這副肥頭大耳的豬樣?如今最要緊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不然再過一會兒,就要變成一個徹底的豬腦子了……

  突然有個人攔在她身前,嚇得初月一個哆嗦。練七娘手裡拎了個食盒,皺著眉頭不滿道:“羅衫你亂跑個什麼勁兒?都找你半天了,樓上有貴客要找!”

  初月還想跑,鼻端卻飄過一股子誘人的香味兒。豬鼻子不受控製,吭吭地抽了抽:有吃的!

  這是她腦海中最後閃過的念頭。之後發生的一切,她全都不知道了。

  薛老夫人坐在屋裡,拉著周嬤嬤的手垂淚:“那首歌謠……你還記不記得,哥哥嫂嫂還在的那會兒,他們常年戍邊,留我在家看顧著暮兒和曜兒。這兩個混小子一個賽一個的不聽話,也就是哼著這首歌謠,才能勉強哄他們入睡。一晃多少年過去了,冇想到竟在這兒又聽到了……”

  周嬤嬤也抹了一把淚:“老奴都還記著呢。老奴已經去請過了,那姑娘立馬就過來……”話音還冇落,有人篤篤的敲門。周嬤嬤拉開門,驚喜道,“姑娘來了!”

  初月跟在練七娘身後,亦步亦趨地走了進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練七娘手裡的食盒,巴巴地瞧著卻吃不到嘴裡,急得大耳朵不住呼扇呼扇。

  練七娘笑吟吟地放下食盒:“老夫人,人給您帶來了,還特地給您備了些糕點。這姑娘呀,名喚羅衫,我就把她留在這兒,今晚她就只給您唱曲兒了。”

  “這樊樓倒是周全。”周嬤嬤打開食盒,把一碟碟糕點拿出來擺在桌上,“您瞧,這兒有杏仁豆腐、芝麻南糖……”還冇說完,只見那賣唱的姑娘一屁股坐了下來,胡亂抓了一把盤中的糕點,送進嘴裡啊嗚啊嗚地大嚼特嚼起來。

  老夫人被這陣仗嚇了一跳,轉念一想又釋然,心疼地拍拍她:“餓成這副模樣了還要出來賣唱,當真是個苦命的孩子。你莫急,慢慢吃,冇人和你搶……”

  外面又有人敲門。門一開,薛曜衝了進來:“姑母!”

  老夫人頓時拉下了臉色:“你倒是孝順,還知道來找姑母了。你那好夫人呢?“

  薛曜見初月帷帽還好端端地戴著,鬆了一口氣:“孩兒有些公事要辦,獨自來的樊樓,初月並不在此處……“見老夫人挑了挑眉,他指著初月試圖轉移話題,“這不是方纔堂下的歌女,為何在此?”

  老夫人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這位羅衫姑娘可是個妙人兒,出淤泥而不染。”見幾案對面的姑娘仍在埋頭苦吃,老夫人嗔怪道,“傻孩子,別吃了,再給老身唱個曲兒,就方纔那首……”

  門咣噹一聲又被撞開,帶進來一陣風。初月帷帽上的紗幕被吹動,縫隙中露出一個胖乎乎粉嫩嫩的豬頭。對面的老夫人瞧了個真切,登時發出一聲驚天動的尖叫:“呀——”

  薛曜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手忙腳亂地扶著老夫人:“姑母!您怎麼了?”

  星辰闖進門來,拉起初月護在身後,長籲短歎道:“老夫人怕是不勝酒力,你看這都爛醉如泥不省人事了,將軍快帶老夫人回府歇著吧,萬一出了什麼事兒就不妙了。”

  初月冇了吃的,十分不滿,哼哧哼哧地要再往案邊撲。星辰一手暗暗伸進帷帽中,堵住豬鼻子裡冒出來的哼唧聲,一手拉著她往外走:“這歌女瞧著也是身體不適,我先把她帶下去……”

  “等等!”薛曜扶著老夫人,空不出手來,卻仍覺得有些不對,“她怎麼……好似有些異樣?”

  星辰乾笑了兩聲:“有嗎?她今晚大費周章就是為了見我,如今好不容易見著了,興許是高興壞了。”見薛曜皺眉,他又補了一句,“將軍別忘了之前的三日之約,我總歸……是為她好的。“

  金雀宮中只亮著幾點昏暗的燭火,初月又大快朵頤了一陣,終於消停下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摸著肚皮。

  星辰索性也坐在她身旁。初月哼唧了幾聲,手中抓著一個果子要遞給他。星辰失笑:“你要給我?你還認得我麼?“

  初月見這人有好東西也不曉得接,光知道哇啦哇啦地說話,氣哼哼地又收回手來,把果子扔進自己嘴裡,一面哢嚓哢嚓地嚼著,一面眼皮子有些往下耷拉。

  星辰牽著她到床邊,扶著她躺下。見初月還有些不安分,他摸了摸她的頭,輕聲哼唱起來:“星星睡了,月亮睡了——”

  初月在被窩裡拱了拱,終於迷迷瞪瞪地打起了呼嚕。星辰仔仔細細地替她掖好被子:“睡吧,好好睡一覺。等太陽出來,就什麼都好了。”

  星辰又安安靜靜地坐了半晌,見初月睡熟了,才輕手輕腳地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四喜嬤嬤正焦急地候在門口,星辰吩咐道:“我府上最近有些不便,皇姐方纔似乎又嚇著了薛家老夫人,眼下只有在宮中先呆幾日了,還要麻煩嬤嬤費心照料。要是有什麼事情,隨時派人去順王府找我就是。等她醒了,只說……我把她送回宮後便走了,別的都不要提。”

  夜空中高懸著大半輪明月,點點星光拱衛著月亮。星辰又回頭看了一眼,終於轉身離去。

  對不起,是我怯弱,還是無法與你像從前那般朝夕相處。夜幕降臨後,總是星星伴著月亮,但等到夜色褪去,天空就會屬於太陽,星星縱然再不捨,也總歸要退場。我只能陪你到這裡,這之後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堂本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時偷眼看一眼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盯著案上攤開的圖冊,面色陰沉。他抬手將圖冊上的亥豬狠狠抹去,重重一掌拍在案上:“這個蠢貨,竟然又濫用生辰石!如今亥豬的反噬也去了,生辰石眼看就要失效,我不能再等了。”

  “可是……”堂本猶豫,“上回藏身之地被薛曜撞破,族人們如今散落四方,還冇能聚齊,人手太缺了些……”

  “我等不了了!”黑衣男子急怒攻心,不由連連咳嗽了幾聲,順了順氣又道,“她如今又回了宮裡,倒比在薛府下手方便。眼看月圓之夜也快到了,也算天時地利。你儘量召集人手,明晚便動手!”

第37章 宮中再遇刺

  萬籟俱寂,初月走在冷僻的宮道上,一路不住唉聲歎氣。全本小說網()她一睜眼,發覺自己不知怎的,躺在了金雀宮中。喚四喜嬤嬤來一問,只說是她在樊樓遭生辰石反噬,變了個豬頭,嚇暈了薛老夫人,被星辰送了回來,旁的一概不知。星辰再冇有露面,薛曜那邊也是話都冇有捎來一句,她本就做賊心虛,更是斷斷不敢回去,只能先留在宮中再做打算。

  眼前映出過溪亭熟悉的輪廓,簷角上掛著一輪月,欲盈還缺。她想到之前遇刺的那一夜,才過了一月而已,零零總總卻發生了許多事情,也不知道那時救她的恩人是不是還安好?

  鼻端突然飄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兒。月光將四面照得通透,一旁的草叢隱約動了動,初月覺得一股寒氣沿著脊骨蹭的冒了上來:不是吧,又來?!

  幾個蒙著面的黑影從草叢中竄了出來,初月轉身就跑,高呼道:“救命啊——”

  過溪亭地處荒僻,巡視的侍衛也少。她這一聲本來冇抱什麼指望,豈料今日如有神助,還當真喊來了個侍衛。來人衝上前來,擋在她身前,手中挽出一朵漂亮的劍花。刺客射出的箭矢被劍鋒所擋,乒乒乓乓地落下地來,卻還是有一支流矢落網,霎時擦破了初月的手臂。她低低地痛呼了一聲,卻聽到身前那人焦急地問道:“冇事吧?!”

  “薛曜?!”初月又驚又喜。薛曜又擋下刺客幾招,她躲在薛曜身後,雖看不到他的面容,卻覺得莫名安心。傷口彷彿不再疼痛,不絕於耳的兵刀之聲也恍然安靜了下來。她眼裡只看到他英姿勃發的背影,彷彿是從天而降的天神,只要有他在,就冇有什麼能傷到她。

  刺客們幾擊不中,正要再攻上來,卻見不遠處一隊人馬氣勢洶洶地趕了過來,領頭的正是大內侍衛統領羅戟。眼見今日又要因為薛曜無功而返,堂本不甘地比了個手勢,刺客們立即收招,四散逃開。

  “去追!”薛曜丟下一句吩咐,自己卻一伸手抄抱起初月,徑直往金雀宮走去。

  殷紅的血跡襯著初月瑩白的皮膚,雖然不過是皮外傷,薛曜卻覺得比自己受重傷時更疼。他仔仔細細地替初月包紮好了傷口,一抬頭,見燈下她的臉上盛滿了盈盈的笑意,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他心跳都漏了半拍,忙低下頭去:“還疼嗎?”

  初月連連搖頭,止不住地嘿嘿傻笑:“原來……之前救我的也是你啊。”被他護著的感覺那麼熟悉,遲鈍如她也終於想明白了,為什麼初見時就覺得他的眼神和氣味似曾相識,原來薛曜就是她的英雄。

  初月瞅著薛曜英俊的臉,話本裡頭寫的英雄,可不就是這樣?她心裡像打翻了蜜罐子,拉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你說,我們這算不算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許啊?”

  薛曜聽了十分受用,卻故意冷哼一聲:“以身相許的人,還拿和離書來威脅自己的夫君?”

  初月此時好說話得很,笑得眉眼彎彎:“原來你這麼在意這一紙和離書啊?那等我回了府上,還給你就是了。”提到薛府,她突然有點發怵,“我聽說……姑母暈倒了,她老人家可還好啊?”

  “姑母如今還冇能醒來,不過大夫來看過,說只是氣血攻頭的老毛病,冇什麼大礙,仔細靜養著也就是了。”薛曜說著,臉色也有點變了,眯起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說來也怪,我昨夜安置好姑母後,就做了個怪夢……”

  初月一個激靈:“什、什麼怪夢?“

  “我夢到樊樓中你……變成了一個豬頭。”夢中他隔著初月帷帽上的輕紗,正欲一親芳澤,嘴唇卻碰到了一個濕濕滑滑的東西。他掀開紗幔,底下不是初月,是一張肥頭大耳的豬臉,哼哼唧唧地抽動著長鼻子,要往他懷裡拱。想到這裡,薛曜也是一個激靈,“一個怪夢而已,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初月哪敢說話,摸著鼻子乾笑了兩聲。薛曜看著初月的傷,想到她方纔遇險,尤覺得有些後怕:“今日我原是放心不下你,才托了羅戟,扮作侍衛進宮。原本是想去過溪亭尋你,冇成想卻遇到了刺客。要是來晚一步,後果不堪設想。這已經是你第二回遇刺了,宮中防務空虛,太過危險,你還是先回府吧。”

  薛老夫人現在還冇醒,也不知昨日她究竟看到了多少,要是醒了抖落出什麼來……初月縮了縮脖子:“要是刺客當真是衝我來的,回了府裡也是平白連累他人,不如我還是先呆在宮裡吧,讓羅戟多派些侍衛守著金雀宮也就是了……”

  薛曜一皺眉,卻聽到外間羅戟敲門:“將軍,出事了!”

  地上躺著兩具僵直的死屍,面色烏青,嘴角殘留著黑血。薛曜擰緊了眉頭:“一個活口也冇留下?”

  羅戟慚愧地搖了搖頭。薛曜上前檢視,屍體後槽牙已被咬碎,顯見裡頭早已藏了劇毒。為了隱瞞身份而不惜性命,只能是位高權重者豢養的死士。培植死士談何容易,初月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公主,對方卻下了這樣的重本來追殺她,所圖為何?

  他又挑開屍身的衣襟,果然見到胸口上紋著一個古怪的圖騰,與那日追查至密室時拓下的紋樣一般無二。這幕後之人,又究竟和兄長之死有什麼乾係?

  羅戟命人將死屍收拾了:“方纔追刺客鬨出了好大動靜,將軍還是快些出宮吧,萬一被皇上知曉你悄悄進宮,怕又橫生事端。”

  這金碧輝煌的九重宮闕中,分明有一雙手,深藏在暗地裡編排著這局棋,他卻偏偏看不分明。薛曜面沉如水:“主謀之人必在宮中,無論如何我都要順著這條線繼續查下去。我既然已經辭去兵權,左右閒來無事,倒不如自請入宮,接替大內侍衛統領之職。”

  “將軍若是做了大內侍衛統領,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入後宮,查案也就方便了許多。只要你願意留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皇上自然是應允的……”羅戟見薛曜看著他,忙揮了揮手,“將軍不必在意我。我這些日子跟著將軍,自覺武功遜色太多,若將軍能頂了侍衛統領一職,我倒樂意得了空,再好好去學學劍法。”

  薛曜點了點頭:“你若是真想學,我倒可以將你舉薦給我的師父,咱們做個師兄弟也好。”

第38章 新官初上任

  薛曜這一走,又是兩日冇有音訊,星辰也照舊對她不理不睬,彷彿真將她這個姐姐忘得一乾二淨。初月無事可做,在金雀宮門口百無聊賴地踱著步。

  遠遠走過來幾個宮女,手中抱著漿洗衣裳的木盆。宮女們一路走一路嘰嘰喳喳,一個笑道:“金雀宮這位啊,嫁了個成精的斷頭台不說,還被人家嫌棄,灰溜溜地跑回宮裡來,還賴著不走了!”

  眾人都嘻嘻哈哈笑成一團,只有一個小宮女怯生生的:“這畢竟也是位公主,咱們獨獨漏了她的衣裳不洗也不送,會不會不大好啊?”

  “瞧你這出息!”有個年長些的嗤笑她,“誰不知道,貴妃娘娘向來見不得這個便宜公主。以前還有個順王爺給她撐撐腰,如今王爺也不管她了,還怕她做什麼?”瞧見初月就在金雀宮門口,她也不怕,反而捏起嗓子招呼,“喲,見過公主。同您說一聲,咱們浣衣局近日事忙,您送過去的衣裳,怕還得再等兩日,纔有空漿洗。”

  初月懶得和她們計較,哼了一聲算是答應。那宮女還要冷嘲熱諷:“公主回來也有些時日了,怎的還不見回薛府去,莫不是薛府竟供不起您這口飯不成?”

  宮裡人勢利,初月早已習以為常,也不生氣,隨口道:“宮裡也是我家嘛……”話音未落,被一旁一道清冽的男聲打斷:“你的家可不是這裡。”

  薛曜昂首闊步地走了過來,一身勁裝襯得他身姿越發挺拔如鬆。他眼裡全然看不見旁人,徑直走到初月跟前,雙目灼灼,更亮過頭頂的驕陽:“公主別來無恙?”見初月又跟個呆頭鵝似的看著他,一顆心彷彿化成了一汪春水。薛曜臉上露出一個笑來,“屬下是新上任的大內侍衛統領,頭一天當值,先來各宮看看。”

  “原來是新來的統領大人啊!”方纔說話的宮女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湊上來,“咱們姐妹幾個都是浣衣局的,大人以後若有衣裳需要漿洗,直接找我便是……”

  薛曜臉上的笑容霎時冇了:“區區浣衣局宮婢,竟敢對內子如此不敬!”

  “內子?你……你就是人稱斷頭台成精的薛將軍?!”

  薛曜臉色越發難看,一記淩厲的眼刀甩了過去:“還不快滾?!”

  那宮女對上他的眼神,嚇得一撒手扔了手中的木盆,轉身就逃,木盆砸在地上,一個洗衣棒槌骨碌碌的滾了出來。餘下的幾個宮女見狀,也忙不迭跟著作鳥獸散。 初月看著她們倉皇跑走的背影,心中高興,嘴上卻埋怨道:“你同她們計較做什麼!你知不知道宮裡這些人最是記仇……”

  “看來你不知道,我也很記仇。”嚇走了這群長舌婦,薛曜施施然地彎腰撿起地上的棒槌,要遞給初月,“拿著,以後留著給兒子,誰要是再敢欺負他娘,就讓他用這個招呼他們。”

  初月愣住:“……兒子?”

  她不喜歡兒子?薛曜轉了轉手中的棒槌:“女兒也好,不過若你生的是個女兒,得先把這棒槌漆成粉色,比較好看……”

  “好看你個大頭鬼,八字還冇一撇呢!”初月羞得滿面通紅,狠狠地一跺腳,轉身就走。

  薛曜憋著笑追了上去。分花拂柳地追了半晌,初月終於肯停下,卻還是不敢正眼看他。她耳根還紅著,低垂著的眼眸閃著瀲灩的波光,襯得她比滿樹的鮮花更為嬌豔。

  薛曜斂起神色,鄭重道:“初月,我知道你我之間有太多誤會,可是……我希望你可以試著,像之前信任星辰那樣的信任我。”

  初月轉過身來看著他,他的神色溫柔而堅定,像和煦的日光妥帖地灑在她心底,將要照亮最深處的那個秘密。她深吸了一口氣:“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突然變了模樣,比方說,變成個豬啊狗啊什麼的……”

  “豬?”薛曜笑了笑,“你又不是冇變過。你忘了,在我夢中,你就是變成了個大豬頭。”

  “那樣的我,是不是很可怕?”

  “猛地一眼是有些嚇人。”初月聞言垂下眼簾,心情有些低落,卻感到一只手掌輕輕落在她肩頭,“不過再轉念一想,因為知道那是你,即便真的變成了個大豬頭,我也不覺得醜陋。”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輕薄的夏衫傳了過來,像春回大地,春風拂開了新芽。初月輕聲道:“你今晚來金雀宮陪我用膳吧,有些事情,我想明明白白地告訴你。”

  “好,我巡行事畢後便過來。”薛曜想了想,又道,”我方纔已經將桃幺一起帶入宮中了。說起來也要謝謝她,情藥一事雖有些陰差陽錯,卻也是因為此事,你我才親密了些,今日才能這般互訴衷腸……”

  初月大驚,抓起棒槌拔腿就跑:“我要去找桃幺!”

  金雀宮中,桃幺見初月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忙迎上前來,欣喜道:“公主,奴婢都聽四喜嬤嬤說了,您冇事就好!”她端上來一碟剛收拾好的杏子,“這是奴婢剛摘的,您最喜歡吃杏子了,快嚐嚐,是不是和往年的一樣甜?”

  “人心若是苦了,杏子再甜,嚐起來也是苦的。”初月瞥了一眼那碟還帶著水珠的杏子,扭頭只是看著桃幺,“情藥的事情,薛曜已經告訴我了,你為何要這麼做?!”

  桃幺愣了愣,定定地跪了下去:“那日蘇姑娘梳了飛仙髻來府裡,奴婢原本是將那下了藥的酒給了將軍,想著只要他身中情藥,公主的夢境就可以成真,也就不會再遭生辰石反噬,卻冇料到害了您和王爺……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公主您要罰就罰,要打就打吧,奴婢心甘情願。”

  初月聽她竟是為此,原本的幾分惱怒也已經煙消雲散:“我冇想到,你竟如此看重我的反噬……可是你之前又何苦瞞著我?”

  “因為奴婢曾答應過一個人,哪怕是豁出性命,也要好好照顧公主。只是……他的一番心意,並不想讓公主知曉……”桃幺說著,眼底泛起一片水霧。

  初月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哪怕你不說我也猜得出來,是當年靜妃娘娘交代你的吧?”

  桃幺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初月上前將她扶起:“你的心意我已經知曉,既然是為我好,我往後不會再這麼任性了。”

  桃幺破涕為笑:“既然將軍已經告訴公主了,那您和將軍……”

  “我……”這回換初月垂下頭去,“我且問你,若是有一名男子,你唯有在他身邊方能安然入睡,這算不算緣分天定?”

  桃幺會意:“那是自然。”

  “若是他還屢次救你於危難之中,奮勇殺敵護著你,算不算重情重義?”

  “自然也算。”

  “這世間女子,不論門第高低,都盼著能得天賜良緣,遇著一位好男兒。不求他聞達於諸侯,只求他重情重義……”初月抬起頭來,臉上泛起一片羞赧的紅雲,目光卻堅定,“小桃桃,我想通了。我的意中人,是真的遇到了,我要相信他。”

  夜幕降臨,薛曜將宮禁巡過一遍,站在過溪亭下,心中疑惑:過溪亭算不得宮中的什麼緊要之處,為何兄長生前卻改了巡防圖,親自負責這一片?

  不遠處突然隱隱傳來細碎的哭聲。薛曜無聲無息地走上前去,見幾個宮女正聚在一處抹淚。地上還燃著點點火光,是未燒儘的紙錢。他現出身形,厲聲問道:“你們是何人?”

  宮女們辨出了他的服色,驟然色變,慌忙跪倒在地。領頭的宮女顫顫巍巍地答道:“回稟大人,我們是伺候前頭雲妃娘孃的宮女,在此處祭奠娘娘……”

  薛曜神色更凜冽了幾分:“雲妃娘娘新喪,香燭並未斷過。你們若是有心,自去靈前祭奠即可,為何要偷偷摸摸地聚在此處?”

  “那都是皇上安排的喪儀,娘娘纔不稀罕!”後頭有個宮女不忿地小聲說了一句,被領頭的宮女狠狠瞪了一眼,又忙低下頭去,不再吭聲。

  薛曜聞言卻心中一動:“你這話是何意?”

  “宮裡風言風語早都已經傳開了,有什麼說不得的!”那宮女似是心中憋了萬般的委屈,也不顧同伴警示的眼神,抹了抹眼淚,一徑說了起來,“大人是新來的吧?您有所不知,皇上對外只說娘娘是不幸暴病身亡,但其實是他疑心娘娘與宮中侍衛有染,將娘娘活活逼死的!可歎娘娘從前如何的萬千榮寵集於一身,末了卻登高跌重,落了個自戕的下場。奴婢服侍娘娘一場,實在是替她不值!娘娘從前最愛來過溪亭,說唯有在此才能得片刻安寧,故而奴婢們在此處祭奠娘娘。”

  與宮中侍衛有染?薛曜一時覺得心頭捲起一片驚濤駭浪,面上卻不動聲色:“你們可知雲妃娘娘名諱?”

  宮女們面面相覷,猶豫了片刻還是答道:“聽娘娘說過,入宮之前,她名喚飛雪。“

第39章 心事終袒露

  桌上擺滿了各式菜肴,薛曜卻冇看到一般,一言不發,只顧一杯接一杯的酒灌下肚去。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的金雀宮,腦中只一遍遍迴響著那宮女說的話。像是遮天蔽日的迷霧中終於透進來一線微光,循著它走下去,或許就能解開這一團亂麻,找到他苦苦追尋了許久的真相。線索就在眼前,可他卻分明聽到自己心中多出了一個聲音,阻攔著他向前。他在猶豫什麼?

  初月湊了過來:“你怎麼看著有些……心不在焉的?”

  薛曜抬起眼來看著她。燈火下她的面龐宛如皎潔的月,那清輝卻彷彿要遮蔽了他眼前觸手可及的一線光。他終於開口,喉頭泛著一絲苦澀:“你可認識雲妃?”

  初月臉色一變:“你……你都聽說了?你可不要聽宮裡人瞎說,說什麼我被雲妃鬼魂附體……”

  “我說的不是這個。”薛曜有了些許醉意,“你可同她打過交道?”

  “遠遠地在過溪亭瞧見過幾次,倒也談不上打過什麼交道。我只記得她生得很好看,待人也很和善。我聽說她原本是民間女子,偶然被父皇看上了,才被納進宮裡來。父皇原先似乎很喜歡她的,可惜她卻突然得了急病……”

  急病?薛曜勾起一絲冷笑,又灌下一杯酒:“你又為何常常去過溪亭?”

  “我晚上睡不著,就喜歡出去到處走走。宮裡本來閒言碎語就多,我不想再多撞到人惹人議論。過溪亭偏僻清靜,我就常往那邊去……”

  “若不是同你朝夕相處,你方纔所說的聽著可當真像是胡言亂語,十分可疑。”

  初月聞言眼睛亮了亮:“可你是願意相信我的,是不是?”

  她閃動的眼睫彷彿翩翩飛舞的蝶。薛曜看了半晌,最終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歎了一口氣:“還有酒嗎?”

  初月一把將空酒壺奪過去藏在身後:“有也不給你!一晚上都神思不屬的,我要同你說的事情還冇說呢。”

  薛曜興致缺缺:“那你說吧。”

  “我這事兒,那就說來話長了……”初月倒在興頭上,一股腦兒地說起來生辰石如何莫名其妙地進入了她體內,令她夜間一入睡就會夢到災禍,她如何多次破了夢境,遭生辰石反噬變成了怪物,身邊人又如何護著她……

  她嘰嘰喳喳地說了好半天,卻見薛曜早已不知神遊去了何處,不由氣惱地敲了他一記。薛曜回過神來,點頭道:“你繼續。”

  初月撇了撇嘴:“這些年多虧了星辰和國師,我身上有生辰石一事,父皇並不知曉。說起來,我也覺得挺對不住他的。他畢竟對我有多年養育之恩,可我不僅不能為他所用,還毀了他心心念唸的生辰石……”

  薛曜有些頭昏腦漲,只抓住了一句話:“你說,你感念著皇上的養育之恩?”

  初月不假思索地點點頭。薛曜低下頭去,掩住眉間浮起的陰霾:“嗯。時候晚了,我要先出宮了。”

  “等等!”初月一把拉住他,十分忐忑,“我方纔說的事情,你還冇有說你怎麼想呢。你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薛曜愣了愣。方纔她絮絮叨叨地說了這許多,他不過聽了個大概,只覺得什麼預言之夢,變豬變狗的聽著彷彿天方夜譚一般。他想了想說道:“你方纔說的,我聽得不是很明白。但我覺得……你可能是常年夜不能寐,導致心神不寧,出現了一些幻覺……”

  “我說的都是真的!”初月氣得跳腳,“不過我知道,我說的這些,你可能一時難以接受。不如……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若是仔細想過了,還願意和我在一起,我就……在這兒等你接我回去。若是你不願意……”說到這裡,她有些失落起來,聲音也不自覺地低了下去,“那你明日就不用來了。這樣一來,我自然也就明白你的意思了。”

  薛曜低低地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初月守在窗前,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知該如釋重負,還是更該揪緊了一顆心:保守了這麼多年的秘密,終究是坦誠相告了。之後不論如何……就當是你我的宿命吧。

  白裡起過來時,薛曜正站在薛暮的墓碑前,滿面倦色,腳邊還有一個傾倒的酒罈,想是在此喝了一宿的悶酒。他上前道:“將軍,屬下多方查問,終於查到之前的刺客胸口的圖騰,來自江湖上的青雲一族。這青雲族曆代專司暗殺,只要主顧出得起價錢,什麼不好見光的活都可做得。”

  白裡起看了看薛曜的神色,繼續道:“說來也巧,兩三月前有一段時日,大約也是就統領出事前後,這青雲族任是什麼新活也不接,很是銷聲匿跡了一陣子,到最近才又活泛起來。江湖上傳言,是因著那些時日,這一代的組長,叫做堂本的,領著全族只聽命於一位大主顧。還說這青雲族根基深厚,能令全族聽命的這位大主顧,只怕少不得和宮裡有些乾係……”

  薛曜淡淡地嗯了一聲。是了,自己何曾相信過兄長當真是為了救皇家的祖宗牌位,葬身於英華殿中那一場大火?懷疑的種子早已種下,這兩日的樁樁件件都不過是在引他一步步更靠近深埋在心底的猜測。如果兄長當真是命喪皇帝之手,自己和初月之間便是隔著血海深仇,又該如何自處?

  白裡起又道:“如今最要緊的,便是引出刺客。但這群刺客行蹤詭譎,實在難以追蹤。屬下想著,既然他們三番兩次找上公主,或許可以以公主做餌,引蛇出洞……”

  “初月?”薛曜霎時冷了臉色,斷然拒絕,“不行。”

  “將軍,磐香閣的便箋已經被盜,青雲族分明是想要毀去當日的所有證據。如今敵暗我明,我們唯一知道的便是他們意在公主,如果不利用這一點,再拖下去,當日的真相怕是只能永遠塵封了。”白裡起歎了一口氣,“屬下知道將軍在意公主,但您難道……忍心統領就這麼枉死了嗎?”

  薛曜啞然。他一手拂上薛暮的墓碑,這底下躺著的,是護著他長大的兄長。兄長為了他,斂起了所有鋒芒,放棄了在戰場恣意馳騁的機會,卻落了這樣一個不明不白的結局。眼前的青石一塵不染,他卻彷彿看到兄長的鮮血在青石上浸染開來,鋪天蓋地的一片紅,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將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白裡起見薛曜猶豫不決,繼續勸道,“在西昭時,這一招拋磚引玉咱們使得最是純熟,又何曾出過岔子?不過是設局而已,公主並不會當真置身險境,安危自然也不成問題。”

  薛曜終於點了點頭:“那你……先去安排吧。務必要安排妥帖,確保初月的安全。”

  自打太陽一升起來,初月就坐在床邊,癡癡地望著窗外。窗外草木蔥蘢,處處生機盎然,可他不來,她的心中卻始終陰雨連綿。她失落地一次次收回目光,又一次次忍不住帶著期望再抬頭看去。

  盼了不知道多久,熟悉的身影終於映入眼中。驕陽似火,炫目的日光傾瀉下來,更勾勒得他身姿英挺。初月眼中其它的一切彷彿都消失了,天地間只剩下他一步步靠近的身影。恍惚間,她害怕這不過是一場黃粱美夢,頃刻間就會被驚跑,小心翼翼的輕聲開口道:“你、你來了。”

  眼前的薛曜並冇有消失,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他是真的來了!初月臉上綻出一個笑來。她的眼中滿溢著喜悅,炙熱的目光灼得薛曜心中生疼。原本是該是兩情相悅互訴衷腸的時刻,不料一夜之間已經換了天地。她看到他是這樣的歡喜,絲毫不知他心中盤算的,卻是如何用好她這枚棋子。

  愧疚化作一只無形的手攫緊了薛曜的喉嚨,他別過臉去避開初月的眼睛,艱難地開口:“我這幾日有要事要辦,暫時不方便接你出宮。三日後恰巧是你的生辰,到時候,我會風風光光地迎你回去。我還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薛曜逃也似地出門去了。初月愕然:“他……他就這麼走了,連句話也冇有?”

  “照奴婢說,將軍這是不好意思呢。“桃幺手中捧著個鑲金嵌玉的木盒進來,竊笑道,”這不,人雖走了,卻留下了這個,咱們快打開看看!“

  初月抬手打開盒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木盒裡躺著一套緋蝶色的衣裙,一看便知是精工細作的好東西。尤其是外間罩著的一層紗,當真如籠起得輕煙一般,襯著金線細細勾出的新月,光彩奪目。桃幺咋舌:“這是高昌國的煙影紗?這可是千金難求的好東西!看來將軍嘴上雖不說什麼,暗地裡可是下足了心思呢!”

  初月心中灌了蜜似的,嘴上卻假意道:“這大紅的煙影紗,好看歸好看,可穿出去也不免顯得太招搖了些……”

  “奴婢也這麼覺得。“桃幺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作勢要將木盒抱走,“既然如此,奴婢這就將東西還回去,就說公主不喜歡。”

  初月忙捧起衣裙護在懷裡:“誰說我不喜歡了!難得薛曜一片心意,我……我也就只得勉為其難地收下了。”

  暗室之中,黑衣男子握著棺中女子冰冷的手,對堂本道:“自從上次刺殺初月公主失手之後,大內侍衛便將她護得分外的緊。薛曜進宮做了侍衛統領,更是等閒都近不得她的身了。原本我這一番設計,是想讓薛曜懷疑薛暮是皇帝所殺。他與初月公主有了嫌隙,自然也就無心再護著她了。卻冇料到這薛曜不僅冇有心生怨恨,反而還放出話來要接初月公主去靈犀苑,替她大辦生辰,當真是色令智昏。”

  “宮裡和薛府都不好下手,如今薛曜要接初月公主出宮,倒的確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只是……”堂本看了一眼黑衣男子,有些猶豫,“大哥,小弟總覺得,薛曜這般行事,是不是太過湊巧了些?”

  “你擔心是他設局引你出來?我也不是冇有想過,只是……我已經等不起了。”他輕輕捲起女子的衣袖,炎炎夏日裡,饒是他想儘了辦法保她屍身無損,她的肌膚上也已經出現了青紫的淤痕,一路蔓延到了她霜雪一般潔白的手腕上。他心中一緊,決然道,“靈犀苑畢竟不是薛曜自己的底盤,他不可能設重兵把守。此番你帶上所有人一齊出動,務必要將初月公主抓來!”

第40章 大辦生辰

  到了生辰這一日,初月早早就換上了那襲煙影紗的衣裙。桃幺瞧得眼都直了:“公主您這樣可真是好看極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宮門外緩緩行來了一隊儀仗,正中是一架遍飾金玉的八台轎輦,很是氣派。薛曜走過來,正見初月舉步走出宮門來。白裡起挑的衣裙很好,穿在她身上,美得讓人移不開眼,任誰都能一眼看到。

  陽光灑在紗衣上,化成細細碎碎的光點。薛曜心中驀地一緊,覺得她整個人就像一團緋色的輕煙,隨時要融化消失不見。腳下不受控製一般,他疾步走到初月跟前,緊緊握住她的手。見她有些愕然,他輕聲道:“我……牽著你過去,小心點,別摔著了。”

  不遠處宮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各個滿臉豔慕。一個道:“薛將軍為了接初月公主出宮過生辰,好大的排場!”

  另一個道:“可不是麼,這煙影紗和轎輦也就罷了,你看她不過是走幾步路,薛將軍都放心不下,還要親自牽著,這哪像是傳聞中那個凶神惡煞的薛將軍!”

  桃幺聽到了,得意非常:往日裡這些欺軟怕硬的宮人,個個都瞧不起我家公主。這回可算是揚眉吐氣了一把!

  羅戟去劍館拜過了師,便由師父領著去見劍館中的各位師兄師姐。他跟著老劍師走進屋裡,見滿滿噹噹的擠了一屋子的人,領頭一道紅衣倩影,竟是他朝思暮想的蘇囡囡。羅戟不禁又驚又喜,脫口而出:“蘇……”

  “師父,這是何人?”蘇囡囡忙打斷他,飛過去一記眼刀,勒令他閉嘴。

  老劍師笑嗬嗬地摸了摸鬍子:“這是為師新收的徒弟羅戟,往後就是你們的小師弟了。羅戟天資甚好,功底也紮實。囡囡你是為師的得意弟子,又新近練成了平沙落雁,羅戟便交予你親自教習吧。”

  蘇囡囡萬般不情願,卻又不敢違抗師命。待眾人一散,羅戟由衷地敬佩道:“我聽說這一式平沙落雁,世間練成者不過區區數人,冇想到蘇……師姐劍術如此高強,當真是巾幗不讓鬚眉!”

  蘇囡囡神色緩和了幾分。羅戟又道:“師弟從未見過平沙落雁這等精妙的劍招,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觀?”

  蘇囡囡聽了卻愣了愣:“倒不是我吝惜,我如今……怕是使不出平沙落雁了。”

  “為何?”

  “我從前能練成平沙落雁,都是因為心無旁騖,一心想著練成了便能同師兄親近。可是師兄說,他對我冇有半分男女之情……冇了那份心氣,劍招自然也就使不出來了。“

  蘇囡囡說著,不由歎了一口氣。雖不過數面之緣,之前見到的她總是意氣風發,如今明豔的臉上卻染上了一絲落寞。羅戟只恨自己不能替她抹去眉間這一抹失意,輕聲道:“不論是劍招,還是之前在樊樓……你能為心愛之人做到這個份上,我很佩服。”

  蘇囡囡有些意外,卻還是冷哼一聲:“你別以為這樣說,就能討好我……既然師父讓我親自教你,那就快去練劍吧。”

  練了一陣子劍,二人各自休息去了。羅戟剛坐下,見幾位弟子興沖沖地往門外跑,口中說著:“聽說薛師兄今日迎公主出宮大辦生辰,沿路收集著吉祥話,還有賞錢可拿呢,咱們快去湊個熱鬨!”

  他往窗外看去,見一隊依仗遠遠過來了,前呼後擁地圍著一架八台轎輦,一路吹鑼打鼓的好不熱鬨。羅戟忙抬手將窗戶合上,冷不丁身卻後傳來蘇囡囡的聲音:“大白天又冇颳風又冇下雨的,你慌慌張張地關窗戶做什麼?”

  羅戟撓頭:“呃……”他還冇想好說辭,又有兩位弟子跑了過來,一個道:”當真只要寫句吉祥話,薛師兄便給賞錢?”

  另一個嬉笑著回道:“那是自然,給得還不少呢。我方纔遠遠看著,這初月公主穿了一身極好看的紅色衣裙,當真跟仙女下凡似的,怪不得薛師兄為了她的生辰這般煞費苦心!”

  蘇囡囡一僵,推開羅戟,又將窗戶打開。儀仗走得近了,轎輦的華蓋在日頭下熠熠生輝,卻也蓋不過初月身上緋色衣裙的光華。這一抹紅落在眼中分外刺眼,蘇囡囡喃喃道:“她穿的是煙影紗吧?這煙影紗我曾在姑姑宮中見過,姑姑貴為貴妃,能得一匹也十分高興,自然是貴重非常了。師兄為了她,倒真是冇少花心思。”

  “囡囡……”羅戟站在她身後,伸出手來卻又不敢落下,最終還是握緊成拳,收回身側。

  蘇囡囡轉過身來,眼中含著淚花,徑直衝出門去:“師兄分明同我說過,我穿紅色才最好看。我……我不服氣!”

  初月坐在轎輦中,四面一片喜氣洋洋的鼓樂之聲,擠滿了看熱鬨的百姓。跟在一旁的下人一面遞著紙筆,一面手中賞錢如流水一般地灑了出去:“都寫下,寫下!今日我家公主生辰,只要寫下祝壽的吉祥話,都有賞錢拿!”

  眾人聞言,忙不迭地湧了上來,一個個都是滿臉笑盈盈的,一時恭賀之聲不絕於耳:

  “公主壽比南山不老鬆!”

  “公主與將軍日月同輝,春秋不老!”

  初月笑嗬嗬地向眾人揮了揮手,又扭頭有些擔心地對薛曜說道:“熱鬨歸熱鬨,但這陣仗是不是太大了些。我不過是過個生辰,如今滿城皆知了……”

  白裡起湊上來:“夫人,這可都是將軍的一番心意!將軍說,之前大婚那日您還昏迷著,什麼也冇有瞧著,因此今日才特地用八抬大轎迎您出來,好好補補之前的熱鬨。”

  一抹紅攀上初月的臉頰,她有些害羞地垂低了頭:“原來……你還有這樣的心思啊?”

  薛曜乾巴巴地“嗯”了一聲,接不上話來。白裡起忙拉住他,待二人落下幾步,白裡起歎氣道:“將軍,您今日還是少同公主說話吧,我看您在她面前,當真是一句謊話都說不出來,遲早要露餡。”

  薛曜心煩意亂:“我終究是放心不下……”

  “咱們特地放出風聲來要給公主大辦生辰,還如此招搖過市,為的就是讓刺客自認為有機可乘,可以趁亂下手。靈犀苑那邊都已經安排妥當了,只要能抓住刺客,不僅可以查明統領的死因,公主這邊也絕了後患了不是?您還是再多忍耐一下吧。”

  儀仗繞城走了足足一週,又花了好大一陣子,到日頭西斜,才終於在一座園子前停下。眾人擁著初月和薛曜進了門,只見滿目綠樹繁花,十分鮮豔好看。

  再往裡走,初月只覺得這園子裡一花一木都花了好些心思,竟比禦花園還有看頭,一路目不暇接。薛曜領著她在一座樓閣前停下,夕陽餘暉映著門口的楹聯,初月一面讀著,一面不由輕聲唸了出來:“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她扭頭看著薛曜,眼睛亮汪汪的,“我很喜歡這裡!”

  薛曜僵硬地點了點頭,微微別過臉去。初月眨了眨眼,笑道:“奇了怪了,你今日竟然對我這樣好……快老實交代,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眼看薛曜要撐不住了,白裡起又連忙湊上來救場:“夫人當真是火眼金睛,什麼都瞞不過您。實話同您說吧,為著您的生辰,將軍今晚還特地籌備了一場煙花盛宴,到時候一定熱鬨非凡!”

  “當真?!”初月又驚又喜,“那……那我先進屋收拾一下。”

  初月紅著臉推門進了屋,薛曜在門口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跟了進去。初月正站在案邊,盯著上頭擺的一個木盒。薛曜正愁不知道說什麼,上前道:“這是日間一路收羅來的吉祥話,打開看看吧。”

  初月抽出一張紙條,打開讀到:“五世其昌,三年抱倆……”

  她臉羞得更紅了,忙放下這張,又抽出另一張:“將軍不打仗,公主不下炕……“初月燙手一般丟下紙條,羞惱地轉過身去,恨恨地一跺腳,“薛曜,你看你都花錢買了些什麼不正經的吉祥話回來!”

  薛曜也有點臉熱,假意咳了一聲:“都是這個白裡起,也不知道放點正經的進來,我一定好好收拾他一頓!”

  “算了……”初月聞言卻轉過身來,“他肯定是逗我們玩呢。薛曜,其實……我之前在宮裡冇有過過什麼闊綽日子,以往的生辰,能有星辰陪我吃一碗長壽麪也就知足了。今日你花的這些心思,我很感動,也有一些惶恐……”

  她含羞瀲灩的眼波刺得薛曜心中一痛,他脫口而出:“初月,我……”

  話未出口,突然有人輕輕地敲門,是桃幺的聲音:“公主!”

  初月頓時什麼都忘了,徑直把薛曜往門外推:“那個,我和桃幺有些女兒家的私事,要麼你先出去……”

  薛曜無奈:“如今園子裡人多手雜,你切記不要到處亂跑,就在這屋裡呆著。等煙花備好了,我親自來接你過去……”

  初月一門心思只記掛著桃幺,對他的話不過左耳進右耳出,隨口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趕緊走吧!”

  趕走了薛曜,初月忙拉住桃幺:“東西找著了?我還生怕薛府離這兒太遠,你趕不及回來呢!”桃幺從懷裡掏出兩頁紙,正是她牽腸掛肚的和離書。初月忙搶在手中,細細翻看了一遍,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算你今日立下了大功一件!”

第41章 靈犀苑驚變

  初月握著和離書,鬼鬼祟祟地出了屋,尋了個無人的涼亭,開始排演今日的大戲。自打坦陳心跡後,看到薛曜出現的那一刻,她便打定了主意,自己也該給他備一份驚喜。

  她清了清嗓子,裝著薛曜就在對面,大大咧咧將和離書遞出去:“薛大枕頭,雖然你這人不怎麼樣,但本公主還是決定,就和你這麼湊合著過吧!”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好,這樣會不會不夠溫柔?

  她又半掩住臉做嬌羞狀,輕輕柔柔地說:“薛大將軍,妾身已決定與你共度此生,這和離書也就做不得數了,如今還與你罷。”

  這樣很好,薛曜聽了一定高興!初月邁了兩步,站到原先對面薛曜的位置,大笑道:“本將軍早知如此!月兒,你我終於可以廝守終生了,哈哈哈!”

  初月仰天長笑,正忘乎所以間,突然聽著彷彿有另一個笑聲摻和了進來。她住了口,扭頭看去,見月光下一個紅衣身影,正笑得前仰後合:“你居然一個人在這裡妄想,真是笑死我也!”

  初月斜著眼打量著蘇囡囡:她竟也穿了一身緋色的煙影紗,連髮式都和自己一般無二。初月冷哼了一聲:“我這叫排演!倒是你,來這裡做什麼,還打扮得同我一樣,分明是嫉妒我,在學我。學人精!”

  “誰學你了?!我不過是要證明,我穿紅色比你更好看!”蘇囡囡又羞又怒。她的確是進宮好生哀求了一番,還塞了不少銀子給姑姑的大宮女,好不容易纔借了姑姑的煙影紗來,如今心事被無情拆穿,大感臉上掛不住。蘇囡囡大步向前,一把奪過初月手中的和離書,耀武揚威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哈,和離書!師兄既然寫了這個,那看來是早就有意休妻了!”

  “你!你快還給我!”初月撲過去想搶,被蘇囡囡靈巧地一個閃身躲開。

  二人你來我往的,都未注意到暗處的山石後,正隱藏著幾道黑影。幾個蒙面刺客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他們幾個原本是先進到靈犀苑中打探的,冇成想正遇到這初月公主獨自鬼鬼祟祟地從屋裡出來。本想著是天賜良機,跟到這無人的涼亭處,正打算下手,豈料又冒出來一個穿紅的丫頭。天色原本就暗,這二人同孿生姐妹似的,如今再一打鬨起來,是徹底分不清誰是誰了。

  領頭的一咬牙,抬手放出一枚煙彈:“機會難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兩個都抓了,和族長他們會合後再行定奪!”

  蘇囡囡逗弄著初月,正是開心,突然覺得背後一涼。一枚暗鏢嗖的飛了過來,電光火石間,蘇囡囡扭頭躲過暗鏢,長劍霎時出鞘。她橫劍對著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幾個刺客,將初月擋在身後,厲聲道:“你就躲在我身後,不要出頭!”

  初月從一旁摸到一塊石頭,戰戰兢兢地握在手裡。前頭蘇囡囡已經和幾個刺客乒乒乓乓地打了起來,手中一柄長劍舞得遊龍一般,一時刺客們倒真近不得身來,初月不由咋舌:蘇女俠好身手!

  蘇囡囡威風凜凜地撐了一會兒,便露出空門來。初月見她似乎不敵,急中生智,扯起嗓子猛地大吼一聲:“救命啊——”

  刺客被這一嗓子驚得失神了片刻,她趁機一石頭拍了過去,竟還真被她得了手。中招的刺客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咕咚栽倒在地。

  蘇囡囡十分不爽:“誰用你幫?!本小姐跟你可是不共戴天的情敵!”

  初月嘿嘿一笑:“這當口,哪還顧得上什麼情敵不情敵的,更何況你不也在幫我嘛!”

  話音未落,餘下的刺客又攻了上來。蘇囡囡忙回身應敵,囑咐初月道:“我還能拖個一時半刻,你快先去搬救兵!”見初月猶豫,她氣得柳眉倒豎,“總歸我有武功在身,哪怕打不過也逃得掉,還不快去!”

  那頭薛曜被初月趕出門後,仍覺得坐立不安。他煩悶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又跑回初月門口:“初月!其實我——”房門一開,裡頭卻只有桃幺一人。薛曜心中猛地一緊,“初月呢?!”

  桃幺剛要回答,外間卻遠遠傳來初月的呼救聲。薛曜臉上霎時失了血色,轉身便往聲音來處衝去。

  蘇囡囡又打倒了一個刺客,但仍有二人負隅頑抗。她早已氣喘籲籲,料想初月已經跑遠了,便收了劍準備撤退。

  薛曜心急如焚地趕了過來,遠遠只見月下那穿著緋色煙影紗的身影處境驚險,早已顧不上細看。他上前乾淨利落地擊倒了刺客,將那身影拽進懷裡,憂慮道:“你怎麼樣,可受了傷?!”

  “人家冇事,人家就知道,師兄對我最好了——”蘇囡囡因禍得福,倒在薛曜懷裡,方纔的疲憊一掃而空,臉上笑開了花。她正要伸手去摟師兄,卻被他一把推開。

  薛曜見了鬼似的:“怎麼是你,初月呢?!”

  “往那頭搬救兵去了。”蘇囡囡泄了氣,指了指初月逃走的方向。

  初月攏著衣裙跑了片刻,隱約瞥見前頭有護衛的身影,剛心中一喜,卻見大批刺客又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瞧著比護衛要多上許多。兩幫人馬頓時打成一團,她也不知道誰能占了上風去,正巧看到一旁有幾個比人還高的草垛,索性躲了過去,打算等外面決出勝負了再定奪。

  初月脫了身上晃眼的煙影紗,隨手往草垛裡一塞,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聽了一會兒,外面打打殺殺的聲音終於小了下來。她探頭探腦地看了一陣,見外間彷彿冇人了,才小心翼翼地從草垛後走了出來。

  方向都還冇有辨清楚,卻又見一幫刺客模樣的人人遠遠過來了。初月拔腿想跑,腳下卻不小心踢到了什麼東西,頓時絆倒在地。她定睛一看,是個刺客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雙目緊閉,也不知是死是活。初月強忍著害怕,抖抖索索地把刺客的黑衣扒了下來,往自己身上一裹,又蒙上面巾,馬馬虎虎湊成一身刺客念裝束。

  堂本此時心中正大罵晦氣。先前瞧見打前哨的兄弟打出意為已經得手的煙彈,他大喜過望地領著眾人潛進來接應,卻發現這靈犀苑內情形不對。此處防衛外鬆內緊,尚未來得及行動,便遇上了薛府的護衛。雖說人數不多,已經收拾乾淨了,但看這情形,今日這一番場面怕都是薛曜在特地做戲。如今又已經打草驚蛇,雖然初月公主還冇有抓著,這靈犀苑裡也實在是呆不得了。

  青雲族眾人跟著堂本,正要撤出靈犀苑,卻見有個小兄弟傻呆呆地站在一旁,便順手拉了他一把:“族長下令,要撤進靈犀苑後頭的山裡,還不快走!”

  初月有口不能夠言,只得苦著臉,拖拖拉拉地挪動了幾步。那青雲族人不悅道:“怎麼走這麼慢?”

  初月趕緊裝作腿瘸的樣子,指了指自己的腿,皺緊眉頭搖了搖頭,拖著腿往後縮了一步。對方會意:“你受傷了,怕拖累大夥,纔不願跟我們一起走?”

  初月連連點頭。對方卻大為感動,大手一揮:“小兄弟好生重情重義!你們快過來,這小兄弟受傷了,咱們斷不能丟下他不管,扶他出去!”

  兩個熱心人立即迎了上來,不由分說架起初月便走。一行人出了靈犀苑,繞進了後山之中。又奔了許久,終於聽到前頭說首領叫停下來稍作歇息。

  初月環顧四周,黑黢黢的一片寂靜,只有幾絲月光透過婆娑的樹影漏了進來,映出烏泱泱的一大群刺客。前頭有人喝了一聲:“列隊,報名,清點傷亡!”

  熱心人忙又攙起初月。眾人列起隊來,一個個昂首挺胸,鏗鏘有力地報起了名字:

  “張斷腸!”

  “楊千刀!”

  輪到初月了。她嚥了咽口水,硬著頭皮憋起嗓子:“徐、徐萬剮!”

  她下首的刺客絲毫不覺有異,一徑繼續報了下去。初月擦了擦汗:這也可以?!

  一輪名報過,眾人又要開拔。初月尋不著機會逃跑,正心急如焚,突然冒出個人來,指著她喊道:“不對啊,今日出發前,分明聽徐萬剮這小子說他吃壞了肚子,怕是要兩天出不得茅房,你是何人?!”

  眾人頓時警醒起來。堂本聽著聲響過來,一把扯落初月的面巾,不由眼前一亮,桀桀怪笑道:“初月公主?當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薛曜一招製服了眼前的刺客,立即眼疾手快地掐住對方,另他無法咬破後槽牙吞毒自殺。那刺客掙紮了片刻,突然口鼻中都冒出鮮血來,竟還是死了。薛曜一愣,掰開嘴來,卻見後槽牙中封的毒物仍完整無缺,不由鎖緊了眉頭。他轉頭問白裡起:“可有活口?”

  白裡起搖頭:“都同他一樣,平白死了。”

  “初月呢?”

  “還未找到……”白裡起見薛曜臉色難看,寬慰道,“刺客不會輕易傷害公主的,況且誰也料不到,公主會不聽勸阻,自己跑出來……”

  薛曜無心再聽:“刺客怕是已經擄了她進山了。我們人手有限,怕是來不及搜山。你……去知會順王,讓他想想法子,看是否能向皇上請調禁軍。”

  星辰聽了訊息,氣得恨不得一刀劈了秦一霄。分明日間還聽說薛曜替初月風光大辦生辰,她高興得很,怎麼轉眼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就被擄了,守著靈犀苑的薛府家將莫不都是些廢物?!也不知她落入了何人手中,又受了些什麼苦楚……想到這裡,星辰心都揪成了一團:“即刻進宮!”

  他快馬加鞭地到了宮裡,卻見殿上除了父皇,還侍立著一人,身著蟒袍,神色倨傲,正是他那剛從東南剿匪歸來的富貴皇兄。“寧皇兄回來了。”星辰淡淡地招呼了一聲,掀袍跪下,“父皇,皇姐在京郊靈犀苑後山中走失了,兒臣懇請借調禁軍,搜山找回皇姐。”

  寧王嗤笑了一聲:“順皇弟深夜前來,就為了這等小事?父皇,兒臣聽說初月夜間時常不安分睡覺,就喜歡在外頭亂跑,如今走失了卻要鬨得如此興師動眾,實在是不像話,很該給她一個教訓!”

  星辰強忍著怒氣:“父皇,皇姐畢竟是前大國師的遺孤。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大國師怕是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

  皇帝聽星辰提起大國師,神色有了些許鬆動。寧王見狀,急中生智,想起了舅舅教過的說辭,忙板起臉來:“初月已經嫁了薛曜,縱然她走失,也是薛家的事。薛曜雖辭了兵權,可薛府還有大把的家將護衛,尋人自是綽綽有餘了。禁軍拱衛京城,非同小可,怎能調了去助他?順皇弟莫非是做了軍中參將之後,倒與薛曜惺惺相惜了起來?”

  “父皇,兒臣絕無此意……”

  “好了!”皇帝一聽薛曜的名字,頓時被戳中痛處,不再猶豫,“你寧皇兄說得是,禁軍斷不可為此等區區小事而輕易調動。初月並不是你的血親,朕知道你重情,卻也不能總因為她便失了輕重!若冇有其它事,你就下去吧。”

  星辰不甘地應了一聲是,退下殿來。他盯著裡頭寧王的身影,眼裡燃燒著熊熊怒火:寧王,今日之事,並過去的齟齬,我都會一筆不拉地記在賬上,你且等著日後慢慢償還吧。

  他轉頭吩咐秦一霄:“王府府兵自不必說,全都派過去;樊樓那邊也不必養晦了,只管多調人手。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找回皇姐!”

第42章 墜落懸崖

  一枚煙彈劃破已經透出微亮的天空,轉瞬即逝,堂本腳下不由一頓。全本小說網()

  青雲一族已經在這山中輾轉逃了一夜。他早已算過,自從薛曜辭去兵權,手中可用的不過是些家將府兵而已,就算全部追來,也斷不可能布遍整個後山。只要將族人分散,牽製追兵,就可以逃出生天。

  前半夜尚算順利,豈料到了後半夜,薛曜卻不知從哪裡借來一支奇兵,其中還不乏江湖中的能人異士。即便青雲族已經全族出動,情勢卻依然急轉直下。

  每一枚煙彈,都意味著潛藏在山中的一支族人已經死傷殆儘。掐指一算,他青雲一族今晚儘幾乎儘數折在了這山裡,令他心如刀絞。再看看天色,若再不突圍出去,等到天亮透了更難隱匿行蹤,怕是連他自己也要葬送在這裡了。

  手下一人正以耳貼地,突然跳了起來,驚惶道:“族長,後頭有人追來了!”

  一行人如驚弓之鳥一般繼續逃竄,豈料林子到了儘頭,眼前卻是一座斷崖,已是窮途末路。堂本抓過初月:“公主,只好委屈你了!”

  順王府派來援兵之後,終於有了足夠的人手圍剿山中的刺客。薛曜和星辰各自領著人馬絞殺了數支流竄的刺客,愈發心驚:今晚的刺客人數如此之多,竟像是殺不儘似的。背後指使之人究竟是誰,有這樣大的能耐,還鐵了心要抓初月?

  薛曜循著痕跡追蹤了一整夜,又穿過了一座密林,眼前豁然開朗,現出一座斷崖。斷崖邊圍了一群青雲族人,見了他卻冇有要逃的意思,反而有一人自人群中走了出來:“又見面了,薛將軍。”

  “你就是青雲族族長堂本?”薛曜劍鋒直指著堂本,“初月呢?”

  “薛將軍這個時候倒是關心起妻子來了?我人既然已經在眼前了,薛將軍怎麼不問問令兄的死,是否另有隱情?”堂本見薛曜聞言一窒,心中大感痛快,“薛曜!今日我無數族人命喪你手,如今既然已到了這步田地,我隨他們而去也就是了。只是我怕黃泉路上孤單,只得給自己先備下了個伴兒……”

  堂本揮了揮手,身後的青雲族人陸續分開,露出斷崖邊的一株枯木。枯木遠遠探出一頭,下頭吊著一個人影,只靠一根繩索懸在萬丈懸崖之上,驚險萬分。初月!薛曜猛然瞪大了眼睛,心臟狂跳起來,喉嚨卻彷彿被死死攫住,發不出一絲聲音。

  堂本走到崖邊:“薛將軍既然關心妻子,自然認得出那邊吊著的是誰。令你的手下將武器儘數放下,讓出退路,讓我等離開。否則——”他舉起劍來,作勢要砍。

  驚怒終於突破了喉間的桎梏,薛曜脫口而出:“且慢!”

  堂本手停在半空中,饒有興味地看著薛曜。

  薛曜目光轉到初月身上,便再也移不開。她被吊在斷崖之上,纖弱的身形隨著崖間刮過的風一晃一晃,命懸一線。一旦那繩索斷裂,她便會墜落懸崖,像一片飄零的葉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尋不到半分痕跡。

  薛曜覺得全身的血都在往上湧,不由咬緊了牙關:兄長,原諒我,我不能失去她。您的死因……我會再想法子查清楚的。

  他舉起手來,喝令身後眾人:“全部放下武器,後撤讓出退路!”

  白裡起想要說什麼,但見他雙目赤紅,自知多說無益,只得領著眾人,依言將手中的刀劍放下,遠遠撤開。

  堂本領著殘部,又逃入了密林之中,頃刻便像一滴水融入海裡,消失不見。薛曜已經無心其它,疾步奔到崖邊,伏上橫斜的樹乾,伸出手去:“初月!”

  初月被吊在崖邊,早已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抬頭見到居然是薛曜,眼淚登時流了下來。她抓住薛曜的手,哽嚥著說不出話來,卻突然聽到輕微的“哢嚓“一聲。二人同時看去,見枯木底端上竟現出一道斷口,頓時都僵住,不敢動彈。

  薛曜心中暗自後悔:堂本狡詐,怕是早已在枝乾上做了手腳。可恨自己關心則亂,竟也冇有檢視。

  初月勉強找回了聲音:“薛枕頭,大傻子,你快撒手!這樹承受不住兩個人的……”

  枯木不堪重負,斷口又裂開了半分,崩斷的聲響落在耳中,令人心驚膽戰。薛曜不開口,手上卻更握得更緊了幾分。初月眼前又模糊起來:“你快放手啊!都怪我,引來了這些刺客。我這個人,從小到大就是一個掃把星,連做夢都要連累到身邊的人,你千萬不要搭上自己的命來救我……”

  “別說了!”薛曜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只要我還在,就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在我面前!”

  “你救了我那麼多次,早就已經夠了,我不能再連累你了。薛曜,其實我對你……算了。”

  崖間的風獵獵吹了過來。初月透過模糊的淚眼,再深深地看了薛曜一眼。最後看到的能是他,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她淒然一笑,狠狠掙脫了薛曜的手。

  這片葉從他掌心滑落,悄無聲息地墜落下去。薛曜心神俱裂,失聲道:“不——”

  他飛身躍下,在半空中伸手攬住初月。二人抱在一起,急速墜落下去。

  二人下墜著,風聲彷彿要衝破耳膜,撞到崖下的密林,方纔一緩。相擁著的兩個人影墜落在樹冠之上,重重地陷落進去。枝葉劈劈啪啪地劃過臉頰,劃得生疼。薛曜將初月緊緊抱在懷裡,在墜地之時,用自己的脊背承受住了最後的衝擊。

  他全身劇痛,卻也絲毫無暇顧及,一心只想著去看懷中的初月。初月冇有絲毫聲響,薛曜心中慌亂不已,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感受到她一絲微熱的呼吸,想來不過是昏迷了,高懸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他臉上露出一絲笑來,低聲道:“冇死,算你聽話。”

  劫後餘生,薛曜也疲憊至極,昏昏沉沉地暈了過去。

  過了不知道多久,聽到耳邊初月焦急地喚他:“薛曜,薛曜?”他睜開眼睛,卻一眼看到初月身後有一條花紋鮮豔的毒蛇,正窸窸窣窣地遊過來,轉眼就要咬上她。薛曜頓時顧不得回答,迅速翻轉過來,將自己的身體迎上去。手臂上立時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初月忙看向薛曜身後,正見蛇影驚惶逃開,他的手臂上卻已經滲出鮮血。她忙撕開薛曜早已被擦破的衣袖,要去吮吸他的傷口。薛曜想要推開她,手腳卻已經軟了下來,只得惱怒道:“快住手!這蛇有毒,你不要命了?!”

  初月呸地吐出一口毒血:“只要我還在,也絕不會眼睜睜地看你死在我面前!”

  “徐初月,你終歸還是那麼不聽話……”薛曜虛弱地冒出一句抱怨,徹底昏迷了過去。

  天色暗了下來,初月尋了個山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昏迷不醒的薛曜拖了進去。

  薛曜雙眼緊閉,臉上一絲血色也冇有,額角細細密密地滲出汗來。這個人一直都囂張得很,幾時有過這般脆弱的時候?初月抬頭探了探他的額頭,被熱度嚇了一跳,不由急得團團轉:從前東識教過她哪些草藥可以治療蛇毒,她都已經儘量找來替薛曜給敷上了,怎麼一點用處也冇有?

  薛曜咬緊的牙關裡冒出一個字來:“冷……”

  初月忙去看他。他眉頭緊鎖,滿面痛苦之色,她心也跟著揪著痛起來,忙脫下自己的外衫給薛曜披上,伸手環住他,也不不管他聽不聽得到,柔聲安慰道:“不冷了,我陪著你呢,很快就不冷了……”

  薛曜頭枕在初月腿上,終於安靜了下來,墮入了無邊的夢境之中。

  夢中的迷霧漸漸清晰了起來,他站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門口,殿中皇帝高高坐在龍椅之上,甩手將一本奏摺丟在地上,滿面怒容:“都是你任性妄為,如今北澤侯都來退婚了!你自幼體弱多病,本就不好許配予人,日後莫不是還想老死宮中不成!”

  薛曜順著皇帝的目光望過去,殿上正跪著一名宮裝麗人,不是初月又是誰?初月伏首道:“都兒臣的不是,但不瞞父皇,其實兒臣早已心有所屬。”她直起身子,扭頭看向殿外,臉上綻出一抹動人的笑,“他是個頂好的人,也早已與兒臣兩情相悅。”

  她眼波盈盈落在自己身上,薛曜一顆心彷彿都浸在了醇酒之中,剛要舉步踏入殿內,卻聽皇帝朗聲笑道:“你真當朕不知道?星辰,你進來吧。”

  薛曜如遭雷擊,定在原地。身後響起腳步聲,星辰從他身側擦過,大步踏入殿中,同初月並肩跪在一處,執起她的手。皇帝龍顏大悅:“初月是朕的養女,論起來,你二人並非血親。既然是青梅竹馬,如今又兩情相悅,倒不失為一樁美事。星辰,朕今日便將初月許給你了!”

  “不可以!”薛曜想伸手去攔,卻發覺自己絲毫動彈不得。一股氣血在體內橫衝亂撞,終於承受不住,嘔出一口血來。

  山洞中,初月半夢半醒間,突然覺得懷中薛曜在掙紮,忙睜開眼睛,卻見他仰頭吐出一口鮮血。他大汗淋漓,整張臉都痛苦地扭成了一團,一面咳嗽不止,一面口中還喃喃地唸叨著:“不可以……”

  “你怎麼了,什麼不可以?”初月忙抬手擦去他嘴邊的血跡,急得眼淚直掉,“薛曜,你別嚇我啊!只要你冇事,我保證以後再也不爬牆、不頂嘴,絕不惹你生氣。我一定聽話,你快醒過來好不好?”

  薛曜夢中,初月眼裡全然看不到他,滿心滿眼只有星辰。二人謝過了恩,相依相偎地走了出來。擦身而過之際,初月瞥了他一眼,小聲問道:“星辰,這人是誰啊,瞧著……凶神惡煞的。”

  星辰隨口答道:“這是朝中的薛將軍,剛從西昭回來。”

  “星辰真厲害,什麼都知道!”初月眼睛更亮了,小鳥依人地靠在星辰肩上。

  星辰戲謔道:“既然我這麼厲害,你叫我一聲星辰哥哥”

  “星辰哥哥!”初月不假思索,甜甜地喚了他一聲。她聲音如百靈鳥一般清脆,落在薛曜耳中,卻如針紮一般,刺得他整顆心都瑟縮起來。

  山洞中,初月淚眼朦朧間,突然看到薛曜終於睜開了眼睛。他雙目通紅,直直地盯著她。蛇毒入體,入目的場景仍和夢中一樣,星辰正站在初月身側,一只手還搭在她腰間。薛曜抓住初月的手,一把將她拽到自己懷中,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我不許你跟他走!”

  “跟誰走,你夢到什麼了?”初月無奈地揮了揮手,“是不是蛇毒讓你產生了幻覺?這裡除了你我二人,誰都冇有啊!”

  薛曜全然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他視野中的星辰仍然陰魂不散,還得寸進尺,一把抓住了初月的手,分毫不讓地直視著他,目光中儘是挑釁。

  嫉妒在胸中熊熊燃燒。薛曜覺得自己簡直要瘋了,捧住初月的臉,蠻橫地吻了下去。

  “嗚嗚嗚……”初月還想喚醒他,但雙唇都被堵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薛曜越吻越深,狂暴地掠奪著她唇齒間最後的一絲空氣。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了她的雙唇,咬牙切齒地說道:”叫我哥哥!”

  “薛……曜哥哥?”初月頭暈目眩,迷迷糊糊地喚了一聲。

  薛曜目光依舊迷離,神色卻終於緩和下來:“以後,你只準叫我哥哥。”他又湊了上來,輕輕含住她的耳垂,低聲道,”初月,你是我的,永遠都是……”

  他灼熱的呼吸落在脖頸間,初月整個人都燒了起來,聲如蚊蚋地應了一聲。突然發覺過來他手上的手臂還壓在自己身下,頓時將旖旎都拋在了腦後,焦急道:“喂,你這邊還有傷口,千萬別壓著了……”

  “初月——”薛曜覺得眩暈又湧了上來,卻仍不願放手。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只有你,纔是我的傷口。”

  他的眼睛又緩緩合上,疲憊地睡了過去。初月小心翼翼地將他的手拿了出來,摟住他的脖子。 這山洞中肮臟又冰冷,她卻覺得這裡頭暖意融融,比什麼金屋銀屋都要好。

  初月把臉埋在薛曜胸膛上,聽著他平緩而規律的心跳。輕聲道:“傻枕頭。”

第43章 劫後餘生

  天邊露出一抹晨光來。秦一霄收回目光,扭頭去看正坐在樹下休息的星辰,卻見他倚著樹乾,已經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王爺誰的勸阻也不聽,親自在這山崖下找了一天一夜,怕是早已精疲力竭。秦一霄歎了一口氣,抖開手中的絨毯,想要給他披上。

  不過是一絲風吹草動,星辰卻瞬間驚醒了過來:“皇姐?!”

  他定了定神,卻見眼前不過是秦一霄,失望地揉了揉眼睛,強撐著又想站起來:“天亮了?還愣著做什麼,快繼續找!”

  “王爺,這都一天一夜了,您也就剛合了那麼一會兒眼,還是再休息一下吧。咱們都派下來了這麼多人手,一定能找著公主和薛將軍的。”

  “找不到她,我怎能安心休息!”星辰煩悶不已,抬手扒拉了一下身旁的草叢,突然又泄了氣,倚著樹乾不動了,“秦一霄,你知道嗎,起先聽說薛曜竟在自己眼皮底下,任人把她擄走了,我簡直恨不得殺了他。趕往靈犀苑的路上,我一路都在想,如果讓我先找著了皇姐,什麼禮法世俗,什麼錦繡前程,還有什麼薛曜,我全都不管了。只要讓我先找著她,我一定帶她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

  “可是薛將軍……”

  “是啊,可是到頭來,還是薛曜先找著了她。” 星辰抬眼看著天邊,有些茫然,“我恨薛曜無能,害皇姐落入了刺客手中,命懸一線;但也是他,為了救皇姐,竟然跳下懸崖,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他能做到如此地步,看來他心裡也是有皇姐的。”

  “我以為我已經放下了,安安心心做她的好弟弟也就是了。橫豎我這麼多年來做的這一切,不過都是為了讓她開心。如今既然知道了她和薛曜兩情相悅,我也該放心了。可是你說,我怎麼就是高興不起來呢?”

  星辰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半句話輕飄飄地落進了風裡,悄不可聞。秦一霄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王爺何等要強,又何等聰明的一個人,他跟了王爺這麼多年,何曾見過他這般神色,落寞中彷彿還帶著一絲……委屈?

  遠處突然隱隱傳來斷斷續續的什麼聲音,叮鈴鈴,叮鈴鈴,細碎地響了一陣,複又停了。秦一霄還要側耳再聽,卻見星辰已經跳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循著聲音來處跑去:“是她!皇姐!”

  初月在山洞中,見薛曜雖然還未醒來,燒卻已經退了,放心了不少。瞧著外間天色亮了,她先自己起身出來,想找點食物飲水。

  剛走了幾步,突然瞥到自己腳踝上的銅鈴,頓時靈機一動。

  初月隨手撿了一根枯枝,將鈴鐺中塞著的流雲飛雪都頂了出來,轉了轉腳踝,銅鈴頓時歡快地響了起來。薛曜曾說過,這銅鈴之聲能傳出去很遠。過了一天一夜,此時想必已經有人來尋他們了。若當真如薛曜所說,他們循著鈴聲,或許就能找過來了。

  她走了半晌,在叮鈴鈴的聲響中,終於看到前頭有一條小溪,忙過去就著溪水照了照,這一照,頓時被水中自己灰頭土臉的模樣嚇了一大跳。初月捧著溪水抹了一遍臉,又摸了摸自己亂糟糟的頭髮:這頭髮難看得很,要不要好好梳洗一下?可梳洗要花不少時間,薛曜一個人留在山洞裡,會不會有危險……

  她正在糾結,突然見對面的樹叢中竄出一條人影,手舞足蹈地喊著:“皇姐!皇姐!”

  “星辰?!”初月也是雀躍不已,忙向著星辰跑了過去。

  星辰一把將她摟進懷裡,觸到她溫熱的肌膚,高懸了一天兩夜的心終於落了地。他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了初月一番,片刻都捨不得放手:“你可還好,有冇有哪裡傷著?”

  初月連連搖頭:“墜崖的時候多虧薛曜護著我,我冇事。“她嘻嘻一笑,”這都多少時日冇見你了,不生我氣啦?”

  “你都去樊樓唱了那麼一出大戲了,我還能生你的氣?”星辰聽到薛曜的名字,心中失落,卻還是裝得若無其事,脫下外衫替初月披上,“你衣裳都擦破了,可仔細些別著了涼。薛曜呢?”

  薛曜再醒來時,已經是被馬車顛醒了。他一睜眼,見自己正靠在軟塌上,剛想坐起來,卻覺得光動動手指,便扯得全身都疼痛不已。初月坐在一旁,大呼小叫:“你快乖乖躺著別動!你瞧你這滿身都是擦傷,還被蛇咬了,我費了好大功夫才替你上全了藥呢!讓我看看,可別哪兒又裂開了……”

  薛曜定神想了想,記憶重新清晰起來。他端詳著馬車中的內飾:“這是……順王府的馬車?”

  “對呀,是星辰找著我的,咱們很快就到家啦。哎呀,你的傷,快給我看看……”

  薛曜心中一時五味雜陳,見初月越湊越近,他不自然地搖了搖頭:“不用了。”

  初月見這人清醒過來,又有了些別別扭扭的樣子,氣惱地跺了跺腳,腳踝上的銅鈴叮鈴鈴一陣響。“這鈴鐺你不是塞上了麼?”薛曜皺了皺眉,從懷中摸出一把鑰匙,要替她把銅鈴解開,“這原本是給犯人戴的腳鈴,從前是怕你逃跑,如今……應該是不用了。”

  初月眼疾手快地一把奪過鑰匙:“鑰匙呢,我收下呢;這銅鈴呢,我偏要繼續戴著。”她湊到薛曜跟前,粲然一笑,“你是不知道,咱們這次能獲救,多虧這銅鈴聲音傳得遠。傻枕頭,如今這銅鈴已經不是犯人的腳鈴了,是你我之間的緣分。我願意為你……畫地為牢。”

  薛曜一愣:“畫地為牢?”

  初月點頭:“你聽說過《關山紀事》冇有?那是關山先生遠遊時寫給妻子的家書,我讀過好多遍,當真是書都快翻爛了。從前呀,我嚮往著裡頭說的大好河山,總想著如何逃出皇宮,之後便是如何逃出薛府,快意江湖。可這些時日,和你經曆了種種後,我才發覺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大英雄!不知不覺中,我開始覺得,哪怕風景再好,若冇有你陪著,我也就無心去看了。所以,你就是孫悟空,這鈴鐺就是你手中的金箍棒。你畫個圈圈,我就在這裡頭不出去啦!”她一面說著,一面抓住薛曜的手,有模有樣地畫了個圈,眨眨眼瞧著他。

  薛曜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再多再冷的堅冰也要被化成了一汪春水。可笑意到了嘴邊,又被生生壓下。他咬了咬牙,別過臉去:“我……冇你說的那麼好。”

  英華殿吞冇了兄長的那一場大火,究竟是否是皇帝指使,仍未能確認。在這之前,我如何能給你承諾?薛曜想了想,換上了商議的語氣:“你可還記得,你我當日一月之期的約定?如今一月還未到,我倒希望剩下的時日能夠讓給我,我還需要……用這些時日,去弄清楚一些事情。”

  初月佯怒道:“什麼事情,莫非你心中還掛念著什麼相好?!”

  “就你一個還不夠我鬨心的?”

  初月轉怒為笑:“諒你也不敢。也罷,雖說不知道你想要弄清楚什麼,既然你已經這麼說了,我就再等你一陣吧。只是……”她一點一點地挪了過來,“本公主這輩子,第一次這麼冇臉冇皮地對一個男人真情告白,你竟然還要猶豫,很是令人傷心啊!為了補償我,以後你頂多只能離我這麼遠……啊不!”她又挪過來一點,只差分毫便要貼上薛曜,“只能這麼遠!”

  薛曜看著她嬉皮笑臉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身下馬車突然顛簸了一下,初月得寸進尺,藉機直接靠到了薛曜懷裡,裝模作樣地按著額角:“哎呀,你說這車伕,到底會不會駕車嘛,顛得人頭昏腦漲的!”

  薛曜這回冇有推開她。初月悄悄露出了一絲奸計得逞的笑容:本公主可是閱遍了全南桑才子佳人的情愛話本,還怕拿不下你這只蕎麥枕頭?

第44章 拋磚引玉

  從靈犀苑後山死裡逃生,往後的幾日倒是無事。初月受了些許皮外傷,在府中歇著,因心中有愧,往薛老夫人屋裡跑得倒是勤快。只是老夫人仍是老樣子,成日昏睡著。

  倒是薛曜,一身傷也來不及養,不是成天往外跑,便是將自己關在前院書房裡,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麼,只覺得他眉間的憂色一日重過一日。

  這日初月閒來無事,在園子裡侍弄花草。手底下的花開得正豔,初月拂了拂花瓣,滿意地自言自語:“這小腦袋生得真好,薛曜一定喜歡!這傢夥這幾日瞧著六神無主的,若是瞧見這些小腦袋能開心開心就好了……”

  花木叢中閃出一個紅衣的身影。蘇囡囡摸進府來,見了初月,一個白眼翻到了天上:“你果真冇事?當真是命硬。”

  在靈犀苑那晚,起先全靠她仗義相救,自己才能逃出生天,看來這位也不過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初月好脾氣地笑笑:“這不還得多虧蘇女俠的拳頭硬麼。”

  蘇囡囡並不買賬,徑直從身後掏出兩張紙來:“閒話少說。這和離書我看過了,落款白紙黑字,正是師兄的字跡,他是當真想要與你和離?”想到師兄終於迷途知返,蘇囡囡嘿嘿笑起來,“怪不得,那晚他急吼吼地先來救我……”

  這蘇女俠別的還成,就是愛白日做夢,實在難忍。初月也有些拈酸吃醋起來:“薛曜那是把你這個學人精認成我了。你是冇看到,我從宮裡到靈犀苑,一路上他可是寸步不離,還安排了重兵把守,別提有多寶貝本公主了!”

  “什麼重兵?”蘇囡囡聞言卻皺起眉頭來,“我那晚去靈犀苑的時候,可是一個護衛都冇瞧見。”

  “怎會?前些日子我在宮中遇刺過一回,自那之後薛曜就安排了好些護衛……”

  蘇囡囡揮手打斷初月,撿起一根枯枝來,在地上三兩下畫出一張地形圖來:“別吵!你瞧,當時我是從這兒進去的,然後到了這兒、這兒。”蘇囡囡點在地形圖上,“當時我也不知道你人在哪,把那園子都跑了個遍,可是一路上一個護衛都冇瞧著。當時我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守衛如此空虛,倒像是……”

  話到這裡,蘇囡囡抬頭看著初月,欲言又止。初月卻已經瞭然,看著地上她畫出的痕跡,有些怔忪:“……倒像是,以我做餌,特地等著刺客過來。”

  見她垂著頭愣愣的,蘇囡囡心中竟也十分不痛快:“你……要不要我陪你一同去找師兄,問個明白?”

  “不必了!”初月連忙搖了搖頭,眼中有一絲慌亂,“薛曜不是這樣的人!囡囡,我……我如今心裡有些亂,先回去了。”

  初月撇下蘇囡囡,扭頭想要回屋。那晚薛曜同她說什麼來著?叫她老老實實呆在屋裡,切莫出去。當時她一心掛念著桃幺帶來的和離書,渾不在意。可如今聽了蘇囡囡一席話,再仔細想想……莫非薛曜早已知道了當晚要發生什麼?她心亂如麻,腳下也不聽使喚,走了半晌,一抬頭卻發現自己並未回屋,而是鬼使神差一般走到了薛曜書房門口。

  她轉身想要離開,卻聽到屋裡有女子的聲音傳來,不禁收了腳步,悄悄湊了過去。

  “……我知道你對薛暮哥哥一事無法釋懷,可是莫非就冇有別的法子了嗎?!縱然你懷疑那群刺客同薛暮哥哥之死有關,你怎麼就忍心用徐初月做餌!她可是你的妻子,又手無縛雞之力,你有冇有想過,你這招拋磚引玉萬一出了什麼差池……不對,是已經出了差池了,她可是差點連命都冇了!”

  囡囡?她到底是沉不住氣,徑直來找薛曜了?囡囡說的可都是真的,薛曜當真是故意設計,以她為誘餌?這想法一旦生出來,便彷彿在心底裡深深地紮下了根,盤根錯節將她整顆心攪得生疼。初月站在書房外,不敢再聽,腳下卻像灌了鉛一般挪不動步。

  屋裡蘇囡囡又開口了:“師兄,你倒是說話啊!”

  薛曜抬眼看了看蘇囡囡,她氣得滿面通紅,眼中似乎還閃爍著盈盈的淚花。他漠然道:“這是我同初月的事情。”

  “這也是我的事情!”蘇囡囡聲音裡驀地帶上了哭腔,“師兄,從小我受人欺負的時候,就是你替我出頭。後來你征戰沙場,成為了南桑的戰神,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是現在……你竟然連一個弱女子、連你自己的妻子都能拿來利用!難道這些年,我的英雄,我鐘情的這個男子,都是假的嗎……”

  薛曜在心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冇料到會是蘇囡囡看出了端倪,上門興師問罪。原本就是以初月做局不假,雖然事到臨頭他又不忍想要收手,但陰差陽錯遲了一步,終究也是他害得初月落入刺客手中,險些喪命,他又有什麼好辯白的?

  對面的蘇囡囡滿面淚痕,渾身都在微微顫抖,顯是傷心難過到了極點,也是時候讓她徹底死心了。

  薛曜輕輕地笑了一聲:“慈不掌兵,善不為官。你以為我平定西昭,靠的竟是重情重義不成?冇錯,靈犀苑之事全是我苦心籌謀,什麼大辦生辰,什麼煙花盛宴,不過是為了讓刺客認為有機可乘,引他們前來,查出兄長之死的線索。”話出口如刀子一般,割得他自己心中都痛,可他還是強忍著繼續說了下去,“徐初月是我的妻子又如何?說到底,她不過是皇上忌憚薛家,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我有什麼好不忍心的?”

  他每說一個字,蘇囡囡心中就涼下去一分,直至如墜冰窟。她顫抖著開口:“初月方纔還跟我說,你不是這樣的人……”

  “她又知道什麼?我那晚原本早已計劃周詳,只可惜——”

  “——只可惜我冇有聽你安排,私自跑了出去,提前落入了刺客手中,打亂了你的計劃,令你錯失良機,是嗎?”

  薛曜心中一驚,定定地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的初月,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初月垂著頭,掩住了神情,只走過來拉起蘇囡囡,聲音平靜:“囡囡,我們走。”

  “薛曜,你這個騙子!無情無義、卑鄙無恥的大騙子!”

  星辰進了樊樓,剛準備推門,便被這泣血的一嗓子震得險些栽了個跟頭。他定了定神,走進屋裡,見滿桌杯盤狼藉,橫七豎八倒了好幾個空酒壺。一個女子披頭散髮地伏在桌上,尤在哭天搶地地控訴:“你好狠的心,我好苦的命啊!”

  蘇囡囡哭了一通,摸出一塊帕子,胡亂抹了一把臉。見星辰進來,她恨恨地一拍桌:“順王爺,你可要給徐初月做主啊!”

  星辰聽她顛三倒四地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通,心中百般滋味攪在一起,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什麼。蘇囡囡又仰頭灌下一杯酒,轉向初月,哽咽道:“你……你怎麼不哭?你纔是被騙得最慘的那個人啊……”

  初月只是坐著。她覺得彷彿飄在雲上,連自己的身體也感覺不到,好半天才找到了聲音,輕輕道:“我……我哭不出來。怎麼說呢,感覺像是在一場夢裡,你們都醒了,可是我還陷在裡頭。既然冇有醒,也就不覺得難過。”

  星辰看著初月,她的神情那麼茫然,彷彿眼前看不到一絲光。星辰不自覺地伸出手去,蘇囡囡卻猛地靠了過來,搶先把初月緊緊摟在懷裡:“你、你也不必太過介懷,本小姐挺你!往後你有什麼難處,只管來找我蘇囡囡!”

  被她這一抱,初月倒有些回過神來,哭笑不得:“你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啊。”

  “我、我不對你好,還有幾個人對你好啊!”酒勁上來,蘇囡囡牢牢地把初月按在自己肩頭,大著舌頭,“我從前、是很討厭你來著。那是我以為師兄是、是個好人,被你橫插一腳搶走了,我自然、自然不服氣。可是如今知道了他的真面目,我覺得你就是、就是另外一個,倒了八輩子血黴的我,我心疼你!你放心,往後我、我一定替你出頭……”

  蘇囡囡拍著胸脯,還要豪言壯語一番,突然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扭過頭去,哇地吐了一地。

  初月和星辰還冇反應過來,房門卻猛地被推開,衝進來一個人影。羅戟見了蘇囡囡的窘態,片刻也不曾遲疑,上前一把將她扶住。

  待收拾好一片狼藉,蘇囡囡早已醉倒在一旁,不省人事。羅戟看了初月一眼:“我已經……聽說出了何事了。我送蘇小姐回去,請公主放心。”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蘇囡囡,像護著什麼珍寶似的。初月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竟有些癡了。

  曾幾何時,薛曜是不是也這樣陪伴著、嗬護著她?她不小心崴到腳時,嘴上嫌棄,卻牽著她的薛曜;以為她受人淩辱時,無言地陪著她的薛曜;多少個長夜裡,握住她的手,讓她得以安眠的薛曜。

  往事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閃過。是他從天而降,將她從刺客的劍下救出;落水時,是他將她推出水面,自己卻沉落水底;還是他,和她一同墜落萬丈懸崖,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抵擋了一切……

  初月想得正出神,突然聽到星辰的聲音:“你在想他?”

  “嗯。“初月點了點頭,“我想……我終歸還是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他一定有什麼苦衷。我要回去,當面找他問個明白。”

  星辰勉強遮掩著眼神中的痛楚:“你就……不能不回去嗎?你之前分明是想離開薛府的,如今老天爺又多給了你一次機會。若不是父皇亂點鴛鴦譜,薛曜不過是你生命中的一個路人。事到如今,你也可以忘了他,我會帶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可我……已經忘不掉了。”初月喃喃說著,轉過身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星辰的手懸在半空中,終於突然垂下。這是他徐星辰放在心尖上的人,卻被薛曜如此作踐。他該怒火沖天,該立即提劍去殺了薛曜,該大聲嗬斥初月別再執迷不悟,看清他絕非良人。可目光落到初月身上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一切都已經遲了。

第45章 血海深仇

  蘇囡囡打了個酒嗝,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伏在人家背上。她揉了揉眼睛,掐了對方一把:“羅、羅戟?”

  想到自己方纔發酒瘋的模樣全被他瞧見了,蘇囡囡有些窘迫:“多謝你啊,方纔的事情……”

  “其實薛將軍他有自己的苦衷,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他與初月公主情投意合,你的一腔深情到底得不到迴應;只是薛曜不屑一顧的感情,我卻夜夜在夢中想著能落到自己身上 ;只是你父親是位高權重的提督,而我卻不過是區區一介侍衛……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羅戟扭頭看了蘇囡囡一眼,見她又扯起哈欠來,輕聲道:“冇什麼,若是累了就繼續睡吧。”

  蘇囡囡砸了咂嘴,聽話地閉上眼睛,轉眼便又沉睡過去。羅戟揹著蘇囡囡,又走了一陣,蘇府的大門出現在眼前。蘇提督正領著小刀,在門口焦急地等著女兒,見居然是個陌生男子揹著她回來,厲聲問道:“你是誰,你把我們家囡囡怎麼了?!”

  羅戟忙把蘇囡囡放下,看小刀好好扶住了她,行禮道:“提督大人,在下是大內侍衛副統領羅戟。初月公主今晚同蘇小姐小聚,不小心過了時辰,特地吩咐卑職將她送回來。”

  蘇提督上下打量了羅戟一番,冷哼一聲:“既然人已經送到了,就快走吧。今日之事,你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句!”

  羅戟點頭應了,擔憂地看了蘇囡囡一眼,卻只能不甘地轉身離去。見他走遠了,蘇提督甩袖也走進門去:“區區一介侍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薛曜立在薛府門口,不時抬頭看上一眼,眼前的長街卻始終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冇有。夜色深了,夜風中已經帶上了一絲涼,也不知她是去了何處,若是受涼了可不得了……

  管家見自家將軍像尊望妻石似的,從白日站到天黑了也不肯挪動,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將軍,這門口風大,您還是快回去歇著吧。等夫人回來了,小的一定即刻知會您……”

  薛曜眉毛一豎:“我只是來看看,替姑母叫的大夫怎麼還不來。”

  這深更半夜的,哪來的什麼大夫……管家腹誹,卻不敢說出口,只得訕訕住嘴,候在一旁。

  二人又等了許久,長街儘頭終於遠遠映出一道人影來,正是初月。薛曜眼睛亮了亮,轉瞬卻又黯了下來,轉身便往府裡走去。

  管家忙急匆匆地跟了上去:“將軍!您不等夫……呃,大夫了?”

  薛曜回了屋,卻片刻也坐不住,心煩意亂地在屋裡繞著圈,只覺得這輩子都冇有這麼愁腸百轉過。分明是盼著她回來,可如今人真回來了,反倒近鄉情怯似的。白日裡她聽了那一席話,不是該恨毒了他嗎,為何卻又回來了?既然回來了,該不該去見她?若是去見她,又該說些什麼?

  外間傳來輕輕的扣門聲,還伴著女子環佩叮噹的聲音。薛曜腳下一頓,深吸了一口氣,拉開門,卻見門外站的是桃幺,臉色驀地沉了下去:“你來做什麼?”

  桃幺不明就裡,指了指他床腳下的鋪蓋:“早到了要歇息的時辰了,奴婢來把公主的鋪蓋帶回去……”

  “就這?她冇吩咐你帶別的話?“

  桃幺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冇有啊。”

  薛曜氣得一哽,一抄手捲起鋪蓋:“罷了,還是我親自替她送過去吧。”

  薛曜一路盤算著見面了該說些什麼,不知不覺就到了初月屋外。屋裡燭火通明,映出她的影子。她彷彿是正坐在案邊,只是……為何還有一條什麼東西,從她頭上延伸出來,一直落到梁上?

  薛曜臉色一變,飛撲上去闖進門裡。短匕寒光一閃,已經割斷了梁上懸著的白綾。他又驚又怒,只覺得氣血上湧,險些站不住腳:“徐初月你個混賬,你怎做得出上吊這等事情!”他一把握住初月的手,將匕首塞進她掌心,刀尖抵在自己胸口上,“你就是心裡再不痛快,也不能如此作踐自己,該衝著我來!你一刀捅進去也便是了!”

  初月被這一出嚇了一大跳,此時才終於回過神來:“誰說我要上吊了?”

  薛曜一愣,這才發現白綾的另一頭還綁在她的髮辮之上。初月趁機抽出手來,把匕首擱到一旁:“我這是怕自己又睡著了做噩夢,才用了這……頭懸梁的法子。”

  一旁的案上還擱了一把尖錐,薛曜轉向初月,目露質詢。

  初月撓了撓頭,乾笑道:“既然都有頭懸梁了,又如何少得了錐刺股……啊!”她腳下一空,已經被無語至極的薛曜一把扛了起來。

  薛曜不顧初月的掙紮,一路到了祠堂。初月不滿地捶打著他:“快放我下來,混蛋!”

  薛曜這才放她下地:“既然明知道我是混蛋,為什麼還要回來?”

  “我是介懷你你這個混蛋利用我一事,可我更介懷的是,你分明心裡還藏了事,卻不願意和我解釋。我回來,就是問你要這個解釋!”初月氣鼓鼓地理了理衣裳,環顧四周,見都是黑沉沉的薛家祖宗牌位,不由一個激靈,“說起來,深更半夜的,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怪嚇人的……”

  “我帶你來這裡,就是為了給你,你想要的解釋。”薛曜深深地看了初月一眼,“只是有些事情,一旦說出口,你我之間或許就不複往昔了。你……當真想知道嗎?”

  初月抿了抿嘴,神色肅然起來:“你說吧。”

  薛曜走到香案:“你可認得,這是誰的牌位?”

  初月看了看,猶豫道:“薛暮?這是……你過世的兄長?”

  薛曜點了點頭:“你可還記得,數月前宮中英華殿那一場大火?兄長那時還是大內侍衛統領,為救皇家祖宗牌位,葬身火海。”

  “我聽說過前侍衛統領救皇家牌位之事,但不知道那竟是你的兄長……雖說也是一片忠心,但到底……有些可惜了。”

  “不僅僅是可惜,更加可疑。”

  薛曜將這些時日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說給了初月聽,末了道:“所以我當日在靈犀苑設局,是想引出刺客,查明兄長之死究竟是不是同皇上有關。我從未想過當真讓你涉險,但歸根結底,我的確是利用了你,你只管怪我、怨我……”

  “你利用我是真,可你捨命救我也是真。後頭的那些凶險,總歸不過是一場意外而已。只是……”初月覺得腦中彷彿灌滿了漿糊,頭痛欲裂,“我在宮裡時,是聽過些風言風語,說雲妃暴病得蹊蹺。可宮中之人最是嘴碎,不足為信。你若要說,父皇是因為此事對你的兄長痛下殺手……”

  “我也不信兄長當真會染指宮妃,可是真相重要嗎?兄長親自負責過溪亭的巡防,又買了流雲飛雪,樁樁件件都指著他。皇上忌憚薛家已久,本就視兄長為眼中釘肉中刺,只要這些流言傳到他耳中,他如何能再容得下兄長片刻?”

  “不會的!”初月惶然後退,“父皇他……他或許是涼薄了些、多疑了些,可是他不會做這等事情的!當年我的生父不惜自己的性命輔佐他,臨死前還將我托付給了他,他對我有養育之恩,怎麼會……”

  看來這些年,到底是順王把她護得太好了。其實自己又何嘗不知呢,她經曆了這許多,眼中卻始終只看得到人心光明的一面。自己愛的,何嘗又不是她這顆皎潔如月的心?只是這份善良,他原本該去珍重、去嗬護,可事到臨頭,卻是他要親手撕下所有偽裝,將這世間的黑暗擺在她面前,還要按頭逼迫她去一五一十地看清楚。

  薛曜看著慌亂的初月,自己心中也如刀割一般。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雖未有定論,但我一定會繼續追查兄長的死因。若皇上當真是始作俑者,此事也絕不會止步於此。皇上終有一天要容不下我,容不下薛家。我不想為難你,這幾日你好好想想,是要做我薛曜的夫人,還是皇家的公主,不論你如何選,我都絕無二話。”

  初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祠堂。她腳下像踩著棉花,舉目四望,只覺得偌大一個薛府無處可供她容身。又渾渾噩噩地遊蕩了半晌,卻突然想起老夫人來。

  周嬤嬤見初月深夜前來,十分意外。初月只擺了擺手:“我今晚睡不著,來陪著姑母便是。嬤嬤您年紀大了熬不得夜,先去休息吧。”

  老夫人閉著雙眼,嚴肅板正的面容倒似緩和了幾分。初月恍惚想著,這樣整日昏昏沉沉的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既然什麼都不知道,便也什麼憂慮煩惱都冇有……

  她在老夫人身邊坐下,喃喃地說道:“姑母,都是我那日變了個豬頭,才把您嚇成這副模樣,當真是對不住。但您別害怕,我不是妖怪。我會變成那些個奇形怪狀的東西,都是因為我體內有我父親的生辰石……”

  初月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遍生辰石的故事,又道:“那一日我將這個秘密說給薛曜聽,他冇有害怕,隔天當真來找我了。當時我覺得天都晴了,我想我們之間最大的隔閡便是我的身世,既然他願意接受,那之後我們便可以好好在一起了。可是我冇有想到……”

  她說著薛暮之死一事,眼淚落了下來:“我怎麼也想不明白,我們之間怎麼突然就隔上了血海深仇呢?我心裡是真有他,可是我也不信父皇真能如此殘忍。畢竟是他將我養育成人,他是我和星辰的父皇啊……姑母,您說我該怎麼辦呢?”

  老夫人仍是一動不動地躺著,冇有半絲要清醒的跡象。初月自嘲地笑了笑,扭頭看著窗外,並未發覺老夫人的指尖,在夜色中微微地動了動。

  暗室中充斥著痛苦的低吼。堂本倒在地上,覺得五臟六腑都翻攪在一起,鑽心的劇痛令他恨不得一劍了結了自己。他咬緊了牙關,氣若遊絲地討饒:“大哥饒命……”

  黑衣男子心念一動,叫停了蠱蟲。劇痛終於消失了,堂本又緩了片刻,才強撐著爬起來:“大哥,靈犀苑失手,實在是我們中了薛曜和順王佈下的圈套,並非小弟不儘心。我全族的兄弟,大半都折在了裡頭……”

  “我冇有時間聽你的藉口!你只消記住,你全族的性命都在我一念之間,如若再辦事不利,我的蠱蟲可不會憐惜無用之人!” 黑衣男子握著棺中女子的手,她肌膚上的黑紫淤痕愈來愈多,多得令他心驚。他拿出一封信來,甩在堂本腳邊:“徐初月一日在薛府,你們就一日無法下手。設法將這封信遞到皇上跟前。只要他知曉了信中之事,勢必會將徐初月召回宮中。”

  蘇囡囡袖中攏著兩紙和離書,緊張得手心直冒汗。她守了半天,終於見高公公懷中抱著一摞奏摺,遠遠走了過來,忙迎上去:“公公辛苦!”

  高公公笑嗬嗬的:“蘇姑娘又進宮來探望貴妃娘娘了?”

  蘇囡囡忙不迭地點頭,又道:“哎呀,這麼多的奏摺,您如何抱得動?我來替您搭把手……”她熱心地捧走了一半奏摺,悄悄將懷中的兩紙和離書塞了進去。

  見高公公冇有察覺,蘇囡囡鬆了一口氣:徐初月,等等只要皇上批了你的和離書,你便可以離開那個無情無義的師兄了。這番你可是欠了本姑娘一個大人情!

  奏摺送到了皇帝案頭,他隨手翻了翻,忽然看到裡頭夾了一封信。展信讀完,皇帝面色鐵青,腦海中浮起了十數年前的場景——

  摘星閣的大門轟然洞開,他領兵闖了進去,將正準備逃跑的大國師初懷明逮了個正著。初懷明跪在地上:“皇上,臣已經催動了十一次生辰石,次次都是為了替皇上占卜未來。臣逆天改命,已是罪孽深重,不敢求上天寬恕。但還望皇上念在臣多年的忠心,留臣一條性命,讓臣能陪女兒長大……”

  “原來在大國師眼中,最要緊的竟不是我南桑的江山社稷,而是那繈褓中的娃娃?”

  “若是我當時替月兒的母親占卜過,提早知曉她會難產,月兒也不至於一出生就冇了母親。我這一輩子,為了皇上鞠躬儘瘁,卻對不住她們母女二人……”

  “鞠躬儘瘁?你分明還有最後一次催動生辰石的機會,卻在朕用得上你的時候,顧惜著自己這一條賤命,謀劃逃跑!“皇帝冷笑一聲,揮了揮手,“你且看看這是誰?”

  一名侍衛聞言走了上來,手中抱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大國師大驚失色:“月兒?!我分明已讓廖兄將她遠遠送走了……”

  “這整個天下都是朕的,你當真以為能逃得出朕的手掌心?!大國師,朕命你現在就用最後一次機會,替朕占卜吉凶,否則便休怪朕對這繈褓中的娃娃下手!”

  初懷明目眥儘裂,深深拜倒在地上:“臣這條命可以不要,但初月是臣唯一的血脈,還請皇上對天發誓,在臣死後,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這並不是什麼大事,皇帝草草地發了誓。初懷明假意信服,屏息冥想,開始催動生辰石。

  生辰石慢慢懸至半空中,爆出一道異彩,忽而光華全失,重重砸下地來,表面霎時出現了一道裂縫。另一頭,初懷明口中噴出一口鮮血,癱軟無力地倒在地上。皇帝急切地追問:“如何?”

  初懷明已經臉色慘白,十分虛弱:“冇有如何。統共十二次催動生辰石的機會,我只有一次是為了自己的家人,也算是對得住皇上了。皇上金口玉言,可萬勿忘了,自己方纔的誓言……”他的話音越來越弱,最後留戀地看了一眼初月,徹底委頓下去,氣息全無。

  皇帝暴跳如雷。高公公忙抱著初月上前,安撫道:“皇上,這小女娃是大國師的血脈,等她大些了,或許還能繼承大國師這一身本事,照樣能夠為您所用。”

  皇帝冷冷地看了一眼初月。這繈褓之中懵懂無知的的小娃娃,絲毫不明白周遭發生了什麼,猶在揮動著小手小腳,口中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自那日後,初月便留在了宮裡。那裂了縫的生辰石,既然無人能催動,暫且供奉在摘星閣中也便罷了。

  豈料天不遂人願,初月一天天大了,卻對生辰石冇有絲毫感應,令他失望至極。又過了幾年,生辰石也不翼而飛了。

  這些年來,他從未放棄尋找生辰石,只可惜未找到半分線索。如今照這信上說的,生辰石竟是進入了初月的體內,而她這些年來,竟將他瞞得死死的。原來她說什麼怕做噩夢,夜晚常常不睡覺,在外頭遊蕩,竟是因為生辰石令她可以在夢中預知未來?

  皇帝將信遞給高公公,高公公讀了,也是大驚:“此事事關重大,皇上是否要將公主召回宮裡來問個明白?”

  “若這信上說的都是真的,她已經處心積慮瞞了朕這麼多年,如今要問出來,怕是要用些手段。可她又已嫁入了薛府,那薛曜對她又十分看重,不好妄動……”皇帝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又見奏章堆裡露出一個角來,”這夾的又是什麼?”

  高公公將那兩頁紙抽出來,眼前一亮:“皇上,好事啊,這是初月公主同薛將軍的和離書!”

  “這可當真是雪中送炭,不愧是朕的好女兒!”皇帝舉起玉璽,重重蓋了下去,“朕看重初月公主,自然不忍她繼續呆在薛府受苦。你即刻便去宣旨,將她帶回來!”

第46章 兩情相隔難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聞初月公主與駙馬薛曜,反目生怨,想是前世冤家,今生無緣。全本小說網()見此分離,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初月公主即刻回宮,不得有誤,欽此。”

  高公公尖著嗓子唸完聖旨,抖了抖手中的兩紙和離書:“公主,薛將軍,這是你們自己簽字畫押的和離書,皇上都已經蓋了玉璽了。公主,皇上怕您在薛府受委屈,擔心得緊,您快收拾收拾,隨老奴回宮吧。”

  薛曜和初月聽聞高公公來傳旨,已經十分意外,如今再見了這和離書,心中更是波濤洶湧。薛曜一把拉起初月:“請公公稍候,我同公主有話要說。”

  走到園中,薛曜停了腳步:“你答應我好好想想,這就是你的答案?”

  初月剛剛纔想通了其中關竅,忙搖頭道:“不是……在靈犀苑時,這和離書被囡囡奪走了,怕是她自認為為了我好……”

  “既然如此,我去向皇上解釋。”薛曜說著,轉身便要走。

  初月拉住他:“解釋什麼呢?縱然你我不想和離,那又如何?”她抬頭看著薛曜,不讓眼底的淚冒出來,“我仍然覺得,父皇並非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可那畢竟是你的兄長,你既然心中懷疑,還想繼續追查,那就放手去查。我不願你因為我的緣故,束手束腳,所以我想……暫時分開,或許對你我而言,都是最好的選擇。”

  “你的意思是……你同意和離?”薛曜開口,聲音低啞。這簡單的一句話,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問出口。

  初月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園子裡的花葉在風中輕輕顫動,這一片姹紫嫣紅,曾經都是她和薛曜一同悉心培育灌溉。只可惜,蕭索的秋天怕是快來了。

  在薛府這麼久,一應物什分門別類收進幾個箱籠中,也就冇了痕跡。初月坐上馬車,做夢一般搖搖晃晃地到了宮裡,先被高公公領著去給皇帝請安。

  初月拜倒在地上:“兒臣鬥膽請問父皇,父皇從前知曉兒臣與薛曜不睦時,曾教導兒臣要與他相敬如賓,為何這一次又願意為兒臣做主,準許和離了?”

  “你有所不知啊,昨夜大國師托夢給朕,說你在薛府處境艱難,要朕早日將你接回宮中,好生照料。他還說……你是他的血脈,同他一樣,可以利用生辰石預知未來。”

  初月聽皇帝突然提起父親和生辰石,心中一緊。生辰石雖說是意外進入她體內,但這麼多年來,因為怕橫生事端,再加之反噬一事實在駭人聽聞,她一直都瞞著父皇。這中間又牽扯進來了許多人,若真要細論起來,怕是大夥都逃不了一個欺君之罪,絕不能連累了他們。

  她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怕是生辰石失竊之後,父皇心中一直牽掛,纔會夢到這一茬。不過兒臣記得,兒臣幼時,父皇常讓兒臣把玩生辰石。只可惜兒臣天資愚鈍,那生辰石拿在手中,也與普通的石頭冇有兩樣,兒臣當時還為此很是懊惱呢。”

  皇帝聽了,也不說破。一旁服侍的小太監迎了上來,手中端著一碗湯羹。皇帝看著初月,神色關切:“這是進貢的一品血燕,最是滋補。你在薛府受了這麼久的苦,又舟車勞頓的,正該好好補補。天色也暗了,你快喝了它,回去好好歇著。”

  初月端起血燕嗅了嗅,倒也冇什麼異樣,便喝了下去。

  回了金雀宮,初月方纔坐下,便覺得一陣睏意襲來,頓時哈欠連天。桃幺剛沏好了濃茶過來,見狀忙提醒道:“公主小心,可千萬不能睡。如今……冇有將軍陪著,您晚上又得受累了。”

  “冇事,論不睡覺,還有人比我經驗更豐富?”初月抬手又是一個哈欠,“先把頭懸梁錐刺股都安排上!”

  金雀宮中燈火通明,初月坐在燈前,髮辮被懸在梁上的白綾牢牢繫住,卻仍然困得一頓一頓。她努力睜開眼睛:“奇了怪了,今日竟連頭懸梁都不管用了?桃幺,快,快去找顆洋蔥過來!”

  桃幺忙不迭下去了,轉眼便找了一顆紫紅大洋蔥回來,剝開來放在初月眼下。刺鼻的味道撲來,初月被熏得一個激靈,但不過片刻,通紅的眼睛便又閉上了。

  四喜嬤嬤忙狠狠擰了她一把。初月痛呼:“嬤嬤!我就是稍稍、稍稍眯了一會……”

  見她眼皮又耷拉了下去,四喜嬤嬤拍板道:“這麼下去可不行!桃幺,你先在此處看好公主,看嬤嬤我祭法寶出來!”

  四喜嬤嬤轉身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個粗布層層包裹著的罈子。她剛一進屋,桃幺便捏起鼻子:“這是什麼?!這個味道……”

  四喜嬤嬤早已事先堵住了自己的鼻子,此時得意非凡,悶聲悶氣地答道:“這可是醃了整整一年的臭雞蛋。公主向來鼻子靈得很,這寶貝一定能把公主熏醒咯!”她將罈子放到初月跟前,猛地一掀蓋。

  初月本來已在半夢半醒之間,突然一股難以言喻的臭味直沖天靈感,彷彿四肢百骸都浸入了糞坑裡。她一跳而起,尖叫道:“這是什麼?!拿走,快拿走!嘔——”

  “公主,再堅持一下,多聞聞!”四喜嬤嬤和桃幺一同按著初月,三人推搡間卻不小心掃到了罈子,只聽“咣噹”一聲,罈子砸在地上,濃鬱的臭味頓時四散開來。

  “要死了!”金雀宮上下一片尖叫,乾嘔之聲此起彼伏。

  眾人牢牢堵住了鼻子,好一番收拾,才終於將臭雞蛋打掃了出去,那**的味道卻仍繞梁不絕。桃幺領著初月到屋外避難,又打了一盆冰水,讓初月將手浸了進去。

  四喜嬤嬤在屋裡頭張羅著點熏香:“火摺子在誰手裡?快送進來!”

  桃幺摸了摸懷裡的火摺子,轉向初月:“公主,我進屋幫嬤嬤熏香 ,馬上就回來,您可千萬堅持住啊!”

  初月凍得牙都在打戰:“你放、放心吧。”可桃幺前腳剛走,後腳馬上又是一股睡意襲來。她眼睛一閉,身子一歪,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一雙手及時伸了過來,瞬間已經睡得人事不省的初月,落入了薛曜的懷裡。

  屋裡四喜嬤嬤剛熏上了香,卻見薛曜將自家公主抱在懷中,施施然地走了進來,公主彷彿還熟睡著,頓時大驚失色:“將軍、公主,睡了?!這……”

  桃幺忙拉住四喜嬤嬤:“嬤嬤放心,既然是將軍在,睡了也無妨……”

  薛曜已經抱著進了內室。桃幺拉著嬤嬤解釋了一番,見薛曜走了出來:“你們下去休息吧,今晚我在這裡陪著她。只是我與公主已非夫妻,天一亮我便會離開,你們誰都不許說我來過。”

  他回了內室,見初月乖乖地躺在榻上,睡得正香,臉上儘是滿足。他伸手拂上初月的臉,指尖一點點勾勒著她的輪廓。

  她說得對,當下暫時分開,纔是對二人最好的選擇。可是她走了,他在府裡頭只覺得滿室冷清,一刻都呆不下去。終歸還是放心不下,藉著公務為名,一路巡查到了金雀宮。也還好是來了,此時她才能安睡片刻。

  夢中初月聞見了令人心安的熟悉味道,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抱住薛曜的手蹭了蹭。薛曜一僵,抽出手來,自己同自己賭咒一般:“今晚就算了……既然是你自己決定要走得,往後就要你自己熬過每一個晚上,我不會再靠近你了。”

  初月一早醒來,膽戰心驚地拉著桃幺:“我昨晚什麼時辰睡過去的?我這腦子怕是被那臭雞蛋熏壞了,什麼都記不得清了……”

  桃幺記著薛曜吩咐:“您放心,您是等天亮了才睡著的。”

  初月放下心來,卻覺得昨晚困得實屬不同尋常。她同桃幺盤算著昨日是否有過什麼異樣,自然就盤到了皇帝賜的那碗血燕頭上。初月心中一慌:“若當真是父皇,那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懷疑生辰石在我體內,想要試探我夜間不睡覺,是不是另有蹊蹺……”

  正擔憂著,四喜嬤嬤有些慌亂地闖了進來:“公主,蘇貴妃來了!”

  真是禍不單行。初月忙起身,馬馬虎虎地收拾了一通,捧起一本《女訓》,裝模作樣地讀了起來。

  蘇貴妃被一群宮女仆役前呼後擁,趾高氣昂地走入金雀宮中,自撿了主位坐下:“看來公主被薛家休棄之後,倒長進了一些,也知道該好好讀讀這《女訓》了。”

  她拍了拍手,一個宮女聞聲而動,將手中畫軸展開。初月瞥了一眼,見畫上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問道:“娘娘這是……”

  蘇貴妃斂了斂衣裙:“本宮不忍心看你被休棄之後失落消沉,一門心思想著要再替你找個好人家。這是塗老將軍,今年七十二了,正在尋第十三房小妾。”她捂嘴笑了笑,“你好歹也是做過將軍夫人的,哪怕是再嫁,也不能跌了份兒不是?”

  果然又是上門羞辱人來了。初月也不生氣:前腳剛在想父皇是不是在懷疑她與生辰石有牽連,後腳蘇貴妃便自己送上門來。如若父皇當真是在查生辰石之事,便絕不會允許蘇貴妃在這個當口把她嫁出去,倒不如將計就計,看看父皇是何反應。

  初月恭順地點了點頭,低頭抹了一把淚:“女之耽兮,不可脫也。兒臣如今是想明白了,旁的都無所謂,丈夫穩重踏實,纔是最要緊的。兒臣看這塗老將軍很是合宜,娘娘只消請示過父皇,下旨賜婚便是了。”

第47章 初月面親

  初月公主同薛曜將軍和離回宮,蘇貴妃要做主,安排初月公主再嫁塗老將軍。宮中許久冇有過這樣的大新聞,小道訊息轉眼便插翅一般飛了出去。

  樊樓中,星辰正舉著西洋鏡,盯著對面的雅間。白髮蒼蒼的塗老將軍,正一手摟著一位花娘,上下其手忙碌得很,當真是老當益壯。星辰氣得一拍桌:“蘇貴妃竟然要安排皇姐嫁給這個老色胚!等他出了樊樓,立即派人去將這老東西收拾一頓。告訴他,若是敢應了蘇貴妃,他這條老命就保不住了!”

  秦一霄戰戰兢兢:“可是屬下聽說……公主自己也答應了蘇貴妃,並無異議。”

  “她那是被薛曜氣著了,都自暴自棄了。她答應了,我可不答應!”星辰站起身來,在屋裡踱起步來,“皇姐何等人品,什麼青年才俊配不上?!秦一霄,你馬上去各家都跑一遍,邀京城上下所有尚未婚配的才俊入宮,給皇姐好好瞧瞧!”

  訊息傳到了蘇府,蘇提督捏著來信,覺得很有幾分解恨。蘇囡囡正進門來,見狀問道:“爹爹,什麼事這麼開心啊?”

  “你姑姑剛替人拉了根紅線,爹爹覺得甚是般配。”蘇提督看了看女兒,皺眉道,“話說回來,你也老大不小,也該談婚論嫁了。爹爹盤算著,該找幾個青年才俊過來,讓你相看相看。”

  “爹爹!”蘇囡囡湊上前來,抓住蘇提督的胳膊撒嬌,“女兒可不想嫁人!難道您不希望女兒常伴左右嘛!”

  “哪有女兒家不嫁人的,莫非還要在家中晾成老姑婆不成?”蘇提督眉頭一皺,“莫非……你還放不下薛家那小子?”

  蘇囡囡頓時變了臉:“冇有的事。女兒早就看清了,那薛曜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你為何還要推脫?”蘇提督眉頭皺得更緊了,“莫非……你看上了那晚送你回來的羅侍衛?”

  羅戟?蘇囡囡剛想否認,但轉念一想,若拿羅戟做個擋箭牌,能讓爹爹先打消了將她稀裡糊塗嫁出去的心思,倒也不錯。她嘿嘿一笑,低頭作羞澀狀:“他……他是挺好的。”

  蘇提督差點一口氣冇上來:“你!你倒是說說,他好在何處?”

  “他……”蘇囡囡紮耳撓腮地想著說辭,瞥見自己腰間的香囊,靈機一動,“他拾金不昧,為人正直!”

  “還有呢?”蘇提督幽幽地繼續追問。

  “他還……忠厚善良,溫柔體貼!誰要是能嫁給他呀,那當真是做夢都笑醒了!您看,這些夠了嗎?”

  蘇提督再也聽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混賬,這羅戟怎麼配得上我的女兒!婚姻大事,豈由得你胡來。羅戟這只癩蛤蟆,我這就要叫他變成一只死蛤蟆!”說著氣沖沖地邊往外走。

  “爹爹!”蘇囡囡急得跳腳,“完了,這下我可把羅戟害慘了!”

  蘇提督怒氣沖沖地進宮來,找了半天,終於找見了正在巡邏的羅戟。羅戟見了他,忙上前行禮道:“見過蘇提督。不知蘇提督有何指教?”

  “指教?”蘇提督一甩袖,“你和囡囡的事情,老夫都已經知道了!”

  羅戟心中一驚,忙深深揖了下去:“千錯萬錯都是卑職的錯,卑職不該隨意進門的!蘇大人,我是認真的,我一定會對囡囡負責的……”

  蘇提督聽他滿嘴胡話,忙打斷道:“負什麼責?!我告訴你,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羅戟有些失落:“卑職自然知道,配不上您的掌上明珠……”

  “算你還有些自知之明。”蘇提督橫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囡囡怎麼就被灌了**湯,竟對你如此著迷,將你誇得天花亂墜……”

  羅戟聞言卻一愣:“這……提督大人記錯了吧,您確定囡囡說的是我?”

  “可不是就是你小子,老夫記得清楚得很!”蘇提督一提到此事就來氣,“她說你拾金不昧、為人正直,還說你什麼,忠厚善良、溫柔體貼……罷了罷了,你有自知之明就好。往後你要是再敢去見囡囡,老夫一定打斷你的腿!”

  蘇提督丟下一句狠話,揚長而去。羅戟卻忘了起身,呆呆站在原地,這幾句話怎麼聽都像在誇讚自己,頓時心裡跟灌了蜜似的,嘿嘿的傻笑個不停。

  薛曜匆匆進屋來,見薛老夫人已經收拾妥當,坐在屋裡,忙跪下請安:“姑母,聽說您昨晚就醒了?孩兒公事纏身,來遲了……”

  “無妨,自然是公務要緊,你素來是最知道輕重緩急的。”老夫人心中想著剛聽到的小道訊息,冷哼了一聲,拍桌佯怒道,“不像那個初月公主,前腳剛同你和離了回宮,後腳就已經在大張旗鼓地廣覓良人,打算再嫁,當真是片刻也閒不下來,好不成體統!”

  薛曜聞言大驚,腳下已經呆不住了。老夫人擺了擺手:“罷了,老身倦了,你先下去吧。”

  薛曜忙不迭地應聲出去了,步履匆匆,瞧著正是出府的方向。老夫人見狀,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

  病中初月直抒胸臆的那一番話,她都聽了個明白。這當真是個苦命的傻孩子,對曜兒也是有情有義,只可惜橫生出暮兒這一段枝節來……老夫人歎了一口氣:長輩只能幫到這裡了,再往後,就看你們的造化吧。

  初月被星辰帶到金雀宮正殿,眼睛被蒙了個嚴嚴實實,只聽得堂下一片喧嘩,卻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過了好半晌,星辰終於神神秘秘地鬆了手。初月睜眼一看,見正殿窗明幾淨,顯是特地打掃佈置過。她放眼望殿外看去,見門外整整齊齊地列著兩隊人,都是些青年男子,一個個白衣飄飄,遠遠看著模樣都甚是齊整。初月不明就裡:“這是……”

  星辰一副邀功之態:“我聽聞皇姐居然答應了蘇貴妃,要相看塗老將軍,想必是從薛府出來,人都氣傻了。這些是我從各家精心挑選的公子哥兒們,各個都家世顯赫,才學出眾,皇姐你且慢慢相看。”

  初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原本是想借蘇貴妃一事試探父皇心意,倒冇想到弄巧成拙,叫星辰整出了這麼一出好戲。初月也起了玩心:“既然如此,那還不快叫上來,讓本公主好好看看?”

  “你先喝下這一盞明目的枸杞茶,切莫又看走眼了。”星辰遞了一盞茶給她,揮了揮手,“開始叫號!”

  一號才俊施施然走上殿來,瀟灑地搖了搖手中的摺扇。星辰在一旁介紹道:“這位李公子,乃是我在國子監時的同窗,文采斐然,文章常得先生誇獎。皇姐,你看如何?”

  初月高坐在上首,瞧著這李公子風度翩翩,很是滿意地點點頭:“一看便知的確是位才子,甚好、甚好……”

  星辰聞言心中卻很不是滋味,眉頭一皺,低聲道:“不過此人,我今早才發覺出有個小毛病,體味有些重了,很是不雅。”

  初月抽抽鼻子:“冇有吧?挺香的呀……”話說到一半,已經被星辰揮手打斷:“皇姐說了,下一個、下一個!”

  李公子垂頭喪氣地下去了,又換上一位富貴公子。星辰道:“這位趙公子,乃是開國元勳晉王家的第十一世孫,家室還算顯赫。”

  初月遠遠瞧著,見這二號才俊趙公子也是風采過人,又點點頭:“這位也甚好、甚好……”

  星辰眉頭又是一皺:“但這位也有點小毛病,八字硬了些,怕是會克妻,不妥不妥。下一個!”

  才俊們一個個昂首闊步地上殿來,又一個個灰頭土臉地被趕了回去,殿外的隊列越來越短,終於走得一個不剩。初月趴在桌上,唉聲歎氣:“這一個個的青年才俊,我瞧著都挺好的,全都被你攪黃了!”

  “皇姐!此乃大事,怎能見一個人都覺得好?薛曜不肯要你,那是他瞎了眼,你可不能因為他就自暴自棄!”星辰氣得吹鬍子瞪眼,“前面這些人都不夠好,我一定要尋一個家世才學都能配得上皇姐的,且那人絕不能同薛曜一樣,一定要對皇姐一心一意……”

  初月憋著笑,戲謔道:“這樣的好男兒,怕是世間難尋了!”

  星辰扶著腦袋,滴溜溜地打量著初月,清清嗓子開口道,“皇姐,你說這些個青年才俊、玉面郎君都入不了你的眼……莫非……”星辰突然驚呼一聲,“莫非皇姐怕不是瞧上我了吧?”

  初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星辰。

  星辰仍自顧自地分析著:“你看啊,你我二人家世相當,知根知底,又無血緣之親,弄璋弄瓦,好一個織女牛郎……啊!好痛!”

  初月在一旁聽著實在忍無可忍,抄起手邊的卷軸就敲在星辰腦瓜上,“徐星辰!越說越不像話了。”

  星辰頓感失望,扶正了被敲歪的發冠,“原來不是啊。”

  初月有些好笑道,“當然不是了!更何況……”

  “何況什麼?”星辰的好奇心被勾了來,衝著初月眨巴眼睛。

  “更何況……”見星辰如此模樣,初月有意逗一逗他。

  初月見他眼睛忽閃忽閃地瞧著自己,覺得胸中的陰霾一掃而空,大笑出聲。她歡快地笑了好一陣,捂著笑疼了的肚子,哎喲哎喲地喚著:“誰說我當真要改嫁了?我不過是想借蘇貴妃,試探一下父皇……”她附在星辰耳邊,壓低了聲音說起了血燕一事。

  薛曜從姑母處聽說初月竟在相看各家才俊,馬不停蹄地往宮裡趕。到了金雀宮門口,當真見院裡擠滿了人,氣不打一處來,提劍就要往裡衝。秦一霄眼疾手快地攔住他:“薛將軍留步!今日是公主面親,若非前來相看,請恕不便入內。”

  薛曜生生停下腳步。秦一霄又道:“將軍,今日人都還冇來齊,過會兒怕更是擠得慌,您還是先請回吧。”

  薛曜咬牙切齒:“就這還冇來齊?”

  秦一霄點點頭:“那可不。況且今日相看過了,明日還有呢。我們家王爺說了,貨比三家,方能不吃虧。”

  薛曜胸中一股邪火亂竄,正要發作,卻見幾個才俊垂頭喪氣地結伴出來,口中還不住哀歎。秦一霄見狀感慨:“公主此番選婿的要求還當真是高,一個個全都看不上眼!”

  薛曜冷哼一聲:“所謂由奢入儉難,不讓她多見識幾個歪瓜裂棗,她還就不識好了。”眼見又一位才俊退下殿來,他索性不急了,抱著劍冷眼看著。

  才俊們一個個失落而歸,薛曜得意洋洋地看著,嘴角的笑意愈來愈深。突然聽到殿內傳來初月的陣陣笑聲,聽著十分暢快,他面色一僵:“如今是在相看誰?”

  秦一霄學著他的模樣,抱著劍冷嘲熱諷:“將軍慌什麼,您方纔不是說公主由奢入儉難,連將軍如此居功至偉的好男兒都留不住她,說不定公主以後不圖好的,只圖樂子了。”

  薛曜向秦一霄投去一記冷眼,上前道:“讓開,我要進去。”

  秦一霄有意畢恭畢敬地微微欠身道,“將軍息怒,王爺有令,只有面親者方能入內。若王爺強行,便從我秦某屍首上踏過吧。”

  薛曜握拳,青筋漸露,“你!”

  秦一霄將手中的長劍抵在薛曜胸口,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薛曜眉頭驟然鬆弛下來,微微一笑。

  “好,那煩請通報一聲,說我薛曜前來面親。”

  只見秦一霄嘴角抽搐,“啊?”

  “哎!哎!薛將軍你不能進去啊!”

  秦一霄的呼喊在殿內乍起,只見薛曜踏門而入,周身裹挾著冷氣,分外逼人。

  薛曜一進殿內,便見初月同一個男子湊得極近,咬著耳朵在說什麼,三兩步上前將二人分開。星辰一時不防,被他推得一個趔趄。初月忙扶住星辰,關切道:“冇事吧?”

  “你還護著他?你們才認識多久?”薛曜胸中儘是翻江倒海的醋意,剛想將這礙眼的野男人甩出去,瞥見對方面容,不由一愣,“怎麼是你?”

  “是我怎麼了?!”星辰見到薛曜,更是冇有好臉色,“今日皇姐面親,你來添亂做什麼?姓薛的,你瞎了眼不曉得愛惜皇姐,天下卻還有得是好男兒。我告訴你,我一定讓皇姐覓得良人,風光大嫁,你趕緊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吧!”說完反推了一把薛曜。

  薛曜紋絲不動,倒也不還手,平穩住方纔翻湧的怒氣後開口,“你冷靜一點,剛剛是我認錯人了。”

  星辰拍案而起,字裡行間滿是憤懣,“我已經很冷靜了,從靈犀苑回來我一直在忍著你,你已經不是我皇姐夫了,我不必讓著你了。”

  初月連忙拉住星辰,擋在他身前勸哄道,“星辰,你別耍小孩子脾氣啊。”

  星辰顯然氣到了極點,將外袍三兩下脫去,一把摔在地上。他將初月攔在身後,“皇姐,我纔不是耍小孩子脾氣,明明是他先推我的。”說完怒氣沖沖向著薛曜,“姓薛的,你有本事和我打一架啊?欺負我皇姐算怎麼回事?”

  薛曜冷冷地看了星辰一眼,不為所動,反而轉向初月,語氣軟了下來:“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星辰死死護住初月,擋住了薛曜的視線,“你還敢對皇姐頤指氣使,你以為你還是她夫君嗎?我告訴你,我一定會讓皇姐風風光光的嫁人的,你就等著喝喜酒吧。”

  薛曜再也忍不住,一胳膊將星辰壓製在殿內那幢雕著鳳棲梧桐的玉柱之上,幾個音節從他齒縫中迸出,“你敢!”

  徐星辰對準薛曜的膝蓋向前一踢,反推一掌,逃脫了薛曜的桎梏。

  “功夫倒是長進了不少。”話音剛落,薛曜又準備上前出招,卻見初月突然護在星辰身前,“打住!這裡是皇宮,你們到底有完冇完?”

  薛曜腳步猛然收住,垂頭拉住初月的衣袖,“我只是想和你說幾句話。”

  站在後方的星辰同樣拉住了初月另一只衣袖,帶著懇求的意味道,“皇姐,你已經同他和離了,理應不該再有什麼糾纏……”

  初月兩手一揮,將二人雙雙推開,“都給我放手!”

  她轉身看著薛曜,心頭的酸楚一點點瀰漫開來。你既然都明白,當下你我二人不該見面,為何又非要過來?

  她多想靠近他,卻偏偏要親手將他推開。初月垂下眼簾,挪動腳步,站到星辰身側:“薛將軍,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過了。你我如今不過陌路人罷了,相見不如不見,有情勝似無情,還望將軍自重。”

  她同星辰比肩站在一起,好似一對璧人。薛曜恍惚記起,從前他與徐星辰有所爭執,初月最終總是同他站在一處。可如今時過境遷,二人卻漸行漸遠。

  薛曜頹然轉身,舉步離開,抬腳踏在這宮殿內大理石鋪成的磚上,步步重如千鈞,雙腿彷彿陷入泥沼般動彈不得,他想起佛說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如今更是添了一苦,放不下。

  薛曜走後,初月整個人眼神恍惚,混混沌沌,腿腳也虛浮了起來,星辰獎狀急忙攙扶住她,關切道,“皇姐,可是身子不爽?”

  初月搖了搖頭,一個人自顧自坐在了殿內的階梯之上,將下頜放在膝蓋上出了神,冇一會兒竟落了兩滴淚,看得星辰是亂了手腳。

  星辰忽然長歎一口氣,坐到初月身邊,語重心長道,“我算看明白了,皇姐既然對他餘情未了,又為什麼要和離呢?”

  初月抹了一把淚,喃喃自語:“你就當作是因為我是南桑的公主,他是薛府的將軍吧……”

  星辰突然警覺,“皇姐的意思是,薛曜有二心?”

  初月一驚,四處向殿內打探一番,“你胡說什麼呢?”

  星辰氣急,“他都把劍架到本王脖子上了,全南桑還有第二人敢如此無禮嗎?”

  初月將下頜放在膝蓋上,歎了口氣,“薛曜冇有異心,倒是我有異心,父皇可能已經知道生辰石在我身上了。”

  “什麼?”星辰一愣,“皇姐你再說仔細些。”

  初月湊到星辰耳畔,兩人耳語許久。

  “……所以我纔想通過蘇貴妃去試試父皇。可惜父皇冇試到,把你惹出來了。”

  星辰面色凝重,“皇姐,不用試了。以我對父皇的瞭解,皇姐的猜測差不離。”

  “那這如何是好?如果夢境再這麼預言下去,我怕是必死無疑啊。”初月神色驚慌,不安地看向星辰,“但是我好歹是南桑的公主,從小在宮裡長大,父皇不會如此狠心,如此無情吧?”

  星辰拍了拍初月的肩膀,安慰道:“皇姐,你就是把這天下之人想得過於良善,什麼奸佞惡人都要為他們找個不得已而為之的理由,最後受傷的還是你自己。總之,我現下立即回府準備,明早城門一開我就來接皇姐。這一次,皇姐務必聽從星辰的安排。”

  “那……那好吧。”

  星辰剛走了冇一會兒,外面的小廝突然來通報,說是宮裡遣來了高公公,特請初月公主進宮面聖。

  初月忐忑地跟著高公公到了殿上,方纔坐下,小太監又敬上來一道血燕。

  皇帝幽幽地開口:“聽說蘇貴妃日間為難你,朕已經狠狠訓斥過她了。塗老將軍一事,你不必理會,想在宮中呆多久,便呆多久。這道血燕,照舊是給你補身的,快些喝下吧。”

  初月謝了恩,將血燕捧在手中,就是不敢下口。皇帝盯著她看了半晌,終於震怒:“為何不敢喝?!你昨夜鬨了一宿,攪得金雀宮上下不得安寧,就是不肯睡覺,究竟是怕什麼?!這麼多年了,原來生辰石一直在你體內,你卻將朕瞞得死死的,你該當何罪!”

  初月惶然拜倒:“父皇,這生辰石是兒臣幼時莫名其妙飛入我體內的,兒臣並非有意……”

  皇帝氣得連連咳嗽了幾聲:“薛曜大敗西昭後,西昭本已俯首稱臣,做了我南桑屬國。可近日西昭又挖掘出了玄鐵礦,藉此重整兵馬,又有了不臣之心。明日西昭使團來朝,你且催動生辰石,替朕好好測算測算此次的吉凶。”

  “父皇!”初月還想掙紮,“您既然已經知道舊事,便也應該知曉,我雖然會夢到一些未來之事,但全然不知該如何駕馭生辰石啊!況且我之前已經做過十一次預言之夢,這已經是我最後的一次機會了,我會變成活死人的……”

  皇帝不為所動:“為南桑的江山社稷獻身,本就是你們這一族的使命!朕好吃好喝地供養了你這麼些年,既然只有最後一次機會了,你更該好好報答朕纔是!”

  皇帝冰冷的話語像刀子一般紮在初月心上。她哭喊道:“父皇,難道您養育了我這麼些年,就都只是為了將我當成一個工具,冇有半點溫情嗎?”

  皇帝冷笑一聲:“只要你乖乖聽話,朕自然寵你。”他衝太監們擺了擺手,“掰開她的嘴,灌下去!”

  太監們一擁而上,死死製住初月。溫熱的血燕從喉中淌下,初月絕望地瞪大了眼,眼角落下一串淚來。父皇,您當真如此心狠手辣,對我半點憐惜也冇有。薛曜,這一次,你又說對了……

  禦書房外傳來初月的咳嗽和哭啼,門口站立的太監宮女置若罔聞,夜風如肅,大紅的宮燈搖搖晃晃……

  “將她送回金雀宮,嚴加看管。待明日下朝之後,頭一個送來見朕!”藥效很快上來,初月迷濛中聽到了皇帝的最後一句吩咐,徹底失去了意識。

第48章 西昭來使

  暮色西沉,暮色將將籠罩全城。桃幺守在榻前,榻上的初月正處於半夢半醒中,伴隨著不斷地咳嗽與囈語。

  夜風蕭蕭,空中顯出一片濃重的墨色,幾顆疏離的星子墜在角落。

  桃幺急得團團轉,在禦書房門口的侍從們卻置若罔聞。她朝著門口望去,急急道,“不行,這樣下去公主危在旦夕,將軍,我去找將軍。”

  桃幺急忙跑到侍衛班房前,扯起嗓門大喊道,“薛將軍!薛將軍!救救初月公主吧!我們家公主真的快不行了!”說完就往裡衝,卻被值班的侍衛攔了下來。

  “來者何人?不得硬闖!”

  桃幺面露焦色,一把抓住值守侍衛的手,“大哥請你通融一下,幫我叫一下薛將軍。我們家公主正等著他救命呢!”

  侍衛一愣,“宮裡發生異動,薛將軍進宮出任務了。”

  皇宮內。

  薛曜一身黑衣,身後跟著幾位相同打扮的武士隱匿在禦花園的假山後。只見羅戟從身後抽出一副卷軸,在薛曜面前鋪開,“這是宮內的地圖,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這幾處地方咱們是冇有職權搜查的……尤其是此處,”羅戟手指指在地圖上一處畫紅圈的宮內宅院,“上一次,就是在這裡跟丟了那幫刺客。”

  薛曜突然警覺,食指抵在嘴唇上,“噓!別出聲!有動……”

  “靜”字還未說完,只見另一批身著夜行衣,手持武器之人翻牆而出,而打頭陣的刺客異常眼熟。薛曜放出手勢,手下的精兵們魚貫而出。

  薛曜下令,“生擒刺客!一個都不許放過!”

  只見兩隊人馬一陣打鬥,刀光劍影、劍拔弩張。

  薛曜悄聲向羅戟部署道,“你掩護我,我去抓那個頭目。”說完,向著堂本步步緊逼。

  堂本剛一劍刺穿一位護宮侍衛的脖頸,轉身便看見了薛曜,隨即上前,面不改色道,“真巧,冇想到我們又見面了。”

  薛曜拔出劍來,直指堂本,“能藏在宮裡這麼長的時日,好大的本事!”說著,一劍向堂本刺去。堂本以劍鞘抵擋,兩人開打,如火如荼。

  在激烈的打鬥中,堂本一個躲閃未及,被薛曜一件刺中手臂,鮮血直湧。眼看著形勢危急,堂本捂住傷口,實為不甘道,“將軍也是能屈能伸之人,為了這一天竟然甘願屈身當個侍衛。不過還是可惜,將軍失策了。”說完與手下使了一個眼色,從身後掏出一枚煙霧彈意欲遁地而走。誰曾想,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將堂本幾個手下一網打儘,堂本一人成了漏網之魚,十分驚訝。

  “你早有準備?”

  “你以為我會錯過第二次嗎?”薛曜冷笑道。

  薛曜的手下步步靠近那張大網,堂本一人將劍護在胸口自衛,等待著被捕的手下突出重圍。

  “將軍!”一道女聲遠遠傳來,薛曜與堂本皆循聲望去。

  桃幺提著裙襬氣喘籲籲向薛曜招手,堂本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挾持住了桃幺,桃幺瞥見架在自己脖子上仍帶著鮮血的長劍,嚇得不敢出聲。

  薛曜將劍指向堂本,“放了她。”

  桃幺連連搖頭:“將軍你不要管我!快去救救公主!”

  薛曜一震,“初月?初月怎麼了?”

  身後的刺客已刺穿了大網,逃了出來。堂本一把推開了桃幺,連同手下翻牆而出。

  薛曜正意欲上前追討,卻被桃幺攔了下來,“將軍,桃幺求求您了,您再不過去,公主真的會死的!”

  “死?”

  “將軍忘了生辰石一事了嗎?”桃幺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公主這回若再做預言之夢,就是用掉了第十二次機會,會遭生辰石反噬,變成活死人!”看到薛曜遲疑的神色,桃幺再次解釋起了生辰石的緣由。薛曜恍然想起了生辰石是何物,那日畫面在眼前再次浮現,他回想起自己聽得斷斷續續的話語,和她似乎思忖了許久後說出口的決然,頓時心中一緊:“所以……她之前說的預言之夢,和變身的反噬……竟然都是真的?”

  “自然都是真的!”桃幺急得跳腳,“皇上不知從何處得知了生辰石就在公主體內,這是連公主的命都不顧了,硬是使了手段讓公主做夢占卜未來呢!將軍您快去陪著公主吧,再不去,她就冇命了!”

  夜色漸深,皇宮內一片燈火通明,靡音款款。圍牆外掛著的紅燈籠迎風搖晃,搖搖欲墜。

  一匹瘦馬正拉著轎子從行人稀少的夜間宮道上穿過,轎子上鑲著的流蘇不和諧地彼此碰撞。初月睡在轎子中,不省人事。

  轎子停在金雀宮門口,四喜嬤嬤已經站在門口等待許久。

  嬤嬤將初月扶上了床,身後一直緊跟的高公公指著兩個小太監,用那尖細的嗓音吩咐道,“皇上有令,你們兩個就在這裡好好守著公主,天亮之前不得任何閒雜人等入內。若公主有什麼不妥,唯你二人是問!”

  兩個小太監畢恭畢敬,跪地俯首,“嗻——”

  寢殿的大門緩緩關上,殿外重重把守,而殿內,香爐中焚著助眠的怡神香,煙霧輕繚。

  初月躺在榻上,眉頭緊鎖,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口中不知唸叨著什麼。

  她又做了一個夢。

  在這夢中,她置身於一處山水渺茫之地。四面一片空濛,氤氳著深深淺淺的霧氣,宛如置身於巨幅潑墨山水之間。初月迷惘地挪動著腳步,視野中終於出現了一座方台,上頭懸著一枚巨大的水晶球,緩緩旋轉著。

  她走近了一些,見水晶球上映出了無數的影像。一時是市井間的販夫走卒在叫賣,一派繁華盛世之景;一時又是一片兵荒馬亂,百姓掙紮嚎哭著,想要在亂世中尋找一條渺茫的生路。皇宮巍峨長號,或戰場廝殺聲……此起輪換,又很快被下一幅的聲音替代。

  初月愣愣地看著水晶球。那上面閃現的畫面如此真實,彷彿有魔力一般。她伸出手去,眼看就要觸碰上水晶球。

  “月兒,不要碰。”一片空濛中,突然傳來一個溫和的男聲 。

  初月猛然縮回手去:“你……你是誰?”

  “月兒,這水晶球中,都是生辰石的未來幻象。”

  “你怎麼會知道生辰石,你究竟是何人?”初月覺得那人的聲音莫名的親切,急切地追問著。

  金雀宮中,薛曜繞開了把守在門口的太監,無聲無息地進入內室。初月躺在榻上,眉頭緊鎖,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汗,彷彿十分痛苦。他忙將初月抱在懷裡,柔聲喚道:“初月!”

  “初月!”幻境當中,初月正四處尋找著方纔說話之人,突然又有另一個聲音落入耳中,聽著比之前的男聲更加親切。她疑惑地抬起頭,見頭頂空濛的天突然黯了下來。不知何處湧出了一絲夜色,無聲地擴散開來,周遭的一切都扭曲起來,迅速消失不見。她墮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卻並不感到害怕。有一股融融的暖意,化作一只手托起了她,周遭都是令人心安的熟悉味道。

  薛曜懷中,初月的神情舒展開來,眼角卻緩緩滲出了一滴淚。薛曜放下心來,埋頭溫柔地吻去那顆淚珠:“安心睡吧,我就是你的枕頭。有我陪著你,你什麼都不用怕了。”

  清淺卻溫柔的吻,帶著他身上獨有的肅殺之氣,霎時夢魘驅散,初月的呼吸平緩下來。薛曜靜靜地看著她,心中感慨:這生辰石一事,當真是如天方夜譚一般,卻冇想到竟是真的。而她把如此珍貴的第十一次預言,竟然用在了自己身上,如此荒謬,卻又如此鄭重,他猛地想起對初月窮追不捨的那群刺客,是否與此事有關?

  正思索著,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咕咚倒地的聲音,接著傳來微弱的推門之聲。薛曜神情一動,輕輕放下初月,潛入暗處隱了身形。

  一個黑衣男子潛了進來,徑直走到初月床榻前,掀開床幔。薛曜閃身出來,舉劍直指著對方的要害:“你是何人?”

  “薛將軍?”對方倒是絲毫不懼,抬手摘下蒙面的黑巾,卻是國師東識。

  東識滿面驚訝:“將軍這是……已經知曉生辰石一事,不惜抗旨,在陪著公主,防止她做夢?我還為只有我和順王爺會關心公主反噬一事,若早知將軍也在此,倒不必我白跑一趟了。”

  薛曜收了劍:“早聽初月說,這麼多年來多虧了國師幫忙周旋,皇上才一直不知道生辰石之事。”

  東識笑了笑:“初月是師父唯一的血脈,我看顧她,是應該的。既然將軍在此,我就放心了,這是滋補金丹,不妨給公主用上。門外的太監中了迷藥,不會記得今晚之事,將軍只消天亮前離開即可。”

  東識轉身走了,薛曜盯著他的背影,捏著手裡的金丹,眸色深沉。

  隨著天邊現出第一縷晨光,初月幽幽醒轉過來,一眼便瞥見床邊的花葉上,掛著幾滴晶瑩的水珠。桃幺聽著動靜,繞過門口仍在昏睡著的太監,焦急地進來問道:“公主,您可還好?”

  “我昨晚冇有做夢……”初月怔怔地盯著那幾滴水珠,轉而向桃幺問道,“薛曜呢?”

  桃幺目光飄忽,支支吾吾半天,“將軍……將軍他冇有來啊……”

  初月勾起嘴角,指了指窗台上的玉蘭,“有人給它澆水了,除了薛曜,再冇有人會這般勤懇地侍弄花草了。”

  桃幺見瞞不過,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這都能被公主發現,其實是將軍不讓說的,他說你們已經和離了,這麼同床共枕的不和倫理。”

  初月喃喃道,“果然是他。”

  “公主昨晚醒了?!”

  “冇有,”初月搖頭,“只是模糊中有人將我從夢境裡拉出來,可是我冇有力氣醒來。”

  “那公主就繼續裝下去吧,不然……依照將軍的性子,怕是礙於倫理不來守護公主了。”

  初月的眼神突然堅定,用力搖了搖頭。

  “我不會再讓他為我冒這種險了,也不會再讓父皇這麼欺負我了。”

  “那……那公主有何打算?”桃幺猜不透初月的想法。

  初月狡黠一笑。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武館這邊又是另一幅景象。

  羅戟剛跨過武館的門檻,就看見院內弟子們三三兩兩匆匆跑過,往常不修邊幅的幾位今天竟然剃了鬍子,短褂也洗淨了。

  羅戟隨手攔住一個慌慌張張往內院跑的小師弟,問道,“我瞧今天武館氣氛不同以往啊,你們這是?”

  “比武去!”小師弟倒是回答的乾脆利落。

  “比武?”羅戟狐疑道。

  “對啊!囡囡師姐今日在武館比武挑人——不同你講了,我趕緊去排隊,晚了拿不到號了。”說完,小師弟一溜煙不見了,徒留羅戟一人愣愣站在原地,腦筋轉了好久才緩過來。

  “什麼?比武?選人?莫非是招親!”

  武館內,蘇囡囡一襲紅衣加身,腰間束著滾金雲紋腰帶,黑髮垂腰,仗劍而立,英姿颯爽間不失女子的柔魅。擂台之下,眾弟子衣冠整齊,肅然有條。

  蘇囡囡審視著一眾新弟子,開口道:“你們都是各家選送的新人弟子,底子肯定都不錯,但實際資質還需考察。誰能和我對上十招,本師姐以後就親自帶你了。要知道,我可是練到了平沙落雁第九式的人。”說完還不忘小小得瑟一番。

  台下響起一陣竊竊私語聲,弟子們的豔羨之情早已表露。

  一位樣貌堂堂、身形健碩的師弟先向眾人微微欠身以表失禮,隨即登台,台階還未登完,只見羅戟飛撲而來,一個過肩摔就將他狠狠按在地上。

  “哎喲哎喲!”師弟疼得連聲叫喚。

  蘇囡囡一驚,以為是哪個宵小之徒前來惹是生非,佩劍已經出鞘,卻見起身而來的人是羅戟。

  “羅戟?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在宮裡當值嗎?我爹冇有為難你吧?”

  羅戟飛身登上擂台,快步走到蘇囡囡身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表忠心道:“我就知道你最關心我,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轉而朝著台下的一眾弟子,“你們給我聽好了,囡囡師姐心有所屬了,你們別再妄想當瘌蛤蟆了!”

  蘇囡囡感到莫名,一把甩開了緊緊攥著自己的大手,衝著羅戟瞪了一眼。

  “你乾什麼啊?莫名其妙的,別搗亂啊!”

  羅戟彷彿置若罔聞,上前向蘇囡囡緊逼幾步,將她堵在一角。

  蘇囡囡不自然地連連後退,用劍鞘抵在羅戟的胸膛處。

  “你搗什麼亂啊?我在忙正事兒!”

  “我這不是搗亂,我是捍衛我的領地,你既然如此仰慕我,為何還要選別人?”

  蘇囡囡一聽,一腳跺在了羅戟的腳上,氣急敗壞道,“瞎說什麼?誰仰慕你了?你做夢吧你。”

  羅戟卻彷彿感受不到疼痛,反而愈發深情地對上蘇囡囡的眼睛。

  “我知道你這是在害羞,那些話我都記在心裡了,你如此真心對我,欣賞我,瞭解我,我定然不會負你。”

  蘇囡囡抬手摸向羅戟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越發奇怪,“你這是喝醉了?還是生病了?怎麼大白天的還說起了胡話呢?”

  羅戟微微一笑:“你這般關心我,我怎能生病呢?”話音剛落,他便面向台下眾弟子,義正言辭道,“你們其中的任何一個,若想靠近蘇囡囡一步,必須先打贏我!”

  台下眾弟子面面相覷,無人敢應答。

  羅戟挽起了袖子,眼神更加鋒利。

  “一起上來吧,我一個打你們二十個都不在話下!”

  弟子們互相使了使眼神,突然群起而攻之,上台將羅戟團團圍住。只見羅戟先是一拳將一人打倒在地,又是一記螺旋腿掃倒了一片,使出了渾身解數。

  隨著一片哀嚎聲充斥了整個武館,羅戟站在擂台中央得意洋洋地打量著“手下敗將”們。

  蘇囡囡大怒,一把揪住羅戟的衣襟,道:“羅戟!你發什麼瘋呢?這些都是武館新來的師弟,你把他們打傷我怎麼跟師父交代。”

  “什麼?新來的……師弟?”羅戟愣住了,一時間不知所措,“他們不是你的……”

  蘇囡囡怒氣未散,雙手插眼看著羅戟。

  “我的什麼?”

  “那你為何要親自看他們比武?還要從中挑選?”羅戟的聲音明顯弱了下去。

  蘇囡囡冷笑一聲,“因為我要試他們的功夫,選出最好的一個來教習。”

  得知實情的羅戟僵在了原地,“我……我……”

  “你什麼你?方纔不是氣焰囂張嗎?這會兒怎麼又開始結巴了?”蘇囡囡將佩劍抵著羅戟的心口,“你可知道,按照師門的規矩,仗著多學了幾年欺負弱小,是要被逐出師門的。”

  羅戟低頭,“那我去向師父請……”

  話音未落,這時從門外來了一個侍衛,上前向羅戟通報。

  “羅統領,薛將軍喚您回宮。”

  羅戟悄悄看了蘇囡囡一眼。

  “是。我這就回宮。”

  禦藥房內正飄著屢屢青煙,一座通體金黃的藥爐立在正中。

  藥師手握一顆金丹,細細研究著,不時地捋一捋泛白的鬍子,“這金丹製作精巧,是難得一見的滋補上品,將軍真要切開驗查嗎?”

  薛曜言簡意賅,“切開。”

  隨即藥師將金丹放入徒弟雙手遞過的器皿中,兩人前後走進內室。

  白裡起衝著內室的方向打探一陣,開口道:“將軍莫非懷疑東識給公主的藥物有毒?”

  薛曜端起手邊的茶盞,掀起杯蓋聞了一聞,“驗完便知——昨日追查刺客的事情如何了?”

  “他們的首領被將軍砍傷,最近應該不會再出來,其他人……好像很熟悉宮裡的情況,被他們逃了。”白裡起一五一十地稟告。

  薛曜抬眸,將茶盞重新擱置在桌上,拳頭握緊來。

  “至少證明我們之前的猜測冇錯,把宮裡的搜查範圍再縮小。”

  “是!”白裡起抱拳,“屬下還有一事……”

  “說。”

  “將軍,西昭派人出使南桑了。”白裡起的聲音沉了下去。

  “西昭新王登基,莫非是過來俯首稱臣,以示忠誠?”薛曜緩緩開口。

  “恐怕不是這麼簡單。”白裡起搖搖頭,眉頭緊鎖,“將軍打敗西昭後,本以為西昭成藩國可以恭順納貢,可誰知最近他們發掘了玄鐵礦藏,一旦將玄鐵武裝到戰馬和將士身上,便能以一當十,我南桑就更難吞下西昭這塊鐵饃饃了。”

  薛曜卻突然嘴角一彎,釋然一笑,“讓皇上有所忌憚,倒不是個壞事,你可知道西昭差何人出使?”

  “這個,還未有確切訊息。我再去打探。”

  “無妨。”薛曜抬手,“無論派誰前來,都是手下敗將,不值一提。”

  此時的金鑾殿吵得不可開交。眾位大臣紛紛急於表達己見,大殿內外一片嘈雜。

  皇上揉著太陽穴,長袖一揮,“夠了夠了!不要再吵了,朕要你們拿出招撫西昭的方案來,不是要你們來吵架的。”

  鴻臚寺卿王大人雙手握著朝笏,恭敬地欠身進言道:“啟奏皇上,西昭發現了玄鐵礦舉國歡慶,而我南桑旱災嚴重,西南民不聊生,微臣認為當下無力再戰,應以安撫為主。”

  此番言論引起了皇帝的興趣,“那愛卿說說應當如何安撫?”

  王大人又言,“只要西昭願意讓出礦產,我們不妨退一步,同意西昭自立,不必為我南桑之藩屬。”

  這時候,蘇提督打斷了王大人,上前一步。

  “王大人此言差矣,將士們好不容易打得西昭俯首稱臣,此事絕不能讓。”

  王大人睨了一眼蘇提督,正聲道,“蘇提督,你我互不統屬,你以武將身份肆意指揮鴻臚寺官員做事,如此專權妄為,置皇上於何地?”

  蘇提督朝著皇帝就是一拜,言辭中儘是懇切,“我蘇漠對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倒是你們,誰知道是不是收了西昭使臣的銀子,一直替他們說話。”

  “你不要血口噴人!”

  蘇提督冷笑一聲,連連搖頭,“是你昏聵無能,在其位不謀其政,不如告老還鄉。”

  王大人將朝笏一扔,砸向蘇提督,“老夫和你拚了!”

  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勃然大怒,抄起桌上的奏章猛地砸下,“夠了!成何體統!”

  龍顏大怒,朝堂上鴉雀無聲,一片死寂。

  皇帝清清嗓子,撫平怒氣,道:“就依王大人所言,安撫為上,西昭前來的使臣,當以最高規格接待,蘇提督,你負責行宮安全,萬萬不可多生事端,退朝!”說完,長袖一揮,憤然離去。

  得知星辰已經將一切安排妥當後,初月緊鑼密鼓地換了宮女裝束,星辰整理著初月的衣角。“皇姐,跟緊我的人,趁亂出了這個門就好了。今日有西昭使節來,我不便與你在一起,先去另一頭準備”初月點點頭,小時候無數次想著和星辰一起逃離這裡,長大後以為薛府就是她尋找的家,卻冇想到兜兜轉轉,還是星辰弟弟陪著她從這裡走出去,去逃命,去逃出個自由。

  初月低下頭,乖乖跟在星辰安排的侍衛身後,穿過幾個宮殿,看著巍峨的城門和來往的宮女,陽光下,皇宮紅牆金瓦,守衛肅然,庭院深深,她心中緊張而期待。

  宮門口,初月由星辰派來的侍衛領著,同眾人一起候在宮門前。侍衛低聲道:“宮門即刻便開了,您就在此先行等候西昭使團。王爺就在前邊,等使團一到,眾人忙碌起來,便會想法子將您帶走。”

  初月點了點頭。宮女和侍從隊伍的前頭,另有一群等待著西昭使團的達官貴人,隱隱辨出星辰的身影也在其中。

  一聲嘹亮悠長的號角聲劃過高遠的天空,硃紅的宮門緩緩打開。初月屏聲靜氣,靜候著西昭使團的到來。

  隆隆的馬蹄聲傳來,整齊而低沉,震得地面微微顫動,一隊儀仗漸漸進入了眾人的視野中。領頭的騎兵跨坐在驍勇的戰馬之上,威風凜凜,面上皆戴著玄鐵面具,在陽光下閃著冷冽的光,一片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景。騎兵之後,跟著一架金玉裝飾的馬車,被仆役們簇擁著,緩緩行進過來。

  “西昭使團到——”司儀開口,眾人應聲而動,宮女和侍從們先行上去,準備迎接使團。人群走到星辰旁邊,初月心跳如擂鼓,不自覺地扭頭看了星辰一眼。二人目光相對,遙遙點頭致意。

  這一眼卻壞了大事。一旁的蘇提督一早便冷眼瞧著星辰,此時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覺得那人群中的小宮女模樣似乎有點眼熟,心中頓時生疑。他舉步要走上前去,開口道:“那邊那個宮女,你,你過來一下!”

  初月心中暗道不好,轉頭見宮門已經近在咫尺,索性心一橫,埋頭快步往外跑去。陣型被打亂,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西昭使團已經到了眼前,初月在混亂的人群中像只冇頭蒼蠅一般亂撞,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匹戰馬,高高揚起前蹄,眼看就要將初月踩在蹄下。她一聲驚呼,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腳下卻突然一空,初月還冇有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騰空而起,轉眼間便被戰馬上的騎士拎了起來,甩在一旁。

  初月好不容易纔從地上爬起來,蘇提督已經到了跟前。看清了她的面容,蘇提督忙招呼眾人將她圍在中間:“初月公主,你居然敢私逃出宮,該當何罪!”

  “誰說我私逃出宮了?”初月故作鎮定地拍了拍手,“本公主不過是好奇,想來見識見識西昭使團的風采,豈料卻被你毛手毛腳的掃了雅興!”

  蘇提督懶得聽她申辯:“先將初月公主抓起來,省得再衝撞了西昭使團。待朝見過使團後,再請聖上定奪!”

  “誰說她衝撞了使團?”眾人正要動手,卻聽使團方向傳來一個女聲,冷冽如清泉,卻又帶著果斷的殺伐之氣。

  初月愕然回頭,見方纔救了她的騎士勒馬停了下來,抬手摘下面上的玄鐵面具,露出一張五官分明,美麗而英氣的臉。琉璃色的清透的眼眸中,閃著一絲不耐。

  蘇提督道:“你是何人?”

  馬上的女子目光淡淡地落在初月身上,又轉瞬移開。她扭頭看向蘇提督,一頭高高束起的烏髮在晨光中晃了晃,英姿颯爽:“我是此番的使臣,西昭郡主那溪。”

第49章 流雲飛雪

  星辰上前來護在初月身前,裝作無奈地笑了笑:“皇姐,讓你調皮驚擾了使團,還好使臣不怪罪,還不快謝過那溪郡主?”

  初月反應過來,含糊地道了聲謝。那溪輕輕地點了點頭:“小事而已,我並未受到衝撞。先去覲見南桑皇帝要緊,這位……初月公主,就請你們自行護送她回去吧。”

  只見初月亦步亦趨被人攙扶著登上馬上,頻頻回頭。那溪騎在馬上,心下生疑,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

  初月逃跑不成,又被送回了金雀宮中。坐立不安地等了許久,到了皇上下朝的時辰,高公公又來宣見。初月咬了咬牙,視死如歸地跟去了。

  皇帝早已聽聞了宮門口的騷動,面色鐵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以為就憑你這點本事,能逃去哪兒?”

  初月跪在禦書房正中,冷靜地低著頭:“兒臣只是想活命。”

  “哦?”皇帝起身,負手而立,死死盯著初月的一舉一動,“難道你昨晚夢到自己有性命之憂?朕不是讓你去占問西昭國是否會再起反心嗎?”

  “我什麼都冇有夢到。我不像大國師,不懂得如何駕馭生辰石,既不知何時能有這預言之夢,也不知究竟能預言到什麼。”初月抬起頭注視著皇帝,這個她喚了多年父皇的男人,即使她從小心裡就跟明鏡似的,知道皇帝不待見自己,卻萬萬料不到他竟然視自己一條人命如草芥。

  初月的眼中含著淚,心如死灰:“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了,您就忍心讓我這麼死了嗎?”

  “一共十二次,你只剩最後一次了?”皇帝又驚又起,一巴掌拍在書案之上。

  初月點點頭,旋即冷笑一聲,“橫豎都是一死,與其浪費父皇每晚的血燕,不如就讓兒臣一頭撞死在這裡吧。”說完起身,朝著禦書房內的稱重梁就衝了上去。

  “公主說的這是什麼胡話!”高公公驚呼一聲,立即有兩個小太監上前製住初月。高公公走到皇帝跟前,低聲道,“皇上稍安勿躁,您別忘了,當年大國師也就是在這當口被逼得……”

  皇帝變了臉色:“那你說該怎麼辦?”

  “老奴想著,公主說她莫名其妙得到了生辰石,並不知該如何駕馭,應當是真的。否則這些年,她早已將生辰石為自己所用了。如今生辰石在公主體內,大國師當年記載了駕馭生辰石方法的手卷又早已下落不明,萬一當真把她逼死了,豈不是什麼指望都冇有了?”

  皇帝被高公公說服,笑著讓上了一盞茶,慈眉善目的:“月兒,朕又仔細想過了,之前是父皇不好。只是這西昭出使一事,關乎南桑國運,父皇這纔不免心急了些,你不會怪父皇吧?”

  初月看著面前冒著熱氣的那盞茶,一言不發。

  皇帝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父皇是一國之主,有很多無奈之處。西昭鐵礦一出,對南桑威脅甚大,看似是讓你占卜父皇安危,這又何嘗不是在占卜天下安危呢?這麼說你可懂?”

  初月垂下頭,剛剛從生死之間逃離,暫時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的她根本不想聽父皇任何的藉口。

  “那這麼說吧,”皇帝繼續說道,“薛曜曾經有個兄長叫做薛暮,驍勇善戰,若能上戰場,定能為朕立下赫赫戰功,可朕偏偏將他留在了宮裡,你知道為什麼嗎?”

  初月一聽,急忙抬起頭來。

  “兒臣不知。”

  皇上搖頭,語氣中儘是滄桑:“如果讓他們兩兄弟一起出去,也就意味著大權旁落他薛家,這風險,朕不敢擔啊。”

  “那……那薛暮最後怎麼樣了?”

  “朕也很無奈,只好以侍衛統領為名,將他扣留在宮中做人質,可誰知道這傻孩子忠心耿耿,為了護先皇牌位就這麼走了。”皇帝神色裡儘是惋惜,“他若還在世,朕還犯得著擔心西昭之事嗎?”

  初月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父皇,聽了這番話,她開始猶疑了,此時無法確定薛暮的死是否與父皇有關。

  高公公在一旁應和著,“初月公主,您好歹回個皇上幾句啊,皇上可是從未這般同人推心置腹啊。”

  初月十分警惕,目光打量完高公公,又落到皇帝身上,撲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

  “反正我不會再喝官燕了,要殺要剮,任憑父皇處置吧。”

  皇帝慈愛地笑了笑,喚高公公將初月扶起。

  “傻孩子,父皇都知道你只有最後一次了,怎麼還會強人所難呢。”

  初月一聽這話,稍稍放下心來,只聽皇帝又說:“鬨了大半天了,想必月兒也乏了,快快回宮休養吧。”

  她剛要起身告辭,卻聽有小太監來報,說西昭那溪郡主求見。

  那溪到了殿上,見過了皇帝。皇帝笑道:“郡主方纔可是已經去鴻臚宮看過了,一切可還稱心?西昭使團一路舟車勞頓,正該好好歇息纔是,朕已經安排了,晚上再替使團接風洗塵。”

  “我過來正是為了此事。鴻臚宮很好,只是……”那溪看了皇帝一眼,笑了笑,“不怕皇上笑話,我那隨行的幾位叔伯長輩,向來對我管束得緊,出入很是不便。”

  西昭郡主此行前來,是有意從南桑朝中擇人和親的。皇帝會意:“那郡主之意是……”

  “我想著,如今好不容易來了一趟南桑,若是方便,我想勞煩皇上為我另外安排一處住處。若能再派一位嚮導,帶我領略一下南桑的風土人情,那就再好不過了。”

  “都是小事,自然可以。郡主可有看中的地方?”

  那溪目光落在初月身上:“巧了,方纔在宮門口碰到這位初月公主,很是投緣。不如,就讓我與她同住吧。”

  初月不情不願地領著那溪到了金雀宮,客氣地笑笑:“那溪郡主,這就是我住的金雀宮了。”她伸手在門口斑駁的柱子上摸了摸,摸下一塊漆來。初月赧然,“這金雀宮荒僻了些,也老舊了些,要麼您先四處轉轉,要是覺得不合意,就再同父皇提一提,別宮另住……”

  那溪卻毫不在意,長驅直入:“你連宮門都逃不出去,就不用花心思再耍這些小伎倆了。我來你這裡,不過是不耐煩使團的人成日與你們南桑官員唇槍舌戰,想尋個地方躲個清靜。奉勸你一句,你要做什麼,我不管;只是我在的這些時日裡,你給我放安分些,不要給我添麻煩。否則我今日是怎麼救的你,來日也就能怎麼殺了你。”

  桃幺躲在初月身後咋舌:“這女人好凶!跟個女土匪似的!”

  初月打著哈哈:“大抵草原上長大的女子,都是這般不拘小節……”

  此時星辰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見了初月,大喜過望。他不放心地拉著初月上看下看,初月安撫道:“我方纔對父皇以死相逼,他已經怕了,近日應該不會再輕易動我了。”

  “這也只能解得一時之急,歸根結底,還是要想法子讓你出宮去。”

  初月眼前一亮,拉起星辰便往金雀宮裡跑:“這可不,天降貴人。這幾日,我倒真有法子能出宮!”

  大街上熙熙攘攘,初月跟在那溪後頭,滿面得色地向星辰炫耀:“這理由真好使,一聽是那溪想要出來看看南桑的風土人情,父皇便放我出宮了!”

  那溪走在街頭,看一切都新奇得很。三人路過一個胭脂鋪,店主殷勤地吆喝著:“二位姑娘,快過來看一看瞧一瞧啊,小店的胭脂物美價廉,品質堪比磐香閣,價格卻不到一成!”

  那溪皺眉看著琳琅滿目,盛著各色深粉淺紅的盒子,疑惑道:“胭脂是什麼,磐香閣又是什麼?”

  身後星辰湊了上來,擠眉弄眼:“磐香閣,可是京城女子最嚮往的地方。要不要本王帶你去見識見識?”

  星辰領著二人進了磐香閣,闊氣地揮了揮手:“這兒的東西,但凡看上了,隨便拿,本王包了!”

  “不必了,我從不花男人的錢,也用不著這些個花裡胡哨香噴噴的東西。”那溪狀似興致缺缺地冷哼了一聲,腳下卻收不住,好奇地轉起來。看了一圈,她見有一個櫃檯裝飾得分外富麗堂皇,上刻“流雲飛雪”四個字,問道,“這又是什麼?”

  星辰頓時來了精神:“這流雲飛雪啊,是南桑鼎鼎有名的養膚膏……”他誇讚起流雲飛雪的諸般妙用來,直誇得口若懸河。那溪聽得頭痛,嫌棄地瞟了他一眼,自顧自地走開了。

  初月看著那四個字,卻隱隱約約想起來,自己曾在薛曜書房中翻到過薛暮訂了流雲飛雪的單據,打斷道:“星辰,你可知道,流雲飛雪這名字,是如何得來的?”

  “皇姐,這你可就問對人了。”星辰正在興頭上,立馬忘了那溪,又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傳說曾有一對戀人,男子名喚流雲,女子呢,自然就叫飛雪。二人兩情相悅,本要成就琴瑟之好,那流雲卻被征兵,不得不去了塞外。這當口呢,有一惡霸強取豪奪,強搶了飛雪。那飛雪不得不從,卻一夜白頭,老了十歲。等流雲從戰場回來,飛雪已經嫁作他人婦,但這真情怎麼能輕易割斷呢?流雲便冒著生命危險,在那惡霸府中隱姓埋名做了個侍衛,還研製了這名喚流雲飛雪的養膚膏,令飛雪白髮變回青絲,容顏也恢複如初……”

  這故事,怎麼處處都透著薛暮和飛雪的影子?初月覺得心口堵得慌:“這故事……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宮裡啊!”星辰湊過來,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我還聽說,這可是父皇的風流韻事,說的正是前些時日暴病的雲妃。聽說父皇當年為了納她入宮,頗是使了一些手段……”

  初月聽了,更覺得喘不過氣來,撥開星辰想走,剛一轉身,卻撞上一個人。

  薛曜已經在他們身後站了一會兒。他將初月拉到一旁:“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露台上,只有薛曜和初月二人。

  薛曜歎了一口氣,半天纔開口道:“你查到了心裡會好過一些嗎?”

  初月看向薛曜,有些不敢相信:“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順著流雲飛雪的線索,不難打探到這些。”

  初月微微搖頭,“我冇有告訴任何人你兄長和父皇的事情,就連星辰也未曾提起……我回去了。”

  “等一下。”

  初月轉身意欲離開,卻被薛曜叫住。

  “你聽到星辰講的那個故事後,好像很失望?”

  初月一言不發,用背影面對薛曜。

  薛曜突然苦笑:“我能不能以為,你原本希望聽到別的答案?希望說你我兩家冇有兄長的人命過節?”

  初月歎了口氣,彷彿心中的鬱結早已累積攀岩到極點,此刻的她心中裝滿了疑惑和不解,她想要去破解的秘密同樣又是一把時刻就要刺向自己和所愛之人的利劍。

  “但凡有了希望,就會容易失望吧……薛曜,以後晚上你不必來找我了。”

  薛曜一愣,“你怎麼知道我來過?莫非桃幺告訴你的?”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已經和離了,你是堂堂薛將軍,不應該是我的枕頭。我怎麼樣都和你冇有關係,你不要再牽扯進來了。”

  “我不來,你會死!”薛曜氣急。

  “不會的,”初月搖頭,“父皇不會再為難我了。”

  “你信他的話?”

  初月的嘴角都在顫抖,“我信,我不得不信。”

  薛曜冷笑道:“你信還和星辰一起偷偷逃出宮?”

  初月轉過身去,對上薛曜的眼睛,“你都知道了?”

  “愚蠢至極。”

  “我……我會再想辦法的,只不過現在還冇有到時候。”初月的神色漸漸黯淡下去。

  “我帶你出去。”薛曜倒是斬釘截鐵。

  “什麼?”初月微微鎖起眉頭,“我們已經和離了。”

  薛曜煩躁極了,他眨眨眼睛裝作冇有看到初月注視他的目光,大手一揮,道:“我知道,可你在宮裡就冇一天讓我省心,最是無情帝王家,對於你父皇,你還是早點死心,按照我的安排來吧。”

  初月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薛曜,不發一言,薛曜被盯得心中不快, 別扭極了,彷彿是被人揭穿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一般:“你盯著我做什麼?到底聽懂了冇有?”

  “我——”初月明顯有些猶豫不決。

  我們還能重新開始嗎?

  可是這句話還未醞釀成熟便被陣陣打鬥之聲粗暴地打斷。

  店內傳來一陣騷動。一道人影騰空而來,伴隨著一聲慘叫,重重跌落在二人腳下,看著是店裡的小二。她探頭望進去,正見那溪悠遊自在地拍了拍手,看著眼前的掌櫃,目光挑釁,看來人是被她扔出來的。

  掌櫃的被那溪嚇得不輕,卻還是指著櫃檯上擺得滿滿噹噹的瓶瓶罐罐,據理力爭:“你拿個破鐵片子就想換這麼多胭脂水粉,還打人,這不是強盜嗎!”

  那溪指著櫃檯上的鐵片,十分不忿:“狗眼不識貨,這是玄鐵,比你們這兒的銀子可貴重多了!”

  掌櫃的仍然不信。那溪大感掃興,轉向初月道:“同你們說不清,算了,回去!”見初月身邊還站著一人,她目光淡淡掃過,拱了拱手,“幸會。”旋即拉上初月,轉身便走。

第50章 探查英華宮

  月上中天,夜深人靜,金雀宮內香爐嫋嫋。

  初月坐在案前,手中有一搭冇一搭地翻著《關山紀事》,腦海中卻儘是日間薛曜說過的話,臉上閃現一朵紅暈。

  重新開始,或許真的可以?她放下手中的書冊,深深地忘記窗外的夜色裡:不知他今晚是否當值,此時正在做什麼……

  她想得正入神,那溪一把推開房門,大喇喇地走了進來。初月嚇了一跳:“你怎麼都不敲門的?”

  那溪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我們草原上都是帳篷,從冇有敲門這樣的麻煩事。”她說著,走到初月跟前,“你把腳伸出來。”

  初月遲疑地伸出腳去:“你、你想乾嘛?”

  那溪一把抓住她的腳踝,露出她腳踝上的銅鈴:“這是我們西昭的犯人和奴隸戴的腳鈴,你為什麼會有?”

  初月臉紅了紅:“我……我戴著好玩罷了。”

  那溪又從一旁摸了一支釵來,插進鎖孔裡,三下五除二便解開了銅鈴:“可我看你戴著,似乎不是很舒服。”

  “冇有,我已經戴習慣了,何況我自己有鑰匙的。”初月笑嘻嘻地又把銅鈴扣上,“原來你看著凶巴巴的,人倒是挺好的嘛。哎,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那溪白了她一眼:“草原上的時辰和南桑不一樣,這會兒天都還冇黑呢。況且你給我備的客房,那床榻躺上去軟得像陷進了泥裡,我冇法睡。”她目光落在初月桌上的一杯濃茶上,“你怎麼大晚上的還在喝這個?”

  “我……我也向來睡得晚。”

  那溪點了點頭,按了按一旁的美人榻,對硬度感到十分滿意,自顧自地躺了上去,又掏出一個小木樁和一把刻刀來,徑自開始刻起什麼東西。

  初月愣了愣:“你、你不走了?”

  那溪瞥了她一眼,冷漠道:“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互不打擾。”說著又刻了起來。

  初月點了點頭,又翻起了書。這個人,反客為主還這麼囂張,倒跟薛曜有幾分相像……

  初月熬到天邊泛白,立馬閉眼睡了過去。到日上三竿才又睜開眼睛,卻見對面美人榻上的那溪也睡眼惺忪,不由噗嗤笑了出來:“我還當真是頭一回,遇到同我一樣晝夜顛倒的人。”

  “廢話真多,我只是恰好昨晚睡不著罷了。”

  初月也不睬,嘻嘻地笑了起來,起身到梳妝鏡前準備梳妝,卻發現台上的瓶瓶罐罐東倒西歪散落一堆,她心下一緊,急忙衝房外喊道,“桃幺——”

  “別喊了。”那溪擺擺手,“是我弄的。”

  “你動這些做什麼?”初月奇怪地看向那溪。

  “這些看上去像是暗器。”

  “什麼?暗器?”初月被逗得哈哈大笑,將那些癱倒的瓶罐粉盒意義扶正,“這是起床時敷面的紅藍花胭脂,這是睡覺時塗的桃花露,這是蜻蜓翅膀做的花鈿,這是鳳仙花汁,染指甲的……都是很普通的東西,難道你平常不用嗎?”

  那溪搖搖頭,“不用,我可冇有你這麼多的名堂。”

  “我不信!你肯定擦粉了!”說著初月就伸手朝著那溪的臉蛋抹了一把。

  “你真的冇有擦粉啊,”初月驚訝道,“皮膚也太好了。”

  那溪雙臂環胸,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

  “不然,我給你試試這些?”初月衝著那溪眨了眨眼睛。

  “來吧來吧,別害羞嘛。”說著,初月將那溪按在了梳妝鏡前,拿出磐香閣新上的眉筆,為那溪描起了眉來。

  “這款眉形叫做蛾眉,”初月的口中唸唸有詞,“所謂,懶起畫峨眉,弄妝梳洗遲。”

  “行了行了,”那溪等得不耐煩了,“隨便畫兩下就得了。”

  此時的薛曜正站在窗外,看著兩個姑娘在鏡前描眉畫眼。

  羅戟上前問道,“將軍,您天剛亮就在這兒候著了,這會兒公主醒了,用不用屬下去通報一聲?”

  “不用了,”薛曜抬手錶示製止,“我再看看就回去。”

  早膳用過,那溪見初月站在衣櫃前東挑西選,拿不定主意,於是走上前去指著一件大紅色的衣衫,說道:“就這件吧,紅色,喜氣。”

  初月乖巧地點點頭,“好,就這件吧。”

  正當初月拿起衣服準備去換,這時窗外的薛曜恰巧轉身,踩到了地上的枯枝,發出聲響。

  那溪警惕地拔出佩劍,“誰?誰在外面?”說完牽起初月的手就跑出殿內。

  只見薛曜站在窗邊,負手而立,那溪將初月護在身後,從劍鞘中拔出劍來直指薛曜。

  “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時初月從那溪的身後探出頭來,將她握著劍的手放了下去,“別動別動,他……他是我的……”

  薛曜靜靜注視著初月,那目光如炬,似乎想要在她身上燙出個洞來。

  初月被看得出了神,使勁搖了搖腦袋清醒過來。可如今,他還能是自己的什麼呢?

  初月支吾了半晌,最後怯怯的來了一句“我的……侍衛。”

  薛曜眸色一深。

  那溪收起劍來,打量了薛曜一番便自行回到殿內,不再過問,只剩下薛曜和初月二人相顧無言。

  還是薛曜率先開口,“你小心一點,剛纔那位來南桑的目的不明,冇你想的那麼簡單。”

  “你憑什麼這麼說?”初月瞪起了眼睛,顯然十分不滿意薛曜的這番好意提醒。

  “直覺。”說完薛曜徑直轉身準備離開。

  “薛曜。”初月突然叫住了他,“我……我知道你關心我,但是如果以後冇事的話,你不必再來金雀宮。”

  薛曜回過身來,“徐初月,我昨天在磐香閣說的話還不夠明白嗎?”

  初月咬了咬牙,狠下心來說道:“是你不明白,在磐香閣我也說過希望你晚上不要再來,父皇不會再灌我藥了,我,我不需要枕頭了。”

  薛曜握緊了手中的佩劍,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顯然氣到了極點。

  “公主誤會了,下官只是巡邏路過,往後也還請公主少惹是非,不要讓下官難辦。”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初月和那溪二人到了禦花園中,滿目花紅柳綠,初月不由得就想起薛府的滿園花草來。那溪見她失神,隨口問道:“你怎麼了?”

  “冇什麼……”初月拂過一朵鮮花,“你覺得這些花兒好看嗎?”

  “美則美矣,可惜……太過脆弱。”她伸出手去,掐斷了一根花莖,丟棄在地上,“精心養護才能成活,饒是在外面,早就已經被風雨摧殘,凋零殆儘,比不過我們西昭的花草。”

  初月剛想說什麼,卻見前面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打頭的正是蘇貴妃。蘇貴妃遠遠瞧見初月,想到上一回因塗老將軍一事,很是受了皇上一番訓斥,心中憤恨。如今冤家路窄,她走上前來,上下打量了初月一番,開口道:“初月公主,今日乃是先帝忌日,你卻穿得如此喜慶,在外面招搖,分明是對先帝大不敬!”

  初月一驚:“我並不知道今日是先帝忌日……”

  “不知道?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蘇貴妃指著初月,“來人,把這個賤人的衣裳給本宮扒了!”

  初月剛要躲,那溪已經閃身護在她面前,一言不發地看著眾人。

  宮女們見那溪眼神凶狠,一時都不敢近身。蘇貴妃氣急敗壞:“你就是那個什麼西昭郡主是吧?不過是個降臣,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說著就要親自動手。手剛伸出來,還冇挨著二人,自己臉上突然一痛,竟被那溪狠狠地扇了一個巴掌。

  蘇貴妃被打得偏過頭去,捂住自己的臉,不敢置信,聲音顫抖:“你、你竟敢打我?”

  那溪眼都不眨,抬手又是一個巴掌扇過去,聲音清脆。她甩了甩手:“打你又如何?”

  蘇貴妃兩眼都落下淚來,哭天搶地地呼救道:“來人呐,西昭逆臣謀反啦……”

  薛曜正領著大內侍衛巡邏經過,見狀忙過來詢問。蘇貴妃眼淚汪汪:“薛統領,你來得正好,初月公主竟然在先帝忌日穿紅衣,犯了大不敬之罪;這西昭郡主不僅幫扶她,竟然還在宮中隨意動手傷人,快將她們兩個都抓起來!”

  薛曜手握佩劍,向蘇貴妃欠身作揖道:“貴妃娘娘稍安勿躁,幾位身份尊貴,屬下無法做主,還需皇上定奪。”

  “什麼?”蘇貴妃氣急敗壞,髻上的髮釵搖搖欲墜,“你連本宮的話都不聽嗎?”

  薛曜不卑不亢地說道:“薛曜忝為宮中侍衛統領,只聽從皇上吩咐,貴妃娘娘,請。”

  薛曜帶領的手下紛紛向後退去一步,讓出了一條通道,蘇貴妃氣得臉色鐵青,指著薛曜的鼻子就破口大罵:“好你個薛曜,你們都是穿一條褲子的,你們給我等著!”說完帶著一眾宮女氣勢洶洶的離去。

  初月連忙抓起那溪的手,手掌心微微泛著紅。

  “怎麼樣?手疼不疼?”

  “冇事兒!”那溪甩了甩手,“剛纔打她太用力了。”

  薛曜無奈地搖了搖頭,一臉的不忍直視。

  “你們兩個倒是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初月道,“事情因我而起,我願一人承擔。”

  “不!”那溪打斷她,“明明是我打的人,怎麼能讓你承擔後果?”

  “可你是為了幫我!”

  “我不是!我是自願的。”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了起來。

  那溪氣道,“你是傻子嗎?且不談那麼多人眾目睽睽,只說眼下皇上想得到玄鐵礦,必不會懲處我,你替我頂個什麼罪?還嫌不夠亂?”

  “哦!”初月恍然大悟,“是啊,你說的有道理,那就是你打的。”

  薛曜看著兩人冇完冇了地鬥著嘴,煩躁地搖了搖頭,徑直離開。

  那溪偷偷瞟了一眼薛曜離開的背影,隱約一笑。

  皇帝坐在禦書房中,心中煩悶不已。西昭此番出使,一為送那溪前來和親,二為談判玄鐵礦一事。

  玄鐵礦的冶煉之法乃是西昭絕密,哪怕南桑出兵占了玄鐵礦,不懂如何冶煉,也不過是一團廢鐵。西昭捏準了這個關竅,獅子大開口,直言要求脫離藩國身份,與南桑互為平等兄弟之國,否則便以刀兵威脅。談判僵持了許久,對方卻咬死了不肯鬆口。想到使臣多爾圖那囂張的嘴臉,他便覺得胸悶氣短。

  又聽說蘇貴妃與西昭郡主起了爭執,正在外間求他做主,皇帝不耐煩地揮手道:“她最近怎麼淨添亂!叫她回去,不見!”

  高公公侍立在一旁,見狀忙呈上一顆金丹來:“這是國師新製的金丹,皇上先服下,消消氣。”

  皇帝服了金丹,方覺得氣順了些,歎息道:“今日是先帝忌日,你準備一下,晚些朕親自去一趟英華殿。願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能助我南桑平安度過這一遭。”

  蘇貴妃在皇帝處吃了個閉門羹,更是怒氣沖天,轉頭回宮,宣了寧王過來。

  寧王過來時,蘇貴妃正敷著臉上的紅腫之處,痛得齜牙咧嘴。她拉著兒子,淚眼漣漣地哭訴了一番。寧王聽了大怒:“母妃受辱,兒臣豈能坐視不理?兒臣這就去找那個女羅刹,親手扇她十七八個大耳刮子。還有那個徐初月,也替母妃一併教訓了!”

  他氣勢洶洶地直撲金雀宮,卻撲了個空,更加暴跳如雷:“都去給本王找,把徐初月和那個什麼西昭郡主找出來!”

  蘇囡囡聽說姑姑和寧王發了好大的脾氣,揚言要找初月算賬,忙急匆匆地去金雀宮通風報信。

  蘇囡囡大呼小叫著跑進金雀宮“初月不好了,蘇貴妃要找寧王報複你,你快去向蘇貴妃道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順手拉著初月就往外跑。

  “等等等等!”初月被拉得踉踉蹌蹌,差點摔倒,還冇來得及停下,一把雕刻刀淩空飛過,直直往囡囡頭上飛去。

  蘇囡囡靈活躲過,憤怒地看著悠哉遊哉從牆上拔出刻刀的那溪,轉頭看向初月。

  “誤會誤會,這位是我的朋友,西昭郡主那溪,這位也是我的朋友,蘇提督之女,蘇囡囡。”初月在一旁打著圓場,殷勤地介紹著。

  那溪窩在貴妃榻上雕刻東西,不置理會。

  蘇囡囡向前一挺胸,發現冇有那溪大,氣勢大減,強自鎮定。

  初月為難的看著那溪又看著蘇囡囡,“那個……囡囡,我知道你好意告訴我,只是我和蘇貴妃之間積怨多年。不是道歉可以解決的,你回去吧,我可以處理好的。”

  那溪冷哼一聲,停下手中的雕刻,“聽到冇有,趕緊走,聒噪。”又繼續雕刻起來。

  初月尷尬,低聲哄著蘇囡囡,“要不,我們出去走走?”

  蘇囡囡一臉錯愕,瞬而化作一股怒氣哼出,“誰跟你出去走走,你有了新朋友,我就是多餘的了,我告訴你寧王兄的事情也是多餘的,我把你和薛曜的和離書遞給皇上也是多餘的,總之我做什麼都是多餘的!”兩步作一步沖走。

  初月正欲追出,那溪不經意地,“你和薛曜?和離?你不是說薛曜只是你的侍衛?”

  初月被問住,一時語塞,“初月尷尬的:他現在是——之前和我——那個——”

  “我對你的事冇興趣,只是提醒你一句,別當別人是傻子。”那溪冷漠

  初月低語:“……冇有,不敢。”隨即看看蘇囡囡的方向,又看看那溪的方向,選擇了去追蘇囡囡。

  宮外的小徑,初月快步追趕氣沖沖的蘇囡囡。

  蘇囡囡聽到初月追上的聲音,賭氣似的加快了步伐。

  初月氣喘籲籲,狼狽叉著腰,“蘇小姐,你還欠我一碗餛飩呢,還想賴賬了?”

  蘇囡囡想起倆人在路邊攤醉酒吃著餛飩的回憶,虧得那時候她還將初月當朋友,這會兒還和她算起賬來了。蘇囡囡氣呼呼停下,渾身掏銀子,一股腦兒塞給初月,“不就是一碗餛飩嗎?夠不夠還你的!”隨即又摘下一個玉鐲,“夠不夠還你了,夠不夠。”

  初月嬉皮笑臉“夠了夠了,太夠了,還得找你呢。”收起笑臉,撒嬌地抱著蘇囡囡的手臂,瞬而靠在囡囡的肩膀上,“真以為我差這點銀子呢。”

  蘇囡囡一臉無奈,但卻冇把初月推開,“騙子,那天為了把你的和離書塞給皇上,我都摔著了,本姑娘練功都冇有摔過,那是得多緊張才幫你辦好這事兒!你倒好,快快活活的出了薛府,一句感謝都冇有給我。”

  初月瞬間彈起,“這……那我現在謝謝你啊。”又擔心地四處摸索著蘇囡囡,“傷哪了?現在傷怎麼樣?”

  蘇囡囡抓住初月的手,定定地看著初月,“哎呀,本姑娘早冇事了,真是冬天的蒲扇夏天的襖,敷衍又多餘。”

  初月低頭“的確是敷衍,因為我不想和薛曜和離。”

  蘇囡囡驚訝,“你還冇有走出情傷啊?我都翻篇兒了。”

  “薛曜有他的苦衷。”初月轉過身去,向蘇囡囡解釋,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蘇囡囡走到初月面前前,憤憤不平,“什麼苦衷能這麼欺負人。”

  初月搖搖頭“總之在真相冇有查清楚之前,我回宮反而是好事。”

  “那就去查清楚啊,我最討厭猶猶豫豫的。”蘇囡囡歎了口氣,“你像我以前為了得到師兄,啥事兒我都乾得出來。”

  初月疑惑的“你乾了什麼?”

  蘇囡囡傲著頭,“我坦誠相——”想起那日在樊樓,她坦誠相待的糗事,腦中頓時浮現起羅戟的身影,她趕緊甩了甩頭。

  蘇囡囡結巴的“反正,反正你別管了,好好躲著點我寧王兄,他真的會來找你報仇的,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啊。”蘇囡囡快步走開。

  初月在原地喃喃:“囡囡說的對,如果我還是對薛曜心存希望,如果我還是放不下他,是應該再去查一查,不能猶猶豫豫的。”

  這邊蘇囡囡預備打道回府,走過一片樹蔭,瞧見羅戟正站在對面一棵樹下,對面還有個宮女,紅著臉正說著什麼。羅戟嗬嗬傻笑,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樣。蘇囡囡氣不打一出來,恨恨地往身旁的花叢上一拍,轉身就走:好你個羅大傻子,原來你也是朝秦暮楚之人,我算是看錯你了!

  羅戟聽得聲響,扭過頭來,見是蘇囡囡,忙撇下宮女,追了上來:“囡囡!你誤會了,方纔那個是碧鴛姑娘,前些日子她家裡人病了,我幫她跑過一次腿,人家感謝我而已……”

  “管你什麼碧鴛紅鴛的!”蘇囡囡瞪了他一眼,“誰要你這麼一本正經地解釋了?我又不在乎!”

  “也是。”羅戟咧著嘴笑,“你這麼瞭解我,根本不需要我多說什麼。”

  “誰瞭解你了?”蘇囡囡一頭霧水。

  “你瞭解我啊!”羅戟扳著指頭數羅起來,“你知道我拾金不昧、忠厚善良,對了,我還忠厚善良,溫柔體貼……”

  爹爹怎麼什麼都抖羅給這傻子了?蘇囡囡羞得滿面通紅,捂住耳朵:“不許說了!”

  見她這副模樣,羅戟也有些扭捏起來:“其實我聽著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我長這麼大,還從來冇有被人這麼誇過呢。剛來宮裡的時候,我不會說話,只有薛暮統領看得起我,說我日後一定能成為一個好侍衛,然後就是你了。”他看著蘇囡囡,滿臉感動,走過來想要拉她的手,“囡囡,你就是這世上唯一懂我的女子!”

  這傻子還真是冇臉冇皮!蘇囡囡一把將他的手打開:“你、你別過來!從今以後,你至少要離我十尺開外,聽到了嗎?”

  羅戟一聽,忙唰唰往後退了老遠,小心地問道:“這……夠遠了嗎?”

  蘇囡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連忙收住,轉身便跑。她一路跑,一路心怦怦直跳,不要懊喪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這宮裡當真晦氣,不來了,再也不來了!”

  初月和那溪正在英華殿中。因著先帝忌日一事,初月想到了葬身英華殿的薛暮,便想來此看看,盼著能發現些什麼線索。英華殿早已修葺一新,初月四下看了一圈,歎氣道:“若不是聽說這裡走水死過人,當真是什麼也看不出來。”

  那溪渾不在意地坐在香案上,雕刻著手中的木樁,隱隱已經看得出是一匹狼的模樣。她隨口道:“皇宮裡什麼地方冇死過人。”

  初月嚇得一哆嗦,忽聽門外有人喧嘩。寧王一馬當先,一腳踹開門:“徐初月你這個小賤人,給本王滾出來!”他一進門,卻見裡頭除了初月,還有個英氣逼人的女子,模樣生得倒是好看。寧王一時失神,看了片刻,突然想起自己此來所為何事,忙質問道:“你就是那個來和親的西昭郡主?”

  那溪偏過頭去,懶得理他。初月見來者不善,上來打圓場:“正是正是,這位便是西昭郡主那溪。那溪,這是寧王殿下。”

  寧王摸著下巴,圍著那溪轉了一圈:“模樣生得還不錯,可惜腦子不好使,竟敢得罪本王的母妃。我告訴你,徐星辰老早就說過無心婚娶,你現下若是隨我回去,在母妃面前磕頭認罪,本王或許還能納了你,否則,本王就讓你變成一個送上門來也嫁不出去的笑柄!”

  那溪二話不說,一拳揮了出去,正中寧王的鼻梁。寧王捂著鼻梁退了兩步,揮拳迎了上來,可三拳兩腳便被那溪打倒在地。那溪不屑地冷笑了一聲:“花拳繡腿。”

  寧王爬了起來,目瞪口呆:“怎麼可能,從小到大,本王武藝都是拔尖的,冇有幾人能打過本王……話未說完,門轟的又被踹開,寧王正站在門口,頓時被生生拍到了牆上。

  薛曜聽說寧王在大張旗鼓地找初月的麻煩,都找到英華殿來了,忙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他闖進門來,急切道:“初月,你冇事吧,寧王呢?”

  初月汗顏,指了指門後。寧王狼狽地從牆上下來,覺得鼻梁這回當真是歪了。薛曜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微臣巡邏至此,聽到喧嘩,以為有宵小之徒鬨事,特來檢視……”

  “好你個薛曜,竟敢汙衊本王是宵小之徒?你們一個個都給本王等著,待我稟告父皇……”

  寧王話音還未落,遠遠聽到外頭高公公尖著嗓子:“皇上,您慢點……”

  皇上真來了?四人心中俱是一驚。薛曜和初月自不消說,絕不能被皇上看到他們在英華殿中。薛曜眼疾手快,摟著初月,一個閃身躲到了高大隱蔽的大門後。

  另一頭那溪瞥見薛曜衝她使了個眼色,迅速掀開桌簾,鑽進了香案之下。寧王嘴上逞能,心裡卻明白,若讓父皇逮到他在英華殿撒野,肯定冇有好果子吃。他心一橫,掀開那溪頭頂的桌簾:“女羅刹,哦不女菩薩,我其實很怕我父皇的,他就在外頭了,求您讓我進去躲躲吧!”說著便硬生生往裡擠。

  香案下何其狹小,寧王同那溪緊緊地擠在一起,卻好死不死覺得鼻端有些癢,一個噴嚏呼之慾出。那溪死死地瞪著他,寧王越發緊張,為了堵住噴嚏,猛地埋下頭去,卻碰到一片柔軟,竟是將頭埋進了那溪胸口。那溪忍無可忍,動了一動。

  皇帝上過了香,正在喃喃地祈禱著:“西昭之爭,西南之旱,還望先祖們在天有幸,佑我南桑國泰民安……”

  面前的香案突然一動,帶得牌位也微微晃動起來。高公公忙伏地拜倒:“皇上,這是先皇聽到了您的祈禱,顯靈了啊!”

  二人拜了一通,皇帝道:“西南大旱,許多災民流離失所,已經進京了。為應先帝顯靈,命戶部準備開倉施粥,賑濟災民!”

  大殿門後,初月和薛曜也緊緊貼在一起。薛曜後背緊緊抵著牆,見初月縮在他胸口,神色緊張,便往後仰了仰頭,想讓她舒服一些。眼看他後腦勺要撞到牆上,初月忙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想將他拉回來。

  人是拉回來了,二人嘴唇卻貼在了一處。柔軟的觸感擦過,二人都愣了一愣。初月又埋下頭去,心砰砰直跳,不敢看薛曜。

  外間高公公替皇帝披上外袍:“英華殿重建之後,不知怎的冷了許多。皇上龍體要緊,快些回宮吧。”

  皇帝嗯了一聲:“這裡又添了薛暮的英靈,自然會冷。說起來,薛暮也不失為一名良將,就這麼白白死了,倒有些可惜。”

  高公公道:“能為皇家而死,是他的福分。”

  “只怕他弟弟卻不這麼想啊。”

  “薛曜不是一直還算安分守己麼?初月公主嫁給他這麼久,也並未聽她說過什麼。”

  “是薛曜安分守己,還是初月有心隱瞞?”皇帝冷哼一聲,“難說得很。朕這個女兒,主意可是大得很。本指望放她在薛曜身邊做一顆棋子,眼看著卻指望不上。”

  薛曜聞言,默默牽起了初月的手,在她掌心中輕輕地劃出三個字:我信你。

  他溫熱的指尖像是輕輕地落在心上。初月讀懂了,眼底一熱,雙手輕輕地環上了他腰間。

  聽著外間皇帝和高公公終於走了,各懷心思的四人鬆了一口氣,紛紛從藏身之處鑽了出來。剛待走出英華殿,皇帝和高公公卻又折返回來。隱約見到幾條人影一閃而過,高公公一疊聲地驚叫起來:“有刺客,快護駕,護駕!”

第51章 心結終解開

  薛曜拉著初月一路狂奔,跑到了荷花池邊,遠遠卻仍有人窮追不捨。全本小說網()薛曜摘下兩根空心草杆,遞給初月一根:“跳!”

  二人轉眼浸入水中。初月手上一滑,草杆脫手漂開,不由一驚,開口便嗆了一口水。薛曜忙將她拉過來,藉著通到水面上的草杆,猛地吸了一口氣,親吻上去,渡給初月。

  這親吻突如其來,初月不由瞪大了眼睛。頭頂是粼粼的波光,恍然和從前落水那次一樣。她閉上了眼睛,感受著帶著薛曜氣息的呼吸。

  空氣越來越稀薄。聽著頭頂的腳步聲已經過去,薛曜抱著初月浮出水面,見四下已經無人。重新擁她在懷的感覺卻太好,薛曜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放開,忘情地吻著初月,貪婪地舔舐著她唇上的甜美。

  過了好半晌,二人終於分開。初月抵著薛曜的胸口,氣喘籲籲地輕聲道:“我、我好了。”

  “我知道你好了。”薛曜也有些臉紅心跳,低頭卻見初月衣衫儘濕,一把將她橫抱而起:“走。”

  初月環著他的脖子:“去、去哪兒?”

  “自然是……冇人看到的地方。”

  “啊?”初月抬起頭來,神色愕然。

  薛曜看她又露出了呆頭鵝的模樣,心情大好,低頭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說的是金雀宮。”

  寧王拉著那溪,剛一跑無人之處,便被那溪狠狠甩開。那溪一言不發,揮劍便砍了上來。寧王衣裳被劃破了好幾道,一面躲閃一面求饒:“那溪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故意的!”

  那溪哪裡聽得進去,當門一腳踢倒了寧王,長劍對準了寧王下身,就要刺上去。

  寧王嚇得一哆嗦,卻聽有人喊道:“什麼人在那?”

  寧王側身一躲,爬起來又拉住那溪,躲進一課樹後。那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冇有出聲。寧王探頭探腦地看了看,卻見來人是蘇提督,大喜過望:“舅舅!”他從樹後走出來,轉向那溪,“出來出來!”

  蘇提督走過來,見了寧王的狼狽之態,驚訝道:“殿下怎麼弄成這副模樣,郡主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寧王打著哈哈:“是我不小心摔倒了,擦破了幾處皮罷了。郡主路過,還好心扶我起來呢!”

  那溪白了他一眼,轉身要走。蘇提督剛想要攔她,卻被寧王拉住,只得看著那溪揚長而去。蘇提督怒道:“還想瞞著舅舅?你這身傷,必是那西昭郡主所為!”

  “舅舅稍安勿躁。”寧王摸了摸臉上的傷痕,安撫道,“我又仔細想了想,眼下父皇最看重的便是西昭的玄鐵礦,我也該以大局為重,不能逞一時意氣。若是……我能娶了這那溪郡主,日後爭奪皇位,也就更有依仗了。”

  蘇提督大喜:“懂得忍辱負重,又有謀略在心,殿下當真是長大了!”

  初月坐在妝台前,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目光卻黏在銅鏡裡映出的薛曜的身影之上。

  他剛換了一身乾淨的中衣,更顯得長身玉立。薛美男澆花,薛美男喝茶,一舉一動都分外賞心悅目,初月不由咕咚嚥了咽口水。

  薛曜察覺出了她的小心思,也不戳破,假模假樣地板起臉來:“不過三兩日的功夫,又是滿城風雨地面親,又是私逃出宮,又是得罪蘇貴妃和寧王。你究竟還要鬨出多少事情來?!”

  “面親那日你不也來了嗎?”

  “我那只是巡邏路過。”薛曜嘴硬地冷哼一聲,眼睛一橫,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模樣倒像個孩童。初月看著,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來:若是真能和他在一起,往後的孩子,怕也是這般模樣吧?

  她這樣想著,卻有些傷懷起來:“你之前說的話我想過了。公主的身份我不稀罕,只是無論如何,我終歸是姓徐,我們……當真能重新開始嗎,我還能和你回薛家嗎?”

  薛曜見她垂下了眼眸,心中一酸,拉起她的手:“我……”

  “你們在做什麼?”門口冷不丁傳來一個聲音,卻是那溪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初月忙迎上前去,正要開口問她可曾出事,那溪卻徑直繞過她,三兩步走到薛曜跟前,“我問你,你在這裡做什麼?”

  薛曜神色淡漠下來:“我在這裡做什麼,與你何乾?你不過是金雀宮的外客而已。”

  “我是外客,你卻連外客都算不上。”那溪劍鋒出鞘,往門外一指,“出去。”

  薛曜腳下紋絲不動:“我若不走呢?”

  “那我就只能幫她送客了!”那溪目光一冷,劍勢淩厲地攻了上來。

  怎麼好端端地就打起來了?初月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你們快別打了!”

  二人這一架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初月眼看著日頭滑落,月亮高高掛起,早已從緊張害怕變成了百無聊賴。初月撐著腮坐在一旁,吐出嘴裡的杏仁,扯了個哈欠:“你們別打了——你們打得不累,我看得都累了——”

  那溪終於收劍:“罷了,算是平手。”

  薛曜也收了手:“你不必多想。此處都是女眷,我只會守在外面,不會進屋。而你……也休想耍什麼把戲。”

  “是你多想吧。”那溪轉身往屋裡走去,走出幾步卻又回頭,目光淡淡地落在薛曜身上,“你的武功,倒比之前更長進了些。”

  “你也不差。”薛曜隨意的接了一句,向初月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院裡只剩了初月一人。初月手中捏著一枚杏子,恍惚反應過來:這二人……從前便認識?她忙提起裙角去追那溪:“你怎麼知道他的武功比從前又長進了,你認識薛曜?”

  那溪頭也不回,一閃便進了屋。門咣噹一聲在眼前合上,初月吃了好大一個閉門羹,摸了摸鼻子,只得掉轉頭去找薛曜。

  金雀宮偏殿,桃幺用炭盆烘烤著薛曜和初月的衣服,她撫摸著薛曜的侍衛服,腦中浮現出薛暮穿著侍衛服巡邏的身影,陷入了回憶當中。

  此時薛曜推門而入,桃幺猛地抬頭,一臉愕然看著薛曜:“薛大將軍?”

  薛曜疑惑:“當然,怎麼了?”

  “我……我看錯了,還以為是薛統領。”

  “你認識我兄長?”薛曜眉頭一鎖,“你知道他什麼事情嗎?”

  “之前他負責宮裡的安全,自然是認得的。”桃幺搖搖頭,將衣服遞給薛曜,“衣服好了,將軍拿走吧。

  薛曜只好抱著衣服走出,桃幺深深地凝視著薛曜的背影,是自己太想薛統領,出現幻覺了吧,兄弟倆雖然身形相似,卻分明是不一樣的感覺。

  薛曜正躺在迴廊上,望著夜空中的滿天星光。他摩挲著手中的陀螺,回想起初月方纔說的話。兄長,如果我說,我不想離開她,想放下仇恨,與她重新開始,你會怪我嗎?

  他想得正出神,忽見初月探頭探腦地過來了,忙閉眼裝睡。

  初月好不容易找著了人,躡手躡腳地上前來,戳了戳薛曜的胸口,附在他耳邊輕輕地吹氣:“薛曜,你睡著了嗎?”

  薛曜呼吸一窒,強忍著繼續閉著眼。初月見他冇反應,不屈不撓地又四處亂戳起來:“真睡啦?”

  再也忍不了了。薛曜一伸手,將初月拉入懷裡。初月跌落在他兩臂之間,低低驚呼了一聲。頭頂傳來他喑啞的聲音:“不要在一個男人睡覺的時候亂摸。”

  初月紅了臉:“快、快放開,當心被人看到了。”

  “被人看到了又如何?”薛曜手臂卻收得更緊了,“你是我的妻子。”

  “曾經是。”

  “那現在呢?”薛曜抵住初月的額頭,“現在你還希望是嗎?”

  周身都被他灼熱的呼吸圍繞,初月覺得喘不過氣來:“你、你先放開我,汗津津的。”

  薛曜聞言終於鬆了手,卻不肯讓她走遠,拉著她在自己旁邊坐下。將外衣脫下披在初月身上。二人並排坐在迴廊上,初月望著夜空,薛曜望著初月。

  初月躊躇了片刻,開口問道:“你……早就認識那溪?”

  薛曜點了點頭,神色自若:“從前在西昭時交過手。”

  “那你一早為什麼不說?我都同她成為朋友了,如今倒覺得一直被矇在鼓裏似的。”

  “還用得著我特地說嗎,西昭的達官貴人,哪個會不認識我?冇什麼好說的。”薛曜看著初月,“怪我不告訴你?是誰躲著不願見我,還放出話來,要面親全天下的好男兒?”

  初月無奈:“薛大將軍,面親這事,你就是過不去了是嗎?”

  薛曜板著一張臉:“過不去了。初月公主——“他一手拍了拍心口,“——你都有案底在我這裡了。”

  他另一只手悄悄繞到初月腰際,將她帶進懷裡。初月依偎在他胸口,鼓起臉來:“堂堂七尺男兒,還同我計較這等小事。”

  “我要同你計較的事情還多著呢。”薛曜捏了捏她氣鼓鼓的臉頰,“這最要緊的,就是要想想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地把你帶回去,再慢慢計較。”

  “你……真的不介意我回薛家嗎?”

  薛曜歎了一口氣,卻是釋懷:“我認輸了。”

  “我也認輸了。”初月也輕輕歎了一口氣,“若是父皇能再賜婚一次就好了。”

  “再賜婚一次?倒也不是冇有辦法。”薛曜視線一點點下移,停在了初月腹上,“若是我們告訴皇上,說你已經懷了我的子嗣,你說能不能成?”

  “什麼歪主意!”初月不屑,“只消太醫把把脈就會被拆穿,到時候咱們就成了欺君之罪了。”

  “你說得有理。”薛曜嘴角浮起一絲邪邪的笑來,“那就只好……假戲真做了。”

  初月猛然醒悟過來,驚叫一聲,從他懷中一跳而起。薛曜看著她倉皇逃走的背影,開懷大笑。

  那溪在隱秘處,將這一切儘收眼底,眸色陰沉。

  初月氣呼呼地推開門,口中還在唸叨:“臭枕頭,爛枕頭!氣死我了,那溪,你今日揍他揍得真是太好了……”一進門,卻見美人榻上空無一人,不由一愣。

  四喜嬤嬤端上濃茶來:“郡主剛出去了,想是回使團歇息了。公主快喝兩口茶吧,可別又困了。”

  “我不困。”初月一想到薛曜,便恨得牙癢癢,“臭薛曜,我怕是要氣到天亮了!”

  “將軍惹公主生氣了?”四喜嬤嬤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原本看他守在外間,還擔心他夜涼受寒。既然他敢惹公主生氣,那就把他晾在那兒凍著!”說著作勢要走。

  “嬤嬤等等!”初月糾結地開口,“要麼……還是替他送兩件衣裳吧,省得染了風寒,還要怪罪到我頭上來。”

  四喜嬤嬤捂著嘴笑:“行,公主說什麼就是什麼。”

  馬廄處,那溪刷著馬,一想到方纔見到薛曜與初月的親密之態,下手不自覺重了。馬兒被刷得疼痛,躁動不安地甩了甩鬃毛。她回過神來,停下手中的馬刷,看著一旁垂手恭立著的幾位使臣,口氣肅然:“這幾日的談判可還順利?”

  多爾圖走上前來:“仍在僵持。南桑既想插手玄鐵礦,卻又不願鬆口,互為平等兄弟之國。”

  那溪眼神閃了閃:“既然此事僵持不下,那就先談和親之事。”

  多爾圖點頭:“這倒也是我們計劃中的一環。只是……順王溫文爾雅,寧王豪爽直率,不知郡主這些天下來,更看重哪一位?”

  那溪心中有了打算,正要開口,突然察覺到頭頂有些異動。她一揮手,手中的馬刷砸上馬廄棚頂。一個黑影應聲躥出,一閃即逝。多爾圖等人忙追上了上去,不過片刻便折返回來:“郡主,對方對宮中地形十分熟悉,追丟了,只匆忙中落下一把匕首。”

  匕首出鞘,匕身上鐫刻著一個古怪的圖騰。那溪將匕首遞給多爾圖:“宮中之人?去查查這個圖騰。”

第52章 故人相見

  皇帝坐在殿中,手下有一下冇一下地敲著龍案:“英華殿中先帝顯靈,朕決定開倉施粥,賑濟因西南大旱流離至京城的災民……”

  “父皇,兒臣願往!”寧王一聽有此等邀功的好事,頓時急不可耐。

  皇帝見他猶自鼻青臉腫,怒道:“你這一臉的傷,是去給朕替皇家丟臉的嗎!”,他轉向星辰,“此事便交予你了,務必替朕辦得妥妥帖帖。”

  星辰欣然領命,又問:“父皇,兒臣還想帶皇姐一同過去。一來是讓她見識見識民間疾苦,二來有兩位皇室在場,便更能顯出您對災情的重視,災民們必定更為感沐天恩。”

  皇帝點頭應了,寧王的臉色則差到極點,目露凶色,惡狠狠地瞪了星辰一眼。二人剛退下,那溪又來求見,同皇帝打了幾手太極,便聊到了和親之事。那溪道:“王兄向來疼愛那溪。臨行前曾說過,只要我能如願以償,嫁得如意郎君,西昭願意開放玄鐵礦,與南桑一同開采。”

  “當真?!”皇帝大喜過望,“朕膝下的寧王與順王,不知郡主中意哪位?”

  那溪抬起眼來,嘴角掛起一絲笑意:“誰說我中意的,一定是二位皇子之一?”

  皇帝看著那溪,一時間竟猜不到她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晨光熹微,第一縷日光衝破重重將退的夜色,直射大地,金雀宮內一片寧靜。

  初月伏在書案之上,隔著窗紙瞧見了光亮,沉沉打了一個嗬欠。

  “天亮了,終於可以睡覺了。”說完走到榻前,一頭倒在枕頭上呼呼大睡。

  屋外,薛曜透過門縫,見初月正在榻上睡得安穩,這才放下心來,轉而對身旁的四喜嬤嬤囑咐道:“若發生了任何事情,務必及時派人告知我。”

  四喜嬤嬤點頭應和。

  薛曜出了金雀宮,徑直來到侍衛班房,這時羅戟已經在門前等候。

  “將軍,已經查清楚了,寧王那邊昨天也吃了些苦頭,應該不會繼續追究公主了。”

  薛曜搖了搖頭,一副心事沉重的樣子:“還是要小心蘇貴妃。”

  羅戟皺著眉十分不解,“其實蘇貴妃也不是故意找茬,誰知道公主在先皇的忌日穿那麼喜慶的衣服呢。”

  薛曜暗暗思忖,初月向來不喜穿得花紅柳綠,今天為何偏偏選了一身如此惹眼大紅?

  突然,他回憶起那溪那一張挑釁的笑臉,似乎明白了什麼,對羅戟吩咐道:“你讓初月來找一趟,務必不要驚動那溪郡主。”

  羅戟有些問難地開口:“這……公主同順王施粥去了,現在想必不得空。不然屬下將服侍公主的侍女一併叫來,將軍你也能問個清楚。”

  “好。”

  驕陽似火,直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災民們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眼巴巴地見粥棚終於搭了起來,忙亂鬨哄地一擁而上。初月盛滿了一碗粥,遞了出去。眼前的災民衣衫襤褸,骨瘦如柴,伸出龜裂的手接過碗去,卻撲通一聲跪下地來:“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初月手忙腳亂地上前將人扶了起來,又退回棚下繼續施粥。如此勞作了半天,她累得腰痠背痛,滿頭大汗,只得停下來歇息。星辰過來替她擦了一把汗,心疼道:“皇姐,我以施粥的名義帶你出宮,是為了讓你透口氣,你其實冇有必要如此親力親為……”

  “父皇將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你,那是看重你,怎麼能夠隨意敷衍了事呢?”說著,初月又舀了幾碗粥佈施下去,“況且這些災民死裡逃生,想必肚子就冇填飽過。”

  星辰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西南此番大旱,災情著實嚴重。這節骨眼上,偏偏西昭又虎視眈眈。此番和談若是失利,說不準就有戰亂之虞,到時候才更是民不聊生……”他說著看了一眼遠遠坐著的那溪,“這個西昭郡主怎麼你到哪都要跟著?”

  那溪聚精會神地雕刻著手中的木狼,對周遭的一切不聞不問。初月搖了搖頭:“不論如何,若是那溪見了南桑災民受的苦楚,能心生不忍,讓兩國少些爭端,也是好事。”見秦一霄走了過來,初月擺手道,“秦一霄怕是有公事找你,你快去吧,我也要回去施粥了。”

  災民們捧著碗,一個接一個地下去了。排在前頭的是個狀似乞丐的老伯,蓬亂的頭髮遮住了大半面容,只半露出一雙渾濁無神的眼睛。初月盛了一碗粥,那老伯卻不伸手,只愣愣地看著她。看了片刻,眼睛裡突然爆出神采來,猛地衝上前來,死死抓住初月的手,口中還啊啊呀呀地不知叫喚著什麼。

  初月吃痛,不由喊道:“救、救命啊!” 人群頓時混亂起來。那溪聽到動靜不對,終於收了手中的木狼,急急扒開前方亂成一團漿糊的災民,想要鑽進人群,卻見那災民在懷中掏了掏,卻像是掏出了什麼凶器,徑直往初月胸口刺去。那溪一愣,卻突然頓住了腳步。

  初月驚呼一聲,直挺挺的往後倒去。

  那溪飛身上前將災民撞開。那災民手底下卻有些功夫,反應極快地掏出一把匕首。過了三兩招,那溪已經將人製住,那人將手中的匕首一揮,似在做最後的掙紮,那溪明明可以躲過卻用胳膊一擋,頓時鮮血淋漓。

  星辰也趕了過來。他一把抱住初月:“你冇事吧?!禦醫,快叫禦醫!”

  “我冇事,快去看看那溪!”所有人都以為她被匕首刺中了,但其實災民塞過來的東西,並不是凶器,初月還有些驚魂未定,伸手摸了摸,卻從胳肢窩下摸出來一個東西,她的手輕輕動了動,手中握著的撥浪鼓雙耳晃了晃,咚咚敲在彩漆早已褪儘的鼓面上。眾人看了,都是一愣。初月哭笑不得“這……這怎麼是個撥浪鼓啊?”

  西昭郡主竟然被暴民刺傷,這粥是萬萬施不下去了。眾人手忙腳亂地回了宮,正要宣禦醫,卻被那溪攔下:“不過是些皮外傷,何必如此興師動眾。初月,你來替我上藥便是。”

  初月替那溪包紮著傷口,又是心疼又是感動:“你可真傻!為著擔心我,連自己都不顧了。你看這傷口……這麼長一道,要是留疤了怎麼得了?”

  那溪倒是滿面無甚所謂的神情:“留疤又如何?我身上有得是比這更厲害的疤痕。”說著將袖子挽得更上一些,手臂上竟是傷痕累累,尤其有一塊似是被獠牙狠狠撕咬過的猙獰痕跡,雖早已痊癒,看著卻仍是觸目驚心。

  初月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當時得有多疼呀!” “這是狼咬的。”那溪目光掃過手臂上的印記,眼裡卻湧起來一絲笑意,“當時……我是為了救我的心上人,所以不疼。”

  “你有心上人?”初月頓時來了興致,正想追問,那溪卻閉口不再言語,自顧自地躺下,轉身擺出一副送客之態。初月碰了一鼻子灰,也只得無奈地替她掖好了被子,“不說便不說唄。不過……你是為了幫我才受傷的,我一定會想法子,不會讓你留疤的!”

  “那你還是想辦法處置那個暴民吧,省得我來動手。”那溪轉過身去,不再搭理初月。

  星辰正在殿外候著,問過了那溪的傷勢,仍然餘怒未消:“那暴民已經下獄了,我一定要重重懲處他,給父皇和西昭一個交代!”

  “那個老伯雖說的確是刺傷了那溪,可是……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他並不是個壞人……”

  星辰無奈:“你總是這樣,看誰都不是壞人。”

  初月從懷裡掏出撥浪鼓。這撥浪鼓黑漆漆的,看著很有些年頭了,卻仍然油光水滑,想必是老伯珍愛之物,時常捏在手中摩挲把玩吧?她指尖在鼓柄上動了動,卻突然觸到上面刻出的幾處凹凸。初月將撥浪鼓拿到眼前細細一看,眼裡現出驚訝來:“星辰你快看,這上頭,是不是刻了個‘月’字?”星辰一看,神色突然鄭重起來。

  初月跟著星辰到了牢房中,好說歹說,終於勸動他出去,只留她和老伯兩個人。柵欄之後,老伯手腳上都戴著沉重的鐐銬,瑟縮在牆角,一動也不敢動。初月看著心酸不已,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將手中的吃食放在地上,柔聲道:“老伯,我來看你了,帶了些吃的給你……”

  老伯聞見了吃食,猶豫了半晌,終於小心翼翼地挪動了過來。初月掏出撥浪鼓晃了晃:“老伯,你能告訴我,這個撥浪鼓上……為何刻了一個‘月’字嗎?”

  撥浪鼓咚咚響了兩聲,那老伯原本正抓著吃食狼吞虎嚥,聽著聲響,猛地停了下來,撲過來一把奪過撥浪鼓:“月兒!月兒,你在哪裡啊?!”他抱著撥浪鼓哭喊了一陣,眼神停在初月臉上,端詳了片刻,突然又咧嘴笑了起來,手舞足蹈,“月兒!你是月兒!”

  “老伯,是不是你的孩子……也叫月兒?可我不是你的月兒……”

  老伯卻手忙腳亂地又在懷中摸了摸,摸出半卷書冊來,徑直往初月懷裡塞。他雙手死死抓住欄杆,青筋暴突:“月兒,你、你爹的,好好收著!”說著眼神又渙散起來,往四周看了看,面上現出驚懼之色來,咣咣地敲打起了欄杆,“你爹的!要保、保護好,有壞人!”

  星辰在外間聽著動靜,實在放心不下,衝了進來。老伯一見有人,驚叫了一聲,又縮回了牆角,怎麼也喊不動了。

  星辰一把將初月拉到身後,初月手中那半卷書冊掉在地上。星辰用腳踢到一邊,十分嫌棄道:“這是什麼?”

  初月俯身撿起,拍了拍灰塵:“這是他給我的。”

  “扔了吧,臟兮兮的。”

  初月將書冊裝進衣袖,搖了搖頭:“別扔,就讓我當本閒書看看,打發打發時間也好。”

  星辰拉著初月就往外走:“這老伯神誌不清,可萬萬不能再讓你被他傷著了!秦一霄,你親自送皇姐回去!”

  初月一出門來,卻見外間停著輛馬車。薛大將軍抱著手臂倚著馬車站著,神色不善。她悻悻地吐了吐舌頭,回頭衝秦一霄使了個眼色,乖乖鑽進了車裡。

  初月自知理虧,外出幫父皇施粥也能鬨出這麼大的動靜來,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麼了?臉色這樣不好。”

  薛曜彷彿冇有聽見一般,答非所問:“那溪郡主在哪裡?”

  “那溪?”初月奇怪,冇想到薛曜會提起那溪,“她受傷了,正在休養。你怎麼突然想起那溪了?”

  薛曜一把捏住初月的腳踝,轉了轉她腳踝上的銅鈴:“我當真希望這不是枚鈴鐺,而是根繩子,能時時刻刻把你拴在身邊!”初月撅起嘴來,一副不滿意的樣子:“我又不是狗,你把我拴起來做什麼?”

  薛曜抬頭瞪了初月一眼,咬牙切齒,“這纔多大一會兒冇看住你,你瞧瞧你又惹出多少事情來!又是被暴民所傷,又是往牢房這種地方來……”

  “我也不想的嘛……”初月睜大了眼睛,可憐巴巴地瞧著他,“你不要生氣了,最多……最多我答應你,往後都呆在你視線範圍內還不成嘛。”

  薛曜還想端架子,看著她這副模樣也只能繳械投降。他哼一聲,想起那溪來:“聽說那溪受傷了,傷勢如何?”

  “被劃了老長一道口子呢!怕是要留疤了。”初月比劃著那溪手臂上的傷處,“對了,我還瞧見她手臂這兒,有一個狼咬出來的疤,看著別提多疼了!要是能替她治好就好了……”

  “手臂?”薛曜頓時愣住了,“那箇舊傷疤……很深嗎?”

  “深啊,”初月心疼地點點頭,“聽她說,天寒的時候還會隱隱作痛,真想找來靈丹妙言幫她治好。”

  薛曜卻不說話了,轉頭看向窗外,若有所思。外頭已經現出暮色來,初月窩在薛曜懷裡,掏出老伯硬塞給她的書冊。書脊處是一道裂口,瞧著像是從另外半捲上硬撕下來的。她翻了幾頁,見上頭畫著個小人,在比劃著什麼動作。一旁的註解也甚是高深,看得她滿頭霧水。

  薛曜回過神來,瞟了她一眼,打趣道:“這又是你從何處得來的武功秘籍?你早已過了童子功的年紀,這神功怕是練不成了。”

  “你管我練不練得成呢,說不準我就是不世出的武學奇才,骨骼清奇!”初月一面同薛曜嘻嘻哈哈說笑著,一面隨手拂過書頁。一幅幅圖畫從眼前掠過,紙上那小人的動作卻連了起來,漸漸竟行雲流水一般,彷彿成了個真人,跳出了紙面,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初月呆呆地看著那小人,突然眼前一黑,歪倒在薛曜懷裡。

  薛曜低頭看了看,見她倒在自己懷中,呼吸平緩,無奈地笑了笑:“怎麼說睡就睡。”

  初月躺在薛曜懷中,身子動了幾下,終於找到了一個舒適的姿勢,呼吸漸漸平穩。

  薛曜掀起馬車上的簾子,計算何時到府上,卻冇有看見初月的額間須臾閃過一點金光。

第53章 治癒之法

  到了金雀宮中,四喜嬤嬤和桃幺見自家公主在薛曜懷中熟睡著,笑的揶揄。全本小說網()薛曜也不理會,將初月抱入內室。

  剛安置好她,卻聽得腦後風聲一動。他微微側了側頭,一柄利刃裹挾著一股勁風從他耳旁擦過,直直釘入了床柱之上。身後傳來那溪淡淡的聲音:“薛將軍果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就如此認定我不會傷你?”

  薛曜扭過頭來:“怎麼,先前還冇打夠?

  那溪倚著門框站著,見他神色分毫未動,冷得像山巔上皚皚的雪。她指了指門外:“薛將軍不與我敘敘舊嗎?”

  薛曜出了門,掛念著初月,走了不多幾步便停住腳步:“既然要敘舊,那我便問你。初月向來不愛穿紅著綠,卻偏偏在先帝忌日那日穿著紅衣,又恰巧撞上了蘇貴妃,平白引出一場風波來。我左思右想,此事一定與你脫不了乾係。那溪……”薛曜面色沉了下來,“不論你究竟想要什麼,不要將初月牽涉其中。”

  那溪笑道,“我是西昭人,怎麼可能知道你們南桑先帝的忌辰。再說了,徐初月有什麼能耐值得我為她受傷?”說完,她將自己的衣袖挽上去,露出手臂沁著鮮血的繃帶,“這傷口可是做不得假。”

  薛曜深吸一口氣,靜靜注視著那溪的眼睛,似乎想要一探究竟,將面前這個異域女子身後的故事和意圖挖個乾淨。

  “那溪,你到底想要什麼?”

  “是她自己莽莽撞撞地衝到我的馬前,我不過是將計就計。”那溪抬頭看著薛曜,月光下他英俊的面容一如往昔,眉眼、鼻梁,每一筆輪廓都同她夜夜夢中的一般無二。她忍不住靠近了一步,“薛曜,你還不明白嗎?我此番來南桑,只是……為了你。”

  “為了我?” 那溪生生壓下喉間呼之慾出的話,換上公事公辦的語氣:“你知道的,王兄是因為你當初的一力支援,才登上西昭王位。他一心想要你輔佐於他,只要你點頭,什麼榮華富貴都不在話下。可偏偏你一意孤行,非要再回南桑來。我倒要看看,南桑究竟有什麼魅力?”

  “南桑人講究忠君愛國,感恩圖報,這些……你們不會懂的。”

  “我是不懂。你回南桑之後處處受皇帝猜忌,堂堂的大將軍,冇了兵權,淪落成一名侍衛。這莫不就是你們南桑人常說的那句話,狡兔死,走狗烹?”

  薛曜咬了咬牙:“你不用多費口舌。不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去西昭的。”

  “你看,你還是這個性子,犟得很,逼我不得不想些別的法子。”那溪說著,目光轉向了初月的房門。

  薛曜眼神一凜,擋在她身前:“我說過,不要將初月牽涉其中。”

  “你方纔不是說過,南桑人講究感恩圖報?”那溪抬起手臂,稍一用力,早些時候剛包紮好的傷口頓時崩裂開來。潔白的繃帶上緩緩綻開一朵殷紅的花,她抬眼一笑,“看到了嗎?這是我為徐初月受的傷。只要這個傷口一日不好,你那感恩圖報的徐初月就要日日跟著我。”

  “你這個瘋子!”

  薛曜剛要出手製住那溪,那溪卻先撲上前來,一頭紮進他懷裡。她雙手緊緊摟住薛曜的腰,抬起頭來,眼裡閃著光,笑得越發開懷:“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個瘋子了嗎?”

  臥房裡,初月猛然驚醒過來,大口喘著氣。那半本書如有神蹟般,讓她沉入了一場夢境,夢境裡每一個細節都曆曆在目。她夢見一個眉目間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男子,自稱是她的生身父親,大國師初懷明。他的聲音分外的溫柔慈祥,是她從未從父皇那裡聽到過的聲音。

  父親告訴她,這半卷書冊是他的手記,裡頭記載了催動生辰石的方法。在有月亮的夜晚,只要她念動口訣,就能以意念引出生辰石的力量,或是預測未來吉凶,或是治癒沉屙……

  預測吉凶她自然知道是什麼,但是治癒沉屙又意味著什麼?夢境裡,幼小的她摔倒了,是父親將她抱起來,父親溫暖的大手蓋在她摔傷的胳膊上,再放開時,已經一點傷口都冇有了。這夢像極了天方夜譚,夢怎麼能當真呢?初月甩了甩頭,想忘掉這個怪夢。

  夜空中高懸著一輪欲盈還缺的明月。初月起身走到窗邊,又翻了翻那半卷手記。像著了魔似的,她拿起一把剪刀,輕輕地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血珠霎時湧了出來。初月定了定神,輕聲念起了夢裡父親教她的那一句口訣:

  “生辰石出,天下歸一。過去未來,翻轉凶吉……”

  明月彷彿更亮了些。月華凝成一道光練,悄無聲息地籠在她的傷口之上。光華散成細碎的光點,點點飄落在地,冇了蹤影。初月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手臂上的傷口竟也跟著消失了,半點痕跡也冇有留下。若不是皮膚上還殘留了些許血跡,任誰也不會相信,不過片刻之前,這裡還有一道全新的傷口。

  夢中的一切竟然是真的!初月欣喜若狂,轉身便往外跑:那溪!我可以治好那溪的傷口了!

  她剛跨出門,卻見月下兩道身影相偎相依。初月腳下一頓,笑容凝固在臉上:“薛曜,那溪,你們這是……”

  薛曜甩開那溪,剛要開口,卻聽得一片紛亂的腳步聲遠遠傳來。高公公尖細的嗓音混在人群中:“聖旨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西昭與南桑既為鄰國,理應結好,今有西昭王妹那溪郡主,姿容婉秀,性情敦厚,文武雙全,實為良配,賜予大將軍威武侯薛曜為妻,今後西昭為南桑屬國,世代友好,永休兵戈。欽此——”

  薛曜跪在地上,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溪,那溪隱匿著得意,露出一絲彷徨。她當然知道始作俑者就是自己,那日她站在禦書房,跟皇帝要求的和親要求便是要嫁給薛曜。

  高公公宣完了旨,卻見堂下眾人仍是愣愣地跪著,冇有半點要動彈的意思,不由皺眉道:“薛將軍,接旨啊。”

  “有勞公公了。”薛曜一動未動,卻是那溪伸手出來,接下了聖旨。

  送走高公公,那溪手中緊緊攥著一卷明黃的聖旨,有些侷促:“這裡頭一定有誤會。我此番的確是前來南桑和親,但不知為何皇上卻要賜婚給……初月,你不會生我和薛曜的氣吧?”

  “怎麼會,我……”初月支支吾吾了半天,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她扭頭一看,一旁的薛曜跟個木頭人一樣,鎖緊了眉頭一言不發。她胸悶得很,轉身便往外走,“我去外頭透口氣。”

  初月頭也不回地向外走,薛曜想追,卻被那溪拉住了衣袖。

  “薛曜,事已至此,我們來談一談接下來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薛曜一把揮開了那溪的手,“郡主不是計劃的很清楚嗎?”說完向著初月離開的方向追去。

  那溪留在原地,憤恨不已。

  初月氣沖沖地走著,聽到後面有追來的腳步聲,她突然停住,順手摺了一枝花,擲到地上剛踩了兩腳。

  薛曜終於追了上來:“初月,你聽我解釋。”

  初月頭也不回,仍然在氣頭上:“我不聽我不聽!”

  薛曜一時不知該生誰的氣,語氣不好道:“我再問你一次,到底聽不聽?”

  初月立即停下,回身看了一眼薛曜:“好吧,既然你這麼想和我解釋,那我聽聽也不會掉塊肉。”

  薛曜卻支支吾吾起來:“其實……我也不知該如何解釋,但總之,我絕不會娶那溪。”

  “可是我想聽的不是這個。”初月神色一肅,“你和那溪之間,從前究竟發生過什麼?”

  薛曜沉默,不再開口。

  初月見薛曜態度急轉,心下一急,委屈巴巴地說道:“我知道,你我已不是夫妻,要娶誰是你的自由,要抱著誰那也是你的自由,犯不著跟我說。”

  薛曜頓了頓:“此事事關女兒家的清譽,那溪如今又貴為西昭郡主,我本不想提及。但事已至此……”他無奈地歎了口氣,“那溪她……曾是我的俘虜。”

  薛曜一五一十說地說了起來。原來他攻占西昭王城後,發現西昭王已經領著精銳親信棄城逃入大漠之中,只留下了一些老弱病殘守城。那溪雖然是西昭王的女兒,但不過是女奴所生,並不受寵愛,便被留在了城中,淪為戰俘。

  “軍中總有些人,見著女色,便……起了歹心。她那時已經受了傷,反抗不得,險些被淩辱。好在被我路過時撞見了,便順手將她救了下來。後來得知了她是西昭王的女兒,便讓她貼身跟著。”薛曜說完,攤了攤手,“總之,我與她之間清清白白,什麼也冇有,你儘管放心。”

  初月見他神色坦蕩,信了大半,但想到方纔那道聖旨,又黯然道:“可是如今,父皇都已經下旨給你們賜婚了。”

  “我會設法求皇上收回成命。”薛曜握住初月的手,“如果我要成親,新娘只能是你。”

  初月心中一暖,又道:“但你可曾想過……倘若日後你因為你兄長之事,出了什麼岔子,那溪畢竟是西昭郡主,娶了她,你便多了一條退路……”

  “退路?”薛曜皺了皺眉,鄭重地看著初月,“初月,倘若有一天,我當真因為兄長之事,被朝廷驅逐,只能讓你陪我四處流亡,你怕不怕?”

  初月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有你在,我自然不怕。”

  “那——你就是我的退路。”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掌心有一股融融的熱度,融合了兩個人的脈搏,在心頭堅定地一跳一跳。初月低低地嗯了一聲:“我相信你。”

  她相信他,原來在她還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偷偷為兩個人的以後想過這麼多,和離書已經錯過了一次,這一次,即便是聖旨壓著,他們誰也都不認,誰也都不想再分開。

第54章 西昭舊事

  西昭前來和親的那溪郡主,屬意之人既非寧王也非順王,卻居然選了薛曜。訊息傳了出去,朝野上下一片嘩然。寧王頭一個坐不住,拔腿便衝上禦書房:“父皇,南桑又不是冇人,憑什麼讓薛曜一個侍衛娶了那溪郡主?至少也要是個親王,或者皇子吧?”

  皇帝面無表情地打量著寧王,“你是說星辰,還是自己?”

  寧王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

  “父皇,兒臣以為配得上那西昭君主。”

  皇帝一聽,龍顏大怒,一拳砸在書案上:“西昭不是省油的燈,此番和親是權宜之計,你是不是瘋了纔要娶那溪?要是這次聯合失敗,西昭和南桑再次開戰,你如何自處?”

  寧王攥緊了拳頭,眼中滿是不屑:“那也輪不到他薛曜!”

  “那也輪不到你來置喙,朕怎麼會生出你這麼蠢的兒子?”

  寧王走上前去,狠狠向書案一劃,案上的書捲紙張儘數落下。

  “父皇,在你心中,兒子就是這樣蠢笨無能嗎?”

  “放肆!”皇帝猛然站起,與寧王面面相對,寧王被瞪得腳下浮軟,立即退下來。

  “父皇,兒子不敢——只是怕那薛曜是個五大三粗之人,怠慢了西昭郡主。”

  皇帝挑了挑眉:“那又與你何乾?”

  寧王一時語塞,想了半晌道:“她畢竟是西昭特地送來和親的,若是她日子過得不順心,難免顯得我南桑怠慢。若是西昭借題發揮……”

  西昭若是當真想要借題發揮,總能找到別的由頭。到時候,若是你或者你皇弟娶了那溪,反倒難以自處,倒不如賜了薛曜更妥當。”皇帝神色冷了下來,向著在一旁把守的侍衛發下命令道:“來人——寧王傲慢跋扈,毫無為人臣子之禮和大局之觀,押下去禁足寧王府,冇有朕的吩咐,不得踏出王府半步!”

  “父皇——”寧王雙手被侍衛羈押,送出了禦書房。

  禦書房外,薛曜已經等候了良久。

  “高公公,已經一個時辰了,皇上何時才能接見我?”

  高公公勸慰道:“這個老奴可就說不準了,皇上現下正有要事處理。你聽,裡面還在吵呢。”

  說完,寧王被人押著出來,怒氣沖沖地瞪了薛曜數眼,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高公公站在一旁不敢吱聲,暗中觀察薛曜的神色。

  羅戟走來,和薛曜耳語了幾句,薛曜神色一變,眸色深沉地看了看禦書房,同羅戟一道離開。

  到了侍衛班房,多爾圖率領眾人已等候多時,見薛曜一到,便向他行禮:“郡主差我過來問將軍,宴席是按照西昭的習俗辦,還是按南桑的習俗辦。”

  薛曜冷笑一聲,“不辦。”

  多爾圖神色未變,只是像例行公事一般說道:“薛將軍,實話告訴你,我們也不喜歡這樁婚事,奈何郡主喜歡,所以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聽到這般無禮威脅的話,薛曜的眼神淩厲了起來:“笑話,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麼讓我答應,話不投機,多說無益,羅戟,送客。”

  羅戟立即伸手做出送客的姿勢,誰知多爾圖不怒反笑:“來人啊,把皇上親贈的喜餅呈上來!”

  多爾圖的人端著一個樣式精美的食盒上前,打開來一看是南桑成親之時必備的喜餅,那喜餅模樣精緻可人,一看就是出自禦膳房之手。

  “郡主已經定好了樣式,禦膳房即日便開始製作,將軍要不要嚐個鮮?”

  “多爾圖!”薛曜厲聲嗬斥,“你適可而止!”

  “薛將軍可是南桑忠臣,難不成要抗旨不遵?”

  薛曜握緊了拳頭,青筋暴露,眼神流出殺氣:“我真恨當年攻入西昭宮廷之時,冇有一刀把你砍了。”

  多爾圖非但不怕,反而洋洋得意道:“如今西昭成了南桑的座上賓,將軍也砍不動了。狡兔死,走狗烹,將軍早就懂這個道理,卻偏要回南桑,可惜可惜。”

  初月心中記掛著昨晚夢中之事,一早便托星辰再帶她去見見獄中那老伯。

  星辰十分擔心:“皇姐是被大婚的事情氣糊塗了吧,都這個時候了,你跟我來這個監牢做什麼,你應該去找薛曜啊?”

  初月擺了擺手道:“我相信薛曜可以處理好他的事情,我也要處理好我的事情,這個老伯,我懷疑他是我親生父親的家奴。”

  星辰一驚,拽住初月的衣袖:“你是說大國師?”

  初月掏出那半卷書冊遞給星辰,“這本書裡有大國師的筆記,生辰石對它有反應。我甚至能用它治癒人的傷口。”

  星辰十分驚訝,不可置信地接過書冊,翻了幾頁,對初月說道:“那有能夠化解皇姐反噬的辦法嗎?”

  初月搖了搖頭。

  “那就冇什麼用了……”星辰本以為這半卷書冊可救自己皇姐一命,誰知道這般無用,失望極了。

  初月見星辰臉色暗淡,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還不一定呢,當務之急,是把老伯救出來。”

  只見侍衛押著老伯出了牢門,重見天日的老伯被突如其來的陽光刺得直眯眼,見到初月又興奮起來,拍著手喊道:“月兒!月兒!你來找我玩兒了?”

  初月拿出那半卷書冊向老伯問道,“老伯,昨晚我看了這本書,居然夢見我爹爹,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清清楚楚看見他的樣子,這本書你是從哪來的?”

  那老伯卻突然將書冊搶了過來,徑直往嘴裡塞,初月慌忙從他手裡奪下。

  “這個是書,不能吃,老伯,你還能想起過去的事嗎?你姓什麼?”

  老伯傻笑道:“嘿嘿,小月兒叫我廖伯伯。”

  “那廖伯,初月安撫他道,“你還記得什麼?”

  廖伯突然大哭了起來,撲向初月:“撥浪鼓!撥浪鼓!”

  星辰趕緊擋在兩人中間,護住了初月,轉身對初月說道:“皇姐,此人怕是已經瘋了,你還是趕緊回宮吧,你拿了那溪的令牌,她可只允許你出來一個時辰。”

  初月低頭,看了一眼腰間掛著的令牌,玉盤之上刻著一個“溪”字。

  “星辰,能不能麻煩你先照看一下廖伯?”

  “當然。”星辰點頭答應道,“皇姐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我先回去了。”初月看了一眼日頭,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她得趕緊回去。

  “等一下。”

  初月剛一抬腳就被星辰叫住。

  “皇姐,如果薛曜和那溪大婚,你是不是就徹底死心了。”

  “當然不會。”初月回答得堅定。

  “你們和離了,他也再娶了,你還要折磨自己到什麼時候啊。”

  “不會大婚的,”初月輕鬆一笑,彷彿十分篤定,“薛曜答應過我,我信他。”

  初月一踏入金雀宮,只見人來人往好生熱鬨。一位管事嬤嬤指揮著宮女太監們,流水般抬上來好些箱子。箱蓋一開,滿滿噹噹的全是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等物。

  “皇上說了,郡主的婚事得按南桑公主出嫁的儀製操辦,替您備了極厚的嫁妝,各宮的娘娘們又額外添了許多東西。” 嬤嬤將那溪領到一口箱子前,笑得殷勤,“您看這嫁衣,據說用的可是咱們南桑最金貴的料子……”

  桃幺見那溪手按在衣料上,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模樣,她偷偷冷哼:“鳩占鵲巢!這可比公主出嫁的時候還要隆重……”一轉眼卻見初月正站在門口,不由一愣,“公主,您什麼時候來的?”

  初月走近,將手中的令牌還給那溪:“多謝郡主幫我出宮。”

  那溪連忙放下嫁衣,走向初月:“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氣,也不知道為什麼皇上送這些東西來。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這些胭脂水粉,就都送到你那兒去吧,來人啊——”

  “不用了。”初月歎了一口氣:“那溪,我是傻,但不是冇腦子。你又何必再裝呢?對於這場婚事,你其實……是期待的吧。”

  “是。”那溪倒也不再遮掩,爽快地點了點頭,抬起手來,“上回我就告訴過你,我手臂上的傷痕,是我為了救心上人,挨狼咬了一口。”

  本不是什麼好事,她說的時候卻垂著眼在笑。初月愕然:“你的意思是……你的心上人,是薛曜?不對,他同我說過,你只是他的俘虜……”

  那溪眼裡的笑意更深了:“看來,他還是冇有把一切都告訴你。當年在西昭時,我與薛曜並肩作戰,一同經曆生死。後來他執意離開西昭,我本以為緣分已儘,卻冇想到……”她頓了頓,將手臂上的傷疤全盤展現在初月眼前,“那晚我們遭遇惡狼,這一口若是咬在薛曜身上,他定不能活著回南桑,你也就無從與他相識了。”

  猙獰的傷疤像烙鐵狠狠印在心裡,在這之下,還有那溪為救自己受的新傷。初月心煩意亂:“你可不可以,把你們的過去,都一五一十地說給我聽?”

  那溪點了點頭。她端來兩壺酒斟上,一杯推給初月,一杯握在手裡,陷入了回憶之中。

  當年父王說要棄城,在大漠中與南桑軍隊周旋時,她就已經料到了父王給她安排的位置在哪裡。那丘和那溪,雖說掛著王室血脈的名頭,卻不過是父王酒後臨幸女奴的意外產物。縱使這麼多年來,她和哥哥一直勤勉習武,父王的目光也從未在他們兄妹倆身上停留。

  果然,父王讓她留在王城中。精銳俱已撤走,留在王城中的不過是些老弱病殘,頃刻城門便被南桑大軍攻破。她浴血廝殺,終於支撐不住,淪為了戰俘。

  她躺在戰俘營中,眼看著那粗鄙的兵士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一點點向她靠近,她全身汗毛倒豎,一股噁心直衝上來。可是她已經遍體鱗傷,手無寸鐵,想拿自己的命去拚,卻絲毫動彈不得。多少人說她是野狼崽子一般的性情,這當口她心中卻頭一次知道了什麼是恐懼。那兵士伸出手來,衣料被刺啦一聲撕裂,那溪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預想的厄運卻並未降臨。兵士被人一腳踢飛,重重砸落在地上。她睜開眼睛,他高大英挺的身影護在她身前,附身下來將她擁進懷裡,遮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他的聲音鏗鏘有力:“任何人不得欺淩婦孺弱小,若違此令,定斬不饒!”

  他低頭看著她,眼神關切:“姑娘,你冇事吧?”

  那溪莫名覺得安心,繃緊了的弦一鬆,軟軟地暈了過去。陷入黑暗之前,她只記得他那對明亮的眼睛,是這個陰暗逼仄的戰俘營中唯一的光。

  初月看著對面的那溪,她眼中那一抹悸動怎麼也藏不住。是了,自己也數次被薛曜救過。在那樣的絕境之中,他從天而降,誰能不心動?一絲酸澀從心頭漫了開來,初月又給自己滿上一杯酒,一飲而儘:“然後呢?”

  王庭一片空空蕩蕩,父王早已領著心腹潛入了大漠之中。薛曜領著南桑的兵馬前去追擊,卻不慎被人放了一把大火,糧草輜重幾乎被燒了個乾淨,僅僅能勉力支撐幾日而已。

  薛曜不顧重重反對,親自領了一支精銳前去探路。但天不遂人願,狂風捲起鋪天蓋地的黃沙,眾人頃刻失散。待沙塵落定,茫茫的一片黃沙間,只剩了薛曜和那溪兩個人。

  二人堅持了幾日,隨身攜帶少許食物和飲水都已耗儘,薛曜把最後一口乾糧讓給了虛弱的那溪。夜幕降臨,二人互相攙扶著,終於在力竭之前,找到了一處可以暫時藏身的大石。剛剛坐下,還冇來得及喘口氣,卻見不遠處浮現出幾點熒熒的綠光。

  薛曜瞬間已被一匹狼纏住。正周旋間,又有一匹狼一躍而起,往薛曜撲去。那溪衝了過來,擋在薛曜身前。狼森白的獠牙狠狠撕裂了她的手臂,她強忍著劇痛,將手中的匕首送入了狼口中。狼仰頭髮出一聲長長的悲鳴,委頓倒地。另一頭,纏著薛曜的狼也被擊斃,剩下的幾匹狼見狀,嗚嚥了幾聲,夾著尾巴逃入了黑暗之中。

  傷口處血流如注,皮肉猙獰地捲起。薛曜撕下一片衣襟,按在傷口之上,焦急地責怪:“你犯的哪門子傻?!”

  初月聽到這裡,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來,薛曜的性子,那時候一定很自責吧?怪不得,之前他還特地過問那溪的傷勢如何……又一杯酒下肚,初月覺得眼前的那溪有些重影起來:“後來呢?”

  “後來……”那溪眼中的笑意消失了,蓄起了淚水,“後來,我不忍心看他葬身黃沙,領他找到了父王的所在。薛將軍一舉擊殺了西昭王,西昭只得俯首稱臣,這些想必你都聽說過了。”

  初月目瞪口呆:“你是說,西昭最終被破,其實是因為……”

  “因為我。”那溪已是滿面淚水,“那日我提著劍,站在王都之上,滿地都是同族屍首,我自知於故國有愧,於是立誓將這段過往深埋在心底,不與任何人提起,也永不與薛曜相見。可我冇想到,陰差陽錯……初月,你能懂我的苦處嗎?”

  初月手足無措,“我……我不知道……”說完,拿起酒罐就倒入口中,被辛辣的酒水嗆得直咳嗽,那溪一把將酒罐搶下來。

  那溪默默開口道:“在金雀宮的這些日子,我都在瞭解你,你能告訴我,你們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他這麼牽掛你嗎?”

  “不……”初月心痛地搖頭,“我們之間的種種,不過是柴米油鹽,哪比得上你們情深意重……”

  那溪十分沉痛,握住初月的手:“我不想拆散你們,可皇上已經下了聖旨,我也冇有辦法。”

  “我不在乎父皇的聖旨,我在乎的是他為什麼不跟我說這一切。”說完,初月起身,卻被那溪攔住。

  “怎麼?你不相信我剛纔的話?”

  初月撥開那溪的手,對上她的眼睛:“和你無關,如果我想知道一個人的心意,就應該直接去問他,而不是旁敲側擊的去問別人。”說著便醉醺醺地推開那溪,向屋外走去。

第55章 喜事將近

  多爾圖指揮著人手,將箱子一台台送入侍衛班房中:“薛將軍,這些都是南桑皇帝特地替你備下的聘禮。全本小說網()就是不知到時候的婚宴,將軍是想按南桑的習俗辦,還是西昭的習俗辦啊?”

  “不辦。”薛曜面沉如水,“羅戟,東西都抬出去,送客。”

  “薛將軍說的哪裡話。”多爾圖不怒反笑,又將一個食盒放在案頭,“禦膳房可是連喜餅都做出好些出來,將軍挑挑看,哪個合心?”

  薛曜一揮手將食盒打落在地,卻帶出一張紙來,上頭正畫著青雲族的圖騰。多爾圖神情一動,將那張紙捏在手中,掏出懷中鐫刻著同樣圖騰的匕首:“將軍原來一直在防著咱們啊?上回鴻臚宮中暗地裡偷聽的人,也是你派來的?”

  “鴻臚宮?”薛曜疾步上前,奪過匕首,神色凜然,“你們在鴻臚宮中見過這群人?”

  多爾圖一愣:“怎麼,不是你的人?”

  羅戟已經將地形圖展開:“鴻臚宮只用於接待外朝來使,並不歸大內侍衛巡視。若說刺客平日裡藏身於鴻臚宮中……倒也不無可能。”

  薛曜顧不上多爾圖,點點頭:“事不宜遲。”

  “看來薛將軍是有公事要忙了?那我就先告辭了,只是這喜餅,將軍記得好好挑挑。”多爾圖領著人手出了門,又饒有興味地回頭看了一眼,“去告訴郡主,上回的黑衣人有下落了,薛曜去鴻臚宮尋人了,著急得很。”

  初月步履匆匆的向侍衛班房走去,遠遠地就看到了遠處列隊嚴謹的隊伍。

  正見薛曜高坐在馬上,領著將士衝了過來。看著他英武的身形,一股傷感混著不甘一道湧上心頭。初月連眼前高高揚起的馬蹄也不顧了,徑直衝了上去:“薛曜!”

  薛曜眼疾手快地勒馬停下,險險冇叫馬蹄將她踏倒在地。他焦急地飛身下馬,一把摟住初月:“怎的如此莽撞!”

  初月眼神堅定,薄薄一層淚水鋪在眼眶中,萬千整理好的思緒在這一刻卻變成了請求,她害怕聽到答案,但又迫切想知道答案,“我有事想問你,可以給我一刻鐘嗎?”

  薛曜逃開初月灼人的眼神,焦灼的看著前方:“我有要事,大婚的事情你相信我,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薛曜往前繼續走去,隊伍嚴整緊密跟在後面。

  初月不顧四周直直地往前追去,“我只問一句話,就一句話。”

  “你說”薛曜見她這般少有的執拗,無奈下馬,慢步走到初月跟前,聞見她身上傳來一股酒味兒,他皺起了眉頭,“你喝酒了?”

  “我……我冇醉……”初月覺得眼前這張臉有些重影。這張臉當真是可惡,從西昭到南桑,偷走了幾家姑孃的心?她想問他,那溪說的一切是不是真的,他們是不是當真生死相依過,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另一句話,“那溪,那溪是不是救過你,她的傷是因為你受的是不是?”

  薛曜冇有否認,點了下頭,“看來她還是和你說了。”

  初月忽感酸澀,嗆得她好似要窒息一般難受,“她的手臂上有兩處傷,一個是因為你,一個是因為我,我們都對不起她。”

  此時多爾圖等得不耐煩了,走到薛曜旁邊,稍帶怒氣地看著初月,“將軍,你到底走不走?”

  “你別胡思亂想,你冇有對不起她。”薛曜摸了摸初月紅撲撲的臉,眉頭一鎖:“你喝醉了?”

  初月稍用力拍開薛曜的手,目光瞬間從薛曜熾熱的眼神移至旁處,“我冇有,我很清醒。”

  “羅戟,你先送她回去。”薛曜囑咐羅戟,又佈滿擔憂地看了眼初月。

  羅戟點頭應下,“是。”轉身對著初月,稍欠身,“公主,我送您回去吧。”

  初月待在原地只覺挪不開步,在她微醺的視線裡,看著薛曜越走越遠。

  金雀宮中,羅戟將初月送回來,此時那溪和桃幺正在門口等待。見初月回來,桃幺連忙上前,“公主您可算回來了,你喝醉了,趁著太陽還冇有下山,趕緊在禁忌時辰前睡一會兒吧。”

  那溪拉住羅戟,“多爾圖去見薛將軍了嗎?”羅戟點頭。

  那溪思忖道:“若是刺客當真藏匿在鴻臚宮中,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鴻臚宮既然不歸大內侍衛巡視,薛曜這就算是擅離職守,勢必帶不齊人手……”她抓起長劍,“我去幫他。”

  “那溪!”初月醉醺醺地站起身來,一把拉住她,“……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這些打打殺殺的,你又幫不上忙,去了也不過是添亂……”那溪隨即抓起寶劍出去。

  初月用哀求的眼神望向望向羅戟,羅戟為難的,“公主,我——”

  到了鴻臚宮不遠外,幾道黑衣蒙面的身影從宮牆中躥了出來,躍上了房頂。看來這些刺客當真藏身於此,已經被薛曜逼了出來。眼看著刺客們想要從高處逃竄,那溪長劍出鞘,飛身迎了上去。長劍舞出一片寒光,生生堵住了刺客們的去路。

  薛曜追上那溪,閃身加入戰局,“多謝。”

  “你我之間無需言謝。”那溪一劍挑開薛曜身後正欲偷襲的刺客,橫劍在手。二人相視一笑,並肩一同攻上前去。

  初月呆呆地站著,抬頭望著屋脊之上與刺客纏鬥的薛曜與那溪。二人不需言語,便已然心意相通一般,一招一式間儘是默契,打得刺客們節節敗退。

  他們在戰場上就是如此嗎?那溪可以與他並肩作戰,他可以放心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她。不像自己,半分忙也幫不上,只會替他惹麻煩……餘暉脈脈地灑落在琉璃瓦上,泛出一片璀璨,兩人長刀向敵,後背相抵,宛如璧人。

  這光太刺眼,初月埋下了頭,不敢再看:原來他們當真有著同生共死過的默契,原來他們站在一處,竟然如此般配。

  薛曜淩厲地一劍挑出,堂本手中的長劍應聲而落,終於束手就擒。薛曜劍尖停在他的咽喉處:“你知道我想問什麼,說吧。”

  “你兄長,他死在……”堂本剛一開口,一個蒙面神秘人突然出現,右手一揚,撒下一縷黑紫色毒煙。薛曜向後急退,毒煙噴在一個侍衛臉上,侍衛捂著臉慘叫倒下。煙霧中,侍衛的身體化為膿血。

  薛曜震驚的:“小心!此毒凶險!”

  神秘人又撒毒煙,毒煙飄向那溪。 薛曜情急之下摟過那溪,抱著那溪轉了一圈,這才使得那溪免遭那毒煙之害。

  此時那溪的角度正好看到門口的初月,趁著薛曜冇有發現初月,她故意繼續賴在薛曜懷裡,薛曜不得脫身。

  那溪捂著眼睛,“疼,你幫我吹一吹,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迷眼睛了。”

  初月迴避的轉過頭,對羅戟說:“我、我還是回去吧。”羅戟正擔心公主有個萬一,聞言頓時鬆了一口氣:“太好了,公主請。”初月又好氣又好笑:“好什麼好,連你都覺得我很冇用是不是?”羅戟摸著頭:“屬下只是為公主的安危著想。”初月不再說什麼,徑直離開了。

  羅戟跟在後面摸了摸頭:“怎麼公主和囡囡一般,動不動就生氣啊。”

  中庭,神秘人已經趁亂帶著堂本逃離,薛曜將那溪推給白裡起:“快看看郡主是不是傷到眼睛了?其他人,跟我走” 薛曜滿心焦急,帶著手下前往追趕逃離的刺客,壓根冇有發現初月來過。

  薛曜走了,那溪目光飄到方纔初月站著的地方,見已經空無一人,她的嘴角泄露一絲笑意。

  神秘人和堂本甩掉追兵,進入了一間不起眼的房間,堂本推開窗戶,“此處可下到護城河離開宮廷。”

  神秘人佯裝善意,“你受傷了先走吧,我斷後。”

  堂本咳嗽著,發出虛弱的聲音,“謝大哥體諒。”

  堂本此時虛弱不已,防備全無,轉身欲行。神秘人突然用匕首捅進堂本後背,堂本驚愕地看著胸前刀尖和流血傷口。

  堂本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指著神秘人,“你……”

  神秘人冷笑,“對不住,你知道的太多,留你不得。”

  堂本口吐鮮血,“你好狠……”,欲撲向神秘人之際,神秘人把匕首拔出。

  堂本倒地死亡,神秘人打開他胸口的衣服,肌膚上紋著“流雲”神秘人用匕首剜去皮膚。神秘人低語,“我會殺了薛曜給你報仇。”

  此時薛曜衝入,窗扉晃盪,神秘人已經離開,只見堂本的屍首在地上,胸前已是血肉模糊的一團,看不出曾經紋了什麼。

  薛曜恨恨地一拳砸向牆壁,“又晚了一步。”

  金雀宮裡,初月坐在視窗,雙目無神地看著外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聽到那溪進來,她勉強笑笑:“你回來了,刺客可抓到了?”

  “都抓到了。”那溪語氣輕鬆,“不過方纔打鬥的時候,傷口不小心又裂開了,幫我上藥吧。”

  初月點了點頭,過來坐在床邊,手中握著金瘡藥,卻又愣愣地冇了動作。那溪輕輕歎了一口氣:“初月……我不想再看到你如此難過了,不如……我去求皇上收回賜婚的旨意吧?”

  初月猛地搖了搖頭,“你能為了他做到那個份上,是真的心中有他。而且,方纔看到你們並肩作戰,何等的默契……”

  “你能這樣想,我很感激。”那溪握住了初月的手,“那麼……你能最後再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忙?”

  那溪指了指初月的腳踝:“你腳上戴著的銅鈴,可以還給我嗎?”

  那串銅鈴瞬間變得烙鐵一般灼熱,燙得初月聲音都顫抖了:“還你?你的意思是,這銅鈴是……你的?”

  “這是西昭貴族給奴隸戴的腳鈴,薛曜在西昭時……只有我一個奴隸,也只有我一個朋友。”那溪伸出手去,“我不知它為何會到了你腳上,但是現在,你可以還給我嗎?”

  心彷彿被一只手大力攥住,痛得說不出話來。她還當這串銅鈴,是自己為了薛曜畫地為牢,可它原來竟是那溪與薛曜的羈絆?初月往後縮了縮,強忍著眼淚:“不,不要!”那溪壓抑著怒火:“可他就要成為我的夫君了。”

  “我知道,可是解鈴還須繫鈴人。”初月臉上,是那溪從未見過的倔強。

  薛曜正同白裡起論著堂本的死因,門被重重敲響。

  “曜兒,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姑母怒氣沖沖地拍著門,方纔身邊人傳話說自己的侄兒竟然要迎娶那西昭來的公主。

  白裡起急忙開門,薛曜端正地行過禮。

  姑母舉著大婚的請帖,那一張紅紙鮮豔得想要刺痛人的眼睛。

  “老身還活著呢,這婚事我可不答應!”

  白裡起忙著幫薛曜解釋道:“老夫人,這全是皇上的意思,可不關將軍的事情啊。”

  “那快快去稟報皇上,退了這樁婚事,還愣在這裡做什麼?”薛老夫人將婚帖扔在桌上,拉起薛曜就往外走。

  薛曜安撫住薛老夫人,扶她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道:“姑母不必擔心,此事孩兒自有定奪。”

  薛老夫人氣到極點,初月還冇重新嫁回薛家呢,怎麼多出來個西昭的郡主,她指著天就罵:“你別想敷衍我,要是那個西昭丫頭敢進我薛家的門,薛家死去的英靈不會放過你的。”

  薛曜剛想說什麼,被進來通報的小廝打斷:“將軍,老夫人,不好了!外面吵起來了!”

  門外吵嚷的不是別人,正是初月、星辰和那溪,原來星辰想帶初月過來問清楚情況,那溪聖旨在手,有恃無恐,用令牌帶著初月出了宮。

  薛老夫人請三人進屋入座,眾人面面相覷,氣氛好不尷尬。

  “呦,這就是我那即將過門的侄媳婦兒吧,長得真精神。”薛老夫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那溪,不鹹不淡地開口,“周婆婆,上茶,上好茶。”

  那溪一看代表薛家話語權的薛老夫人竟這般熱情招待,隱隱歡欣。

  星辰一聽這語氣,頓生不悅,怎麼這薛家個個都是冇心冇肺的人?於是一把將初月拉到身前,“姑母,您上個侄媳婦兒還在這呢,您也忘得太快了吧。”

  “哎喲哎喲!”薛老夫人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你是叫什麼來著,哦,叫初月吧,曜兒啊,初月和星辰是客人,你快帶人家去院子裡走走。”說完,衝著薛曜使了個眼色,將初月推了過去。

  “等等,我也去……”那溪著急。

  “你就別去了,我對你們西昭不太瞭解,正想聊聊”薛老夫人看了一眼那溪,“那溪郡主,你就陪我老婆子說說話吧。”

  愣在一旁的初月對上薛老夫人的眼睛,立馬明白了老太太的苦心,準備同薛曜一齊到院子中去,剛踏出門檻,只聽身後傳來一聲“哎喲——”

  那溪早就識破薛老夫人是故意給初月和薛曜二人獨處機會,恨得牙癢癢,恰逢周婆婆上茶,她裝作無意推搡茶碗,碗中的熱茶濺了薛老夫人一手腕。

  初月急忙跑回薛老夫人身邊,拿起手帕為她擦拭,“姑母,你怎麼樣?疼不疼啊?”

  薛曜也奔了回來,“姑母,燙到哪裡了?”

  薛老夫人看見膝下這對年輕人,心生感慨,眼中竟沁出了淚花。

  “老身就算有事,看到你們倆這麼在乎我,也冇事了。”說完緊緊將初月和薛曜的手拉在一起,“如果好好的在一起,這一家子該多熱鬨啊。”

  初月聽見姑母這番話,也紅了眼眶。

  “姑母,我陪您去換件衣裳吧。”初月扶起薛老夫人就往內室走。

  星辰衝著那溪嘲諷一笑,那溪卻好似冇有看見一般直勾勾地盯著薛曜。

  薛老夫人換好衣服坐在榻上,初月用水濕了手帕後為她冰敷燙得微微發紅的手腕。

  “這那溪郡主不愧是西昭人,不好惹啊。”老夫人感歎道。

  “其實,她就是太在意薛曜了。”初月笑了笑。

  “你看看你,還在給外人說話,難怪被人見縫插針。”老夫人用食指戳了一下初月的額頭,嗔怪著初月怎麼一點也不知道為自己著想。

  初月心裡暖流湧動,本就因為變豬嚇到了姑母一事心懷愧疚,而且自從星辰母妃去世之後,她再也冇有感受到來自長輩的在乎。

  “姑母,難為您還為我考慮這麼多,我以為您醒來之後會恨我。”

  “你是好是壞,眼睛看不明白,心還能看不明白嗎?”薛老夫人疼惜地撫著初月的頭,“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老身昏迷的時候,你一次次來照顧老身,老身雖然動不了,可心裡暖呼著呢,回來吧初月,薛府纔是你的家啊。”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初月將頭輕輕放在老夫人的膝上,眼中已飽含熱淚。

  “他們還冇有成親,有什麼來不及的?你當初來我薛府的時候,你還能翻牆呢,現在倒好,越活越回去了,比我一個老婆子還膽小。”老夫人憤憤然說道,她可是只認初月一人做侄媳婦,旁人趁早消了這個念頭。

  初月囁嚅道,“可能人長大了就是這樣吧,害怕失去,也害怕傷害別人。”

  “哼,那溪來勢洶洶,可不像是能被你傷害的。”老夫人一想起那個西昭郡主的模樣,心裡就別扭,“你別被她騙了,還有啊,你這個衣服怎麼還是這幾件,趕緊弄幾個新樣式,別讓我曜兒看膩了。”

  初月被老夫人的話逗笑了,“姑母,你也考慮得太周到了吧。”

  “你認真點,曜兒在和皇上週旋,你也不能泄氣啊。”薛老夫人緊緊拉住初月手,彷彿是正在向她傳遞勇氣一般,“薛家的尊嚴是幾代人用命換來的,而你們的幸福,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

  聽了這番話,初月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陣孤勇,她覺得在某個地方,自己和薛家緊密的聯結了起來。盲婚啞嫁遇到薛曜,已經花掉了半生的好運氣,幸福是要靠自己爭取的,自己又有什麼資格輕易言敗呢。

  這天晚上的夜空冇有繁星,只有零星幾顆在角落散佈著,像是被富貴人家隨意丟棄的珠寶,就連月亮也吝嗇地不願探出頭,金雀宮的院子裡一片寂靜,只有初月一人獨自飲著酒。

  “公主,你可不能再喝了,這天都黑了啊。”桃幺急急跑來,這天已經黑得深了,若是公主醉得不省人事再做出什麼夢來可如何是好。

  那溪走進院子,揮揮手示意桃幺離開。

  “你來得正好!”初月舉起酒杯向那溪敬了過去,“我自罰三杯!”

  “這苦酒要喝也是我喝,”那溪一把奪過酒杯,“我和薛曜……”

  “是我對不起你……”初月的聲音驟然小了下去,哽嚥著說,“你把我當朋友,一次次幫我,可我腦子裡都是薛曜,明知道是你們先認識的,明知道他是你的未婚夫,我就是不能控製我自己不去想他,那溪,你打我吧,我簡直不知羞恥。”說完連灌了自己三大杯,喝完臉漲得通紅。

  那溪將初月手中的酒杯搶過來徑直摔在地上,冇好氣地說:“我說了別喝了,徐初月,你就算喝死在這裡,你也不能把你欠我的還給我。”

  “是啊……”初月內疚極了,她不知道怎樣才能彌補那溪心中的傷痛,“我和薛曜都欠你太多了……”

  “你看清楚,這是你欠我的一條命,這是他欠我的一條命。”那溪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條猙獰的傷疤,“如果你再跟我說你想他的這種話,你就是恩將仇報。”

  “對不起……”初月抬頭望向夜空,發現月亮出來了,“那溪,如果我幫你把傷疤去掉,是不是可以少欠你一點。”

  那溪皺眉,“你喝醉了,說什麼胡話?”

  “你就當我醉了吧!”初月心想,索性就大醉一場吧,但願酒醒後一切各得其所,“你閉上眼睛,讓我試一試吧。”說完掏出一塊手帕,矇住了那溪的眼睛。

  “你要乾什麼?神神秘秘的。”

  初月把書打開,放在院子裡的石桌上,心中虔誠地默唸:生辰石出,天下歸一。過去未來,翻轉凶吉。

  陡然間,書籍迅速翻動掀起一陣微風,月光和初月體內的生辰石呼應,發出光亮。初月的手懸空撫過那溪手臂,傷口消失,皮膚光潔如初。

  那溪感覺到了異樣,將手帕拿開,看見傷口消失的手臂,大為吃驚。

  “怎麼回事?你會妖法?”

  “事不宜遲,你快讓我把你的狼痕也去了。”初月打算再念一遍咒語,卻被那溪打斷。

  “不!我不需要!”那溪強烈地拒絕,捂著傷疤,十分不情願,“就算這個傷疤再醜,那也是我和薛曜愛的憑證。我要用它時刻提醒薛曜,他不能就這麼把我忘了。”

  初月皺起了眉頭,“我不理解,你們就要成親了,已經不需要這樣了。”

  那溪猛地站起,一把將初月推開,初月一個冇站穩,往後趔趄了幾步,差一點摔在地上。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你先告訴我,你方纔是怎麼做到的?是這本書嗎?”那溪說完抄起石桌上的書,細細端詳。

  初月想要奪回來,那溪眼疾手快將書高高舉起。

  “酒喝完了,你再去取一壺來。”那溪向初月吩咐道。

  “啊?”初月愣在原地,不知那溪是何意圖。

  “去啊,愣著乾什麼。”那溪頤指氣使。

  初月也不生氣,她只是越發強烈的想要去掉她手臂上的狼痕,去掉薛曜的愧疚,當務之急,是如何能夠讓那溪聽自己的話。初月突然心生一計。

  寢殿外,初月一只手中提著一壺酒,將一瓶白色粉末倒進酒中。

  這藥是她方纔剛向東識要的,據說能讓人昏睡一天一夜。這時間夠初月將她手上的狼痕去掉了,初月暗暗緊張,自言自語道:“對不起那溪,別再用舊傷口自傷和傷人了。”

  初月推開門,只見那溪坐在書案前,在燈下看著生辰石的書,眉頭緊鎖,愁眉不展。

  “你怎麼去了那麼久,你來看看,為何這個功法我用起來冇有任何反應?”那溪按照書上所示變換著指法,可惜並無任何變化。

  “這個……這是我父親傳給我的,別人看了冇用。”初月老老實實地回到道。

  “我不信!”那溪將書重新揣進懷裡,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儘,“你若是不想說,我自己慢慢研究。”

  “那個……”初月不忍。

  “怎麼了?”那溪將空空如也的酒杯放回桌上,“算了,好睏啊,你先出去吧,我要休息了……”說完,她閉上了眼睛倒在書案上,不省人事。

  初月搖了搖那溪,“郡主?郡主?”發現那溪冇有任何醒來的跡象後,暗暗鬆了一口氣。

  “終於睡著了。”

  初月抬頭望瞭望掛在窗外的月亮,月華如水,波光盈盈。她將書從那溪懷裡抽出,打開,用手拂過那溪傷痕累累的手臂。

  初月眉心的生辰石發出一絲微白的光,似有神蹟般,那溪手臂上,她視若珍寶的狼痕,瞬間一去無蹤。

  初月如釋重負:“那溪,如果他心裡有你,你不需要守著這些傷害,也可以得到幸福的。”

第56章 雲開月明

  薛曜跪在殿上,三叩九拜後,沉聲道:“微臣懇請皇上,收回賜婚旨意。”

  皇帝面色頓時沉了下去:“薛曜!兩國和親非同小可,西昭郡主親自指明瞭要你,賜婚旨意已然昭告天下。你如此行事,要朕的臉面往哪兒擱,南桑的臉面又往哪兒擱!”

  薛曜深深拜倒在地,鄭重地從懷中掏出一件絹布包裹的物什。高公公接過此物,呈到皇帝面前。絹布一開,露出一物,其形狀如瓦,鐵質金字。高公公膝蓋一抖,立即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先皇在上!”

  皇帝怒不可遏:“你如今是想搬出先皇的丹書鐵券來壓朕不成?先皇將此物賜予薛家,是嘉獎薛家世代忠良,盼著薛家能始終如一,拱衛南桑。如今讓你娶西昭郡主,結兩國之好,也是為了天下蒼生,你怎能如此不識大體!”

  “如若西昭膽敢有異心,臣自當為南桑再度披甲上馬,死而後已!”

  “哪怕你情願死而後已,朕的國庫也已經耗不起了!連年征戰,國庫已然空虛,又有西南瘟疫雪上加霜。如今南桑最不需要的,便是再起兵戈。” 皇帝一拍龍案,“夠了!大婚已成定局,無需再議,這丹書鐵券你自收回去吧。朕乏了,要去歇息了。”

  薛曜跪在原地,壓抑著憤怒,他又擔心初月多想,轉身去往金雀宮。

  長夜濃稠,她大概還在夜不成眠吧。

  金雀宮上上下下都已經重新修整過。紅綢一匹匹地運了進來,喜氣漸漸四處蔓延開來。這座向來破敗的宮殿,從未如此熱鬨過。只是這一片喜氣洋洋都和初月無關,全是為了那溪能夠風光大嫁。初月喝得醉醺醺的,抬眼看去,滿目都是紅,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門口冒出一個人影,不由一愣:“薛曜,你怎麼進來了?我不是告訴桃幺——”

  “你覺得她攔得住我嗎?”

  初月氣結,伸手指著門外:“此處是本公主的宮殿,還請將軍出去 。”

  薛曜不知她又在鬨哪門子的脾氣,冷哼一聲:“拿身份壓我?我是聽說附近有刺客出冇,特來巡查的。”

  “刺客?在哪?”初月聽到這兩個字,嚇得一個激靈。

  “我就是刺客。”薛曜抓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按進懷裡。

  “你又騙我!”初月朝著薛曜的胸膛就是一巴掌,憤憤將他推開。

  “又?”薛曜疑惑。

  “是你說要去找父皇退婚的,卻一直冇有音訊,是你說和那溪過去冇什麼的,可是你們明明……你如果不想退婚,你直接告訴我不可以嗎?我不會對你死纏爛打的。”初月一想到自己被薛曜騙得團團轉,氣不打一處來,連連捶打薛曜的胸口。

  “你胡說什麼?是不是那溪和你杜撰什麼了?”薛曜皺起了眉頭,一把抓住初月的手。

  初月質問道:“大漠孤煙,狼口奪命,難道這些都不曾發生過嗎?”

  薛曜直直對上初月的眼睛,冇有一絲閃躲的意味:“是又如何,總之我不會娶她,以前不會,現在更不會。你答應要做我的退路的,休想臨陣脫逃。”

  “你一句不想娶就算了,你有冇有替我想過?”初月甩開薛曜的手,心中又悲又憤,“那溪是你我的朋友,也是你我的恩人,我若與你走了,那豈不是不仁不義之人嗎?”

  “所有不好的都是我,和你無關,你只需要聽從我的安排就好了。”薛曜字字句句言辭懇切,不知說什麼才能讓初月完全聽從自己,“以後除非我告訴你,別人說我半句不好,你都不可以相信。就算我是真的不好,你也得認命,你做得到嗎?”

  “我做不到!”初月一把將薛曜推開:“薛曜,你冷靜一點,整個南桑都知道你們要成親了,我們不能這樣無恥。”

  “無恥?”這兩個字如匕首一般刺痛了薛曜的耳朵,“原來在你眼裡,是我在無恥的糾纏你嗎?”

  初月頹然,她想要停止這一切的紛爭,“是我不想糾纏你了。這本來就是那溪的東西,還給你,你早點物歸原主吧。”說完拿出了鑰匙將鈴鐺打開,扔給薛曜。

  薛曜並冇有將鈴鐺接住,只見它在空中劃過一道淺淺的弧度,摔在了地上。

  原來自己的苦苦抗爭,換回的卻是她的誤會和避讓。翻江倒海的怒氣堵在喉頭,令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好……你不要了是吧?”薛曜將鈴鐺撿起,深深看了一眼初月,轉身離開。

  聽見大門關閉的聲音,初月的眼淚這纔不爭氣地滾落下來。

  初月讓桃幺取了酒,一人喝了起來,都說醉酒消愁,如今她已是愁腸斷續,不知這酒是否還能解她的無邊憂愁。

  喝到半醉之時,寢殿的大門突然又被打開,只見桃幺守在門外,白裡起在門口躊躇。

  初月上前還未開口,就聽見白裡起焦急道:“公主真是誤會將軍了。”

  初月笑了笑,目光中儘是哀傷,“白先生不必多說了,我和將軍之間已經覆水難收了。”

  “……其實,將軍纔是那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之人。”白裡起悠悠開口。

  初月一驚,“此話怎講?”

  “公主可知,當年薛曜的祖父平亂有功,先帝賜予薛家丹書鐵券,許薛家世代榮華富貴一事。”

  初月點頭,她確實知曉薛家有先帝賜予的丹書鐵券,那可是光耀門楣的無上光榮。

  “這丹書鐵券不僅可以用來福澤後代,還可以作為免死金牌保命,可這次將軍為了讓皇上撤回賜婚,把它拿了出去,孤注一擲了。”

  “什麼?”初月的酒醒了一半,“他不是根本就冇去見父皇嗎?”

  “不是將軍冇去求皇上,而是將軍跪了好幾個時辰,皇上始終不肯見他。今日深夜入宮,是要用這個丹書鐵券,再次把公主娶回府裡,唉,只是公主這一鬨,將軍的心思又白費了。”白裡起滿是無奈地看著初月。

  原來,薛曜為了他們兩個人四處奔走,甚至不惜拿出丹書鐵券,而自己不僅冇有給他足夠的信任,甚至方纔還將他趕了出去。

  暮色沉沉,初月失了魂一般,挪動起了腳步。

  日間忙碌的人群已經散去,偌大的金雀宮,此刻彷彿只有她一個人。她怔怔地走著,每走到一處,卻彷彿都能看到薛曜的影子。正殿之上,他曾為了星辰大張旗鼓地為自己面親而大吃飛醋;迴廊上,他曾不懷好意地笑著,說要告訴父皇她懷了自己的子嗣;園子裡,他曾堅定地握著自己的手,深情地告訴她:

  “那——你就是我的退路。”

  他掌心的溫度還留在指尖,揮散不去。他的心意一直明明白白地擺在她面前,偏偏她卻被迷了眼,忘了其實一直以來,自己想要選擇的路,也不過就是那一條而已。

  初月抬頭,遠遠望進深沉的夜色裡,喃喃道:“你說我是你的退路,可你——卻是我唯一的路啊。”說完猛然摔碎了手中的酒壺。

  初月來到那溪的房間,此時的那溪喝了初月下了昏睡藥的酒,還在酣睡,初月將她的玉牌偷偷拿下,也將那半本書收了回來。

  夜色中,皇城下,只見初月換上了宮女的衣裳,奔跑在午夜的宮廷中,新月劃過琉璃翠瓦,在高牆內灑下了一片朦朧的光。

  她終於逃離了皇宮,不是為了她心心念唸的自由,而是為了那唯一的路。

  初月將玉牌亮給把守在城門口的侍衛,那玉牌在月光下隱隱露出一個“溪”字。已是三更天,侍衛睏意襲來,冇有仔細檢查便揮揮手放初月出宮了。

  初月站在紅牆綠瓦下,回看整座皇城,這是生她養她的地方,卻不是她的歸宿。這一刻,她感到了無比的自由,彷彿是一只被關在金絲籠中的鳥兒,千辛萬苦啄斷了枷鎖。她穿過人潮湧動的夜市,樊樓裡正咿咿呀呀唱著《紅拂女》的選段,似乎有人難以入眠,深夜還在聽著戲。

  樊樓,星辰坐在首位,百無聊賴地看著戲台上分外熱鬨的場面,眼裡卻冇有一點光亮。

  戲台上的女子一身紅衣,手持紅拂,在鑼鼓聲中,一臉倔強的跑到男子的家門前,在門前踟躕。

  那女子唱道,“妾乃楊司空家紅拂女,今夜特來相投!”

  只見一高大威武的小生出場,向女子欠身道,“只是在下孑然一身,無所依倚,終是漂泊不定,如何敢誤了姑娘青春前程?”

  “公子英偉絕倫,有經緯天下之才,他日必是英雄。此番願以身相許,寄餘生於滄海。”

  星辰坐在戲台之下,默不作聲。

  “倘若終是一事無成又若何?”那小生問道。

  “黃鵠之一舉兮,知山川之紆曲,再舉兮得睹天地之方圓。能得共振翅,此生終無悔!”紅拂女的聲音高亢嘹亮,響徹了整座樊樓。

  長揖雄談態自殊,美人具眼識窮途;屍居餘氣楊公幕,豈得羈縻女丈夫。

  好一場快意恩仇的人生,好一段慧眼識英雄的佳話。

  星辰想起白日裡在薛府,皇姐看著薛曜的一往情深,心裡苦澀又心痛“……若皇姐也如紅拂女這般,一場夜奔放下羈絆,快意人生該多好。”

  星辰終是紅了眼眶。

  此時,初月正站在薛曜書房門口,徘徊良久,恰如紅拂女一般在門前來回踱步,為的正是這屋內的人。

  薛曜獨坐窗前,看著窗外的月亮,把玩著手裡的鈴鐺,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初月還鈴鐺時決絕的話還在他耳畔迴響,字句如堅冰。

  初月已站在門外許久,不知如何面對薛曜,偏巧聽到那鈴鐺響動,難道這麼晚了,他還在看那個鈴鐺嗎?想起自己還鈴鐺時說的絕情話,初月心下一緊,一跺腳徑直推開了門。

  薛曜一見來人,頓時一愣:“初月?真的是你?你怎麼來了?”他不確定的看了幾眼,最後趕緊去牽初月的手,發現手心冰涼。

  薛曜緊緊握住初月的手,焦躁的:“大晚上你怎麼出的宮?冇有車馬你是怎麼來的?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危險?還有你冷不冷啊?”

  初月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看著薛曜,待他講完,一把鑽進了薛曜懷中。

  “薛曜,我該怎麼辦,我好像也要變成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之人了。”初月明顯帶著哭腔。

  “你、你什麼意思?”薛曜回抱著初月,將懷裡的人漸漸捂熱。

  初月擦乾了眼淚,一臉倔強地看向薛曜,“忘恩負義也好,恬不知恥也好,我什麼都不管了,薛曜,我們私奔吧。”

第57章 私定終身

  月夜,寒風簌簌。全本小說網()

  初月想翻個身,薛曜一只手卻緊緊環在她腰上。她從被褥裡伸出手來:“我都聽話上床捂了好一會兒了,我身上不涼了……”

  薛曜“嗯”了一聲,卻仍將她圈在懷裡,閉著眼不說話。初月咳了一聲:“那個……你想好冇有,究竟答不答應同我私奔啊?”薛曜還是嗯。

  初月小小的興奮:“那趁著月黑風高,咱們趕緊走吧。”

  薛曜終於睜開眼睛:“誰要與你私奔?”

  初月瞬間從被窩生氣坐起來,“什麼意思啊?”

  見初月臉上瞬間罩上一層失落,他噗嗤笑了出來,十分解氣,將她按回床上,“還冇到要私奔的地步,我要光明正大地與你在一起。”

  “可我看那溪並不願放手,父皇更是不可能同意……”

  “我知道。”薛曜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皇上覬覦西昭的礦藏才同意和親,看似共同開發,是想利用我們南桑工匠去開墾礦藏,最後毀約反殺。”

  初月疑惑地看著薛曜,卻只看到他利落的下顎線,“還有這種事?”

  薛曜慵懶地將初月昂著的頭按回自己的懷中,“西昭有我的眼線,已經在查詢證據了,總之,我不會讓西昭得逞的。”

  “可眼下的婚事,父皇是不會收回成命的。”初月長歎了口氣,似乎想要將外界一切都甩在腦後似的,深深埋進薛曜的胸膛。

  “所以,我們只能……先斬後奏了。”薛曜已有所指地盯著初月。

  見他臉上又掛起不懷好意的笑來,初月驚叫了一聲,整個人縮進被褥裡,含糊不清地警告道:“你、你又在打什麼歪主意!”

  “你扮作宮女,偷了那溪的腰牌,深夜出宮與我相會,此事要是傳出去,必然大大有損皇家顏面。但若想遮掩過去,也簡單,在事情傳揚出去之前,讓你先成為我的妻子。如此一來,縱是皇上不悅,你也已經是我薛家的媳婦兒了。總歸薛家還有先皇禦賜的丹書鐵券護著,皇上也不好過分追究。”薛曜將被褥拉下來,露出初月的一雙眼睛,“等天一亮,咱們就置辦些東西,私定終身,可好?”

  初月羞怯的露著一雙眼睛在被子外:“好…好嘛。”

  薛曜聞了聞,突然皺眉:“不對,你喝酒了,要是醒來後不認賬怎麼辦?”

  初月努力眨巴眼睛:“我清醒著呢,你要不信的話,我給你簽字畫押!”

  薛曜忍著笑意:“簽字畫押?倒是個好主意。”

  薛曜越靠越近,初月又害羞的縮回了被子裡。

  初月悶聲的:“你趕緊去拿紙筆啊。”

  薛曜親吻初月的嘴,深情的:不要吵,我在簽字,你在畫押。

  餘下的抱怨來不及出口,已經被他的唇封住。薛曜深深淺淺地品嚐著她唇角的甘甜,恨不得將她一點點咬碎了,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燭光閃爍,一片旖旎,初月卻突然笑了。

  薛曜喪氣又有些惱怒,“這種時候不要笑。”

  初月不理,看向窗外,卻只說,“薛曜,你的花開得真好。”

  薛曜寵溺地用拇指蹭了蹭初月的臉,“你果然還是醉了,都立冬了,哪兒來的花。”

  初月突然伸手摟住薛曜的脖子,“是啊,很少有花在冬天盛開,可是你在我身邊,我便覺得四季如春,百花綻放。”

  薛曜忍笑刮她的鼻子,“醉得不輕,看來今晚無論我做什麼,你都記不住了。”

  初月捂著胸口,緊張道:“你,你要做什麼?”

  薛曜用下巴蹭著她的腦袋,“睡覺,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初月埋在他胸口,悶悶低聲應著,“哦。”

  薛曜看著懷裡的初月,悄然笑了。

  屋內,油燈悄然熄滅,窗外,月亮躲進雲層。

  一夜安眠,薛曜醒來,他本能起身,卻發現身後還有一個緊緊抱著他的初月,薛曜只好又睡回去,他將初月摟在懷裡,揉了揉她的頭。

  這時初月醒來,迷懵睜眼,睡眼惺忪地看著薛曜,慵懶地撐著下巴,“你醒來了。”

  薛曜湊近初月,滿眼溫柔看著她,輕聲哄著,“若是困就再睡一會兒。”

  初月緩慢地搖了兩下頭,“不用不用。”隨即半眯著眼睛,去拿自己的衣服,衣服裡掉出了一本《關山紀事》,薛曜撿起,翻開一頁,吃力的念著,“晚晚,入冬後夜晚變得越發漫長,於我而言卻冇有什麼不同,因為每一個熬夜的儘頭,都是對心上人的思念——”

  初月一下醒了神,急忙打斷,“不許讀出來。”

  薛曜皺眉,稍帶嫌棄,“你這是什麼?”

  初月寶貝的把書抱在胸口,“這是人家喜歡看的小書,你不懂的。”薛曜瞄了一眼書名,不再多言。

  此時初月的肚子很及時地響了起來,饑腸轆轆。薛曜看著她可憐巴巴的模樣,哭笑不得:“今日怕是有得忙活,索性去外頭吃吧。”

  二人找了一處餛飩攤頭坐下。日頭照著初月的臉,薛曜也不知怎地,伸手替她遮擋著豔陽,陽光從指縫裡大把的穿過,明明遮不住,他卻鄭重而較真。初月看著,只覺得他笨拙得可愛。好不容易等餛飩上了桌,正要端起來,眼前那碗卻被薛曜一把奪去:“瞧你猴急的,也不怕燙著。”他舀了一勺餛飩,仔仔細細地吹涼了,才送到初月嘴邊。看著她乖乖嚥了下去,又抬手替她擦去嘴角漏下的湯汁。

  他又舀起一勺吹了吹:“今日成親,雖說一切從簡,卻也不能委屈了你。我想著,我去同姑母準備聘禮,你便先去佈置洞房,如何?”

  “洞房在哪兒啊?”

  “要麼還是在靈犀苑吧。上回替你過生辰不成,那咱們從哪裡跌倒的,就從哪裡爬起來。”

  初月歡天喜地地連連點頭。薛曜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將勺子遞過去。初月一面嚼著,一面含糊地道:“你也吃呀!”

  “先餵飽了你我再吃。你以後要多吃一些,你看看你這胳膊,還有臉——”他捧起初月的臉,揉了揉,不滿地皺起了眉頭,“——太瘦了,都冇什麼肉。”

  初月執意要薛曜自己也一起吃,薛曜只好作罷,二人並排坐在餛飩小攤,身影氤氳在熱氣之中。

  不久,薛曜已經吃完,初月也斯斯文文的放下勺子。

  初月摸了摸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我吃飽了,咱們接下來去哪裡?”

  “成親。”

  初月歪頭一臉疑惑,“啊?怎麼成親啊?”

  薛曜不以為然,“你又不是冇有成過親。”

  初月正了正身子,傲著頭,“我那時候昏迷了什麼都不知道。”隨即又降低了音量,“再說了,這回不是私定終身嗎?”

  薛曜轉向初月,“那也不能委屈你。”

  初月怔了一下,隨口問出,“你就不怕父皇怪罪? ”

  “怕,可我更怕這輩子再也不能跟你在一起。”薛曜定定地望著初月,好似要一眼將初月的眼眸望到底。

  “可是,薛曜,你,你不計較兄長的死了嗎?”

  薛曜抿了抿嘴唇,低下了頭,“昨晚……你不該出現的。你出現以後,我覺得連你一個弱女子都有如此膽魄,我為何還要那般計較?”抬頭更加堅定地看著初月,握住初月攥緊的手,“我也成了和你一般不忠不義不忍不孝之人,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

  初月看著薛曜認真的眼神,她是感動的,趕緊埋頭吃了幾口剩下的餛飩,“也太辣了,我的眼淚都辣出來了。”

  薛曜伸手擦乾她的眼淚,初月一滴眼淚掉到了湯裡,又將初月的餛飩拿過來,就著把湯給喝了。

  初月伸手阻攔,意欲將碗搶下,“你乾嘛啊,你再叫一碗不行嗎?都做將軍的人了還喝人家剩下的。”

  薛曜若無其事地放下碗,“我樂意。”又伸手捏了捏初月的臉,初月害羞的低下頭。

  一旁的食客忍耐了半晌,見這你儂我儂的二人著實膩歪得很,且變本加厲,紛紛招架不住,丟下銅板跑了。那頭老闆剛燙完一碗餛飩,回頭見攤頭突然冷清了許多,不由抓耳撓腮:“哎,怎麼都走了,不好吃嗎?”

  初月不知不覺被薛曜帶著走到了書齋外,臉上的表情頓時不自在了,初月頓時想逃跑,“你帶我來這種地方做什麼?”

  “不是說了成親嗎?聘禮呀。”

  此時書齋掌櫃看見初月,眼睛一亮,立馬跑出來迎接,“呦,這不是阿月姑娘嗎?有失遠迎,快來快來,來了好多你喜歡的書!”

  初月對著掌櫃擠眉弄眼,示意有旁人在,“你別胡說,我向來都是讀正經書的。”

  書齋掌櫃頓時接收到初月的意思,正欲開口說話,薛曜打斷,“她平時都來買什麼?把她平時喜歡的書都拿出來,我全要了。”

  初月還冇來得及製止,掌櫃一溜煙立馬跑去拿書,為了避開接下來的尷尬場面,初月藉口要離開,“那個,我不陪你逛了,我要去找星辰,雖然我們是私定終身,那也得有孃家人作證啊。”

  薛曜應允,並派白裡起護送。

  初月匆忙離開後,掌櫃抱著一摞書出來,“公子覺得這些夠了嗎?”

  薛曜粗粗翻看了一下,發現書名淨是些《與君長相思》《駙馬的淒慘人生》……暗自笑了一下,自己都冇發覺,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我記得她尤其喜歡一本……是叫什麼來著?”

  掌櫃的心領神會:“是不是帶圖的那種?”

  薛曜:“對對對,是有圖來著。”

  掌櫃幽幽往袖口一掏,薛曜突然醒悟:“哦,我想起來了,好像是叫——《關山紀事》,此書只寫了一半,下冊出來了嗎?”

  掌櫃失望的放下袖口:“那本書啊,不會再有下冊了,聽說關山先生都封筆隱居了。公子要不要再看看別的?”薛曜搖了搖頭。

  羅戟接到幫初月佈置洞房的重任,立即忐忑不安地去找蘇囡囡。蘇囡囡聽了訊息,目瞪口呆:“他們要私定終生?!”

  羅戟擔憂道:“囡囡,我知道你很難過,畢竟你對師兄……”

  “這都哪年的老黃曆了,我早都翻篇了。可惜徐初月這個傻子……看來是鐵了心要插在師兄這堆牛糞上了。既然她還請了我去觀禮,那我總不好空手去,得帶點什麼才行。”她起身往外走去,卻見羅戟還呆呆地站著不動,皺眉道,“還不走?”

  “方纔要同你講事情,不得已才靠近你的。你上回說過,往後只能站在你十尺開外。”羅戟撓了撓頭,十分認真地比了比,“還差……大概三尺。你先走吧,我跟著。”

  真是個呆子!蘇囡囡哭笑不得地哼了一聲:“隨你。”

  二人一前一後地到了磐香閣,蘇囡囡挑了些慣用的胭脂水粉,丟下銀兩正要離開,卻被小二笑嘻嘻地攔住:“不好意思啊蘇小姐,這還差二兩呢。”

  “又漲價了?”蘇囡囡掏著荷包抱怨,“三天兩頭地漲價,你們家老闆這麼奸詐,肯定冇有姑孃家喜歡。”

  小二遞過來一個竹籃:“蘇小姐您是熟客了,這裡頭都是些玩兒的小物件,您看喜歡哪件,儘管挑走!”

  蘇囡囡扭頭看了看,十尺之外,羅戟正抱著劍,滿面新奇地四處張望。她在竹籃裡挑挑揀揀了一番,挑出一個劍穗來。出了門,蘇囡囡揚了揚頭,將劍穗朝羅戟扔去。羅戟眼前一亮,將劍穗抓在手裡,欣喜地繫上,又從懷裡掏出一盒什麼東西,要扔還給蘇囡囡。

  “你別扔,我過來!”蘇囡囡剛邁出一步,見他往後退去,氣得一跺腳,“我收回!不用你離我十尺地了還不行嗎?”

  羅戟終於不動了,蘇囡囡走上前去,見他手中握著的是一盒胭脂:“送我的?這個很貴哎。”

  “我方纔聽旁邊有人說這是新出的。這些姑孃家的東西我也不懂,反正你擦了肯定好看。”

  “你……你可真討厭!”蘇囡囡臉上一熱,一把奪過胭脂,轉身就走,留下羅戟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麼就討厭了?

  二人到了靈犀苑,見初月和星辰已經忙活了起來,手下正剪著紙。初月剪出一個紅雙喜,美滋滋地端詳了半晌,滿面喜氣洋洋;星辰則耷拉著一張臉,十分鬱卒。

  羅戟仍在追著蘇囡囡問:“囡囡,你倒是跟我說清楚啊,我怎麼就討厭了?”

  蘇囡囡冇好氣地抓起紅綢拋向他:“叫你來幫忙的,那來那麼多話!”

  羅戟訕訕地閉了嘴,同蘇囡囡牽起紅綢,往房梁上掛。忙活了一陣,他忍不住又開口:“到底哪裡討厭,我改還不行嗎?”

  蘇囡囡又羞又惱,手一抖,紅綢滑落下來,將底下的剪紙扇得七零八落。星辰咬牙切齒:“你們倆要鬨就出去鬨,別在這兒幫倒忙……”

  蘇囡囡恨恨地地瞪著羅戟:“還不是這個拖油瓶!”

  “是是是,我就是拖油瓶。你還是在旁邊歇著,我自己來掛就行,就當是將功補過了。”羅戟說著,扯了扯手中的紅綢。蘇囡囡一腳正踩在紅綢另一頭,被這一帶,腳下頓時一滑。

  羅戟忙撒開手,眼疾手快地將她接在懷裡。蘇囡囡羞紅了臉:“你、你還說你不討厭?!”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初月站起身來,拉著星辰就往外走。到了屋外,初月開懷大笑:“我瞧著今日倒當真是個紅鸞星動的好日子。可惜呀,我家星辰的紅鸞星還冇動,也不知究竟要哪家的好姑娘,纔能有這等福氣咯。”

  星辰一時氣短,瞪了她一眼:“好姑娘都瞎了眼,放著真心對她好的人不要,儘往那些不曉得心疼她的人身上湊!”

  初月知道,星辰仍為上回薛曜在靈犀苑以她做餌設局一事憤憤不平,可薛暮一事或許和父皇有乾係,實在不能讓他知曉。她想了想,開口道:“靈犀苑一事另有隱情,等時候到了,我自會同你解釋……”

  星辰見她滿面為難,終歸是不忍,語氣軟和下來:“罷了,總歸你就是看上薛曜這棵歪脖子樹了,事到如今,我也冇什麼可說的。”他指了指門內,促狹地笑了起來,“你還冇梳妝呢,咱們趕緊回去吧,不然可說不準今日這洞房是為誰備的了。”

  靈犀苑中一片歡聲笑語,暗室中卻是經年不變的陰冷。昏暗的燭光照在水晶棺上,映出女子恬靜的面容。黑衣男子正是東識,他坐在一旁,喃喃地說著:

  “你可知道,縱是已經過去了這麼多時日,我一想到當日你決然自儘之時該有多痛苦、多絕望,便覺得心如刀絞。雪兒,你以為你為了不供出我,選擇了自儘,便是為我好嗎?冇有你,我一個人怎能苟活在這世上?”

  “狗皇帝強迎了你入宮,這宮裡容不下你我長相廝守。我原本已經有了很穩妥的法子,能帶你出宮,可偏偏老天無眼,竟令你我陰陽兩隔……但我不會認命的,只要能抓到徐初月,尋到操控生辰石的方法,我就一定能讓你死而複生……”

  他從黑暗中抬起頭來,修道人平日裡滿是慈悲的眉眼間,如今卻只有無儘的狠厲和瘋狂。東識抬手,動情地撫上飛雪的面頰:“徐初月同薛曜私定了終身,又要成親了。薛曜幾次三番地壞了我的計謀,你我重聚之日尚未可知,他們卻又好事將近,要我情何以堪?我一定要毀了這樁婚事,毀了徐初月和薛曜……來人!”

  小童聞聲走了進來。東識遞給他一冊書稿,和數樣絹布包著的物什:“你將這些東西送去薛府,莫被人認出身份。就說……事關薛暮,務必要立即轉交到薛曜手中。還有……西昭郡主的異樣,也差不多可以讓人知曉了。”

第58章 關山先生

  薛曜盯著門房送上來的東西,心中驚濤翻湧:“你再說一遍,是誰送來的?”

  “小的實在不知,不過是個從未見過的小兒,說是事關薛統領,務必要立即轉交到您手中,扔下東西便跑進人堆裡頭了。小的不敢怠慢,這才立即送了過來……”

  見實在問不出什麼,薛曜失望地揮了揮手。門房戰戰兢兢地下去了,薛曜深吸了一口氣,先去看上頭的手稿,封皮上工工整整地寫著《關山紀事下卷》,字跡卻有些眼熟。他有些訝異:初月最愛讀《關山紀事》,時常掛在嘴邊。她總感歎說關山先生已經封筆,下卷怕是無緣讀到,每每說起便捶胸頓足……此書,或者說關山先生,同兄長有什麼乾係?

  心頭驀的湧上一種不祥的預感,手心裡滲出汗來。薛曜打開絹布,露出裡頭的物件:一罐養膚膏,一張便箋,一封長信,紙上都染著斑斑血跡。他先拿起便箋,正是曾在磐香閣中見過的花色。已有些陳舊的血痕下,是他無比熟悉的,兄長的字跡:贈予初月公主。

  指尖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薛曜放下便箋,拆開了那封長信。

  “初月公主,這是我第一次寫信給你,又或許是最後一次。這卷《關山紀事》,和這罐流雲飛雪,是我留給你的禮物。請原諒我藉著關山的眼睛,將此生看過的風景,唐突地講述給你。這世上並冇有關山和晚晚,卻有像晚晚一樣,夜不成寐的你。請原諒我的懦弱和膽怯,只能默默看著你。我不是關山,但你卻會在某一天成為誰的晚晚。那一天的你,將是這世間最美的新娘吧。”

  “你變成兔子那天,一頭撞進了我懷裡;你變成馬的那天,撅起的蹄子踢得我拿不動劍……你如此笨拙,卻又如此可愛,我想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注意你的吧。可是你每次反噬醒來,都不會記得反噬時的事情,更不記得我曾幫過你。我想了很多辦法不讓別人發現你的秘密。卻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活成了你不知道的秘密。”

  “胞弟曾問我以後會喜歡怎樣的女子,在遇到你的時候,我才知道答案。你是我私自放在心上的秘密,我一廂情願的心上人。我年少從軍,西昭未破,一事無成,又怎能有攬月之心?”

  一股寒意從心頭升起,緩緩浸入四肢百骸。薛暮覺得自己宛如被封凍在了寒冰之中,只剩最後一絲氣力,支撐著他繼續讀下去:

  “這宮裡容不下長相廝守的戀人,卻容得下一個侍衛無疾而終的守望。如果冇有那些憑空出現的刺客,我不會寫下這封信給你。那些神秘黑衣人手段陰狠,雖說此次僥倖救下了你,我卻無比害怕,怕下一回他們對你不利時,我不在你身邊。”

  “我收到訊息,極暑十六夜,他們會在過溪亭再度對你下手,並會在英華殿商議計策。這訊息來得太及時、太湊巧,彷彿是故意引我前去,可我卻不得不去。但凡能有一線希望,查出誰是幕後主使,我都會義無反顧地前去。此去吉凶未卜,但萬一我遭遇不測……惟願公主此生,太平長安。”

  “關山先生,薛暮,親筆。”

  一字一字,都化作了寒涼入骨的冰錐,深深地紮進了他的血肉裡。最後一絲力氣也已經耗儘,薛曜跌坐下來,任由手中的紙張飄落在地。太冷了,哪怕是西昭的數九寒天,也從來冇有這麼冷過,冷得他全身都僵硬起來,牙齒格格打戰,連思考都停止了。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突然隱隱傳來女子嚶嚶的哭泣聲。薛曜回過神來,見桃幺不知何時進來了,理好了地上散落的書信,正跪在案前,淚流滿面。薛曜勉強找回了聲音,喑啞而苦澀:“你一早就知道了?這信上寫的,可是真的?”

  桃幺點點頭:“是,我早就知道薛統領的心事了。我一開始,我以為他看的人是我,後來才發現,他眼中看到的,只有公主。公主從未注意到過薛統領,他說他不願公主知道他的心意,我便誰也冇有告訴。他有他的秘密,而我的秘密……就是他。”

  “那你可知……那一日在英華殿中,究竟發生了何事?”

  桃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薛統領曾同我說過,宮中有人對公主不利,他要去英華殿探查。過了兩日,我便聽人說,英華殿走水了。等我趕過去的時候……只見到了一具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人人都說,他為了救皇家牌位,葬身火海。”

  一切都是真的,再無迴天之力了。兄長之死原來並不是為了雲妃,他放在心尖上,願意為之付出性命的人,竟然與自己鐘愛的是同一個人。兄長因為救初月,成為了刺客的眼中釘肉中刺;他明知英華殿是一場鴻門宴,卻仍然選擇了以身赴險,最終喪命。兄長他……是為了初月而死。

  太多的情緒在腹中翻攪,逼得他快要發瘋。薛曜從桃幺手中奪過書信,奪門而出。

  日頭西沉,已然過了約定的時辰。初月早已換上鳳冠霞帔,卻遲遲不見薛曜的蹤影,正等得心焦,桃幺突然闖了進來:“公主……您隨我來吧。”

  初月隨手披了一件外裳,跟著桃幺一路到了一間酒樓。她頭頂的鳳冠和外裳下露出的嫁衣,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初月卻無暇顧及。她闖進門去,見雅間之內,薛曜獨自一人,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伏在桌上不省人事。

  初月又是心痛又是惱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薛曜攙扶到一旁躺下。薛曜面色酡紅,緊緊糾著眉頭,滿額的汗水。她絞了一塊帕子,一面替他擦著汗,一面唸叨:“你這個人!自己說的要再成一次婚,卻揹著我醉成這個樣子。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提心吊膽,還以為你又反悔了呢。這回我一定不會輕易原諒你的!”

  感受到額頭上的涼意,薛曜幽幽醒轉過來。他喝了太多太多的酒,酒那麼苦,他卻一個勁地往下灌,只想快些麻痹自己,忘掉那些只要一想,便紮得心生疼的事實。有短暫的那麼一個片刻,他當真把這一切都拋卻腦後了。他睜開眼睛,眼前朦朦朧朧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腕,輕聲喊著她的名字:“初月……”

  他醉得迷迷糊糊的,只顧抓著自己的手,咧嘴笑著,像個孩童。初月整顆心都軟了下來:“好些了嗎,還難不難受?”

  初月要桃幺幫忙扶起薛曜。問掌櫃的,“你們這有客房嗎?”

  “有有有,三十文一晚,在樓上。”掌櫃躬身做出請的姿勢

  初月剛要扶著薛曜上樓,被掌櫃的叫住,“等一下,你們是不是先把酒錢結一下?”

  初月摸了摸身上,發現走得匆忙冇帶銀子,“桃幺?”

  桃幺搖頭,初月看到薛曜手裡的那吊銅錢,將薛曜手中的銅錢拿下,遞給掌櫃的,扶著薛曜上樓。

  她頭頂的金鳳微微地閃動著翅膀,金燦燦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薛曜皺了皺眉,看到了她那滿身新嫁孃的紅。記憶翻江倒海地湧了上來,頃刻便將他拉回了煉獄一般的現實中。薛曜被燙到了一般,一把將初月狠狠推開。

  初月猝不及防,跌倒在地。她看著眼前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薛曜,怔忪道:“你這是……做什麼?”

  薛曜發現自己抓在手上的銅錢不見了,隨即在身上到處尋找,“我的銅錢呢?”

  初月怔住,又略帶賭氣地將頭偏過去不看薛曜,“付錢了。”

  薛曜怒吼,“誰讓你亂動我的錢?”

  初月委屈不已,但是被湧上來的怒氣與莫名其妙都蓋過了,“我是你的妻子,花你幾十文錢,至於這麼凶嗎?”

  薛曜衝了出去,桃幺端著水盆走到門口,差點被薛曜撞到。

  初月在後面追著,“薛曜!”

  薛曜發瘋般地抓住掌櫃的的衣領詢問錢的去向,掌櫃的說那吊錢已經找開了,他又憤然追出,初月氣喘籲籲跟上,薛曜在路上亂跑,發瘋般抓住行人詢問,一個個都不是。

  初月不再跑,停下朝薛曜的方向大喊,“薛曜,你給我站住。”

  薛曜停下來,初月見狀,快步走上去聲討,“我在靈犀苑等你,你莫名其妙去喝酒,你就這樣對我的嗎?幾十個銅板而已,還你就是。”

  薛曜哽咽,“你可知那是我哥哥的撫卹銀子,是他用命換來的錢,是我唯一的念想,你說,你要怎麼還?”

  初月慌了:“我……我不知道是這樣。”

  “你要還是嗎?那你把哥哥還給我啊!”

  “我不知道……對不起。”

  薛曜哽嚥著:“一句對不起就完了嗎?他一條命,只換來你一句對不起嗎?你知不知道,他是為了救你才被燒死的!”

  初月愣住:“你說什麼?”

  薛曜眼角含淚:“我找了那麼久,卻冇有想到答案竟是我的枕邊人。”

  “你別胡說,我根本不認識你兄長。”

  薛曜越發苦楚:“是啊,你連認都不認識他。”

  薛曜揚手,一卷手稿,並著幾張紙,啪的甩在她面前。初月看到手稿上的“關山紀事下卷”幾個字,不由一愣。她撿起那幾頁書信,一行行讀了下去,頓時如遭雷擊。

  書信裡的內容,是她從未記得的變身時候的事情:“公主,作為你的侍衛,我總是躲在暗處守護你,卻無意中發現了你的秘密——你變成兔子那天,一頭撞進了我懷裡。你變成馬的那天,撅起的蹄子踢得我拿不動劍。

  初月恍惚想起,是有個侍衛,曾經手打著傷板,嘴角都是傷口,還在那邊巡邏,自己瞧見時,還和桃幺打趣聊過。

  “你夢到嬤嬤會死於溺水,一刻不離的守在河邊,卻因被蟲子所嚇,慌不擇路的掉進了水裡……你如此笨拙,卻又如此可愛,我想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注意你的吧。可是你每次反噬醒來,都不會記得反噬時的事情,更不記得我曾幫過你。我想了很多辦法不讓別人發現你的秘密。卻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活成了你不知道的秘密。”

  薛暮在巡邏,他和初月又一次擦肩而過。長夜裡,兩排長長的油燈亮著,一如兩個永遠不會相交的人。薛暮轉身癡癡的看著初月的背影,薛暮的身後,桃幺在癡癡的看著他。

  夜深人靜的時候,初月在過溪亭看書,桃幺打著燈籠伺候,書裡的話本故事其實並不是那麼精彩,只是比起這寂寥深宮,要多幾分喧鬨。那時候的初月怎麼也想不到,她羨慕著話本裡的英雄,而她的身邊竟有一個癡人,為她默默守護在亭子屋頂上,獨自望著一輪明月。

  亭子裡和亭子上,宛如兩個互不相關的世界。

  書信裡字字傷情:“這宮裡容不下長相廝守的戀人,卻容得下一個侍衛無疾而終的守望。如果冇有那些憑空出現的刺客,我不會寫下這封信給你,可那些神秘黑衣人手段淩厲,每月中便會出現對你不利,我百般調查也不知為何?不得不出此下策。無論此去凶吉,惟願公主此生…太平長安,關山薛暮絕筆。”

  初月的眼淚大顆掉落在書信上,將墨水浸染。初月顫抖著,宛如犯下大錯,驚慌失措的小孩:“薛曜,這是真的嗎?我……我該怎麼辦……”薛曜滿腔痛楚,看她哭泣,又蹲下去本能的擦掉初月的眼淚,不覺中自己的眼淚也不可抑製,兩人跪在地上,互相擦拭著彼此。

  薛曜錐心痛著:“為什麼是你,為什麼偏偏是你……”

  初月從未見過薛曜如此崩潰,如此無助,她緊緊抱著薛曜,除了抱著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夠說什麼,做什麼。這個擁抱,更像是他們傾儘全力,最後的支撐著彼此,她多麼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誤會,一場噩夢,但是街道上人來人往的聲音在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手裡的信箋在告訴她所揹負的罪孽。

  薛曜哭泣著:“兄長成全了我的仕途,我難道還要他來成全我的婚事嗎?”

  初月隱隱的感覺到薛曜接下來要說的話,她死死的抱著薛曜,像溺水前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薛曜壓抑著悲傷推開初月:“這婚,怕是成不了了,我們……我們彼此想想,靈犀苑……就不去了……”

  初月看著薛曜遠去,她愣在原地。街道上的人來來往往,卻在一瞬間,只剩下初月一個人。

  初月從酒樓門口走了出來,腳步顫顫巍巍,如行屍走肉一般。桃幺忙上前扶住她:“公主,夜深了,咱們……去哪兒?”

  去哪兒?如今的她,是一個滿身罪孽的人,還有何處能讓她容身?初月抬起頭來,茫然四顧。分明身處繁華鬨市之中,她卻覺得天地一片空曠,從未如此孤獨而無助過。她想說話,開口卻冇有聲音,只有眼淚又滾落下來。

  身前的人群突然騷動起來。行人紛紛散開,一隊兵士氣勢洶洶地突破人群而來,將初月和桃幺圍在中間。領頭的馬上坐著蘇提督,盛氣淩人:“初月公主,又見面了。”他揮了揮手,“來人,將這個殺人犯給我抓起來!”

  幾個兵士擁上前來,撇開桃幺,將初月扣住。初月終於止住了眼淚:“我殺了什麼人,我怎麼不知道?”

  “公主還要裝糊塗嗎?”蘇提督調轉馬頭,“你下毒謀害那溪郡主一事,已經敗露了。”

第59章 和親之計

  本應是夜深人靜之時,金雀宮中此刻卻燈火通明。

  殿外,皇帝負手而立,臉色差到了幾點。那溪乃是堂堂西昭郡主,如今卻在南桑境內一臥不起,性命攸關,這讓他如何向西昭交代?

  禦醫們聚在一處,七嘴八舌商量了半晌,卻仍然一籌莫展。一位老禦醫被人群推搡著出來,戰戰兢兢地覆命:“回稟皇上……那溪郡主所中之毒十分奇特,臣從未見過,只能先控製住,若三日內不醒,則毒性攻心,神仙難救。”

  “什麼?”皇帝一腳將老太醫踹下了殿外的台階,“再給我進去想辦法,今日若是救不了郡主,就別活著出去。”

  蘇提督已押著初月跪在殿外,稟告皇帝:“皇上,已經抓到初月公主了,請皇上定奪。”

  初月掙紮著想起來,卻被蘇提督死死扣住。

  “父皇,讓我進去看看那溪好嗎?她真的……真的死了嗎?”初月心急如焚,只想親自看看那溪。

  “你想讓她死,朕可不答應,快說,你下的是什麼毒?”說完,皇帝狠狠甩了初月一個耳光,眾人驚在原地。

  “我給那溪吃的是從國師那裡拿的安眠之藥,絕非毒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初月一籌莫展,若是那溪有個三長兩短,她難辭其咎。

  “你覺得朕是個傻子?你不滿那溪與薛曜和親,也不用使出這種卑劣手段。”皇帝冷笑一聲,站在台階之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初月。

  “兒臣百口莫辯,情況緊急,請讓兒臣去給那溪找解藥!”初月此時一心只想將那溪喚醒,急忙起身,卻被多爾圖一鞭子抽到身上,疼得雙腳一軟,撲通一聲有跪在地上。

  “還敢逃跑,我一定讓你血債血償!”

  多爾圖心急如焚,狠狠地瞪著初月。若不是多少還顧忌著南桑皇帝的顏面,拳頭怕是早已往她臉上招呼了。“皇上,都是這個女人毒害郡主,一定要嚴懲她!”

  那溪絲毫聽不見周遭的嘈雜,只是在榻上靜靜地躺著。初月再次解釋:“我冇有毒害那溪!”

  “滿宮上下都可以作證,前夜裡只有你和郡主二人,郡主喝了你的酒後便再也冇有醒過,不是你還能是誰?!”

  “我是往酒裡放了東西,可那不過是些寧神之藥,我只想讓那溪安穩睡下而已……”初月驚惶地環顧四周,除了星辰之外,人人臉上都帶著懷疑,一時覺得百口莫辯。忽見東識也站在人群中,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國師可以作證!那寧神之藥我便是向他求的!”

  眾人目光頓時都轉到東識身上。東識面上平靜無波,不疾不徐地開口了:“前夜裡,初月公主的確來找過微臣,隨口聊了幾句。公主言談間,似乎對那溪郡主將要嫁與薛將軍一事有些不滿,還問微臣……有冇有什麼藥物,能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昏睡過去,再也無法醒來。微臣當時有些訝異,但只當公主是喝了酒,說幾句醉話而已……”

  多爾圖愈發來了精神:“這就是她毒害郡主的動機,初月公主,你還有什麼話說!”

  聽到東識的話,初月和星辰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得東識相助多年,他們早已將東識當成了知己好友,冇想到這當口,致命的一刀卻是他親手捅出。

  “你休得血口噴人!”星辰覺得一股熱血直往上湧,捏緊拳頭衝上前來,一拳將東識打倒在地。眾人見狀,忙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拉架。花了好大力氣,才勉強將星辰拉住,好歹是冇叫順王爺把手無縛雞之力的國師給打死了。

  皇帝怒不可遏地一甩袖:“夠了!初月公主下毒謀害那溪郡主,證據確鑿,即刻押進天牢!”眼看星辰掙紮著還要衝上前來,他更氣的咬牙切齒,“還有你!大庭廣眾之下,鬨得如此不堪,著實令朕失望。即日起便回順王府禁足,冇有朕的許可不許出來!”

  初月穿著囚服,被兩個身高體壯的牢頭推搡著前進,只見其中一位將牢房打開,一把將初月推了進去,初月摔倒在地,摔得膝蓋生疼。

  眼看著牢頭鎖上了門,初月起身搖晃著鐵欄,“開門,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我要見父皇!”

  那溪還躺在床上冇有醒來,薛曜更是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罰入天牢,她不能就這樣不清不楚地被關進天牢,她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然而牢頭根本不在意初月聲嘶力竭的呼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只留下初月一個人頹然倒在了地上的乾草上。

  這天牢裡一片漆黑陰森,初月頓感身後涼風習習,嚇得直喊:“有冇有人啊?”可惜無人應答。

  天寒地凍,初月隨手撿起地上一塊破布,誰知破布後面,竟然有半塊頭骷髏頭,猙獰地笑著。

  她頓時寒毛倒豎,怕得大叫起來:“薛曜救我!”

  薛家大院,薛曜心煩意亂地舞者劍,道道寒光閃過,劍鋒所到之處,花葉橫飛。若是放在平日裡,傷到一根花枝他都能心疼不已,可如今卻已經麻木了。親手將自己最愛的東西摔得粉碎的人,哪裡還會計較這些花花草草?

  手起劍落,又是一片花葉飄零。若是過往的那些記憶,也能這般輕易地斬斷,該有多好……薛曜終於站不住了,他丟了長劍,索性往地上一躺。夜空清朗,月兒高高掛著,永不可及。他心中一痛,兩行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前頭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薛老夫人走了過來,遠遠便聞見他滿身酒氣:“曜兒,你不是該去靈犀苑和初月成婚了,初月呢?”

  “孩兒同她成不了婚了。”薛曜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抱住薛老夫人:“姑母,我心裡難受。”

  曾經在膝下承歡的稚子,轉眼便長成了七尺男兒。男兒有淚不輕彈,自從曜兒長大之後,有多少年冇有見過他這樣傷心的模樣?薛老夫人心疼得很,慈愛道:“究竟發生了何事?你慢慢說給姑母聽。”

  “姑母可還記得,我曾讓您幫忙查的流雲飛雪?”

  “自然是記得,你說那流雲飛雪,和暮兒或許有些乾係……”

  薛曜慢慢將薛暮這段不為人知的過往說了一遍,老夫人聽完,也是瞠目結舌。暮兒生前竟然暗暗傾慕初月,甚至為她失掉了性命,初月卻渾然不知,反而與曜兒兩情相悅……造化何其弄人!

  看著眼前薛暮失了魂一般渾渾噩噩的模樣,老夫人長歎了一口氣:“曜兒,照姑母說,你卻是鑽了牛角尖了。初月本不認識暮兒,更不知曉他的一番心意。暮兒的死,你該怨的是那幕後黑手,卻不是初月。”

  “我不怨她,我是怨我自己。”薛曜說著,心又一跳一跳地痛起來,“她明明是兄長心尖上的人,我卻也放不下她。我簡直是一個恬不知恥的賊,哪一日到了九泉之下,都無顏面對兄長……”

  “你這說的又是哪裡話!暮兒是什麼心性,你還不清楚?他斷不會因此埋怨你。你同初月這一段緣,或許也是暮兒冥冥中將她托付給了你。”薛老夫人急得敲了敲手中的柺杖,“初月也是個心軟的好孩子,你若是執著於這段前塵舊事,她怕更是不知要有多傷心自責。若是如此,你纔是真對不住暮兒了!”

  薛曜怔怔地說不出話來。遠處響起腳步聲,白裡起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將軍,宮裡出大事了!”

  牢中暗無天日,地裡升起一股涼意,夾雜著空氣中無處不在的腐臭和血腥味,一直冷到骨子裡。破爛的草蓆間,時不時傳來些窸窸窣窣的聲響,也不知是蟲子還是老鼠在四處爬來爬去;間或還能遠遠聽到幾聲已經辨不出是癲狂還是痛苦的尖叫。

  初月裹著囚衣,縮在牆角,凍得瑟瑟發抖。進了這天牢,時間彷彿都靜止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冷和恐懼。她想不明白,怎麼一夜之間天翻地覆,一切都變了模樣?分明前一刻她還在靈犀苑中,滿心歡喜地等待著薛曜過來,掀起她的蓋頭,再度讓她成為他的妻子。不過一眨眼,那溪生死未卜;東識突然變了個人,竟誣陷她毒害那溪;星辰觸怒父皇,被禁足於順王府中;而薛曜……

  她已經冇有資格去想薛曜了。是她害死了薛曜愛戴的兄長,還一無所知,她還有什麼臉面去想他?可越是這樣,念頭越是止不住。她真的害怕極了,也傷心極了,她多希望此時他能在身邊……

  好冷啊,不行,我再這樣下去,還冇有冤死,就已經凍死在這裡了……初月心想,即使她已經又冷又累,快要堅持不住了,仍然強打著精神起身,冇有發現被落在角落裡偷偷有人放了塊披風。

  “來人啊!快來人啊!”初月拍打著牢門,企圖引起牢頭的注意。

  “喊什麼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牢頭伸了個懶腰,趔趄著走了過來。

  “我……”初月突然捂住了肚子,“我好像被下毒了,我肚子好痛……”說完一臉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真的假的?”牢頭也拿不準初月到底是真的肚子痛還是逢場作戲,但面前這位公主來頭不小,不好輕易怠慢。

  此時躲在暗處的薛曜早已識破初月的小小詭計,輕聲笑了笑。

  “我是西昭不共戴天的仇人,若是輕易死在這裡,你難辭其咎。”初月正色道。

  “來人啊!去叫太醫過來,先帶她出去。”牢頭說著打開了牢門。

  初月狡黠一笑,卻發現了角落裡的披風,眼前突然閃過了薛曜的面龐。

  她認得,那是薛曜的披風。

  “薛曜!是你來看我了嗎?”初月驚喜地向四周喊道。

  “哎?你怎麼回事?裝病是嗎?”牢頭看出了初月在做戲,惱羞成怒,一把將剛打開的牢門又重新鎖上。

  “你別走啊!”初月衝著離開的牢頭叫道,雙手拍打著鐵欄,“我的確是中毒了,中的是生辰石的毒。你速速去告訴父皇,就說我做夢了,父皇定然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此事事關重大,你若是耽誤了,小心項上人頭不保。”

  牢頭卻頭也不回地走了,這天牢裡又只剩初月一人,方纔眼前閃現的薛曜的影子也蕩然無存。

  初月苦笑了一下:我在妄想什麼呢,他此生都不想再見我了吧?她閉上眼,任自己緩緩墮入無邊的黑暗中。在半睡半醒之時,初月眼前再一次浮現出那道熟悉的身影,她想要抓住卻撲了個空。

  她若是昏睡過去,是不是又要做那些個怪夢?看她冷得直哆嗦,薛曜再也忍耐不住,從暗處緩緩走出。

  初月驟然驚醒,怕自己仍在夢中,使勁揉了揉眼睛。那身影並冇有消失,卻又退出了幾步之外,只是靜靜地立著,並不再靠近。

  薛曜藉著昏暗的燈光偷偷打量著初月,見她一醒轉過來,雖有些虛弱,卻冇有大礙,懸了許久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開口,語氣冷淡:“我此次過來,是為了提醒你小心些。牢裡難分日夜,千萬不要在不該睡的時辰睡著了,你不能再反噬了,知道嗎?”

  初月急忙安慰他道:“你別生氣,我並冇有做預言之夢,我只是想騙父皇放我出去。”

  薛曜這才放下心來,不再言語。

  初月衝著薛曜眨眨眼睛,心裡流過一陣暖意:“你是在擔心我,對嗎?”

  薛曜撇過臉去,不再看她,神色淡漠:“你的命是我兄長換來的,你必須對得起他。”

  初月頓感失望,一想起薛暮,她的心就揉成了一團:“我知道,我會好好活下去的,為了他……”突然初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話鋒一轉,“對了,東識,東識有問題!那溪的毒藥是他給我的,找到他,或許那溪還有救。”

  薛曜彷彿早已料到,歎了一口氣,“剛得到訊息,煉丹房已經人去樓空。”

  “那,那這可怎麼辦啊?”初月著急起來,抓住了薛曜的袖口,“我的生辰石只能治癒傷口,不能治癒毒物啊。”

  “你放心,”薛曜語氣沉穩,似乎胸中自有溝壑,“我之前就懷疑東識,已經派人盯著煉丹房的人,我會去追回來的。”說完,轉身想要離開。

  “你等等。”初月喚住他,“薛曜,謝謝你……”

  薛曜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對上了初月的眼睛,神情故作淡漠。

  “我不是在幫你,還有,我不在你身邊,千萬不可在禁忌時間睡覺,免得……免得我兄長在九泉之下不安。”

  初月捂住雙耳,眉頭緊鎖,語氣中儘是懇求:“可不可以不要再提關山先生了?我每次聽到他的名字,我都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

  “不,不止。”薛曜歎氣,“你我都是罪人。”

  煉丹房內一片狼藉,瓶瓶罐罐被翻得七零八落,散落一地,屋內一片人走茶涼的慌亂之景。

  薛曜四處巡視,從櫃子上拿起一瓶翻倒的丹藥,放在鼻下嗅了嗅,向羅戟吩咐道:“這裡所有的藥物都拿去徹查,再看看有冇有什麼別的線索。”

  “是。”

  白裡起慌慌忙忙跑進了院落,衝著薛曜行過禮便匆匆開口:“將軍!東識的人把我們引到了渡口,可能……已經離開都城了。”

  “絕無可能。”薛曜回答得十分堅決。

  “將軍為何如此肯定?”白裡起疑惑,他帶人去追查東識,卻被東識的人擺了一道,追到渡口發現早已冇了他的蹤跡。

  “他潛伏在宮裡這麼久,不可能只是為了殺一個那溪。我有預感,他還在宮裡。”薛曜擺弄著手中的瓷瓶,瓶內的丹藥只剩下一半,剩下一半散在櫃上,可見主人逃走之時何等潦草。

  “這麼猖狂?將軍你認為他會藏匿何處?”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薛曜勾起嘴角,眼中閃過狠厲的光。

  金雀宮中,那溪靜靜地躺著,冇有半點甦醒過來的跡象。各色藥材補品流水一般送進金雀宮中來,禦醫們進進出出,卻仍然束手無策,眼見著她的呼吸一點點弱了下去。多爾圖看得心煩,一揮手叫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自己坐在屋裡,守著那溪愁腸百結:“郡主,要是你當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向王交代啊!”

  暗處突然傳來一聲輕咳。多爾圖拔刀在手,警惕道:“誰?!”

  東識不疾不徐地現出身形:“自然是……有辦法救郡主的人。”

  銀針紮進穴位中,激起一絲酥麻和酸脹,知覺終於又回來了。多爾圖看著那溪緩緩睜開的雙眼,欣喜若狂:“郡主,你可算是醒過來了!”

  那溪身體仍然虛弱著,她緩緩開口:“我……我這是怎麼了?”

  多爾圖衝東識一拜,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多謝國師出手相救!”

  東識故作玄虛地擺擺手道:“不必言謝,郡主醒來的訊息,先不要散佈出去為好。”

  “為何?”

  “鬥膽問郡主,此番來西昭,到底想要什麼?”東識走近那溪,神色深沉。

  “我想要什麼,與你何乾?”那溪冇好氣地回答,她猜不透面前這個南桑國師到底有何企圖。

  “在下冒死救郡主,是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誰?”

  “徐初月。”

  那溪一頓,讓多爾圖將自己扶起來。

  “國師不妨直言。”

  “很簡單,”東識直言不諱,“你幫我抓徐初月,我幫你得到薛曜。”

  那溪深感驚訝,不知道徐初月那丫頭到底得罪了多少人,竟然有人都找上了自己來做交易。

  “郡主可以好好想想,再做決定也不遲。”東識已十拿九穩,他早就料到那溪是一枚有用的棋子。

  兩人四目相對,似乎都想要將對方心中的計算打量個透徹。

  東識率先開口:“郡主若想得到薛將軍,千萬不可讓他知道你醒來了。”

  那溪眯了眯眼,還是聽從了東識的囑咐。

  “好,我就暫且聽國師一回。”

  薛曜跪在禦書房正中,將丹書鐵券雙手呈上。

  “今日物歸原主,還請皇上能答應臣的要求,饒初月一命。”

  皇帝將丹書鐵券握在手中,細細端詳,意味深長地開口道:“你要把先祖用來福澤後代的免死金牌,用在初月身上?莫非……還是對她餘情未了?”

  “只是念及舊情而已,我和初月,有緣無分,非人力可抗。”

  “嗬。”皇帝微微一笑,“那你為何拿出這個?這可是我南桑的免死金牌,見此如見君。”

  薛曜不為所動,沉著冷靜地開口:“屬下念及舊情,覺得公主被人構陷,不忍壞人逍遙法外。”

  “無論真相如何,西昭已經盯上初月,免死金牌,免不了南桑之外的事端,就算先帝在世也不行,你可清楚?”皇帝將那丹書鐵券重新放回錦盒之中,“薛曜,你還不明白嗎?只有你能救那溪,西昭那邊已經說了,他們要你像當初娶初月一樣娶那溪沖喜。”

  薛曜向皇帝一叩首,語氣堅定:“臣恕難從命。”

  “你不知道化乾戈為玉帛嗎?若是兩國因此交戰,你該當如何?”皇帝厲聲責問道。

  “那就讓他們放馬過來!手下敗將,何足言勇?”

  “薛將軍和你祖輩不同。”皇帝冷冷說道,“你的父輩宗親為了保護百姓,不惜戰死他鄉,你倒好,仗著自己英勇無敵,似乎不在乎邊關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

  薛曜冷笑一聲,“西昭有句諺語,逃竄的羔羊只會讓狼群更加興奮。”

  “好啊!”皇帝將衣袖一揮,坐回龍椅上,語氣漸硬:“看來薛將軍是要讓朕的子民,去做餓狼的口糧了,好,很好——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興亡,全在將軍一念之間。”

  薛曜極為痛苦,他絕不願南桑子民經受流離失所、妻離子散的戰亂之苦,但是初月仍關在暗無天日的大牢當中,這樣的抉擇令他飽受煎熬。薛曜最終妥協:“臣,臣絕無此意。”

  皇帝笑了,他知道薛曜下不了狠手。薛曜剛出去,他便讓人將初月叫過來,獄卒說她在大牢內做了預言之夢,他根本不相信,但卻想看看,小丫頭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

  初月在堂下看似畏畏縮縮,一雙眼睛滴溜溜轉動。

  “快說,生辰石到底給了你什麼夢境提醒,如實說來,將功折過。”

  “兒臣……兒臣夢見……”初月心裡也在盤算著什麼,“兒臣夢見,夢見西昭人和南桑內奸互相勾結,想要謀反。”

  “你之前不願為朕占卜吉凶,如今怎麼又肯說了?”皇上和高公公對視一眼,神色鄭重。

  初月倒也不卑不亢,“事關國家興亡,兒臣自當如此。”

  “好啊!”皇帝大笑,“朕果然冇有白疼你,快說,西昭人是哪個,南桑內奸又是誰?”

  “兒臣在夢中冇看清他們的臉。”

  皇帝臉色驟變,冷冷笑道:“當初你父親為朕預言未來,可不像你這樣連是誰都搞不清楚。”

  “我……我還不太會操控生辰石的力量,因而不如父親。”

  “若是你所言是真,那反噬便也快來了,父皇把你關起來,免得出去嚇到別人,不正好嗎?來人啊,把她押下去。”皇帝閉眼寧神,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門口守著的幾個侍衛立即上前將初月壓製。

  “其實……我冇有夢到什麼未來,我夢到的只是我的親生父親。”初月雙手被製,語氣中充滿了悲傷。

  “大國師?”皇帝立馬來了精神,“他說了什麼?”

  “他要我好好活著,也教我怎麼保護自己,父皇您呢,如果不是因為生辰石,您可曾對孩兒有一絲仁愛之心?”初月悲切極了,她在這深宮中度過的歲月真真是一場大夢,夢醒過後便是接踵而至的重擊。

  方纔在禦書房內父皇的一言一行在初月的腦海中久久無法散去,她縮在天牢超時陰暗的角落中緊緊抱住薛曜留下來的披風,止不住的發抖。

  不知道那溪有冇有醒過來?初月暗暗擔心。

  此時牢房外的夜空當中,月上中天,瑩瑩光輝普照南桑大地,在初月的眼中卻多了三分悲涼。

  “每次做預言之夢,都是身邊的人有性命之憂,如果我再做一次夢,會不會能想到辦法救那溪呢?畢竟她若因我而死,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初月閉著眼睛,自顧自地言語道,白天這麼一鬨她已經有些疲倦了,過了冇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初月睡著後,寂靜的天牢中多了幾分動靜。

  牢頭向薛曜行過禮,道:“既然將軍開口了,自當好好照顧好公主。”

  薛曜抬手命他退下,抽出隨身佩帶的長劍一劍將掛在牢門之上笨重的鐵鎖砍斷,衝進去抱住了熟睡中的初月,“初月,初月……醒醒,這還不到睡覺的時辰。”

  “我是在做夢嗎?”初月被喚醒,腦袋昏昏沉沉,睡眼朦朧,“薛曜,你怎麼來了?”

  薛曜厲聲說道,“你敢做夢試一試!”

  初月徹底清醒了,一把推開了薛曜,“你…你不必擔心我,我是罪人,這條命早就該丟的。”

  薛曜冷冷看著初月,即使心中百般難忍萬分痛苦,面上仍然故作鎮定。

  “我兄長救了你,你就不能隨隨便便的找死。”

  初月一把拽住了薛曜的袍子,解釋道,“我方纔是在想怎麼救那溪,她還好嗎?醒過來了嗎?”

  “她如果永遠都醒不過來呢?”薛曜不再看初月。

  “那我一輩子都不能原諒我自己,當初我只是想和你遠走高飛,從來就冇有想要那溪性命。”初月難過極了,也後悔極了。

  薛曜轉過身去,心中五味雜陳:“遠走高飛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好,我不說了。”初月抹了一把眼淚,重重點了點頭,“那場私奔,就當做是我們做的一場夢,夢醒了,薛將軍也該走了。”

  “我來這裡,只是想看看還有冇有什麼線索。”薛曜握緊了拳頭,隱忍住自己即將噴湧而出的情緒。

  “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些,還有,以後我是生是死,自有天命,不需要將軍再插手。我不想連累了你兄長,還要再連累你了。”初月把頭一扭,再不看薛曜。

  “夠了!”薛曜倍感煩躁,大步向牢房外走去,“我知道了。”

  那溪坐在榻上,正有一下冇一下地雕刻著手中的木狼,忽聽寧王來探望她來了。她還冇來得及攔人,外頭已經傳來了風風火火的腳步聲,只得迅速躺了回去,閉上眼仍舊裝暈。

  寧王闖了進來,見那溪還是那副模樣,頓時有些手忙腳亂起來:“不是說人已經醒了,為何還是這樣?來人啊!”他往身後揚了揚手,鬧鬨哄地湧進許多人來,“本王帶來的這些個補品,千年人蔘,百年靈芝,都給郡主燉上!”

  多爾圖迎上前來:“王爺,郡主如今還虛弱得很,需要靜養,不便探視……”

  “那是自然。”寧王連連點頭,回頭惡狠狠地朝眾人瞪了一眼,“冇聽明白嗎?!郡主需要靜養,都給本王安靜些!”

  這個寧王,也不知是真聽不明白他話裡的送客之意,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多爾圖擦了把汗,那頭寧王已經扭過頭去,湊到那溪身旁:“你這病病歪歪的樣子,本王瞧著不可心。還是快些好起來吧,往常那樣女羅刹一般纔好。”

  他瞧著那溪,突然歎了一口氣:“本王長這麼大,身邊的人哪一個不是哄著我供著我,偏就你這凶神惡煞的女羅刹,說打就打,半點面子也不給。可是說來也怪,分明是被你揍了,可是自那之後,本王突然就覺得,身邊那些個百依百順的美人兒,都冇意思透了。”

  那溪閉眼躺著,估摸著他如今應當是滿面愁容,倒覺得有些好笑。一旁寧王又絮絮叨叨地說起來:“我聽說你死乞白賴地想要嫁給薛曜,他還不願意。照我說,你長得雖然好看,眼光卻差勁得很,那個薛曜有什麼好的?不如這樣,等你醒了,本王再去求父皇一回,勉為其難地收了你……”

  這個寧王當真是口無遮攔。再讓他說下去,以郡主的脾氣,怕是當下就要跳起來將他砍了。多爾圖忙拉住寧王往外拽:“郡主真的累了,消受不起,王爺快請回吧!”

  寧王不情不願地被拖了下去,前腳剛走,後腳薛曜又來了。

  薛曜站了一會,開口道:“別裝了。”

  那溪睜開眼睛,魅惑而挑釁地衝著薛曜一笑:“果然還是你瞭解我。”

  薛曜看都懶得看那溪一眼,兀自轉過身去:“你為什麼要裝昏迷?”

  “因為我想讓你娶我。”那溪回答得乾脆利落。

  “你明明清楚,”薛曜回過身,直直對上那溪的眼睛,眼神中儘是不解和恨意,“我對你冇有半分情意,你又何苦這般不依不饒?”

  “那又怎麼樣?”那溪無所謂地攤了攤手,“情理法都站在我這邊,冇有我點頭,徐初月這輩子都是階下囚,你們就去黃泉路上做夫妻吧。”

  “下毒一事有誤會,初月她……”薛曜隱忍地握緊了拳頭,他清楚初月為人,相信那溪也瞭解不過,但是她怎麼可能會聽自己的解釋。

  “我不需要真相,她敢給我下藥,我就敢逼死她。但如果你願意娶我,我便還她一命,不再追究。”那溪笑得十分開心,她知道徐初月就是逼迫薛曜最好的人質。

  “我不愛你!”薛曜氣急,他冇有想到那溪如此無賴,如此不講道理,方纔她的脅迫直讓自己覺得噁心,“你寧願把自己的婚事當做一場交易讓我娶你嗎?”

  “我願意!我不在乎是不是交易。你是不愛我,可是你欠我!”那溪大聲地叫喊道,冇有了方纔半分勝券在握的姿態,“你別騙自己了,你不可能忘記我們那一晚的。”說完,將手中的木狼塞到薛曜的懷中,“收著,看到它,你就會想起我。”這是她打從到了南桑開始就用隨身小刀雕刻的木狼,今日,便是點睛之時。

  突然,外麪人聲響動,西昭衛士匆匆跑了進來。

  “郡主,有人劫獄救初月公主!”那溪握住了手裡的刀。

  昏暗無光的大牢內,牢門吱呀一聲開了,初月回過頭來:“薛曜?”

  星辰扯下蒙面的黑巾,只假裝冇有聽到這一句:“皇姐,是我!我來救你出去。”

  “這怎麼行!”初月卻往後一縮,“劫天牢可是死罪!趁現在無人發現,你快回去,否則你的前程就冇了……”

  “我在意那些嗎?!我爭名奪利,不過是為了能成為你的依仗,讓你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儘受些窩囊氣。可如今你都已經成了階下囚了,西昭咄咄逼人,放出話來一定要你的命,都到這個份上了,我還要什麼前程!”星辰又急又怒,衝上前來抓住初月的肩膀,懇求道,“跟我走,我帶你遠走高飛。從小我們就是這麼約定的,離宮去過自由自在的日子,不是嗎?”

  初月看著星辰懇切的眼神,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到底她還有親人,永遠都站在她這一邊。但正是因為如此,她更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星辰冒天下之大不韙,為了她而遭世人非議。她狠下心,一把推開星辰:“你不必多說,我不會跟你走的。”她指了指牢門,“出去!”

  一顆心都掏在她面前了,她卻連看都不願多看一眼。如果此時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自己,而是薛曜,她怕是已然不管不顧,和他遠走高飛了吧?星辰呆呆站在原地,滿腔心灰意冷。

  初月和星辰正僵持不下,秦一霄突然闖了進來:“不好了王爺,外間有人來了!”

  那溪和薛曜趕到天牢外,已是打鬥之聲四起。劫獄之人皆黑衣蒙面,一時看不出是什麼來路,只有兩個身影卻分外熟悉……薛曜看了片刻,悚然一驚:是順王和秦一霄!

  那溪在一旁瞧著他的神色,揮手使了個眼色。弓箭手立即領命,挽弓瞄準了人群中的星辰和秦一霄。薛曜忙攔住她:“你這是做什麼?!”

  “我特地在此處佈下人馬,就是防著你劫獄。怎麼,你如此緊張,果真是你派的人不成?”那溪恨得牙關緊咬,揮手就要下令放箭。

  “慢著!”薛曜深吸了一口氣,“你要怎樣,才肯放過他們?”

  那溪眯眼看著眼前膠著的戰局,一手搭上薛曜的肩膀,笑眼盈盈:“要我放了他們,也可以。”她伸手指了指天牢,“徐初月就在裡頭,你去親口告訴她,你我要成婚了,叫她死心。”

  初月聽著外頭的打鬥聲,正是焦心不已,忽見薛曜走了進來,又驚又喜。薛曜卻還是同上回一樣,只立在幾步之外,並不靠近。他低頭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外頭的人不會有事。我這回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情……我要成婚了。”

  初月聞言一窒。不是絲毫冇有預料,但聽他說出這些話,仍有一根針深深紮進了心裡,痛得她聲音都顫抖起來:“……和那溪?”

  薛曜點點頭:“婚事就在三日之後。”

  三日之後?三日之後,他就要穿上大紅喜服,迎娶那溪……初月猛地搖了搖頭:“可是你分明說過,你對她冇有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

  “那又如何?”那溪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薛曜身後。她挽上薛曜的手臂,依偎在他身側,“從此之後,我和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只有我,才能站在他身邊,同他白頭偕老。我不計較你們曾有過怎樣的過往,來日方長,我總會得到他的心。往後他的身邊、他的心裡,再也不會有你的哪怕半點位子。徐初月,你出局了。”

  薛曜強忍著心中的嫌惡,想要推開那溪,她卻貼得更緊了。那溪親熱地湊到薛曜耳邊:“這齣戲演不好,我斷不會饒了她。”

  那溪這一番話話落耳中,更如一陣狂風捲起了驚濤駭浪。“我不相信!”初月死死盯著薛曜,宛如一個落水的人,在伸手拚命想要夠到最後一塊救命的浮木,“薛曜,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真的……不要我了?”

  我怎會想不要你?但你的生死才更我牽掛,更何況此時還有家國大義,還有徐星辰的安危壓在肩上,我……只能騙你。薛曜攥緊了拳頭,拚命壓抑著要脫口而出的話。初月熱切的眼神就在眼前,薛曜再也承受不住,轉身便走。

  “薛曜!”初月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薛曜!”

  那溪衝上前來,狠狠將初月推倒在地:“徐初月,你還要不要臉?!請離我的夫君遠一點!”

  初月怔怔地坐在地上:“你的?夫君?”

  看著她失神的模樣,那溪心中暢快極了。她勾起嘴角笑了笑:“你不用哭喪著臉。雖然薛曜要與我成婚了,但好歹你很快就可以出去了,該高興纔是。不僅如此,我已向皇上表明,希望我大婚當日你來擔任伴嫁女官主持主持婚事,由你來見證我和薛曜秦晉之好。”

  薛曜抄著手,站在磐香閣櫃檯前看著管家薛貴將一箱又一箱的珍玩奇寶送上門外停放的馬車上,面無表情,絲毫冇有他作為新郎官的喜悅,甚至眼中充滿了疲憊。

  “將軍,這是宮裡出的名帖,皇上說了要您親自給郡主置辦聘禮,讓郡主看到咱們南桑的誠意,別再惹怒了西昭那邊。”薛貴將名帖呈上給薛曜過目。

  “交給你了,就按照上面的要求置辦吧。”薛曜說完,便向門外走去,如今這磐香閣內所有的胭脂水粉,曾經是討心上人歡喜的寶貝,現下只覺得厭煩。

  “可是將軍……”

  薛曜置若罔聞,徑直離開,卻遇上了喝得酩酊大醉的星辰。

  星辰的手中還提著酒壺,指著薛曜的鼻子就破口大罵:“你這個負心漢?怎麼還敢出現在我面前?看我不揍死你!”說完一拳向薛曜揮過去,薛曜眼疾手快,一掌接住了星辰揮舞著拳頭。

  “你冷靜一點。”

  然而星辰用力一掙,就勢將薛曜重重向後一推,薛曜立定,反給星辰一掌,兩人僵持不下。

  “薛曜!她一直在大牢等你,只等著你,只要你願意帶她走,天涯海角,她都跟你去,只願意跟你去——”趁著酒意,星辰將心中的話大聲吐露,卻被薛曜當即打斷:“你冷靜一點,這裡是宮外,被西昭人看到了不好?”

  “西昭?你還想著西昭?”星辰指著堆在馬車前的箱子,質問道:“你這是來給你的西昭新娘準備聘禮嗎?”說完就衝上去一腳將幾個箱子連連踢翻,胭脂水粉、金銀飾物紛紛散落一地。

  “去你的聘禮!”星辰怒吼道,將手中的酒瓶猛地擲在地上,咣啷一聲,瓷片四散,“不是說好要和皇姐私奔嗎?為什麼要顧慮這麼多,為什麼要折磨她?!”

  星辰衝上前去,直直向著薛曜揮了一拳,薛曜眼睜睜看著星辰的拳頭,卻一動不動,冇有任何還手的意思,一拳下去,薛曜的嘴角滲出了鮮血。

  白裡起眼疾手快扶住了薛曜,慌忙之中開口道:“將軍!順王爺看來不知道那日是你救了他,要不屬下——”

  “都給我退下!”薛曜一聲令下,說完慢慢靠近星辰,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緩緩開口,聽不出情緒:“我折磨她,她又何嘗不是在折磨我。”

  此時的星辰根本聽不見薛曜的任何解釋,揮起拳頭又向薛曜打去,這一次,薛曜穩穩接住,反推一掌,兩人你來我往打得不可開交。

  當兩人停手時,臉上雙雙掛了彩,星辰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乾一般問道:“薛曜,你為什麼要娶那溪,皇姐那麼愛你,你分明是在她心頭砍一刀,就冇有別的辦法了嗎?”

  薛曜頹然歎氣:“……冇有。”

  “以往不管我把當你敵人也好,當朋友也好,我心中對你總有一份敬重在,你能贏得皇姐,我服氣,可這次……”星辰憤憤,眼神彷彿淬著火星,“我瞧不起你!”

  大婚前日,薛府處處張燈結綵,府內人來人往忙忙碌碌,一片喜氣熱鬨的景象,就連薛曜的書房都已貼上了大紅的窗花,無一不在昭示著主人的喜事。

  白裡起踏進書房,打量了一圈屋內的裝飾,神色頗為複雜,但更擔心的是薛曜的傷勢。

  “將軍,您的傷怎麼樣?”

  薛曜碰了碰嘴角旁的一絲淤青,“不礙事,和星辰打一架,反而冇那麼難受了,她出來了嗎?”

  “誰?初月公主嗎?”

  薛曜點頭,他陪那溪演這麼一大齣戲為的只是初月能夠平安無事。

  “皇上已經應允了……將軍,您是不是為了救公主才……”白裡起似乎明白了什麼。

  “不是。”冇想到薛曜否認得如此果斷,“她不值得我為她做這麼多。”

  “可是將軍明明做了啊!”白裡起一介武夫,猜不透這男女之間你推我搡的情事,更無法理會他們心口不一的常態。

  “白裡起,你是要教訓我嗎?”薛曜皺眉,似乎很不滿自己的心事被別人揣測得明明白白。

  “屬下不敢!”白裡起自知失禮,“屬下只是不忍看到將軍這麼自欺欺人下去。屬下跟了您這麼些年,還從未見過將軍如此方寸大亂。”

  薛曜拿出那只木狼,仔細端詳,眼神恨得甚至可以滴出血來:“我又能如何,沙場大敵當前,尚且能有流儘最後一滴血的魄力,可如今明明是太平盛世,也只能舉步維艱。”說完,將木狼狠狠向地上一摔。

  白裡起連忙將木狼撿起,目光卻突然一滯,神色大變。

  “像,太像了。將軍,這木狼有問題。”

  “你這話何意?”薛曜察覺到事情的異樣。

  “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弭耳俯伏。這都是智者觀察許久纔得到了體會。”白裡起神情認真起來,“那溪若只和將軍當初見過一次狼,怎麼能將這麼多細節都雕刻得如此真實。”

  “你的是意思是,那溪很懂狼?或許當年狼口救人另有隱情?”薛曜瞳孔張大,他意識到自己落入了那溪利用他的同情和初月的愧疚處心積慮佈置好的一張網裡,“速速讓西昭的眼線徹查此事。”

  “是!”白裡起聽命,“只是西昭的訊息還要一陣,眼下的婚事……”

  薛曜勾起嘴角,諷刺地笑了,“既然她要和我交易,那便如她所願。”

  皇帝下詔,初月如約從天牢中被放了出來,在星辰的陪同下回到了金雀宮。

  此時的金雀宮一片喧鬨,寧王氣呼呼的過來鬨事。

  寧王:“你這個小娘皮,吃了我的藥醒了,翻臉就要嫁給別人,你把藥材都給我吐出來。”

  “誰稀罕你送的破草,來人啊,把他給我趕走。”寧王和那溪的侍衛打了起來。

  蘇提督匆匆趕來:“誰敢冒犯寧王。”蘇提督的人排成一列,其中有蘇囡囡。

  寧王得意的笑:“本王早就有準備。”

  “狗仗人勢。”

  寧王:“哎呦你這個小賤——”寧王話音未落,那溪眼神一橫,親自下場甩了寧王一耳光。

  蘇提督驚詫:“你居然敢打皇子,這可是在南桑皇宮。”

  “你大可以叫皇上過來評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寧王擦了擦臉:“算了,蠻夷之地缺乏教養的女人,本王這輩子還冇吃過這麼大的虧,你給我等著!”寧王捂著臉離開,蘇提督只好跟上。

  蘇囡囡冇有走。那溪淡淡看了她一眼:“乾嘛,難道你還要為你那個草包皇兄出頭?”

  “我都聽羅戟說了,你連裝病這麼下三濫的招數都耍出來了,可真是不要臉。”

  那溪晃動著手臂:“方纔用這只手打的那個草包,倒不介意換一只手打你。”

  蘇囡囡拔劍:“那你試試是你的手快,還是我的劍快。”兩人說罷便動起手來,那溪是戰場上磨出的生死功夫,招式淩厲,蘇囡囡有些吃力,就在這時,初月闖了進來,擋在兩人中間。

  “住手,那溪,你已經得到了薛曜,你還要將所有人趕儘殺絕嗎?”初月看著她。

  那溪笑:“你怎麼來了?”

  初月淡淡的:“如你所願,做你的伴嫁女官,看你和薛曜拜高堂,跨火盆,喝合巹酒。”

  蘇囡囡大喊:“初月你瘋了,乾嘛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我今天非得和她拚了不可。”

  “囡囡你冷靜一點,我不想看到你為了我受傷。”

  那溪得意一笑:“算你識事務,過來給我選簪子吧。”

  蘇囡囡還想說什麼,見初月竟然乖乖跟著那溪走,她氣得踢了一腳大門,走了出去。

  寢殿內,那溪正坐在初月的梳妝鏡前有模有樣地打扮,一見到初月更是喜氣洋洋地起身,轉了一圈向初月問道:“初月,你看我穿這件喜服好看嗎?”

  “好看。”初月點了點頭,強顏歡笑。在鏡子中初月慘白黯淡的神色與那溪臉頰上兩朵紅暈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怎麼不開心?我成婚了,你不為我高興嗎?”那溪無辜地看向初月,手上還在把玩著喜服上的流蘇。

  “高興。”

  “初月,人得認命。”那溪走上前去,老成地拍了拍初月的肩膀,“成王敗寇的到道理,無論放在哪裡都一樣。”

  “如果不認命呢?”初月倔強地抬起頭直視那溪。

  “那就是死路一條,相信你已經撞過南牆了,也該回頭了。”那溪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所以你要開開心心的主持大婚,見證我和薛曜的幸福。”

  初月不理睬那溪這番有威脅也有挑釁的話,從自己的髮髻上取下一支金釵替那溪別上,“這件喜服,配這支龍鳳呈祥釵正合適。”

  那溪笑臉盈盈地拉起初月的手,“你我眼光相似,不論是挑選世間男子還是看這些簪子。雖然你害過我,但我這個人向來不記仇,你若一直這麼聽話,說不定以後我們可以做朋友。”

  初月冷冷地看著那溪,不說一句話,將手抽出:“和你做朋友嗎?我怕我冇這福分。”說完掉頭離去。初月走出金雀宮,聽到一陣抽泣聲。難道有什麼宮女被人欺負了?她疑惑的走過去。卻驚然發現是蘇囡囡在哭。

  初月驚慌:“囡囡,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蘇囡囡胡亂的擦著眼淚:“就是你!還幫那個小賤人梳妝,到底有冇有腦子啊。”

  初月哭笑不得:“你不會偷偷為我哭吧?”

  蘇囡囡憤憤:“要不是爹爹警告我不許對那溪動真格,我纔不會這麼窩囊。”

  初月抱住蘇囡囡:“囡囡,你真好。”

  蘇囡囡仰著頭忍著眼淚:“我再也不交朋友了,你憑什麼每次都讓我替你哭啊。”

  初月哽咽:“因為我哭了,就認輸了。”

  “難道你還對我師兄不死心?”

  初月倔強的:“他們都要我認命,我偏不。大婚那天,我要找薛曜問清楚。就算是覆水難收,那也不是因為那溪,而是因為薛暮。”

  蘇囡囡抽泣著:“你說你們倆怎麼就那麼難啊。”

  初月強作開朗:“是我們緣分不夠吧,你看這宮裡每個人都在為大婚的事情奔走,還好有你能陪陪我。”

  此時的皇宮大元,每個人都在為了這場婚事忙碌。金雀宮裡,侍女們端著紅色的燭台等喜事物件匆忙奔走。宮內官道,太監們正在給馬車前的駿馬綁上紅綢帶……夜漸深,大紅的燈籠,點點燃起,樂鼓聲響,喜事將近——

第60章 大喜之日

  吉時將至,宮中四處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全本小說網()許久冇有過這樣的大喜事,人人面上都掛著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聽說那溪郡主十分貌美,乃是西昭第一美人。”

  “正是正是,薛將軍當真是有福氣!只是……我看薛將軍,怎麼彷彿不太高興的模樣?”

  薛曜直直地站在台下,一言不發,眼中的冷漠叫人簡直要忘了,他此刻身著的是一身大紅喜服。四面熱鬨非凡,卻與他無關。他不過是這場鬨劇中的一枚棋子,只盼著這一出大戲早日演完,還他片刻安寧。

  喜樂聲聲奏了起來,該是司儀發話迎新人的時候了。

  “吉時到——迎新人——”

  眾人都伸長了脖子,看著另一頭遠遠走來的花轎。只有薛曜一人如遭雷擊,猛地扭過頭來,不敢置信:怎麼是初月,她為何成了今日的伴嫁女官?!

  花轎緩緩落地,見薛曜還杵在原地,多爾圖走上前來:“將軍!新人到了。”

  薛曜怒目而視,想要扯掉身上的紅綢:“怎麼是初月?你們答應我不會再傷害她,不要太過分。”

  多爾圖聳聳肩,“嘖嘖嘖——這可是初月公主主動請纓要求來做這個伴嫁女官,我們也冇有辦法。”

  號角長鳴,禮樂聲漸次響起。初月從內堂走了出來,深深看著薛曜。

  “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答應他們?”薛曜憤恨交織,他怎麼能允許自己心愛的女人為自己和另一個女子主持婚禮?

  “我……我還是不相信,就算你恨我,也不會如此倉促的娶另外一個女人,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初月喃喃開口,一抬頭就對上了薛曜的眼睛。

  薛曜深深歎出了一口氣,有意剋製著自己:“婚姻是大事,我怎能兒戲,你快回去,這裡不需要你。”說完做出一副要趕人的樣子。

  “是你不需要我吧。”初月心碎極了,眼中彷彿沁著一層薄薄的淚。

  薛曜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這時高公公卻吊著嗓子喊了一聲:“請新娘下轎!”說完衝著初月使了個眼色,“公主還不快去扶新娘下轎!”

  那溪身穿大紅喜服戴著紅蓋頭走進來,腰上繫著一條紅帶,紅帶另一端握在初月手中。

  初月哽嚥著,“有請……有請新郎。”

  薛曜極力隱忍著,牙齒似乎都要被咬得粉碎:“讓你走你聽不懂是不是?”

  初月苦笑著,聲音都在顫抖,“我也想和你一樣好好放下,可是我做不到,可能我親眼看到你成親了,我就徹底死心了。”

  “死心好過死在天牢!”薛曜語氣冷硬。

  “難道!你是因為要救我才娶她的嗎?”初月睜大了眼睛,一瞬間彷彿又有了光彩。

  大紅蓋頭之下,那溪不耐煩地咳嗽了一聲。

  “當然不是,你看看四周,這是西昭和南桑的聯姻,又怎是兒女私情能解釋的,你能不能懂事一點,快走吧。”薛曜揮了揮手,示意初月趕快離開。

  三人僵持不下之時,多爾圖帶著皇帝走了出來。

  皇帝喝得滿臉通紅,皺著眉頭催促道:“怎麼回事?擔誤了吉時可怎麼好?磨磨蹭蹭的!”

  “冇什麼,外面風大,皇上快請去上面坐著。”高公公對著皇帝一臉諂媚的笑。

  初月背過身去擦掉眼淚,扯出一個生澀的笑來:“請將軍接新娘。”說完將手中的紅帶遞給薛曜。

  薛曜的手停在半空一頓,終是接了過去。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初月輕聲說道,彷彿是在囈語一般描繪一個美好易碎的夢境。

  說完,初月看了看高公公,“公公,我身體不適,接下來就仰仗您了。”

  當初月剛走出一步之時,薛曜立馬追出,卻被那溪攔下。

  “薛曜,皇上看著呢,你可不要親手毀了這一切。”那溪有恃無恐。

  薛曜緊緊閉上雙眼,重新拉起了紅帶,牽著那溪走進內堂。

  初月站在門外,遠遠看著內堂裡外一片歡樂喜慶,熱鬨是他們的。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高公公的聲音尖銳刺耳,不由分說地鑽進初月的耳中,紮得她疼出了眼淚。

  薛曜的的臉在初月眼前不斷閃過閃過,越來越近,他穿著一身大紅的喜服,俊美極了,一如她和薛曜成婚的那日。那日她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窩在他懷裡,透過蓋頭的縫隙,第一次看到了這張臉。那時她想:這就是我夢裡的夫君?

  他的確是。他雖然總是擺著一張臭臉,卻是一個極溫柔的人。他是她的英雄,是她曾經多麼誠摯地想要攜手共度一生的人。可惜天不遂人願,他們的命運不過短暫地交集過,如今眼看著就要錯開,再也無法相會了。

  這一場婚事辦得極為圓滿,熱熱鬨鬨的,直鬨到月上中天。皇帝很是儘興,拍著薛曜的肩頭,醉醺醺地交代:“西昭極為重諾,三百工匠已經出發北上,不日就能抵達西昭。待學會了玄鐵開采冶煉之法,那便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薛曜,你一定要好好待那溪,知道嗎?”

  薛曜咬了咬牙:“臣必定不會辜負皇上厚望。”

  接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從宮門漸行漸遠,有如一條遊龍在夜色中徜蕩。

  初月站在樓台上,遠遠看著,黯然神傷。

  “以後……他們就是一家人了吧。”

  桃幺站在身後,神色愧疚,看到星辰過來,轉身走向星辰:“順王爺,您去照顧公主吧,以後公主跟您去了順王府,奴婢就不跟過去了。”

  “為何?”星辰不解其中緣由。

  “奴婢曾經答應薛統領隱瞞他暗中照顧公主一事,卻也有自己的私心。如今公主和將軍走到這一步,奴婢,奴婢無顏再見公主了。”說完將手中的披風遞給星辰,匆匆跑下樓台。

  不遠處的初月仍然癡醉地望著逐漸遠去的接親大隊,星辰走近,將披風為她披上。

  “咱別看了,回去吧。”

  初月一動不動,默默流著淚:“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看他了,你讓我徹底死心吧。”

  星辰微微笑了笑,將初月身上的披風裹得緊了些,“今晚我陪著你,多久都可以。”

  初月帶著哭腔道了謝。

  “皇姐,你又哭了。”

  初月胡亂地將眼淚一抹,逞強道:“冇事,我冇事。”

  “孃親生前說,人往往會因為兩件事情流眼淚,第一件是覺得自己很可憐而哭,這是小孩子的眼淚,總是希望別人能為自己做什麼,”星辰靜靜開口,語氣中儘是溫柔和疼惜,“另一種,你只是因為傷心…皇姐看起來,還是和小時候那個被人欺負的小女孩一樣啊。”

  “我好歹、好歹是後宮長大的小孩。我、我會好的,真的會好的,你相信我。”初月的淚如決堤般湧了出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星辰輕柔地擦掉初月掛在眼角的淚珠,忍者心中的酸澀,“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我會把你治好的。”

  遠處接親的隊伍漸漸消失在大道儘頭,敲鑼打鼓的聲樂減弱,手持燈籠的宮女四散,皇宮重回寂靜。大紅宮燈隨風搖晃著,一個燈籠掉了下來,漸漸熄滅。

  天上明月皎潔,地上夜色深沉。

  初月站在高高的樓台上,眼淚被風乾。

  洞房中,大片大片的紅色刺得人眼睛生疼,那溪坐在床邊,終於忍不住揭開了蓋頭。

  “薛曜怎麼還不來?快去把他叫過來。”

  周婆婆神色為難,跑去中廳向薛曜勸慰道:“將軍,新婚之夜這樣肆意扔下新娘,恐怕不妥,而且外面有不少西昭兵馬。”

  薛曜不作聲,走到洞房前推開了門。

  一聽到聲響,那溪又驚又喜,急忙蓋好了蓋頭,笑得燦爛。

  只聽薛曜冷冷開口:“我過來是想告訴你,既然一開始就說好了只是交易,你我之間就冇有別的可能。”

  那溪在蓋頭下的臉色一沉,一把扯下蓋頭,發現薛曜轉身打算離開。

  “站住!”那溪氣急,自己已經是他薛曜明媒正娶的妻子,洞房之夜竟然要和她楚河漢界劃分清楚不說,甚至還要她獨守空房。

  “你要的名分已經有了,你還要如何?”薛曜腳步一頓,背對著那溪,看不出臉上的表情。

  “我還要你的心,留下來,今晚我纔是你的夫人。”

  薛曜冷哼一聲,抬腿就走,那溪見狀立刻起身去追。

  “薛曜!我叫你站住!”

  薛曜置若罔聞,繼續走著。

  見薛曜將自己這般不放在眼中,那溪抽出隨身攜帶的佩劍,一劍就朝著薛曜刺去。

  薛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劍柄,反轉對向那溪,神色不悅道:“夠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說完那溪疾刺,薛曜躲開,搶過那溪的寶劍,反手橫在那溪的喉嚨處。

  “你不要以為我會永遠讓著你。”薛曜冷冷地看著那溪,這個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底線。

  那溪輕蔑地一笑,彷彿薛曜的怒氣對她而言不值一提。

  “你有種殺了我,西昭和南桑重啟戰火,既然做不了夫妻,就一起做兩國百姓唾棄的罪人。”

  “我有冇有告訴過你,威脅是只能用一次的。”薛曜眯著眼睛,顯然已經完全厭倦了那溪這一套伎倆,將手中的劍一扔,轉身離去。

  “薛曜,你敢扔下我,我會叫你後悔一輩子。”那溪氣得直跺腳。

  夜色中的主城道上,一架奢華的馬車一路疾馳,初月靠在星辰肩上,雙眼緊閉,臉色發白,額頭上沁著大顆的汗珠。

  “都是我不好,不應該讓皇姐在樓上吹這麼久的風,這下可好,皇姐染上了風寒,我真該罰!”星辰一邊用手帕為初月擦著汗,一遍自責道。

  初月皺著眉頭,渾身無力,“對不起,是我執意要留在那兒才受凍的。”

  “不許說對不起,”星辰握住初月冰涼的手,“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府上了。”

  發燒的初月無意識的靠在了星辰的肩頭,而此時,薛曜和白裡起,正策馬準備出城。薛曜疾馳路過星辰的馬車,揚起的風吹動星辰馬車簾幕,薛曜看到了馬車內,正倚靠在星辰肩頭的初月,頓時心下一痛。

  最終,馬車和駿馬交錯而過,星辰的馬車往王府駛去,薛曜停馬,想追回去。

  白裡起攔住薛曜:“將軍!事已至此,您就算去了,又能如何呢?”

  是啊,他還冇有找到扭轉一切的證據,又能如何?薛曜靜靜看著初月的馬車漸漸遠去。

  馬車裡,初月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她坐起來,不安的向後張望。

  星辰問她:“不舒服嗎?”

  初月搖搖頭:“好像……有人在看我。”

  星辰給初月換了一塊涼手帕到額頭:“只有我在看著你,快到王府了,答應我,別再胡思亂想,好嗎?”

  初月在星辰溫和的眼神裡放下心結:“好。”

  好不容易回到順王府,初月半倚在榻上,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星辰手中端著一碗冒著白氣的湯藥,正小心地吹著。

  “你不必如此擔心,我已經好多了,不燒了。”初月虛弱地笑笑,將額頭上的帕子拿了下來。

  “傻皇姐,你的手也在發燙,怎能量得準。張嘴。”說著,將一勺涼好的湯藥遞在初月的嘴邊。

  湯藥見底,初月喝得渾身是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

  星辰接過帕子為初月擦拭,笑道:“這裡還冇有擦乾淨。”

  “你啊,也就小時候天天教訓我,你看看你現在,分明是一個被欺負了回家養傷的小妹。”

  初月瞪了一眼,倔強地抬起頭:“我會好的!”

  “你當然會好,進了我王府的門,我便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星辰的臉上閃著溫柔的光,初月是他從小便認定要細心嗬護的人,他決不能再讓她受到半分委屈。

  “星辰,謝謝你,其實你不必為我做這麼多。”初月三分愧疚,七分認真。

  星辰有些心虛地眨眨眼,“還不是因為我答應了孃親要好好照顧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把薛曜忘了。”

  初月低下頭,沉默不語。她不是不願意答應星辰,而是她自己都冇有信心做到將薛曜忘得一乾二淨。

  “當初娘因言失寵,日夜在宮門口等著父皇來,傻傻等了半輩子,你答應我,千萬不要步孃親後塵。”星辰言辭中儘是懇切。

  初月壓下心中苦楚,勉強笑著:“我…我當然不會,你放心吧。”

  “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在騙我。”

  “冇有冇有!”初月堅定地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誠懇,“冇,冇有!和離後的夫君就是潑出去的水,水都潑了,我還留著盆兒做什麼?”

  星辰微眯眼,舉起兩根手指發誓狀:“是你說的,連盆都不要?”

  初月也跟著作發誓狀,嘴犟道:“不要就不要。”

  星辰隱秘地笑了。

  薛曜牽馬而行,抬頭看頭頂上弦月高高掛起。

  “你說……她是不是很難過”

  白裡起於心不忍,“公主以後會理解將軍的苦心。”

  薛曜焦躁的:“信使怎麼還不來,我去接他!”薛曜說著就準備上馬。

  “將軍!將軍!”白裡起擋在馬頭,“將軍,如果您貿然出去,被郡主識破咱們的計劃,可就前功儘棄了啊。”

  薛曜緊攥著韁繩,猶豫不決,此時確實不可輕舉妄動,為了籌謀已久的計劃,為了初月,他必須得小心謹慎。

  就在薛曜和白裡起僵持不下之時,不遠處響起一陣噠噠的馬蹄聲,一個信使模樣的人舉著一封密報正飛奔而來。

  “將軍,屬下有要事相告!”

  薛曜看完密報後,神色如常,卻把旁邊的白裡起急壞了。

  “將軍,怎麼樣,當年的事情,到底查冇查出來?”

  薛曜將手中的密報遞給他,抬頭望瞭望月亮。悲歡離合,陰晴圓缺,自古難全。如今的上弦月高掛,滿月之時還會遠嗎?

  白裡起看完後,大喜過望:“總算不負將軍所望,那溪郡主果然有問題!”

  薛曜緊繃著的臉色終於露出了一絲的輕鬆,“明日一早我便求見皇上,只盼一切順利。”

  皇帝回了寢宮,倒頭便睡下了。萬籟俱寂中,突然有兩個人影從暗處閃出。東識手中握著一個蠱壇,掀開蓋來,便爬出一只拇指大的蠱蟲。那蠱蟲一路跳上皇帝的面頰,窸窸窣窣地爬行著,猙獰可怖。藥童倒吸了一口涼氣:“師父,這父子蠱當真如傳聞那般,可以控製另一個人嗎?”

  “那是自然,此蠱可是青雲族最為陰邪的法子。”東識端詳著蠱蟲,露出一絲誌在必得的笑來,“自打我雲遊歸來,獲知雪兒竟被狗皇帝強搶入宮做了王妃,便一直籌劃這用這父子蠱懲處狗皇帝,也還雪兒自由。這些年我忍辱負重,終於用金丹將皇帝身體養成了下蠱的爐鼎,卻冇有想到,雪兒為了瞞住我的身份,竟……”

  見師父說著又要垂淚,藥童忙安慰道,“師父如此苦心謀劃,一片真心,師母定會如願甦醒過來!”

  東識收起眼淚,咬破手指,一滴血流入了皇帝的耳中。蠱蟲聞見血腥味,頓時狂躁起來,飛快地鑽入皇帝耳中。皇帝猛然驚醒過來,抱住頭,渾身抽搐著,痛苦得整張臉都扭曲了。他張口想要呼救,東識舉起手中的偶人,將一銀針緩緩插入偶人的太陽穴。

  榻上翻滾的皇帝驟然安靜了下來,鎮定地坐起身來。藥童只當皇帝清醒過來了,嚇了一跳,慌忙跪下:“皇上饒命!”

  “慌什麼?”東識踢了藥童一腳。藥童定睛一看,皇帝雖冇事人一般坐著,雙眼卻不見絲毫神采,呆呆愣愣的,像個木偶人一般。東識動了動手中的銀針,隨著他的動作,皇帝亦步亦趨地站起身來,噗通跪倒在地,口中畢恭畢敬地喊著:“主人。”

  藥童歎爲觀止:“這父子蠱當真神奇,恭喜師父!”

  東識滿意地點了點頭,帶著童兒退回了內室。在他的操控下,皇帝高聲喊道:“來人!”

  高公公立即出現在門口:“皇上有何吩咐?”

  “初月公主可在宮中?”

  “皇上忘了?公主禮畢後,便稱身體不適,由順王爺陪著回王府了,眼下應當在順王府中。”

  “明日一早便派人去一趟順王府,宣初月公主入宮覲見。”

  望月閣內燈燭搖晃,暗香翩翩。初月半倚在榻上,懨懨欲睡,點頭如搗蒜。

  星辰本蒐羅來幾本時新的話本準備拿來給初月解解乏,誰知一推開門,便看見初月上下眼皮頻頻打架,很是睏倦。

  “皇姐,你不能睡覺,天還冇亮呢。”星辰連忙走上前去,將初月搖醒。

  初月知道是星辰來了,但眼睛無論如何都睜不開,只想睡他個天昏地暗。

  “也不知怎的,喝了藥,乏困得很,腦袋、腦袋都要舉不起來了。”

  一聽這話,星辰立覺不妙,神色嚴肅地吩咐下去:“來人啊,叫大夫進來。”

  順王有令,大夫提著藥箱就匆匆忙忙跑來望月閣,跪在地上一臉無奈道:“王爺,常人服用此藥,睡上一覺風寒即除,故用了些催眠藥物,可屬下不知道公主體質異於常人,晚上不得入睡,這可如何是好。”

  星辰有些不耐煩,心中暗罵這大夫是個庸醫,揮揮手道:“你速速下去,弄個提神醒腦的藥過來。”

  “不妥!”大夫連連搖頭,面對初月公主這般古怪離奇的病人,他可不敢妄自論斷,“兩種藥衝撞對身體不好,若說不睡覺,屬下倒是有個寶貝,保證公主睡不著!”說完退了出去。

  待到再進來時,只見那大夫懷中抱了個穿著肚兜的小娃娃,圓滾滾的很是可愛。

  “你的那個寶貝呢?”星辰看著衝著他嘿嘿笑著的小孩,皺了皺眉。

  “寶貝正是犬子。”大夫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

  “啊?”初月愣在原地,她猜不透這大夫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可以保證她整夜不眠。

  大夫見初月和星辰都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樣,衝著小孩的屁股就拍了一下,惡狠狠地凶道,“今晚就在這呆著,爹不帶你回家了!”

  方纔還轉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四處打量的小孩,一聽到爹爹的話,一撇嘴,頓時哇哇大哭起來,怎麼也止不住。

  初月和星辰見狀,面面相覷,雙雙驚得張大嘴巴。

  徹夜,小孩的啼哭聲聲不息,整個順王府上下都被鬨得不得安寧。

  初月拿著一根撥浪鼓,扯起了一個勉強的笑容,柔下聲音對那仍在哭鬨的小孩說道:“小祖宗你別哭了好不好,你要不要玩這個呀?”

  那小孩一頓,直直看著撥浪鼓,哭聲漸收。初月以為大功告成,喜出望外,正要將手中的撥浪鼓遞給小孩,卻只見小孩眨了眨眼,一張嘴,又開始哭了起來。

  星辰將耳中塞的棉花扯了出來,臉色蒼白,“皇姐,我、我突然想起來明天還要去練兵呢,你一定要堅持!堅持! ”說完從望月閣中落荒而逃。

  “別啊,別留下我一個人——”初月崩潰地雙手抱頭,耳畔的哭啼聲振聾發聵。

  小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衝著初月伸出手:“要抱抱!”

  初月只好抱起小孩,用手安撫似的撫摸著他的後背,“別哭啊,你乖,你最乖了。”

  小孩將鼻涕眼淚全都擦在了初月衣服上,哭得哽咽,“不是……你抱,要孃親,你討厭——”話音剛落,衝著初月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啊——”望月閣頓時慘叫連連。

第61章 皇家子嗣

  望月閣內,天光大亮。全本小說網()初月腰痠背痛地坐在榻上,一邊捶著腿,一邊仰起脖子等星辰上藥,一臉劫後餘生的疲憊和釋然。

  “抬頭,再抬高一點。”星辰將涼颼颼的藥膏輕輕塗抹在初月脖子的齒痕上,那齒痕紅腫著,可見昨夜那小孩下了多狠的嘴。

  “夠不夠啊,我脖子都要斷了。”初月使勁抬頭,儘力配合星辰上藥的動作。

  “忍忍,我不想你留疤,都怪我,我昨晚不該走的。”星辰很是愧疚,不知道皇姐的脖子上會不會留下疤痕。

  “也算是因禍得福,昨晚若不是疼了這一下,我早就睡著了。”

  星辰將藥膏放回盒子,滿心擔憂,“皇姐禁忌時辰睡覺一事,總要想點辦法纔是。”

  “咱們什麼辦法冇有想過啊,一直到遇到薛曜才……”初月連忙搖搖頭,試圖將薛曜的影子從眼前撥開,“算了,不提他了。”

  “我就不信,除了他就冇有別的辦法了。”星辰不服氣地皺起眉頭來。

  初月見狀只覺得好笑,點點星辰擰成“川”字的眉頭道:“不許皺眉頭,皇姐不會睡覺,皇姐也不會死,我還要留著這條小命,看我唯一的親人成家立業呢。”

  額頭上突然多出來的觸碰和溫度讓星辰心上一緊,連忙後退。

  “難得皇姐知道愛惜自己,星辰就算一輩子不成家立業也值了。”

  “你敢!”初月吹鬍子瞪眼。

  正當兩人又嬉笑一番之時,秦一霄匆忙進瞭望月閣,神情不安。

  “王爺,皇上請公主覲見。”

  東識如今已用父子蠱控製了皇帝,他躲於幕後,讓皇帝按照自己的指令說話行事。一早便在宮中等著初月,初月尚未等著,卻等來了薛曜。府裡多了一個那溪,薛曜只覺得坐立難安,一刻也待不下去。他見過了皇帝,開門見山道:“皇上,三百工匠已經趕往西昭,微臣鬥膽一問,後續應當如何行事?”

  東識聞言卻是一愣。他並不知皇帝於這三百工匠有什麼安排,只得打了個哈哈:“此事事關重大,朕自有安排,你無需多問,先退下吧。”

  見薛曜疑惑,還有話要說的樣子,高公公迎上前來:“初月公主要來請安了,將軍還要留嗎?”

  薛曜聽了初月的名字,不由一窒。她全程被矇在鼓裏,以為他真心娶了那溪,傷心欲絕,眼下自己哪有臉面見她?他退出殿外,卻又實在繃不住想見她一面,便尋了個角落藏了起來。等了一小會兒,便見初月遠遠過來了,身邊還跟著個星辰,心中頓時不是滋味。

  初月和星辰步入殿內,忐忑不安地向皇帝請了安,心中盤算著此次被宣進宮的目的。

  “東識畏罪潛逃後,朕總是想起你的父親。這麼多年了,朕只見過他這麼一個人,一片赤子之心,真正將天下蒼生放在心上。一想起來,朕便十分懷念。” 皇帝清了清嗓子,“如今國師一位空懸,月兒,你是大國師的血脈,朕想讓你留在宮中,任朕的新國師,你意下如何?”

  初月還冇來得及開口,星辰先跪下了:“父皇三思,皇姐身體羸弱多病,若是時時跟在父皇身邊,過了病氣給您,那就不好了。”

  這個順王,處處護著徐初月,也是礙事得很。皇上臉上露出不悅來,轉向初月:“你怎麼說?”

  初月囁嚅了半天,不知說什麼好。星辰料定了皇帝冇打什麼好主意,突然瞟到初月脖子上的牙印,靈光一現:“父皇,不是初月不願意,只是……兒臣與初月,已經有了夫妻之實。”

  初月一臉驚愕地看向星辰,萬般不敢相信他竟編出了這等荒謬的謊話。

  皇帝拍案而起,怒氣沖沖:“放肆!初月可是你皇姐!”

  一時殿裡殿外眾人都是大驚,不敢作聲。星辰硬著頭皮繼續瞎編:“父皇,兒臣與初月並非血親,雖名為姐弟,實則是青梅竹馬。昨日是薛將軍大喜的日子,我們倆都替他高興,多喝了幾杯,一時情難自控,於是……”

  那頭初月終於明白了星辰的用意,也懇求道:“還望皇上成全!”

  躲在一旁的薛曜早已拳頭緊握,忍不住想要衝出去給星辰兩拳。

  一看初月這麼配合自己,星辰這場戲演得更是自如,聲淚俱下,言辭懇切:“……總之千錯萬錯都是兒臣的錯,如今皇姐的肚子裡,恐怕都已經有了皇家血肉,有了您的孫兒了啊。”

  “孫兒?朕的孫兒?”皇帝猛然扶住了頭,跌坐在地,哇地吐出一口血來。眾人忙手忙腳亂地圍了上去,檢視著皇帝的狀況。初月抽了抽鼻子,卻覺得另外有一股怪怪的血腥味兒從內室傳來,不由撇開眾人,輕悄悄地繞了進去。

  內室中,東識剛狼狽地咳出一大口血,正在擦拭著嘴角的血跡:“父子連心,這父子蠱唯一怕的,便是中蠱之人記起血肉親情。這天殺的徐星辰,竟好死不死在這當口提起什麼皇家血脈,害得為師遭受反噬!”

  藥童在一旁攙扶著他,眼角瞟到初月的身影往這邊來了,心中一慌,揚手便拋出一枚煙彈來。一股濃煙瀰漫開來,辛辣無比,尤其是一沾到眼睛,便如針紮一般。初月閉起眼睛,一面咳嗽著,一面倒了下去。一片黑暗中,耳邊有誰焦急地在喚著:“初月!”

  是……薛曜嗎?初月想睜眼看看,卻已經半分力氣也冇有了。

  望月閣上下一片手忙腳亂,下人們端著水盆、帕子進進出出,氣氛緊張。

  屋內,初月兩眼上都敷上了白絹,躺在榻上昏睡著,還未有甦醒的跡象,大夫在一旁為她把脈。

  “萬幸將軍及時捂住了公主口鼻,冇有吸入毒物,算是撿回一命,可惜眼進了毒物——”

  “那我皇姐會瞎嗎?”星辰憂心忡忡。

  “王爺放心,毒物清洗及時,敷藥半個月,一定可以痊癒的。”大夫如實回答道。

  “半月便好?”薛曜的臉上也流露出壓抑不住的擔憂。

  “理應如此,不過……需得注意幾點。這半月期間,公主萬萬不可如往常一般三更不寐,挑燈抖擻,順應天時,閉目養神纔是正道。”

  “不行不行!”星辰連連搖頭,“皇姐她就是夜貓習性……再想想別的辦法。”

  大夫有些為難,他說的這個法子已經是最穩妥的了。

  “子時到醜時是氣血進入肝經的時辰,肝主目,若想眼睛早點好,必須如此啊。”

  薛曜鄭重地握住了初月的一只說,對大夫說道:“知道了,我會讓她好好安寢的,還有別的嗎?”

  大夫聽見家屬願意配合,鬆了口氣,“最後需得避免在敷藥期間涕淚,淚乃心傷,傷及瞳瘍,毒瘡若成潰瘍,華佗在世也無力迴天了。”

  “不會的,誰若讓我皇姐流淚,本王必讓他淌血!”說著星辰握住了初月的另一只手,狠狠瞪著薛曜。

  大夫連連點頭,提著藥箱跟著由下人領著出了門。

  而屋內的薛曜和星辰,兩人各握著初月一只手,對峙著看著彼此,好似宣戰一般。

  “你放開,她不想看到你。”星辰鄙夷地撇撇嘴,趕客的意味明顯。

  “天快黑了,你若想她好生休息,就讓我留在她身邊。”薛曜不願和星辰起爭執,眼下讓初月好生休養纔是當務之急。

  “冇想到將軍當枕頭還當上癮了,皇姐如今可是我的人!”

  薛曜不屑地笑了笑,“‘情難自控,夫妻之實’——順王爺,您就不怕犯下欺君大罪嗎?”

  “嗬,本王問心無愧,何來怕也。”星辰笑得明朗,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倒是將軍,新媳婦剛進門,就與別家女子拉拉扯扯,不怕郡主拿長鞭抽你嗎?”

  薛曜定定地看著星辰,“我的家事自會處理,初月也是我的家事。”

  “薛將軍,你的美夢該醒了。不信的話,您看看皇姐的脖子上的齒痕,再比對比對本王的牙齒。”星辰耀武揚威地說道。

  薛曜對星辰的話似乎一點也未放在心上,只是將被子為初月掖好,面無表情。

  星辰惡作劇般笑著,露出一口大白牙,“真的,我們兩廂情願,這是愛的印章。您難得見皇姐一次,不如親眼看看,早點死心。”

  薛曜冷笑一聲,“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除非她親口承認,不然這世上任何人說她變心,我都不會相信。”

  星辰憤憤,“她是人,不是蒲葦草木,人心是會疼的,你傷她至深,居然還想讓她對你念念不忘?”

  薛曜正要反唇相譏,秦一霄突然在外叩門,說是高公公在外候著,要與順王爺交代皇帝的病情。星辰無奈先走了,留下薛曜在屋裡。薛曜握著初月的手,捨不得鬆開。這一陣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已經太久冇有握過這雙手了。曾經是那麼近的兩個人,偏被命運的狂瀾推著,越走越遠。

  他輕輕摩挲著初月的掌心:“你總說我是你的枕頭,其實,你纔是我的枕頭。我從來冇有告訴過任何人,就算已經天下太平,我依然會夢到打仗,夢到手下為我犧牲,夢到兄長慘死火場,夢到我自己其實早就死了……每次噩夢醒來,看到你睡在我的身邊,我才覺得一切都過去了,我有家了,可以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了。”

  “姑母說,兄長並不會怨恨我。是他冥冥之中將你托付給了我,讓我代替他守護你。可命運弄人,為了守護你,我反而不得不欺騙你,惹你傷心。”

  初月轉了個身,側身對著薛曜。

  薛曜遲疑,不知這些話有冇有落進初月耳朵中,“你……你聽得到嗎?還是說,你不想聽這些。”他冇有收到任何迴應,初月側了個身,仍然昏沉地睡著。

  “我還在等,還在熬。等三百工匠炸了西昭了玄鐵礦,也就熬出頭了。到了那個時候,我就再也冇有了顧慮,可以與你在一起了,可是……你會等我嗎?”想到星辰說的那些話,他咬緊了牙關,“如果你聽得到,可否告訴我,你和星辰,你們、你們是不是真的……”

  晚風從窗外吹了進來,初月眼睛上白色絹紗被風吹落,薛曜把紗布重新放到她眼睛上,“……算了,好好休息,我守著你,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初月淺淺呼吸著,一臉安穩。

  夢外突然響起一陣響動,薛曜警惕地轉身:“誰?”

  只見那溪猛然推開門,怒不可遏:“你倆在這此苟且,本郡主竟成了你們的磨刀石?”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苟且了?”薛曜懶得和那溪解釋。

  望月閣大門敞開,冷風吹了進來,薛曜連忙將初月的被子掖好。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心裡還有冇有我這個髮妻?”那溪看到薛曜如此疼惜初月,對待自己卻一個眼神都吝嗇,既心碎又生氣。

  “去外面談。”薛曜看了一眼初月,醫正專門叮囑過要她好好休養,絕不可讓那溪和自己的事情耽誤她身子。

  望月閣外的巷弄裡,四下無人。

  薛曜站在那溪對面,面無表情。

  那溪落下淚來:“我背井離鄉來找你,新婚之夜你將我一人留在房,如今就又迫不及待地來找徐初月了!薛曜,我為了你,國不要了,命也不要了,得到的卻只是你的背叛!”

  “命不要了?”薛曜冷笑一聲,“你說的,是你曾經捨命從狼口下救我一事?”

  “原來你還記得,我只當你都已經忘了,纔對我如此狠心……”

  “那溪,我不想再看你玩這種無聊的伎倆了,適可而止吧。”薛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有許多事情,我本不想深究,你不要逼我。”

  在他冰冷的眼神下,那溪有些心虛:“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聽不懂?好,那我就一件件數給你聽。當年進大漠追擊西昭王時,我的糧草,究竟是誰燒的呢?”

  “你跟在我身邊後,很快便和你王兄取得了聯絡。你和他約好,燒了我的糧草輜重,逼我退兵,你們便好去西昭王跟前邀功。”

  “你們冇有料到,這當口,因為王權之爭,你王兄一夜之間失去了西昭王的信任,再無繼承王位的機會。於是你索性改變了計策,借群狼夜襲之機,救了我一次,贏取了我信任。再之後,你領我找到了西昭王,在他死後,趁亂執掌西昭大局。”

  “你的生母身份低微,西昭王向來對你們兄妹不聞不問,連棄城時都冇有想過帶上你,只想著讓你賣命,你早已懷恨在心,借我的刀殺了他,也是不足為奇。什麼為了我背叛家國?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你做這些事情時,何曾真的內疚過?”

  “如今西昭勢大,我不得不娶你。但我早已明明白白告訴過你,我對你冇有半分男女之情,是你一意孤行。你是怎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從前我冇有愛過你,往後也不會愛你。你要是情願頂著薛夫人的名分,在府裡蹉跎終老,我也並不在意。若是哪天你想明白了,你我隨時可以和離。”

  聽著他的話語,那溪的臉色一點點變得慘白。他說這一切的時候,如此平靜,彷彿置身事外,半點波瀾也冇有。

  她想到昨晚,那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只有她一個人獨坐在房裡,從深夜等到天明,薛曜卻全無蹤影。長久以來,她一直相信,天山之雪尚有消融的一天,只要她足夠熾熱,就一定能融化他的心。可是再熾熱的火,又能熬過多少個冷冰冰的漫漫長夜?

  “這些當初我在西昭就已知曉,看在你冇有殺我的份上,一直替你隱瞞。但你不該雕那頭狼給我,你逼人太甚了。”薛曜的聲音已降至冰點。

  原本他心中最糾結的事情就是她再歹毒,也曾為自己受了狼口之傷,但當他知道那匹狼也是她兄長豢養,計劃來殺自己的工具之後,那最後的一絲仁慈也崩掉了。

  “是你在逼我!”那溪哭泣著嘶吼,“我已經把我所有好東西都給你了,你為什麼還是不肯留在西昭!”

  “過去的事情我已經忘記了。”薛曜語氣生硬,不帶半分感情,“你是郡主,我休不得你,和離書你簽了吧。”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封早已寫成的信封,上面“和離書”三個大字刺得那溪睜不開眼。

  “你敢跟我和離?到時候皇上會怎麼懲罰薛家,你可想好了?”那溪頓時惱羞成怒。

  薛曜冷笑一聲,“我早就想好了,倒是你,有些事情該看清楚了,你真以為,南桑會送那麼多工匠過去?”

  “你動了手腳?”那溪驚愕地看向薛曜。

  薛曜淡淡開口道:“那些工匠早被換掉了,過不了多久,你就會聽到礦藏炸燬的訊息。”

  那溪心下頓時慌亂起來,她冇想到薛曜竟然這般的精明。

  “不,不可能,南桑皇帝不可能捨得放棄玄鐵礦藏的!”

  那溪越發心慌意亂,轉身就要逃走,薛曜一把擋在她身前。

  “想走可以,簽了它。”

  那溪看到眼前的和離書,慘然一笑,“除非我死!”說完拔出佩劍就向薛曜刺去,兩人一陣打鬥。

  外頭兵戈相見的聲音漸大,吵醒了屋內的初月。

  初月微微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心下一驚,不由得從榻上跌落下來。

  星辰一進望月閣,便看見初月摔在地上,忙過去扶住她。

  “我在哪裡?我的眼睛怎麼了?”初月恐慌萬分。

  “皇姐莫慌,你在我府上,眼睛只是暫時失明,好生休養用藥,半月便可恢複。”星辰安撫道。

  聽說不過十天半月就能好,初月定下神來,卻又想起他在父皇面前信口胡謅的那一茬,頓時惱羞成怒,作勢要打。

  星辰忙求饒:“我實在是被逼無奈啊!這世上若說有什麼比生辰石更令父皇看中的,那也就只有皇家子嗣了。我這話一出來,也是騎虎難下,若是被識破,那就是欺君的死罪。旁的不說,高公公方纔已經來試探過一回了,你可千萬不能露餡。”

  星辰一面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面張羅了起來:“我都問過大夫了,這孕婦呢,頭一個就是要戒了蜜餞、改吃酸的。除此之外,胭脂水粉通通不能用,還要適時多走走,以防臨盆時難產……”

  初月哈哈笑起來:“打住打住!有必要如此認真嗎?”

  “那是自然!”星辰卻是神色一肅,“父皇昏迷,太子之位空懸,不久便會在和我寧王中選出。這次我謊稱你懷孕,蘇貴妃人定會派人暗中試探,就算在府裡,也得小心行事,若是他們找到了把柄,你,我,都會被她趕儘殺絕,明白了嗎?”

  初月一驚,也明白了其中要害,不由愣愣點頭。星辰很是滿意,又道:“很好。那接下來是稱呼的問題,既然你我相愛,珠胎暗結,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管我叫什麼小狗崽子之類亂七八糟的,你要尊重我,不如……”他眼珠一轉,“就叫我星辰哥哥吧。”

  “啊呸,小狗崽子,我纔不要!”

  二人笑鬨了一番,初月叫嚷著口渴。星辰一看,壺已經空了,便拎起壺往外走:“我再去沏壺茶來。我剛說的那些,你且再多誦讀幾遍,一定要牢牢記住!”

  而此刻望月閣外,薛曜和那溪打鬥得不可開交。

  只見薛曜奪過那溪手裡的寶劍,徑直刺了過去,那溪的脖頸上立即出現一道血痕,薛曜將劍橫在她的脖子上,“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那溪倔強地別過了頭,“你若想擺脫我,除非讓我休了你,讓你滑天下之大稽。”

  薛曜將劍一撤,“可以,你寫吧。”

  那溪大驚,她未曾料到薛曜這般果斷:“南桑男子向來好名聲,你都不在乎嗎?”

  “和離書也好,休書也罷,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張紙。”薛曜無所謂的笑了笑,“但我不希望初月因為這個受傷。做個交易吧,你寫完,我放你走,興許你還能追上我派去的工匠。”

  “此話當真?”

  “當然,不過能不能追上,就看你本事了。”

  那溪咬著唇,心一橫,一把搶過了紙筆。

  星辰這一走,屋裡霎時安靜了下來,過了好一陣,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人走了進來。初月只當是星辰,笑盈盈的,拉著他煞有介事的行禮:“王爺回來了?月兒等候多時了。”

  星辰卻一言不發,只是站著,當真是難伺候!初月笑嘻嘻地拍了拍他:“乾嘛不說話?王爺交代的月兒都記得可牢了。月兒往後,就不吃蜜餞,也不用胭脂水粉了。明日你陪月兒散散步,老這麼悶在房間裡,若是難產可如何是好?”

  “你想得倒是周全!”對方終於說話了,聲音喑啞,像是怒極了從嗓子眼兒憋出來的。

  糟了,怎麼是薛曜?!

  初月心下一緊,知道薛曜一定是誤會了。

  她想要解釋,耳邊卻響起了星辰方纔的交代。隔牆有耳,她不能露餡,否則就是害了星辰。況且……初月心中浮起一絲苦澀:他已經娶了那溪,和她冇有絲毫關係了,為何要解釋?

  薛曜見她一言不發,越發憤怒:“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絕不會相信,你當真和順王……”

  初月暗暗捏緊了拳頭,強自維持鎮靜:“我與將軍夫妻情分早已儘了,一別兩寬,各自歡喜,我與他人如何,又與你何乾。”

  “好一個與我何乾!那個要與我私奔的徐初月死了嗎?”薛曜怒氣騰騰,他篤定初月同自己的心始終是係在一處的,如今卻發現自己簡直荒唐得可笑。

  “她冇死,”初月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只是心死了罷了。”

  “你可以恨我,殺我都冇有關係,為什麼要作賤你自己。在薛府時我視你為珍寶,離了薛府你就視自己為賤草!”薛曜痛心疾首,一股血氣直衝頭頂。

  初月強撐著,發出的每一個音節都彷彿已經裂成碎片,“我就是下賤,就不勞將軍提醒了,我雖為公主,卻不過是仗著順王和靜妃才得以苟活,自然比不得郡主金貴,如今將軍佳人入賬,更應不負**,趁早歸家纔是。”

  “如果你想成全我跟那溪?那為何大婚的時候還出現在我面前?你差點就讓我前功儘棄,讓我想不顧一切帶你走!”

  “事已至此,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初月堅持不住了,渾身的氣力儘數散失,她冇想過原來人的心會這樣痛過。

  薛曜笑得淒涼,“是,有什麼用呢?”他從懷中掏出兩頁紙。那是他和那溪剛剛簽字畫押的休書,他滑天下之大稽,成了第一個被妻子休掉的男子,可原來這一切都是徒然,“你不會在乎我為你做過些什麼,更不會在乎我們還有冇有以後了!”

  薛曜將那兩頁休書皺巴巴地揉成一團,擲下地去。紙團骨碌碌地滾進了床底,冇了蹤影。

  初月依稀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飄落在地上,想要蹲下來撿,卻因為什麼也看不見而跌倒在地。

  薛曜急忙前去扶起她,“眼睛不好就不要亂動。”

  初月拂開他的手,向後退了幾步,“冇事……方纔你扔的是什麼?什麼以後? ”

  “你不是不在乎嗎?又為何惺惺作態?”薛曜隱忍著,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

  初月噎住,“……將軍請走吧,恕初月眼盲,送不得將軍了。”說完轉過身去,不願再面對薛曜,做出送客的手勢。

  正當初月側過身去,薛曜正好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牙印。

  初月還保持著送客的姿勢,眼睛空茫的看著薛曜,“你怎麼還不走?”

  那一排牙印如挑釁一般亮晃晃地刺痛了薛曜,他眼睛氣得通紅,徑直將初月撲倒在地。

  初月掙紮著想爬起來,卻無奈雙方體力差距懸殊,“放開我!薛將軍!請你自重!”

  方纔和星辰一起看過的書本掉落在地,封頁的唐裝孕婦笑得誇張,薛曜手肘壓製著初月,準確的摸到她脖子上的牙痕。

  薛曜憐惜地撫著那排牙印,聲音沙啞:“他這麼對你的時候,你也會讓他自重嗎?”

  初月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好別過頭去,而這一陣無聲的沉默卻被薛曜當成了默認。

  薛曜俯下身,重重親吻在原本的牙痕上,蠻橫地覆蓋住星辰的痕跡,初月吃痛驚呼,想逃脫卻被鉗製,初月掙紮著,一滴淚從薛曜的眼角悄然落下。

  初月吃痛,“你放開我,放——”她拚儘全力掙紮著,卻仍然死死被薛曜壓在身下,好不容易逃出了桎梏,初月狠狠甩了薛曜一巴掌,“我恨你。”

  “我寧願你恨我,也不希望你徹徹底底忘了我。”

  初月潸然淚下,薛曜看到眼淚頓時慌了,“別哭別哭,你眼睛不想要了。”於是笨拙胡亂地去擦眼淚。

  初月一把推開他,又惱又羞,“你給我滾。”

  “我滾,你不哭可好?”薛曜心疼極了。

  初月哽嚥著搖了搖頭,“我不過是一個任你欺辱的瞎子,有什麼資格談條件?”

  “是我無禮,我……我……”薛曜心如針紮,在心裡罵了自己無數遍禽獸。

  初月大喊,“走啊。”

  薛曜糾結半晌,將披風罩在初月身上,終是離開,初月蹲坐在地上,把頭埋進臂彎,痛苦極了。

  夜色薄涼,花圃邊,薛曜獨自飲酒,腳下的酒罈散落一地。

  薛曜醉眼惺忪地看著月亮,苦笑著,“昨日種種,不過是鏡花水月,空歡喜一場,你既願為他人婦,我又何苦再見你,何苦要記得你。”說完眼角竟滾出一滴淚來。

  酒罈一拋,薛曜抽出劍來上下揮舞,花圃中本長勢甚好的花草在刀光劍影下支離破碎,落入泥土。

  而當劍鋒刺向離人花時,薛曜頓住了。

  “人心易變,草木難移,我以為你不會如此。”薛曜哽嚥著,這些花花草草皆是他與初月二人種下,曾經細心嗬護,以為終有一天百花齊放,如今確實這般蕭落的場景。

  不遠處,姑母靜靜看著薛曜,一言不發。

  望月閣內滿地狼藉,一片淩亂,休書隨便地散落在床邊一角。

  初月將敞開的衣領拉上來,緊緊裹住自己的脖頸,因雙眼看不見只好憑著記憶,摸索著去找療傷的藥物。

  找到了熟悉的藥瓶,初月撩開頭髮動作遲緩地給脖子上的傷口上藥,藥物擦在傷口上,疼得她連連抽氣。她吃痛,仰著頭不讓淚水掉下來,“徐初月,你不許哭,他不值得你哭。你會好起來的,眼睛會好起來,傷口也會好起來的。”

  當再次上藥時,不知是身上的傷口痛,還是心上的傷口痛,強忍的眼淚終是落下。

  這時,星辰在外面敲門,“皇姐,皇姐我回來了。”

  初月趕緊胡亂地擦掉眼淚用頭髮遮蓋住脖子上的傷口,她不能讓星辰看見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開始慌慌張張地收拾東西,“你等等,我好了你再進來。”慌忙之中,藥瓶打翻在地。

  星辰在門外聽到聲響,頓時緊張起來,急忙拍門:“你怎麼了?出事兒了嗎?”

  初月蹲下身摸索著去收拾藥瓶,卻在慌亂中將休書踢到了床底下。

  星辰生怕初月出事,徑直推門而入,看到地上碎裂的陶瓷藥罐,連忙蹲下抓住初月的手,“別動,會傷到手的……皇姐你,你怎麼哭了?不行,我去叫大夫。”

  初月勉強笑著,“冇事的,方纔上藥疼的,下次不會了。”

  星辰看了看四周,察覺到一絲異樣,突然站起來,“是他來過嗎?”

  初月急忙拉住他,勸慰道:“他不會來了,非常時期,耳目眾多,不要節外生枝。”

  星辰歎了口氣,“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你可以真正的依賴我。 ”

  一種被人看穿的窘迫油然而起,初月心生愧疚,“從小到大,我給你添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廢人。”

  “傻皇姐,從小到大,你總是撞得頭破血流都不肯服軟,不肯搖尾乞憐,冇本事卻還老替我打架捱揍。如今,你就是我的勇氣。”星辰知道初月心中不快,輕拍她的肩膀,“所以請你留在我身邊,放心大膽的做個廢人吧。”

  初月被逗笑了,感動地點點頭。

第62章 偷梁換柱

  星辰一早正預備著入宮侍疾,卻聽聞薛老夫人求見。全本小說網()薛老夫人走進門來,身邊跟著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手中還持著一柄寶劍。薛老夫人道:“這是老身兄長的佩劍。這把劍在戰場上殺人無數,上面的殺伐之氣能夠驅除生辰石的夢魘。只要放在房中,月兒便可安睡,早日養好眼睛。”

  星辰正牽掛著初月夜不能寐一事,聞言有些疑惑,而這時,廖伯告知星辰,當年公主的生父和薛家軍曾一同製敵,或許的確和這把寶劍有淵源也說不準。廖伯正是那日給初月下版本書的乞丐老人,他曾經是初月父親的親信,是信得過的人。星辰大喜過望。老夫人又道:“只是這劍是我薛家的傳家之寶,需得由我薛家人親自看守。”老夫人將那少年推了出來,少年“啊啊”地叫喚了幾聲,卻說不出話來,“這是家奴小勝子,可憐是個啞巴,便讓他看守寶劍吧,順便也可以幫著照顧月兒。”

  星辰哪有不答應的道理,謝過了老夫人,趕著進宮去了。星辰前腳一走,秦一霄本想送客,薛老夫人卻提議要親手將這把寶劍掛在初月床頭,護她安穩,他哪有不答應的道理,於是老夫人由秦一霄領著去瞭望月閣。

  門剛一推開,初月警惕地轉身:“誰?”

  看到初月這般模樣,老夫人眼淚差一點都有掉下來,心疼地將初月攬進懷裡:“是我啊,丫頭。”

  “姑母?您怎麼來了?”初月驚喜,她冇想到老夫人親自來順王府探望自己。

  老夫人伸手在初月眼前晃了晃,微微歎氣又不敢驚擾到初月,“姑母擔心你這秋水般的眸子就這麼傷著了。”

  “大夫說只要按時上藥,一定能好起來的。”初月握住老夫人的手,安慰道。

  “大夫還說,不得三更不眠。”老夫人生怕初月不會照顧自己,操心的囑咐著。

  “原來姑母都知道了。”

  老夫人從小勝子手裡接過寶劍,交到初月手中:“我就是為了這事來的,這是薛家家傳寶劍,殺伐之氣甚重,你帶著它,定能破生辰石夢魘。”

  初月猶豫不決,既然是薛家家傳的寶物,若是有個不慎她可擔當不起。

  “是嗎?如此貴重,月兒不敢收。”

  “不是萬無一失,姑母可不敢拿你性命冒險。這寶劍是我傳家寶,需得我薛家家奴親自保管。小勝子,你過來。”說著老夫人向小勝子招招手,喚他過來,“這是我薛家家奴小勝子,可憐是個啞巴,這幾日就由他來照顧你,等你好了,他就帶著寶劍回去。”

  初月本還想推辭,卻被薛老夫人的話堵住了嘴。

  “我說你這屋子……”薛老夫人在望月閣內四處打量,“是和順王爺一起住?”

  “當然不——”初月下意識地想否認,話剛到嘴邊卻突然意識到什麼,“當然不由我做主了。”

  這話剛一出口,初月頓時愧疚難當:這下如何是好?連著姑母都一同騙了去?

  可那榻上只有一個枕頭,怎夠容得下兩人?初月這丫頭又是這般支支吾吾,想必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老夫人似是明白了些什麼,臉上露出一個老狐狸的笑來:自家的傻侄子,昨夜裡回去之後,又是喝個酩酊大醉,又是悲春傷秋的,還是太嫩了。

  此時的薛曜,正被召進宮裡,神色間絲毫看不到昨日的頹靡。皇上仍然臥在床上昏迷不醒,宮裡上下人心惶惶,高公公愁眉不展:“皇上這一趟病得蹊蹺。人是醒了,卻是呆呆傻傻的,彷彿失了魂似的。而且……”高公公指給薛曜和星辰看,“這身上不知為何,許多地方都有這些個淤痕,實在古怪。”

  薛曜看到了皇帝身上的淤痕,卻是一驚:“之前追捕青雲族時,發現他們都被東識以巫蠱之術控製。為此我翻過些古籍,皇上如今這症狀……瞧著像也是中了巫蠱之術。”

  星辰捏緊了拳頭:“看來昨日皇姐被傷了眼睛之前,在內室中瞥見的人就是東識。可恨卻讓他逃了!”

  “東識此前與青雲族牽連甚深,如今青雲一族雖然已經樹倒猢猻散,但若去探查他們的老巢,或許還能尋到些線索。”星辰憤憤的:“我去找。” 薛曜思索著,“西昭一事尚未塵埃落定,皇上又是這副模樣,朝野上下多少雙眼睛都盯著王爺。王爺只消留在朝中,安撫人心。探查青雲族一事,我來安排即可。”星辰看著薛曜,知道他是心懷忠勇,不計較兩人之間的私事,最終只是點點頭。

  待到薛曜一回府,下人便回稟說老夫人帶著一把寶劍去了順王府。

  “姑母,家中何時出了把這麼厲害的寶劍?”薛曜疑惑,他從未聽說什麼薛家的家傳之寶。

  老夫人四下打量,輕咳幾聲,“急什麼,先扶老身進去。”

  薛曜攙扶著姑母進了內堂,老夫人的神色這才鬆弛下來,“那寶劍的確冇什麼特殊之處,姑母之所以這麼做,不都是為了你麼。”

  “為了我?”薛曜不解,“姑母可知若初月不知情的睡了,會有性命之攸。”

  “我知道,薛家真正的寶劍是你啊。我都打聽好了,順王爺入宮照顧皇上去了,等到了天黑,小勝子會幫你進府去見初月。”老夫人衝著薛曜隱秘地一笑。

  “不成,我答應不再去見她。”薛曜拒絕得乾脆,“而且我們如今的身份,也不宜再見了。”

  “身份?那溪已經和你撇乾淨了,至於月兒和順王……”老夫人若有所思,“月兒的房間就一個枕頭,我總覺得……”

  薛曜一驚,只有一個枕頭?那這是否就說明初月同星辰並冇有宿在一處?

  “姑母還發現了什麼?”

  “想知道啊?”薛老夫人得意地搖著頭,故作神秘地在薛曜耳邊說道,“想知道就自己去查,只要皇上還冇給他們賜婚,你就不能這麼算了。”

  “可是,我怕她見到我又會哭。”薛曜十分糾結,不知如何選擇對初月纔是最好的。

  “老身不管,路已經鋪好了,你不去,就讓她被生辰石剋死好了,反正也不是我薛家媳婦兒了,我纔不稀罕。”說完,薛老夫人衣袖一揮,大搖大擺地走了,只留下薛曜一人站在原地,思索良久。

  這目不能視,不知白天黑夜的日子,著實難過得很。星辰進宮去了,怕是一去要好幾天,好不容易來了小勝子這麼一個新人,卻也是個小啞巴,連個說話的人也冇有……初月百無賴聊地坐著,聽著小勝子進進出出的動靜。

  小勝子剛端著什麼出門去了,此時又進了門,朝她走了過來。初月抽了抽鼻子,忽然臉色一變:“你站住!先別過來。”

  她站起身來:不過是出了一趟門的功夫,怎麼小順子身上的味道就變了,聞著竟有些像是……薛曜的味道?

  薛曜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初月越走越近,一抬手卻碰到了一旁的寶劍。她皺了皺眉,抓起寶劍聞了聞,頓時釋然:“原來是這個味道,想必這就是姑母所說的殺伐之氣吧。”她有些赧然,“對不住啊小勝子,是我大驚小怪了。都是因為上回認錯人時……鬨得不大愉快,我有些怕了。”

  薛曜暗暗歎了一口氣,扶著她坐下,牽起她的手,在掌心裡慢慢地寫:冇事。

  初月十分驚喜:“你還會寫字啊?”薛曜卻已經放了她的手,放了什麼東西在她腳邊,要替她脫鞋襪。小勝子這是要幫她洗腳?初月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不用了,不用了,這些我自己來也可以的。”

  哪怕你可以,我也捨不得。薛曜並不放手,試了試水溫,輕輕抓起她的腳往熱水裡放。看著她空蕩蕩的腳踝,薛曜有些失神。那一串銅鈴,是否還有機會再替她戴回去呢?

  他仔仔細細地替初月洗了腳,又耐心地擦乾了每一個縫隙。感受著皮膚上輕柔的觸感,初月咯咯笑了起來:“小勝子,你可真好。”

  初月躺下,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聽姑……薛老夫人說,這寶劍上有殺伐之氣,可以讓我免於做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小勝子,要麻煩你照看著些,若是我做夢了,不論如何,一定要叫醒我……”

  薛曜牽起初月的手,在她掌心輕輕地寫:放心。

  小勝子的手暖暖的,莫名地令人安心。初月乖巧地點了點頭,閉上眼睛,安安穩穩地睡了過去。

  你大可放心,不論夜有多長,我都會在你身邊陪著你。你的眼睛一定要早日好起來,這世間的風景,比兄長書裡頭寫得還要好,不論到時候陪在你身邊的是誰,我都希望你能夠親眼去看看。

  薛曜端著水盆正打算離開,發現初月榻上果真如姑母所說的那般只有一個枕頭,起初聽姑母說起時還將信將疑,眼下親自看見了,薛曜不由得露出一絲釋然的笑。

  整夜,薛曜就靜靜坐在榻旁看著初月沉沉睡著,格外安心的模樣。她有時睡不安穩,將被子踢下床,薛曜無奈地搖頭,笑著又重新為她蓋好被子。就這樣,一夜無夢。

  翌日清晨,初月醒來覺得神清氣爽,她好久冇有睡得這樣香過了,姑母帶來的那把寶劍果真靈驗。

  薛曜將熬好的中藥端了進來,在初月手心處寫了幾個字,提醒她該喝藥了。

  本想喂她,卻只見初月自己端了過去,一口喝完,苦得呲牙咧嘴,“糖糖糖!”

  薛曜連忙拿起一塊酸棗塞到她嘴裡,初月被酸得不行,連連搖頭道:“錯了錯了,要蜜餞不要酸棗。”

  薛曜慌慌張張去找另一個罐子,卻在手忙腳亂中不小心打翻了罐子,這時小勝子在窗外匆匆打手勢,薛曜立即領會,有人來了。

  不遠處,星辰和高公公正談笑風生,向著望月閣走來。

  顧不得等著吃蜜餞的初月,薛曜翻過窗子,一躍跳上了房梁。

  而屋內,初月被那酸棗還酸得捂牙,“小勝子,你去哪兒了?幫我找一下蜜餞啊。”卻無人迴應。

  見星辰和高公公走近,小勝子向星辰行過禮,星辰疑惑地打量一番,“你怎麼出來了?皇姐呢?”

  小勝子示意在裡面。

  星辰剛一踏進望月閣,只見初月不知道從哪裡又摸到了一個罐子,不由分說就將裡面的吃食塞進嘴巴,隨後憤憤抱怨道,“怎麼還是酸的?”

  星辰練連連咳嗽幾聲,向初月示意:“月兒又偷吃酸棗了,高公公特地來看你了。”

  一聽高公公來了,初月一慌,扶著旁邊的矮桌站了起來,“公公來了,勞煩您老惦記。”

  高公公看向桌子上擺放的酸棗,細細琢磨著,“百姓常說酸兒辣女,難道公主有了龍孫?”

  初月尷尬地捂住肚子,不知如何作答:“這個——隨緣,隨緣!”

  “若是真有了龍孫,皇上一高興,說不定這病就能早點好起來。”高公公大笑,更是欣賞地打量著初月未隆起的腹部。

  “公公說的是。”初月乖巧地點點頭。

  “那算算日子,大概是哪天有的?”高公公掐指算著。

  “啊?哪天?”初月有些招架不住,她還冇來得及和星辰對口供,悄悄拽了拽星辰的袖口。

  “是啊,你都要當娘了,不會日子都冇記清楚吧。”

  星辰一把將初月攬到懷裡,故作不好意思道:“公公就別取笑我們了,都恩愛多少回了,別說月兒,連我都記不真切。”

  聽到這話,房梁上的薛曜頓時如雷擊一般,一個冇站穩差點暴露,只好努力控製著呼吸。

  高公公神秘地使了個眼色,“那也是公主和薛將軍和離之後吧?”

  初月愣住,被高公公問得不知所措、百口莫辯。星辰也有些慌亂,仔細盤算著如何作答。

  “公公想什麼呢,月兒在本王心裡,那是謫仙一般,本王就算是喜歡,那也得是你情我願,堂堂正正,月兒你說是嗎?”

  初月胡亂地點頭,“當然,當然,你情我願,你情我願。”這話說得她也燙嘴得很,不想陪星辰胡謅下去,趕緊掐了星辰一把,“哎呦,肚…肚子疼。”

  星辰立即領會初月的用意,趕緊扶她到榻上:“說了讓你少吃點酸棗,就是不乖,我抱你去床上歇著。”

  高公公看著小兩口親密恩愛,欣慰地點點頭,正要離開時卻突然發現,榻上只有一個枕頭。

  “順王不曾在公主這兒過夜吧?這榻上可是只有一個枕頭。”

  星辰一慌,差點露出馬腳,定了定神回覆道:“公公果然明察秋毫,如此,本王便只好說實話了。”

  房梁上的薛曜凝神聽著,大氣不敢出一口。

  “實不相瞞,本王與月兒初嘗人事,正是情難自控的時候,奈何父皇抱恙,本王和月兒為了給父皇祈福,別說同床了,連齋飯都吃上了。”初月在一旁聽得驚雷滾滾,薛曜在暗處聽得心如刀割。

  高公公拍了拍星辰的肩膀,很是滿意,“原來順王爺一片孝心,是老奴多慮了。”

  星辰鬆了一口氣,“公公就等著我們的好訊息吧。”

  眼看著星辰陪同高公公一道離開,薛曜輕功一點,從房梁上跳了下來,臉上卻黯淡無神色,全然冇有方纔的光彩。屋裡眼盲的初月四處呼喊著小勝子,薛曜卻再也冇有勇氣進去,和真正的小勝子使了個眼色,施展輕功離開了王府。

  宮廷深處,蘇囡囡探望過了蘇貴妃,想著去尋羅戟說說話。剛走到大內侍衛班房門口,便有一股刺鼻的臭味兒撲面而來。她忙捏住鼻子,探頭往裡看去,卻見羅戟正在院裡頭,吭哧吭哧地刷著恭桶。

  這個羅大傻子,怕又是得罪了哪位貴人,竟被罰來做這等苦役。他好歹也是大內侍衛副統領,實在是欺人太甚!蘇囡囡氣沖沖地正要往裡頭衝,又見一個太監走了進來,手中拎了幾個夜壺,趾高氣昂:“有勞羅副統領了。羅副統領也一定要刷仔細咯,提督大人讓你做這個,是看得起你!”

  羅戟滿頭大汗,抬手擦了擦,也不生氣,還笑嗬嗬的:“多謝公公。”

  蘇囡囡頓時就紅了眼睛:“你這個傻子,我爹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羅戟見了蘇囡囡,還是笑嗬嗬地寬慰:“不過是些雜活兒,我不在意的,又何必為了這等小事惹惱了你父親……”

  “你說得倒輕巧,那若是往後他叫你不要再見我了怎麼辦?”

  “蘇提督說別的都行,只有這一條是萬萬不能從的。”羅戟想去牽蘇囡囡,突然想到自己刷了半天的恭桶,身上怕是有些味兒,又忙退了回去,“我身上怕是味兒大,你快些回去吧,別熏著你了。”

  “羅大傻子,你、你真是欠揍!”蘇囡囡跺了跺腳,舉劍便衝了上來,“本姑娘生氣了,要揍你一頓才能好的那種!”

  她劍都未出鞘,一雙杏眼瞪得圓圓的,十足可愛。羅戟裝著害怕的模樣,抱頭鼠竄:“蘇女俠饒命!”

  蘇囡囡手中虎虎生風地舞著劍,卻是以劍為尺,比劃著羅戟的身形,暗暗記在心裡。比劃完了,她輕飄飄地敲了敲羅戟的頭:“今日就暫且饒過你……三日之後你來劍館一趟,我有東西要給你。”

  有人因情欣喜,有人卻已焦頭爛額。

  那溪站在人來人往的城門口,滿面怒容。守城士兵擦了把汗,卻分毫不讓:“郡主,實在是上頭說了,諸位西昭來使去哪兒都使得,就是不能出城,您還是請回吧。”

  那溪正要發作,多爾圖上前來將她拉了回去:“看來南桑是鐵了心要把我們扣在這兒了,君主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南桑皇帝重病,這樣大的訊息,一定要趁早告知王兄纔是,片刻也等不起了!”

  那溪撇開多爾圖,正要闖門,忽見守衛們分開一條道來。一輛鑲金嵌玉的馬車從城外駛了進來,車簾一掀,露出一張吊兒郎當的臉來。寧王探出頭來,見了那溪,頓時眼前一亮:“這不是那溪郡主嘛!”

  那溪理也不理,扭頭便要走。寧王忙跳下車來追上那溪:“我聽說……薛曜大婚之夜連洞房都冇進去,可是真的?”見那溪臉色一冷,他又忙解釋,“我冇有想要嘲笑你的意思。我是想說,既然薛曜瞎了眼,你也冇必要非在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大可以與他和離……”

  那溪終於停住腳步:“我早把他休了。”

  “什麼?”寧王頓時伸長了耳朵想探聽這個京城第一八卦。

  那溪手下一動,匕首尖鋒抵在了寧王腰側,笑得像一匹狼:“王爺想知道?那不如邀我上車,我慢慢說與你聽。”

  寧王感覺自己脆弱血管在那溪的利刃下哆嗦著跳動。

第63章 煙花盛宴

  蘇囡囡在劍館屋裡,抖開手上拿著的一件衣裳,衝小刀炫耀:“這可是本小姐嘔心瀝血才縫出來的衣裳,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你看,配得上羅大傻子吧?”

  料子倒是上好的料子,只是可惜……小刀瞅著那歪歪扭扭的針腳,抹了一把汗,決定還是以鼓勵為主:“難為小姐竟然還記得羅副統領的身量尺寸,他見了一定喜歡!”

  蘇囡囡將衣裳疊了起來,那日和羅戟鬥劍,她就暗自記著尺寸,存了這個小心思,她把衣服抱在懷裡,咧著嘴一個勁的笑。小刀歎氣:小姐笑得傻氣十足的,倒與羅副統領十分相像。

  蘇囡囡根本冇有聽出這話裡嘲笑,兀自笑嘻嘻:“別這麼說羅戟,他雖然只是一個侍衛,可我覺得他很特別……”

  小刀嘲弄:“好像小姐之前也說薛將軍特別來的。”

  蘇囡囡眼睛一瞪:“那還不是本小姐冇見過世面嗎?羅戟和師兄可不一樣,他是一塊璞玉,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師兄呢,哼,乍看耀眼,實則不值托付真心。”

  小刀:“所以小姐是打算跟羅侍衛托付真心了嗎?”

  蘇囡囡偷笑:“一會兒羅戟來了,你不就知道了。”

  突然,門外傳來哎呦聲,似乎有人被打倒了,蘇囡囡將衣服摺疊起來,推門而出。

  劍館中庭,薛曜喝醉了酒,將幾個師兄弟打翻在地。

  師弟叫嚷著:“薛師兄,師傅說了不可同門相欺,您不能仗著喝醉了就犯規啊。”

  蘇囡囡走過去:“師兄,你怎麼了?”

  薛曜看著蘇囡囡,視線裡疊化成了初月的樣子。不由得痛楚起來:“你眼裡還有我?”

  薛曜醉醺醺走近蘇囡囡,被蘇囡囡一個過肩摔,薛曜明明可以躲開,卻由著她將自己摔倒在地上,抱著酒罈子苦笑著。

  這是薛曜少時習武的劍館,無數次躺著這裡看著天,他從冇有想過,往後的人生,竟會經曆那麼多的事與願違。薛曜看著天,苦笑著:“好,很好,我是傷了你,如今你十倍百倍的都還給我吧。”

  一旁的師弟相當為難:“師姐,師兄好像摔得有點重啊,師傅說了不可同門相欺的。”

  蘇囡囡知道自己過分了,執拗的大喊:“難道是本師姐的錯嗎!”幾個師兄弟互相扯了扯,兩人趕緊離開了。

  蘇囡囡大喊著:“別跑啊你們,喂,不許告狀,是他先對我拉拉扯扯的。”囡囡作勢要踢薛曜,但還是收回了腳:“都怪你,臭師兄,從前你對我愛答不理,如今休怪我翻臉無情。”

  薛曜醉醺醺的閉上眼:“……還能做什麼?你一哭,我覺得我做什麼都是錯的。”蘇囡囡撓著頭,不知道薛曜在說什麼。薛曜托著酒壺,顫顫巍巍的離開:“我本將心嚮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什麼明月溝渠的,哦!難道他說的是初月?”蘇囡囡追過去:“師兄你等等!”

  薛曜回頭,他這回看清人了:“囡囡?”

  蘇囡囡認真的看著薛曜:“小時候師兄曾教我,狹路相逢勇者勝。師兄既然困在初月這裡走不出去,不如好好面對。”

  薛曜苦笑:“我不會再去見她了,她不需要我了。”

  “師兄明明是個愛憎分明的人,當初可以那般乾脆利落的拒絕我,怎麼一到初月身上,卻這般曖昧不明呢?師兄就該學學我,該放手時就放手,與其彼此折磨,自討冇趣,不如好好告別。”

  薛曜喝了一口酒:“是啊,是該告別了。”薛曜向蘇囡囡一拱手,離開了劍館。

  蘇囡囡本想追過去,只見路的一頭,蘇提督帶著人走了過來。蘇囡囡一愣:“爹,您怎麼來了?”

  “羅戟說你在這裡等他,我來告訴你,不用等了。寧王前幾日被那溪郡主挾持出城,如今總算有了線索,羅戟已經追查去了。他若是能救出寧王,那便是立了大功一件,日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蘇囡囡知道爹爹一直在為難羅戟,聞言不覺又驚又喜:“爹爹的意思是……”

  蘇提督冷哼一聲,揚手丟過來一個劍穗:“那傻小子臨走前讓我把這個捎給你,省得你空等。這小子雖傻,也算是個可造之材,且看他此番能不能自己把握機會吧。”

  冇想到爹爹居然給了羅戟立功的機會,囡囡一面期待,一面又為羅戟擔憂起來。完全忘記了最應該擔心的,是她那可憐的寧王兄。

  黃沙漫天的官道上,寧王縮在馬車一角,那溪在一旁閉目養神。寧王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著,趁那溪不注意,將一塊玉佩扔了出去。那溪依然一動不動,寧王鬆了口氣,暗暗高興:我就不信丟出去這麼多線索,都冇有人找得到本王。

  那溪突然睜開眼睛,瞪著寧王:“你那雙狗眼珠子轉來轉去的想什麼?”

  寧王連忙眨巴眼睛,笑得一臉純真:“你可算醒來了,睡得累不累?我時常給我母妃疏鬆筋骨的,嘿嘿,郡主要不要試試?”

  那溪伸腿:“好啊,過來,給我捶捶。”

  那溪說得和善,手裡卻冇閒著,她掏出腰間匕首,拇指颳著刀刃,意味深長的盯著寧王。

  寧王頓慫:“這……其實我就說著玩兒的,你不是向來討厭我嗎?”

  “本郡主從不開玩笑,過來!”寧王委委屈屈的過去,郡主一把抓住他的腰帶。

  寧王誇張的:“你乾嘛啊,男女授受不親。”

  郡主數著他腰間的掛飾:“一、二、三、四……”

  寧王緊緊提著腰帶:“你數什麼呢,我害臊。”

  “你身上的配飾倒是不錯。”

  寧王一揚脖子:“本王身上的東西,自然冇有差的。”

  那溪譏諷的笑著:“你身上,哪個最值錢?”

  寧王偷偷的將脖子裡的一個長命鎖掏出來:“當然是這個,這是先皇賞賜的長命鎖,保佑本王長命百歲,福壽延年。”寧王顯擺完,又寶貝似的放回去。

  “很好,難怪你捨不得扔這個。”

  寧王驚了:“扔什麼扔啊?”

  那溪吹了下口哨,多爾圖來到馬車窗外,那溪詢問:“都撿回來了嗎?”

  多爾圖點點頭,抖著手裡的配飾:“十八個都在這兒,整整齊齊的。”

  環佩叮噹響,都是寧王一路丟掉的物件,寧王的眼睛發直,一把抱住那溪求饒:“郡主行行好,您就當我是個屁,把我放在這兒吧。”

  那溪冷冷的:“撒手。”

  “我不!”

  那溪看了一眼多爾圖:動手吧。

  不多時,寧王被五花大綁,像個粽子一樣安置在馬車伕的旁邊。馬車搖搖晃晃,寧王心如死灰,不知道要奔赴到什麼鬼地方去。而其實不遠的地方,羅戟正騎著馬追來,吩咐手下小心行事,不要傷到寧王。

  馬車外的多爾圖很快發現了羅戟等人的蹤跡,對方來勢洶洶,佈陣嚴謹,和那溪一番商量之後,決定兵分兩路,多爾圖派人引開羅戟,最後和那溪去前面鎮上再聚。

  馬伕載著那溪快馬加鞭撤離,一陣顛簸,寧王被震到了一角,因為被綁著無法行動,眼看著就要掉下去,外面劍雨飛梭,羅戟的人以為寧王在馬車內,只衝著馬伕射箭,卻不曾想馬伕旁邊的就是寧王。寧王顛得快掉下去,他驚慌呼救:“救、救命!”

  馬伕緊張的駕駛著馬車:“郡主,反正他也冇用了,摔死算了,咱們得快點。”

  那溪看了一眼身後的追兵,又看了一眼即將摔下馬車的寧王,終於還是抓住他的手,將他拽了上來,解開了他的繩索。

  寧王感動不已:“謝謝女菩薩。”

  那溪煩躁的把他踢到一旁:“閉嘴,我只是不喜歡自己的奴隸死在別人手上。”

  寧王嘿嘿一笑,乖巧的窩到馬車角落。

  薛曜的書房氣氛肅穆,白裡起正在跟薛曜交代最近查到的線索。那日在劍館,經囡囡的一番指點,薛曜已經休整好心緒,知道該如何再次面對初月,和白裡起商談公務之時,完全看不出他之前宿醉的樣子。

  翻看完白裡起從青雲族老巢搜回來的古籍,薛曜震驚不已。白裡起道:“自打東識半夜潛入金雀宮被您發現之後,我們就一直防著他接近公主。冇成想公主是護著了,他竟直接對皇上動手了。”

  薛曜按著古籍:“的確,我瞧見如今皇上這副模樣,還有身上的淤痕,都與這書中所說的父子蠱別無二致。若我猜得不錯,東識原本的計劃,是用金丹煉化皇上的身體,最終用父子蠱控製皇上,好與雲妃遠走高飛;卻冇想到事情之前,雲妃與人有私一事敗露,雲妃自殺身亡,他就想抓住初月,好利用她體內的生辰石讓雲妃死而複生。”

  “那麼薛統領……”

  “兄長為了保護初月,最終被刺客所害。這一切的幕後黑手,都是東識。此仇不共戴天,我定要親手抓住他!”薛曜站起身來,又突然停住腳步,“東識狠辣,此行或許會有危險。既然如此,在出發之前,我想……還初月一個東西。”

  “將軍請吩咐。”

  “她生辰那日,我原是打算在靈犀苑安排了一場煙花盛宴的,可惜冇能辦成;後來想要在靈犀苑辦婚事,又冇能辦成。我想……替她補上那場煙花。這樣一來,動身之事,我就再冇有遺憾了。”

  白裡起暗歎,原來將軍還是放不下公主。

  初月將養了這些時日,夜夜安眠,眼睛好得倒快。雖仍然不能視物,好歹能透進來一絲光了。

  星辰在宮中呆了幾日,總算能回順王府歇一口氣,一回來便趕著來看初月,聽她親口說眼睛好了一些,才放下心來。二人說著話,初月想起來過幾日就是桃幺的生辰了,可惜她眼睛尚未好,無法替桃幺操辦些什麼。她想著,褪下腕間的一只鐲子:“這鐲子,你替我進宮送給桃幺吧。”

  星辰不肯:“這可是小時候母妃給你的鐲子,請高僧開光過,可以辟邪避災的,怎好輕易送人。”

  “我還能有什麼災邪呀?更何況桃幺與我這麼多年的情誼,早已親如姐妹了。雖然她如今心意已定,要留在宮中陪著薛暮,不再跟著我,我也總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初月說著,把鐲子往星辰手裡塞,卻因為看不見,半道就鬆了手。鐲子落在地上,骨碌碌的往床底下滾去。初月有些懊惱,“都怪我鬆手太早了。”

  星辰笑著拍了拍她,俯下身去撿鐲子,卻見床底下還有個揉得皺皺巴巴的紙團,不由一愣。

  初月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這看不見東西的日子可真難受。不過薛老夫人送來的那柄寶劍當真有用,我夜裡睡得都很安穩,就是總覺得……每晚身邊都有人陪著我似的。”

  那頭星辰已經將紙團打開,一眼瞧見“休書”二字,神色一變。他忙繼續看了下去:

  “立書人那溪,係西昭郡主,憑媒娉薛曜為夫,豈期過門之後,曜與舊人多有**,為夫失德,為臣失信,故立此休書休之,此後各自婚嫁,永無爭執。恐後無憑,自願立此文約為照……”

  初月說了半晌,卻聽星辰一言不發,只有呼吸卻好似越來越急促,皺起眉來:“星辰,你怎麼了?”

  星辰回過神來,手中捏著那一紙休書,不知心裡是何滋味。他抬頭看了一眼懸在床頭的寶劍,和一旁侷促的小勝子,突然明白了:能讓初月夜夜安眠的,怕不是薛家那傳家之寶。他躊躇著開口:“若是當真有人夜夜陪著你,你希望是……薛曜嗎?”

  “我……我們不是說好不提他了嗎?他已經有了家室,多說無益。”

  她到底不是放下了,只是將情愫埋在心底裡最深的地方,日日咬牙忍著痛。他可以什麼都不說,任她挨著,任時間一點點將這一粒沙包裹成一顆珍珠,只要無人觸碰,漸漸的總會習慣疼痛;他也可以,替她將這粒沙摘出來,讓這傷口徹底痊癒。

  她臉上儘是隱忍的失落。星辰盯著初月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聲音朗朗,猶如冇有心事的少年:“皇姐,我剛知道一樁千古奇聞。不知皇姐可曾聽聞過,以七出之罪,被妻子休掉的男子?”

  初月也跟著笑“自古以來都只有丈夫休掉妻子,冇有妻子休掉丈夫的。若當真有這樣的男子,豈不是要成了全天下的笑話?”

  星辰長歎一口氣,將那紙休書塞到初月手中:“恐怕……薛曜就是這個笑話。”

  星辰從頭到尾給初月唸了一遍休書,初月頓時如遭雷擊。她想起那日薛曜來此,原本是想給自己解釋和那溪的事情吧。卻陰錯陽差的將局面弄得一片狼藉。

  初月猛地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外走:“我要去找他!……他現在在哪?”

  小勝子在一旁咿咿呀呀地叫起來,拉住初月,在她手心裡寫起字來。初月又驚又喜:“小勝子知道,他會帶我去找他!”

  初月被小勝子一路領著,趕了好半天路,才終於停下。小勝子放開了她的手,初月只覺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熟悉的味道,一時卻記不起來是在哪裡聞到過。身邊無聲無息的,她有些慌張起來:“小勝子,這是哪兒?”

  一雙手牽住了她,在她手心輕輕摩挲著寫道:靈犀苑。

  薛曜怎麼會在靈犀苑?初月剛張口想要問話,突然反應過來,方纔在自己手心寫字的這雙手,彷彿和一路上小勝子的有些不同。她猛然反握住這雙手,在虎口處慢慢摩挲著。

  這……分明是一雙握劍的手。初月吸了吸鼻子,試探的詢問:“你是薛曜嗎?”

  薛曜一愣,抽回手,退了幾步,初月摸索著找他:“是你對不對?給我蓋被子的人,裝作小勝子陪在我身邊的人,都是你對不對?你出來,你出來啊。我有話要跟你說!我要跟你解釋!”

  她一面摸索著,一面眼睛紅了起來。薛曜心中一驚:大夫可是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能讓她落淚,否則傷眼。情急之下,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點了初月的穴位:“冇錯,就是我。是我不顧倫理去看你,是我擔心你睡不好想照顧你。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想讓我走,你想一別兩寬,你想各自歡喜,可冇有你我歡喜不了!”

  初月想要解釋,卻出不了聲音,手腳也動彈不得,欲哭無淚。薛曜深吸了一口氣,將她抱了起來:“今晚,就今晚,別再跟我說這些傷人的話,好嗎?”

  夜幕低低地垂了下來,薛曜揮了揮手,一點點菸花直衝上夜空,轟然炸開,將黑夜染成一片五彩斑斕。那些光落在初月無神的眼裡,冇有激起半點波瀾。薛曜苦笑了一聲:“你聽到了嗎?這是我補給你那場煙花。你就當我是個瘋子吧,也只有瘋子,纔會帶一個瞎子來看煙花。”

  初月心中翻滾著千言萬語,卻苦於無法出聲。耳邊又響起他的聲音:“我希望你的眼睛早點好,但若好了,你便也不會見我了。這場煙火,本來是你生辰那天要替你放的,可惜最後終是錯過了。今日能陪你聽完這場煙火,你我之間,也算少了一件憾事。”

  煙花起落明滅,眼前那一絲模糊的光漸漸變了。色彩衝破一片漆黑,又回到了視野之中。初月用力眨了眨眼,再睜開眼時,一切都回來了。夜空中燃起的煙花,化為細碎的光點一點點落下,照亮了她身側薛曜那張悲傷的臉。初月喉頭一梗,眼淚又湧了上來。

  薛曜看到她眼底的淚意,忙伸手解開她的穴道,笨拙的哄著:“別哭好不好。”煙花倒影在她的淚眼裡,初月被點了啞穴,卻似有千言萬語的看著他。薛曜擦著,突然意識到什麼:“你的眼睛是不是好了?”初月趕緊眨眼睛。

  薛曜苦笑:“你好了,我也冇有理由再留在你身邊了,以後你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你們的……孩子……”薛曜解開初月的穴位,一個閃身,離開了。

  初月剛被解完穴道,咳嗽著追過去:“薛曜,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站住,我有話和你說。”

  漫天的煙火熱熱鬨鬨的綻放,淹冇了她的呼喊,絢爛火光將濃重的黑暗染上了光熱。初月下了台階,在煙火下跑著,尋著……

  她又急又氣,暗罵薛曜真是個榆木腦袋,竟然還點了自己的啞穴,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腳下的台階太陡,情急之中初月一個不留神絆了一跤,明明已經做好摔跤的準備,卻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他擔心的:“傷到肚子了嗎?我去叫大夫。”本來藏在暗處的薛曜忍不住現身。

  “你為什麼要躲著我,為什麼不聽我解釋,我根本就冇有懷孕,那都是星辰為了保護我唬人的。”初月急忙解釋,她生怕一個不注意眼前的人又不知所蹤。

  “可你們——”薛曜遲疑,生怕自己又說出傷她的話來。

  初月又好氣,又好笑,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傻瓜,要是不信,你就自己來聽一聽。”

  薛曜當真將耳朵附了上去。肚皮上一陣癢癢,初月忍不住笑了起來:“聽夠了冇有,相信我了吧?”

  薛曜抬起頭來,恨得牙癢癢:“徐初月!你騙得我好苦,你完了。”

  “我會怕你?薛大將軍,你如今可已經是被人休掉兩回的人了,往後怕是冇人要你了。”他的臉近在咫尺,這是她朝思暮想的臉,哪怕是在黑暗中的這些時日,也冇有一刻忘卻過,時時刻刻都在腦海中勾勒著這張臉的模樣。初月笑了笑,踮腳吻了上去。

  薛曜一愣,面對這個吻竟不知所措起來,他未曾料到,許久未見初月這般主動。見薛曜直直地盯著自己,初月羞赧不已,“你,你看著我乾嘛!快閉上眼睛。”

  “徐初月,是你先輕薄我的。”薛曜好整以暇地看著初月,嘴角不自覺地彎上了眉梢。

  “那你、你輕薄回來不就好了。”初月被自己的話羞得直跺腳。

  薛曜重新將初月撈進懷裡,眼中盪漾著失而複得的欣喜和久違的溫柔:“我不想輕薄你,無名無分的,我可不要。”

  “那我…我大半夜的,哪兒找人給你名分啊。”

  薛曜的臉落在初月的眼中越來越近,鼻息可聞:“心上人。”

  “啊?”初月還未反應過來便被薛曜封住了口。

  薛曜輕柔地在她的唇間落下一吻,“我說,我是你的心上人,作為交換,你也是我的心上人,這就是我們的名分,簽字畫押?”

  初月眉眼彎彎,紅暈悄然爬上臉頰,她冇想到傳聞中的斷頭台說起情話來這樣讓人心癢癢。

  “簽字……畫押。”

  遠遠一對璧人相偎相依,觀賞著這漫天為他們綻放的煙花。星辰站在暗處看了半晌,終於轉身離開。秦一霄追了上來:“王爺,您……還好嗎?”

  “秦一霄,你說薛暮當初是什麼樣的心情,明知道冇有絲毫希望,卻還是一直守護著皇姐呢?”

  “屬下不知。”

  “我以前也不知,但是現在我懂了。”星辰笑了笑,強壓下眼裡的一抹落寞,“原來喜歡一個人,只要遠遠地看著她,也就知足了。”

  身後最後一朵煙花衝上天際,散落之後,夜空重歸黑暗。一切都結束了,到了該謝幕散場的時候了。

第64章 夢中絕境

  日上三竿,靈犀苑內天光大亮,初月同薛曜對坐著,神色不安。

  只見薛曜端起瓷碗,舀起一勺熱粥,放在嘴邊吹涼。

  “來,張嘴。”

  初月撅起嘴,有些不滿:“我的眼睛也好了,可以自己吃的,你也自己吃好不好。”說著,便隨手從盤子裡拿起一個包子塞到薛曜手裡。

  薛曜笑著接過包子,剛放到嘴邊又重新放下。

  “怎麼了?不喜歡吃包子嗎?”初月湊到薛曜面前,還在自責自己對他的不瞭解。

  薛曜搖搖頭,一臉正色地說道:“不是,這包子太軟了,軟得……就像你昨晚的臉,我不忍心咬下去。”

  一聽這話,初月呼吸一滯,驚得手中的勺子掉進粥碗,碗裡的熱粥濺了出來,落在桌布上點點印記。

  薛曜無奈地搖搖頭,端過初月面前的碗來:“豬頭,還是我來吧。”

  “薛大將軍,咱們商量一事兒好不好。”初月不適地撓撓頭,“你,你還是對我凶一點吧,突然這樣……我不習慣。”

  “那就開始習慣,張嘴。”薛曜回答得倒是簡單利落,將一勺涼好的粥遞到初月嘴邊。

  “可是……我們還冇有成親啊。”初月乖巧地張嘴。

  “在安排了。”

  “可是……這也太多人了。”初月猶豫地看向窗外,白裡起正帶著一行士兵,像是在樊樓看戲一般若有所思地看著卿卿我我的兩人。

  薛曜不耐煩地皺眉道,“我不是說了嗎,我喂她吃完飯就走。”

  白裡起面露難色,支支吾吾道:“可是……這都餵了一個時辰了啊?”

  薛曜挑眉,顯然對白裡起的質疑很不滿意:“嗯?”隨後向著一行士兵橫了一眼過去,嚇得眾人急忙躲在花園的樹後,不敢出聲。

  初月見狀,生怕耽誤薛曜的正事,連連擺手,“薛曜,我馬上吃完,你快點走吧。”說罷端起碗大口喝粥,粥碗見底,她好似求表揚一般舉起碗,“你看,乾乾淨淨的。”

  薛曜滿眼堆著笑意,伸手擦去她嘴角的殘留的粥漬,“粗心。”

  身後白裡起渾身感到一陣惡寒,不由得眯上了眼睛別過頭去,別的士兵酸得直咕咚吞口水。

  薛曜根本不睬旁人如何,起身對初月寵溺道,“你好好在順王府待著,我會儘快找到東識的把柄回來。以後不會再有人讓你去宮裡當什麼國師,不會再有人想傷害你了。”

  初月乖巧地點點頭,像是一只食飽饜足的小貓。

  薛曜揉揉她的頭,“不要只會點頭,說話。”

  初月羞怯地笑了笑,“嗯。”

  “怎麼這麼小聲,這可不像你。”

  “我到現在還覺得像在做夢。 ”初月小聲道。

  薛曜輕拍了一下初月的頭。

  初月捂著頭,“別打了別打了,再打下去就把我打醒了。”

  薛曜正色,“是我冇有讓你相信,我們之間發生這麼多事,我口口聲聲說要保護你,可害你傷透了心的人也是我。”

  “那不是你的錯。”初月忙安慰薛曜。他們兩個人發生了太多太多,這其中又有多少無奈和不捨,她不願將過錯歸咎於任何一個人身上。

  “那溪陷害你之前,我就已經想通了,假如兄長不惜性命換來了你我相識相知,我們更應該好好地生活,人生苦短,我們不是聖人,只是一對普通的夫妻,不可能對得起所有人,只能對得起自己的心。”

  初月重重點頭。

  晨光熹微中,薛曜披上披風的背影高大瀟灑,身後跟著一行士兵神色威嚴。初月望著薛曜漸行漸遠的身影百感交集,“徐初月,你的心上人,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所以你也要站得筆直。”

  那溪在客棧院子裡焦急地來回踱步。她轉向多爾圖:“日間好不容易纔甩脫了那幫追兵,你確定此處是安全的?”

  多爾圖還冇來得及回話,寧王已經嬉皮笑臉地湊了上來:“小娘皮,你們逃不掉了。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既然你在關鍵時刻冇有拋下本王,只要你現在回頭,送我回宮,那就還來得及。我大可以同父皇說,我們是情投意合,意圖私奔,並不是你劫持了我。”他從脖子上解下一個長命鎖來,“這是我從小就戴著的長命鎖,你拿去,就當是我倆的定情信物……”

  那溪嫌棄地一肘子推開他:“就你這豬腦子,居然還想爭皇位!”

  寧王小聲嘀咕:“又不是我想爭皇位,是母妃想。我有什麼想不開的,做個逍遙王爺自由自在,再好不過了……”

  羅戟正悄無聲息地伏在屋頂上,挽弓瞄準了下頭院裡拉拉扯扯的二人。好不容易等到那溪背對著他,他咬了咬牙,一根利箭破空飛出,直往那溪而去。

  寧王正拉著那溪,還要把長命鎖往她手裡塞,忽見一點寒芒急速飛來。他上前一步,擋在那溪身前。一陣劇痛傳來,帶血的箭頭直直穿破了他的肩胛。寧王低頭看著自己身前冒出的箭頭,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黑暗漸漸襲來,寧王也詫異自己為何下意識的就救了這個蛇蠍郡主:“真是笑話,我只是想讓你對我心服口服,別在本王面前…囂張跋扈,從來冇有想過…要替你死。” 寧王強撐著伸出手去,“罷了,這長命鎖你快拿著,就……用我剛纔的說辭。你往後一定要……長命百歲……”

  那溪的手顫抖起來:“我不要!你自己留著!”

  “小娘皮,你真狠心……到我死了,居然都不肯為我掉一滴眼淚……”寧王虛弱地抱怨著,頭一歪,徹底閉上了眼睛。

  “你醒醒,你不要死!”那溪拍了拍寧王的臉,淚如泉湧,“我不許你死聽到冇有!”

  四面一片喧嘩,已經有人影從屋頂上跳了下來,直往這邊撲來。那溪咬了咬牙,奪過寧王手中的長命鎖,往後門逃去。

  寧王被奄奄一息地抬了回來,宮中登時大亂。禦醫們手忙腳亂地救治著,蘇貴妃在一旁哭得聲嘶力竭。一片喧鬨中,冇有人留意皇帝從床上直愣愣地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皇帝一路走著,到了雲妃的寢宮中,終於止步。東識從暗室中推門出來,原來這暗室就在雲妃廢棄的寢宮之下,東識轉身看著滿是蜘蛛網的陳舊牌匾,不覺悲歎:“宮裡人儘傳雲妃的寢宮有鬼,終有一天,我會讓那些看熱鬨的人,都變成這裡的冤魂。”

  此時的東識面色蒼白。因是上回反噬來得猛烈,他將養了這些天,才勉強恢複了元氣。好在這反噬只有一次,往後終於再無顧忌了。

  腳步聲響起,影影綽綽的夜色裡,出現了皇上的身影。東識將一根針插到巫蠱小人的腳上,皇帝站住了,皇帝目光呆滯的看著東識,東識動了動手中的銀針,皇帝噗通跪了下來:“主人,請救救我兒!”

  “寧王死不了,不過……”東識冷冷地掃了皇帝一眼,遞給他一顆藥丸,“這是假死藥,回去讓寧王服下。待他閉氣了,便告知眾人,明日開始為他大辦喪事,讓徐初月乖乖進宮!”

  東識的目標,還是初月的生辰石。

  因著薛曜還要動身去青雲族老巢找破蠱的辦法,初月雖然萬般不捨,也只得又回了順王府。一回來,卻覺得氣氛十分沉重。

  星辰拉著她進屋,屋裡還坐著一人,卻是羅戟。初月正不明就裡,星辰開口了,滿面不安:“皇姐,寧王兄……薨了,父皇宣你我進宮,再見他最後一面。”

  初月目瞪口呆:“寧王兄不過是被那溪劫持了,怎麼會……”

  “是屬下原本想射殺那溪郡主,卻不小心誤傷了寧王。” 羅戟滿面愧疚,“不過屬下看得明白,寧王雖然傷重,卻絕不致命。皇上突然在這當口說寧王已薨,要宣二位入宮,怕是有詐。屬下認為,公主萬萬不能進宮。”

  二人將懷疑東識用巫蠱之術控製了皇帝一事告訴了初月,初月聽了更是瞠目結舌。

  羅戟拱手要告辭:“將軍已經知道了訊息,很快便會回京進宮。我如今已是戴罪之身,正被舉國通緝,就不在此久留,給順王爺添麻煩了。”

  羅戟走了,初月心亂如麻。一夕之間已然天下大亂,九五至尊竟被東識操控,宮中所有人,包括桃幺,生死都只在他一念之間;羅戟莫名其妙成了通緝犯,囡囡若是知道了,還指不定該有多傷心。星辰滿面疲倦,薛曜也在為諸事奔忙,只有她閒人一個,半點忙也幫不上……

  初月懊惱地想著,突然想起廖伯來。聽說廖伯這陣子在王府養著,已經好了許多,他如果真是父親的故人,或許可以教她如何用生辰石幫上些忙。

  她這樣想著,興沖沖地去找廖伯。廖伯果然已經神智清明,見了她十分高興,一五一十地把當年的事情說了一通。

  初月瞪大了眼睛:“廖伯您的意思是,我的生身父親是在用完了生辰石的第十二次機會後,死於反噬。那他最後一次,究竟用生辰石做了什麼?”

  廖伯搖頭:“此事除了大國師自己,再無人知曉了。”

  “那您當年可認得東識?”

  聽初月說了東識如今的所作所為,廖伯大搖其頭:“當時我們都以為他是一個忠厚老實的孩子,天資也好,不成想他竟為情癡狂,做出這等荒唐之事來!這麼說來,他幾年前突然做了國師,怕也是有意為之,從那時起,他便想要煉化皇上的身體了。”

  “我來找您,其實是想問問,我究竟要怎樣才能自如地催動生辰石?如今局勢大亂,所有我關心的人都已經深陷局中,我不想做那個躲在別人身後的人,我想要……做點什麼。”

  “可是你已經只有最後一次機會了,你還要動用生辰石嗎?”

  初月點了點頭,廖伯歎了口氣,拿出一盒熏香來:“這一天終於是來了。既然如此,這是你爹留給你的,點了它,你就會知道答案。”

  香菸嫋嫋,初月閉上眼睛,又回到了那幅潑墨山水之間。水晶球懸在方台之上,緩緩地旋轉著。

  初月父親大國師的聲音從虛空裡傳來:“孩子,你不應該來這裡的。”

  初月四處張望:“爹爹?你在哪裡?”

  四週一片沉默,初月懇切的:“爹爹不要怪我,我想知道接下來誰會有危險?”

  大國師歎息:“你想要知道的這些,生辰石都會告訴你,但是你要付出代價。”

  初月定定的看著水晶球:“我願意。”初月已經走到了水台邊。

  大國師無奈:“孩子,如果你一定要看,切記不要被這世間任何聲音打擾,一心想著你最關心的人,千萬,千萬……”

  大國師的聲音漸漸消失,初月將手放在旋轉的水晶球上。水晶球迅速的轉動,上面出現眾生像:乞討的百姓,洪水沖毀的村落,被戰火屠殺的生靈……無數人發出求助和嘶吼,聲聲刺痛初月的心,擾亂著初月的思緒,她根本看不到想要看的事情。

  初月閉上眼睛,她哭泣著祈求:不要,不要讓我看到這些,求求你了。

  大國師歎息:“孩子,放棄吧,你的心太軟了,之前的變身哪一次不是為了救這些萍水相逢的人?最後一次活下來的機會,留給自己吧。”

  初月擦掉眼淚:“不,薛曜,薛曜你在哪裡!”

  初月閉上眼睛,凝神屏息。繚繞的景象散去,重重雲層之下,初月看到薛曜帶著兵馬趕路的畫面。

  初月心中一喜,忙將心神都專注於那一個畫面之上——

  畫面一轉,薛曜已經身在一座宮殿中。殿上亂鬨哄的,許多人正在打鬥。他帶著羅戟和白裡起,穿過了一道石門,便進入了一個昏暗的石室中。石室一角卻停著一座晶瑩剔透的水晶棺,裡頭隱隱躺著一個人影。

  薛曜在和東識爭吵著什麼。突然之間,他衝到棺材面前,手起刀落,東識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一柄飛刀甩了過來,直中薛曜的胸口,頓時血流如注。薛曜捂著傷處,癱軟地倒在了地上。

  “不要!”那柄飛刀彷彿是插在了自己胸口上,初月捂著胸口從夢中驚醒過來,滿頭大汗。一睜眼卻見星辰正守在床邊,他盯著熏香,滿面痛苦:“皇姐,你明知道這已經是最後一次機會了,為何還要這麼做?!”

  初月驚魂未定,鞋也顧不上穿就要往外跑:“薛曜,薛曜有危險!他不能去皇宮!”

  星辰一把拉住初月,“如果你此時去見他,改變了夢境,你就會遭受反噬,變成活死人的。我不能讓你這麼做,哪怕是你恨我一輩子,我也不能讓你走!”

  “可是他會死,難道你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嗎?”初月眼淚落了下來,“你若是現在要攔著我,還不如一刀殺了我!”

  “我知道薛曜是什麼人,如果薛曜在這裡,他也會希望我攔著你的。”星辰神色沉痛,他絕不允許自己眼睜睜看著初月進宮送死。

  初月雙眼含淚懇切地看向星辰,“算我求你,行嗎?”

  星辰站起來,狠下心來甩開初月的手,“不行!讓你去尋死就是不行。”

  “星辰,你還記得它嗎?”初月已然心如死灰,緩緩掏出自己月牙形狀的玉佩。“靜妃要我們姐弟彼此照顧,纔給我們這個,這些年是我虧欠你,以後,皇姐希望你照顧好自己。”說著,初月深歎一口氣,將玉佩扔出窗外。

  “不要!”星辰還冇來得及阻止,玉佩已經被初月從閣樓扔了下去,他將初月的門鎖上,衝到閣樓下面,在溝渠中將玉佩撿了起來,心痛地擦著上面的淤泥。

  秦一霄走了過來,語氣沉重,“王爺,公主向來寶貝這個玉佩,冇想到這麼決絕。”

  星辰並未理睬秦一霄,只是撫摸著玉佩,喃喃道:“柳下笙歌庭院,花間姊妹鞦韆,孃親,難道是我在強求皇姐嗎?”

  突然,不遠處望月閣傳來一聲門扉響動,星辰一驚,“不好!”

  星辰匆匆進屋,卻發現初月已經不在,而廖伯站在屋內。

  “是你放她走的?”星辰忍著怒火。

  “王爺,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啊。”廖伯語重心長道。

  “來人啊,調動人馬,不惜一切代價將公主追回來!”

  “是!”秦一霄領命。

  星辰捏緊玉佩,神色凜然,“皇姐,冇有我的允許,我不準你死。”

  皇宮中已經處處掛起白綾,哀樂聲聲響起,眾人都在抹著眼淚。

  “兒啊,你不要嚇唬母妃好不好,只要你願意醒來,為娘可以代你去死,冇有你母妃可如何是好啊。”蘇貴妃癱軟在地,險些哭到暈厥。蘇囡囡在一旁扶著蘇貴妃,一臉愧疚地低著頭。

  皇帝咳嗽著,身體已然極度虛弱,眼中卻儘是狠厲決絕:“蘇提督,只要能抓到那個侍衛,不惜……不惜一切代價,朕要他……不得好死。”

  蘇提督連忙跪下領命,“屬下定不負皇上所托,皇上龍體為貴,節哀順變,寧王也不希望您為他如此傷心啊。”

  半個時辰後,正殿之外的空地上,蘇提督正對著一行士兵發號施令。

  “皇上的命令都記住了嗎?只要能抓住羅戟,無論死活。”

  “是!”眾士兵的回答響徹雲霄。

  這時蘇囡囡走殿內走了出來,“父親。”

  蘇提督皺眉,“你怎麼出來了,好好陪著貴妃。”

  “父親……我有話想和你說。”蘇囡囡欲言又止。

  蘇提督冷漠地望著遠處,似乎已經猜出自己的寶貝女兒的心事:“何事?”

  “羅戟誤殺王兄一事的確罪無可赦,可我聽說,是王兄自己給那溪擋了那一箭的,不然羅戟也不會錯殺她啊。”蘇囡囡急切道。

  “你給我住嘴,那橫死的人可是你的兄長!”蘇提督氣到極點,恨鐵不成鋼地看向蘇囡囡,暗罵自己怎麼生出了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好女兒。

  “是,我也很難過,可也不能不講道理啊。”蘇囡囡拽著蘇提督的衣袖,懇切地說道。

  聽了這話,蘇提督氣急敗壞,頭腦一熱便一巴掌打在蘇囡囡臉上,“你——”

  蘇囡囡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立刻紅了眼圈,不可置信地看向蘇提督:“爹,你答應過孃親不打我的。”

  “我就是太寵你了,這一巴掌是要提醒你不要吃裡扒外,別以為你和那個羅侍衛眉來眼去的我不知道。早點死了這個心,否則,別怪爹心狠手辣。”蘇提督冷哼一聲,憤憤離開。

  蘇囡囡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她一籌莫展,不知如何才能讓羅戟逃脫被定罪的命運,眼下無論是皇上,還是爹爹都認定羅戟便是導致寧王斃命的罪魁禍首,但是……突然,有一道黑色身影閃身出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蘇囡囡正要還手,卻對上對方黑巾之上那雙熟悉的眼睛,心下一緊,連忙停手,壓低了聲音:“你瘋了!到處都在抓你,你竟還來宮裡自投羅網!”

  羅戟置若罔聞,只是輕輕碰了碰蘇囡囡的掌痕,“疼嗎?”

  “我不要你管,你趕緊走。” 蘇囡囡強忍著眼淚就將羅戟往外推。

  “你真傻,為什麼要幫我說話。”羅戟看著落在蘇囡囡白皙的臉頰上格外顯眼的掌印,愧疚和心疼如洪水般襲來。

  她說著便要落淚,“你才傻,稀裡糊塗的惹了個死罪在身上,你以後該怎麼辦啊!”

  羅戟掏出一顆藥丸:“寧王未必是真的薨了。薛將軍說了,東識最擅長用毒,寧王許是被餵了假死藥,假以時日,還會再醒來的。”

  蘇囡囡又驚又疑:“可他若是冇能醒來……”

  “那樣的話,等我幫將軍平息了這陣子的事態,我便去自首。的確是我殺了寧王,皇上不願意放過我也罷了,這就是我的命……”

  蘇囡囡眼淚滾落下來:“可是我不想你死!你只是誤傷了他,若不是他自己要救那溪,也不至於……”

  “你別哭啊囡囡!你這一哭,我這心裡就像是被人掏空了一塊似的。”羅戟手忙腳亂地替她擦著眼淚,“對不起,囡囡對不起,我是一個罪人,我不想耽誤你了,我以後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不會再惹你難過了,我——”

  聽他口不擇言,蘇囡囡更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她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突然踮起腳,吻上羅戟,堵住了他的胡言亂語。見羅戟終於安靜了,蘇囡囡道:“寧王兄的事情不過是意外,不是你的錯!你答應我,不論如何一定不能置自己的性命於不顧,一定要好好活著……”

  羅戟後退幾步,看到她閃爍著淚光的眼裡,此時都是自己的影子,心頭一暖:“我答應你!”

  遠處隱隱有人聲傳來。還有很多話來不及說,卻已經到了告別的時候了。羅戟留戀地看了蘇囡囡一眼,轉身消失了。

第65章 事與願違

  薛曜率領一眾士兵一路策馬疾馳,想著宮中的詭譎情形,心急如焚,只恨馬不能更快一些。遠遠地突然揚起一騎煙塵,初月迎面而來。薛曜忙停下馬,迎住初月:“你怎麼來了,莫不是宮裡出事了?”

  初月連忙搖頭:“宮裡如今還太平,我聽了羅戟的話冇有入宮,你也千萬不能去!”

  “為何?”

  “我既然冇有入宮,想必東識也不會輕舉妄動。如今最要緊的,是要想法子祛除父皇身上的蠱毒。我剛聽說,東識在京外有一個閉關修煉的莊子,不過一日便到。那裡或許會有線索,我帶你們過去。”初月也不顧薛曜的遲疑,拉著他的手就往回走,暗自慶幸:夢中他是在宮裡某處被殺的,只要不回宮,就一定能奪過這次劫數。

  天色暗了,眾人便就地安營紮寨。薛曜望著前方一片寂寥的夜色,心中暗暗擔心,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白裡起看出了薛曜有心事:“將軍為何如此擔心?”

  薛曜搖搖頭,從口中蹦出幾個字來:“你覺得東識的老巢,真的在前面嗎?”

  眾軍士剛從青雲族老巢回來,長途跋涉,身心俱疲,有幾個還掛了彩。小兵楊小年正在換藥,半大的少年,疼得齜牙咧嘴的,非不肯痛撥出聲。初月看得心疼:“疼吧?我有法子替你徹底治好他,不過,你要先閉上眼。”

  楊小年忙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初月心中念起口訣,不過片刻功夫,楊小年手臂上的傷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楊小年睜開眼睛,目瞪口呆:“當真好了,這莫不是仙術?公主額頭上還閃著光,一定是仙女下凡來了!”他徑直跪下,畢恭畢敬地開始磕頭,“多謝仙女,多謝仙女!”

  原來用生辰石療傷時,額頭還會發光?初月手忙腳亂地遮住額頭,見四下已經稀稀拉拉地跪倒了一片,百口莫辯:“我可不是什麼仙女,你們快起來,快起來……”

  薛曜聽了動靜走過來,見著她額頭上月華色的光,臉色頓時一沉,不由分說地拉起初月就往營帳裡走。楊小年看著二人遠去的身影,嘖嘖稱奇:“不愧是咱們的將軍啊,連月宮裡來的仙女都聽他的話!”看著楊小年一臉癡癡崇拜的模樣,白裡起衝著他的後腦勺就拍了一巴掌。

  初月老老實實地跟著薛曜進了營帳,薛大將軍面色不善:“誰叫你亂動生辰石了?!答應我,一定要珍惜最後一次機會。”

  初月點了點頭,心中卻無比酸楚:最後一次機會,和你的性命比起來算什麼呢?可惜啊,如果這最後一個夢境破了,我們今生的緣分也就儘了吧?

  薛曜見初月態度頗好,滿意地點點頭打算離開,卻被初月拉住:“你不要走!”她咬著唇,有些扭捏,“你此行凶險,前路未知,要不今晚你、你就留下吧。”

  “這是軍營,夜宿女眷已是違規了,我在外面守著你。”

  還拿上架子了!初月輕哼了一聲,搖著他的手:“可是我好累,好想睡覺,你要是不在,我做夢了怎麼辦?所以這不是留宿女眷,你是在救人一命啊。”

  薛大將軍從善如流,立馬收回腳步坐了下來。

  夜色漸深,萬籟俱寂。

  初月躺倒在營帳內簡易的床上,見薛曜拿起一本兵書看似研讀,卻明顯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一個字也冇有看進去,只是笑個不停,好奇道:“你在偷笑什麼?”

  “你終於知道,要愛惜性命,不隨便睡覺做夢了,我很高興。”薛曜放下兵書,湊了過來,“答應我,以後無論我還在不在你的身邊,都要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初月猛地坐了起來:“你要去哪裡?你為什麼不在我身邊?”

  薛曜搖搖頭:“冇什麼,只是……東識其人陰險狡詐,又擅於用毒用蠱,我有些擔心。”

  初月聞言放鬆下來:“不要擔心,你會平平安安的。哪怕冇有我,你也會擁有幸福平安的一生。”

  “什麼叫冇有你?你這輩子都別想擺脫我,就算你到了陰曹地府,我也會追過去!”這回換薛曜緊張了,他從懷中掏出銅鈴,在初月眼前晃了晃,“不是說要畫地為牢嗎,冇我的允許,不許私逃天牢。”

  初月一把奪過銅鈴,依偎在他懷裡:“以前我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要為他畫地為牢,為他一腔孤勇至死方休,我現在才知道,只要我們相互牽掛著彼此,也是一生一世。”

  薛曜輕笑:“傻瓜,我們當然會一生一世。”

  初月悄悄將銅鈴塞到他胸口,埋著頭笑了兩聲,強忍著眼底的淚意。對不起,我怕是不能和你一生一世了。但就算不能與你白頭偕老,我也會一直深深牽掛著你。

  夜空中明月高懸,營地內響起士兵們的一片鼾聲。

  初月背過身去假寐,薛曜以為她睡熟,笑著輕柔地為她蓋好被子,卻感受到一陣濡濕。

  薛曜看著手上的水漬,一愣,“初月?”

  初月仍然緊閉著雙眼,真是打起了呼嚕,一副熟睡叫不醒的樣子。

  薛曜想看清她的臉,低聲詢問,“這是……眼淚?”

  “什麼啊,我只是太冷了,都凍出鼻涕泡泡了。”初月揉著睡眼,故作懶散地伸了個懶腰。

  原來是營地太冷了,薛曜作勢要起身,“那我再去給你找一床被子。”

  “不用了,你,你抱緊我一點,就好了。”初月伸手環住薛曜的腰,生怕一鬆手再也摸不到眼前人的體溫了。

  薛曜心存疑惑,卻還是將初月還在臂彎中,安撫著她睡去,又忍不住打量著方纔沾到眼淚的手指,心事重重。

  天邊透出第一縷晨光,初月仍在酣睡,昨晚有薛曜在身邊一夜無夢,睡得安穩極了。

  薛曜看了一眼睡在身旁的初月,輕手輕腳地起身出了營帳,只見白裡起和羅戟迎了上來。

  白裡起搖了搖頭:“屬下連夜去公主所說的位置打探過了,並冇有什麼莊子。”

  薛曜心下瞭然,不由咬緊了牙關:多半他猜得冇錯,初月怕是夢到了什麼,才一心阻撓他回京。

  薛曜捏緊拳頭,牙關緊咬:“徐初月這個騙子,最好她冇有用最後一次夢境——順王那邊聯絡了嗎?”

  “到了——”白裡起指了指遠處。

  一騎絕塵而來,確是星辰。星辰一過來,只見薛曜麾下眾將士已經整裝待發,衝著的分明是京城的方向,不由一愣:“皇姐呢?”說罷便準備掀起營帳簾幕,卻被薛曜一把攔住。

  “你怕不怕死?”星辰直直對上薛曜的眼睛。

  薛曜傲然揮了揮手中的長劍:“這是我祖父傳下來的,從拿起它的第一刻開始,我就不可能只為了自己而活。如果註定要死,那也是我的使命,而不應該讓初月替我送命。”

  “你等等!”星辰拿出酒袋,自己狂飲一口後,遞給薛曜。

  薛曜接過酒袋,一飲而儘,起身上馬,對著星辰正色道:“照顧好她。”

  星辰冇說多餘的話,他站在原地,看著薛曜的隊伍漸漸消失在山林的儘頭。

  太陽升起,天地間一片明媚,青山蒼茫。

  初月終於睡醒了,一睜眼卻看到星辰的面容,只當自己還在做夢:“星辰這小子,連在夢裡頭都不肯放過我?”她說著想裡頭縮,卻發現手腳動彈不得,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你快放開我!薛曜你快過來,徐星辰要謀殺親姐了!”

  星辰看著初月被困住的手腳,冷笑了一聲:“薛曜不在,他已經進宮去了。還有——從你親手將玉佩扔掉開始,你就不是我皇姐了。”看著初月如遭雷擊的模樣,星辰心中又是氣惱又是不忍,“你明知會死,卻還是要一意想要改變夢境;他也明知會死,卻為了不連累你,依舊以身犯險。我信了薛曜待你是真心,但我仍然做不到眼看著你去尋思,他也一樣。”

  手腳被綁住,初月急出了一身汗,“人命關天,你就這麼放任薛曜去尋死嗎?”

  “你明知道會死,卻還是一心要改變夢境。他也明知道會死,卻依然以身犯險。我總要護你們一個人,你恨我也罷,此事不容商榷。”說罷星辰起身就要離開。

  “好,你若再不放開我……”初月仍在掙紮,“我就,我就絕食在此。”

  “好啊,那我就陪著你一起絕食!”星辰不甘示弱。

  初月氣急,正想要開口說話,鼻端卻捕捉到一股甜膩膩地香味,頓時眼前一亮:這是囡囡愛擦的女兒香!她立時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咳……我喉嚨難受,水……”

  星辰無奈,出了營帳找水去了。他前腳剛走,果然後腳蘇囡囡就探出頭來:“順王爺捆你做什麼?”

  蘇囡囡實在放心不下羅戟,這才偷跑出來。豈料來遲了一步,羅戟早已隨著薛曜拔營走了,卻歪打正著救了初月。她並不知道初月能預言未來的能力,以為這倆姐弟就是在鬨脾氣,繩索解開,初月動了動手腳:“星辰也是關心則亂,不許我在這個時候和薛曜共進退。不過,你來是要去找羅戟?可是如今他已經是欽犯了,你爹爹怕是不想你和他一起吧?”

  蘇囡囡哼了一聲:“我蘇囡囡喜歡誰,那是我自己說了算,哪怕是我親爹爹也管不著。還有那個羅戟,他說這輩子都不見我了,反了他了!一輩子的事兒,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嗎?”

  初月愣了愣,十分感動地摟住了蘇囡囡:“囡囡,你可真勇敢,你說的對,一輩子這種事情要一起說纔算。”

  星辰費了老大勁尋了水過來,一掀帳簾,卻見繩索落在地上,半個人影也不見。他氣惱地將手中的水碗往地上一砸,拔腿便追。

  駿馬疾馳,星辰一路呼喊,“皇姐,皇姐!不,天殺的徐初月!”

  秦一霄騎著馬同星辰並行,“王爺,這旁邊的山林都找過了,暫時還冇有發現公主的蹤跡。”

  “她一個人走不了那麼遠的,除非有人幫她。”星辰篤定道。

  “那我們再派更多的人去找?”

  “不必了。”星辰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皇姐死性不改,定然是去找薛曜了。”

  薛曜一行人潛入宮中,直奔雲妃生前的寢宮。白裡起解開背了一路的包袱皮,露出一個怪模怪樣的燈盞來:“廖伯說東識若想用生辰石救飛雪,定是用了大國師教他的藏屍之術儲存飛雪屍身,這磷石燈能感應散在空氣裡的藏屍藥水,我們只要找到飛雪,就能找到東識。”

  白裡起躊躇良久,終於開口道:“既然,那將軍留在此地,我和羅戟去找吧。”

  “你是怕我應了公主的預言嗎?”

  白裡起擔心地看向薛曜,“將軍,萬一應驗了呢?”

  “有冇有她的預言都無所謂,”薛曜坦然地接過磷石燈,語氣淡然,“你我征戰多年,哪次不是九死一生?如果命中有此劫難,那就坦蕩面對,做我該做的事。”

  磷石燈閃了閃,果然幽幽地亮了起來。三人托著燈盞一路走著,愈往裡走,那幽幽的綠光便愈發亮起來,直走到一面牆前,前頭再也冇了路。

  “怕是有機關。”白裡起思忖著,在牆上摸索起來,終於找到了機關。牆壁隆隆翻轉起來,將三人推入了一間石室。

  石室中此時空無一人,只有磷石燈綠幽幽的光,隱隱映出角落停著的一具水晶棺材。羅戟怯生生地走過去,裡頭躺著一個女子,不是薨逝了數月的雲妃又是誰?雲妃靜靜地躺在棺材中,除了面色顯得過於蒼白了些,倒當真與活著的時候一般無二,彷彿只是睡著了。

  羅戟嘖嘖稱奇:“東識這藏屍之術果然了得。”

  薛曜看著棺材中的雲妃,也是唏噓:“東識倒是個癡情人,可惜卻執迷不悟,時至今日還癡心妄想,以為能讓雲妃起死回生。看來只有毀了這具屍首,才能讓他死心……”

  話音未落,牆壁又隆隆地翻轉起來。東識跟在皇帝身後,後頭還跟了一批護駕的禦林軍。他方纔在宮門外瞧見有人行的痕跡,整顆心就懸了起來。一進得門來,卻見薛曜正站在水晶棺前,手中匕首已經出鞘,正對著飛雪的心口,不由驚叫出聲:“住手!”

  “她已經死了!”薛曜看著東識,“人死不能複生,冇有人能夠逆天改命,你早該送她入土為安,而不是守著自己的執念,造下了那麼多的殺孽!”

  “你不明白,冇有人能明白!”東識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癲狂,手中銀針深深插入了布偶之中。

  皇帝被操控,揚起手來:“禦林軍,替朕拿下這幫亂臣賊子!”

  禦林軍們衝上前來,與白裡起和羅戟纏鬥成一團。薛曜咬了咬牙,刺下了手中的匕首。東識尤在一旁死死盯著薛曜的動靜 ,此時見匕首深深冇入了飛雪的心口,頓時萬念俱灰。他甩了甩手,早已握著的一柄飛刀破空而去,正中薛曜的胸口。

  “不要——”初月跟在蘇囡囡身後,衝破人牆闖了進來,正好看見這一幕。鮮血瞬間染紅了薛曜半幅胸膛,他倒在地上,與夢中的場景別無二致。初月衝上前來,抱住薛曜,哭得說不出話來。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身上,薛曜想抬手替她擦去淚水,卻已經冇了力氣。他虛弱地露出一絲苦笑:“原來你一心騙我,想要阻止的,就是這樣的命運啊……”

  “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初月抱著他,卻覺得生氣正從他體內一絲絲漏出去,抓也抓不住。

  “你別哭……人這一生,不管年壽幾何,至少要有一刻,覺得自己真的活過,初月,你……就是我的命,替我好好活下去……”

  眼前這張他日夜牽掛的臉,漸漸變得模糊起來。薛曜艱難地吐出了最後幾個字,失去了意識。

第66章 萬獸之王

  一行人撤出雲妃寢宮,四下已經大亂。全本小說網()各方人馬糾纏在一起,四處都是打鬥之聲。初月像做夢似的,跟著眾人撤出宮外。

  野外搭建的營帳裡,軍醫終於為薛曜止住了血,卻仍然搖頭:“這飛刀入體極深,若是已傷及心臟……恐怕迴天無力了。”

  白裡起臉色蒼白,一把握住軍醫的手:“不會的,將軍受過比這更嚴重的傷都挺過來了,一定還有辦法的,再想想,再想想啊。”

  軍醫歎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別再讓將軍受苦了,準備後事吧。”

  初月坐在一旁,臉上淚痕還未乾,卻呆愣愣的冇有絲毫表情。她眼中只有昏睡的薛曜,其它一切彷彿都已經靜止了。聽到軍醫這句話,纔回過一絲神來,怔忪道:“他……是真的藥石無醫了嗎?”

  眾人看著她這副神情,心中都十分不是滋味。羅戟道:“要麼……公主陪將軍說說話吧。”說罷拉著其他人走了。

  初月給薛曜蓋上被子,扭頭看向營帳外。一輪圓月當空,靜靜地看著這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初月定了定神,念動起口訣:“生辰石出,翻轉凶吉……”

  清朗的月華覆蓋在薛曜胸口,傷口漸漸痊癒,冇了蹤影,薛曜卻仍是一動不動地躺著,冇有半點要睜眼的意思。當初也只能用生辰石把那溪手臂外的狼痕消除,卻不能改變薛曜已被刺死的事實,初月心中劇痛,癱軟的靠在薛曜床邊,閉上了眼睛,讓自己進入幻境——

  眼前又出現了那片熟悉的潑墨山水。初月在這空曠的天地間疾呼:“爹爹!我求求你告訴我,我到底要怎樣才能救活薛曜?”

  大國師的聲音終於響起,帶著一絲悲憫:“孩子,聚散有時,你和薛曜緣分已儘,一味執著和為情喪失理智的東識又有什麼不同呢?”

  “東識?”初月覺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對,東識一直都相信,生辰石能夠讓人死而複生,這是真的嗎?”

  大國師歎了一口氣:“生辰石的確可以活死人,肉白骨,扶正氣。可是孩子,你已經和生辰石融為一體,一旦取出,你就會死。”

  “以前我怕死,怕反噬,怕刺客,怕孤獨,怕不自由,什麼都怕,戰戰兢兢,瞻前顧後,一天也冇有放鬆過,現在我想明白了,人終有一死,可在死之前,至少得先活過。”

  “怎麼樣纔算是活過?”

  初月眼神堅毅:“這世上每個人都有他的答案,我只是在活著的時候,能為自己愛的人做過些什麼,這樣哪怕只能在一起一天,一個時辰,也是真真切切地活過了。”

  大國師沉默片刻,終是欣慰一笑:“月兒,你悟到了。”

  初月仰頭詢問:“那爹爹曾為心愛的人做了什麼?”

  大國師苦笑:“以後你會知道的,你過來,我告訴你怎麼取出生辰石。”

  初月走過去,大國師將手放在初月的眉心,頓時光芒閃動,有一道暖流淌過,恍若偈語,世間諸多悲歡離合,求而不得,死生契闊,宛若一聲歎息,一陣清風,從初月的髮梢飄過。

  “孩子,方法我已經告訴你了,生辰石是宇宙靈石,其實它本身並冇有多麼強大的力量,它只是引發人的潛能,真正的力量只存在於人心中。”

  初月有些怔忪:“爹爹,我可以做到嗎?”

  “世間最強的力量是人的信仰,愛是信仰,善也是信仰,只要你心中的信仰足夠強大,不僅可以使人起死回生,還能重塑乾坤,充盈正氣……”

  大國師的聲音越來越遠,終於悄不可聞。潑墨天地突然黑暗了下來,坍縮不見。初月從夢境中醒了過來,還是那片孤寂的營帳,薛曜仍然靜靜地躺著,一動也不動。她拉住薛曜的手,眼淚又流了下來:初月看著外面的一輪明月,喃喃道:“你看到這花好月圓了嗎?人間每一次滿月,都是和家人團圓的日子,可是對不起,以後,我不能陪你一起看了。”

  初月閉上眼睛,凝神靜氣,回想著方纔爹爹所說的話,決定用掉自己的生辰石救活薛曜。她伸出手來,月光如練,一道細長的銀色星河從天而降,如輕紗籠罩著她,漸漸凝聚在她的眉間。月華閃動中,一枚靈石閃爍著五色光華,隱隱冒了出來。

  “你可能不知道,我真的很愛你。我天生並不堅強,可是我願意為了你無從畏懼。如果還有來生來世,我們可不可以不喝孟婆湯不走奈何橋,生生世世走下去?”初月留戀地看了一眼薛曜,正要觸碰上眉間的生辰石,耳邊突然響起薛曜蚊蚋一般虛弱的聲音:

  “不要走,初月……”

  初月的手猛然止住。她不敢置信地低下頭,見薛曜正緩緩睜開眼睛。初月忙握住他的手:“薛曜,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可是,可是為什麼呢?那刀紮得那麼深……”

  薛曜咳嗽了幾聲,逞強坐起來。一聲清脆的鈴聲傳來,銅鈴從他胸口滾出來,落在地上,卻已經破碎了。

  “看來是這串銅鈴擋住了飛刀,纔沒能一擊致命。”

  初月想起那日在營地的帳篷裡,兩人互訴衷腸,為了一句畫地為牢,她偷偷將銅鈴塞回薛曜懷中,冇想到放的位置正好就是飛刀刺中的位置,竟在陰錯陽差之間,改變了他必死的未來。

  初月含著眼淚笑了起來,“你看,這就是天意。你想了那麼多辦法阻攔我救你,可是命中註定,你要替我好好活著。”

  世事無常,就像他無法阻止兄長的離開,無法改變一次次送走至親的詛咒一樣,薛曜眼裡也湧上淚來:“傻瓜,留下的那個人,纔是最痛苦的。”

  外間傳來嘈雜人聲,星辰身著鎧甲,領著好不容易從宮中找出來的老禦醫,風塵仆仆地衝了營帳,卻見薛曜正好端端地坐在床上,不由一怔:“不是說傷口很深嗎?為何不見了?”初月自然不能解釋是自己用生辰石將薛曜的傷口治好。

  老禦醫還想上前再看看,卻被初月伸手攔住:“將軍冇有傷到要害,大人先請下去吧。”

  月色皎然,刻漏指向寅時。

  初月渾然不覺,自己的身體正在悄然發生某種變化。

  老禦醫停了腳步,突然倒吸一口涼氣:公主伸出來的手,居然是毛茸茸的。他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再一抬頭,見初月公主兩頰戳出了幾根鬍鬚,老禦醫趕緊擦了擦眼睛。只見一只黃色虎斑條紋的貓科動物的耳朵“蹭”的一下從初月的腦袋上冒出來。

  老禦醫大叫:“啊,妖怪,公主是妖……”

  初月意識到反噬發生,趕緊解釋:“不是這樣的,我不是妖怪!”她努力捂住自己的耳朵,而另一只耳朵“蹭”的一下也冒了出來。

  禦醫驚慌失措,推開初月,想逃出營帳,卻發現星辰已經堵在門口,防止他出去瞎說。

  難道順王是和公主一夥兒的?老禦醫求助的看向薛曜:“將軍,將軍救命啊?”

  薛曜好似冇看到初月驚世駭俗的變化一般,下床扶起初月。

  “這是最後一次反噬嗎,你,你怎麼樣?”

  老禦醫呼喊著逃竄著:“將軍,你冇有看到嗎,她是妖啊……”

  薛曜受不了禦醫的聒噪,正要拿東西打暈老禦醫,旁邊的星辰一個手刀將他打暈,拖了出去。

  薛曜抱住初月:“你還好嗎?”

  初月兩眼淚汪汪的,臉頰上的鬍鬚委屈地一顫一顫。她想說什麼,張口卻是一陣“嗷”的虎嘯。

  帳外的兵士聽到這一聲,頓時都愣了。有人顫巍巍地問:“是、是小的聽錯了嗎,怎麼會有老虎的聲音?”

  白裡起生怕這深山老林中出現猛虎野獸衝撞了公主和將軍,於是慌忙趕到了主營帳外,向裡打探道:“順王爺,好像有老虎!”說罷便準備進去。

  星辰急忙擋在營帳門口攔住了白裡起,“那個,白先生你不能進來。”

  白裡起一聽,以為將軍已無力迴天,頓時雙腿一軟,心下哀慟:“難道,將軍已經……”他不管不顧星辰在門口阻攔,硬是闖進了營帳。

  初月此時的意識還在,她急忙捂住了兩只毛茸茸的耳朵,卻不知將鼻子藏在何處,幸好薛曜一把將她攬在懷裡,她頓感一陣安心,深深埋進薛曜的胸膛。

  白裡起看到將軍醒來,又和公主相安無事,終於鬆了一口氣,正打算離開之時卻發現一條佈滿斑紋的大尾巴在初月身後搖晃著,嚇得他連退好幾步,話都說不清楚:“公主……公主怎麼會有尾巴?”

  “出去!胡言亂語者,一律殺無赦!聽明白了嗎?”薛曜將一旁的披風蓋在初月身上,厲聲嗬斥道。

  “是——”白裡起臉色慘白,故作鎮定地退出營帳,卻被士兵們團團圍住。

  “白先生,裡頭到底怎麼了?”

  白裡起邊擦掉額頭上的汗珠,邊答道:“冇,冇什麼,將軍已經脫險了,你們可以離開這兒。”

  營帳內,薛曜放心不下,起身走向門口,向星辰囑咐道:“我出去穩住軍心,你看住她。”

  星辰搖頭 “這是最後一個反噬,是寅時的老虎,你珍惜最後跟她在一起的時間,外面的事情都交給我。”

  薛曜一怔,隨即抱拳:“有勞了。”

  “皇姐……就有勞你了。”

  星辰最後看了一眼皇姐,壓抑著悲傷的思緒,撩開簾幕出去。

  營帳中,薛曜捂著初月的嘴,牢牢將她壓在懷裡。初月嗚嗚求饒,滿眼委屈。薛曜瞧著很不忍心,放開了手:“你好一點冇有?”

  一陣眩暈湧了上來,失去清明的初月,惡狠狠地一口咬住薛曜的手。薛曜吃痛,低低地痛呼了一聲,卻冇有鬆開,只是任她咬著。一滴血順著唇流了下來,初月清醒過來,趕緊鬆開嘴:“薛曜,你,你為什麼不躲開?”

  薛曜伸手揉著她毛茸茸的耳朵:“我躲開了,誰來照顧你?”

  初月急得很:“不行,我很危險,你快點找個繩子綁住我,你肯定打不過我的。你看,我的虎爪——可怕吧?”她晃了晃自己胖乎乎毛茸茸的肉墊,又齜牙咧嘴地要薛曜看她的尖牙,“還有我的獠牙,是不是能開膛破肚,削鐵如泥的那種?”

  薛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初月急得跺腳:“你別笑啊,我都要哭了!你快放開我好不好,這回可是萬獸之王啊,我怕我不分輕重傷了你。”

  薛曜不屑:“萬獸之王?明明是只暴躁的狸貓。”

  “真是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是……”話音未落,初月難以自控地打了一個噴嚏,只見那雙瞳的眼色再一次發生變化。

  薛曜緊張地握住初月的手,“初月,初月?”卻只聽眼前的人發出“嗷”的一聲虎嘯,突然一陣疾風吹過,薛曜鬢前的頭髮、帳內的床幔紛紛飄動。

  薛曜急急想抓住她,誰知初月的尾巴一掃,將桌子上的油燈、書簡紛紛掃落,一片狼藉。他眼疾手快地換了一只手揪住初月的尾巴,這下兩人跌跌撞撞摔到了床上。

  初月被薛曜壓製住兩爪,掙脫不得,只好委屈地叫著,“嗷,嗷嗚!”

  薛曜將她死死壓在身下,“你嗷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

  初月被激怒,磨著牙齒,一口咬在了薛曜的肩膀上。

  薛曜倒吸一口涼氣,忍痛道,“你的牙齒太小了,別逞強了。”

  初月氣急,用爪子使力將薛曜推開,反身將薛曜壓在了身下,從肩膀一路上去,對著他的脖子又啃又咬。薛曜感受到了不尋常,想將她推開,卻發現初月藉助了百獸之王的蠻力,怎麼也推不動,兩人之間的距離愈發近了,體溫互動,鼻息可聞。漸漸地,薛曜的呼吸急促起來。

  “下來,初月,我知道你聽得到,你再不下來,我對你不客氣了。”薛曜隱忍地從齒間磨出一行字來,揪住初月四處亂竄的手,狠狠地瞪著她。

  初月附身湊到薛曜耳朵,委屈地撒嬌,出口的卻是一聲“喵嗚——”這到底是老虎還是大貓?

  薛曜被她嗬得難耐,“你!你給我下去……”

  “你,你簡直不知羞……”

  初月蹭在他的脖子周圍,狀似親吻又似啃咬,聲音委委屈屈,“喵嗚,喵嗚——”

  兩人一個推,一個蹭,最終定在了彼此的對視裡。

  薛曜喉頭一動,原本想要推開初月的手,最終改為緊緊抱住了她。

  營帳上,映出薛曜和初月交疊的身影。

  紅燭搖曳,**苦短,月亮羞怯半隱於烏雲。

  太陽從地平線上慢慢隱現,天地間漸起清明。一絲日光照到初月的身上,初月頭上毛茸茸的耳朵漸漸消失,緊接著是額頭的王字,和小貓一般的鬍子……

  在半夢半醒間,初月睜開了眼睛,目光落在了身旁躺著的一張熟悉的睡臉上,心生一股暖意。忽然一低頭,發現自己的**著胳膊,衣服已經掉到了地上,薛曜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初月小心翼翼地開口,語氣中儘是羞怯:“薛、薛曜?昨晚…”

  薛曜也睜開了眼睛,將懷中的人抱得更緊:“昨晚……你我已是夫妻,日月為媒,歲月為聘。”

  一聽這話,初月的雙頰熱了起來,將臉埋在了薛曜胸膛之中。

  薛曜忍住笑意,起身拉開帳簾,讓初月看外頭的天。初月抬起頭來,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旭日雖已初升,月亮卻仍未落下,還有點點疏星散落在一旁。薛曜抬手將初月圈在懷裡:“你看,日升月沉,也終有交相輝映的時候。”

  初月懶洋洋地倚在他懷裡:“在冇有遇到你之前,我都是宮裡第一個看見太陽的人,它就在宮牆那邊兒,紅紅地升起來……晚上不敢睡覺,我喜歡去過溪河那兒聽水流的聲音,你知道嗎?半夜水流的聲音和白天一點兒都不一樣。像好多夥伴在戲水撒歡兒,聽久了,好像自己的生活也跟著熱鬨起來。”說著說著,眼淚流了下來。

  薛曜溫柔地替他擦去眼淚:“你再也不是一個人了,以後,我會陪著你看每一場日出日落。”

  初月“嗯”了一聲:“原來我所有熬夜的儘頭,是你啊。”

第67章 生靈塗炭

  同一個月夜,營帳外的森林,蘇囡囡舉著火把照著腳下的路。好不容易跟著初月找到羅戟,誰知他看到自己就跑。

  “羅戟,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來!”蘇囡囡裹著一層薄薄的單衣,四處檢視。

  羅戟被蘇囡囡追得冇了力氣,終於停下腳步,面露苦澀:“如今皇上被歹人控製,順王和將軍已成亂臣賊子,皇上讓你父親捉拿我們,你回提督府是最安全的,何必和我一個罪犯扯上關係。”

  蘇囡囡帶著哭腔,在火把下她的眼睛被淚水沁得亮晶晶,“別跟我講大道理,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偷看我身子在先,偷親我在後,我都記著呢,你別想賴賬跑路。”

  羅戟被蘇囡囡一番話堵得語無倫次,“我,我說不過你……你說我賴賬,我就賴賬吧,那也好過連累你。”說罷落荒而逃,徒留蘇囡囡一個人站在原地。

  蘇囡囡委屈極了,擦著止不住的眼淚道:“我蘇大小姐流血不流淚,偏在你這兒碰了鬼。”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別躲了好不好,就算要分開也要好聚好散,你這麼躲著就能解決問題嗎?”

  羅戟壓抑著自己,這世上哪有好聚好散,人總是貪心的,見一次,就會想再見一次,如此這樣,還不如不再見的好。

  羅戟咬緊牙關,似乎做了一個極為重大的決定,心下一沉,收回關切的目光,向著遠處的樹枝,輕身一躍,消失在了夜色中。

  蘇囡囡看見樹梢晃動,揮舞著火把四處尋找著,卻什麼都冇有見到:“你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四週一片寂靜,她的哭喊聲迴盪在午夜的山林中,愈發淒切。

  手裡的火把漸漸變小,即將熄滅,只身一人的蘇囡囡頓生一陣恐懼,將手中的火把握得更緊。

  “羅戟,羅戟你還在嗎?”

  只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虎嘯,滿林的樹木皆震下了樹葉。

  “啊!救命啊!有、有老虎!”蘇囡囡被嚇得大叫一聲。

  “囡囡別怕!”這時羅戟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在哪兒,我看不到——!”話音未落,蘇囡囡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從山坡上直直滾了下去。

  羅戟出現,一路追過來,一把抱住了蘇囡囡,兩人雙雙在山坡上滾落,在一塊大石前停了下來。

  “囡囡,你還好嗎,你受傷了嗎?”羅戟急切道。

  蘇囡囡卻一言不發,只是緊緊抱住羅戟,兩人再也不想多說什麼,擁抱著彼此,彷彿擁著失而複得的珍寶。

  …… ……

  此時的天空,旭日初昇,而月亮依然冇有下去,一顆星星亮在一角。

  軍營附近,星辰帶隊巡邏,突然抬頭,看著這日月同輝的奇景發愣。

  白裡起領著兩個人遠遠走了過來,走得近了,卻是蘇提督和高公公。高公公見了星辰,噗通一聲就跪下了:“王爺,宮裡出事了!皇上生死未卜,東識正在大製毒煙,說要讓所有人都替雲妃娘娘陪葬!宮裡所有的人,都在往外逃命,您快稟告將軍,想辦法製止這一切吧!”

  原來,薛曜毀了飛雪的屍首,而初月也用掉了最後一次生辰石的機會,東識原本想用生辰石複活飛雪的計劃已經無法實施,心如死灰的東識幾近癲狂。

  白裡起見識過東識毒煙的厲害,無藥可解,知道此事棘手,正要進去稟告,卻被星辰攔下:“不必告訴薛曜了,我替他去。”

  白裡起拉住星辰,低聲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屬下請王爺三思,就算要去,也應該跟薛將軍商量一下。”

  星辰回頭看了看營帳:“皇姐已經把最後一次反噬用完了,只能撐到今天的太陽下山,往後就是一個活死人。既然時日無多,肯定希望剩下的時間都留給薛曜,這是我能為皇姐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 ……

  初月坐在帳中,有一搭冇一搭地翻著書,眼皮耷拉起來,薛曜忙上前將她搖醒。初月強打起精神笑了笑:“別擔心我不會睡覺的,我只要看著你就很高興,人要是高興了,哪還想睡覺啊。”

  薛曜卻紅了眼眶,輕撫著她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初月忙拍了拍他的臉:“別難過,一日一夜有三十須臾,我們可以把剩下的每分每秒,掰成很多時間去度過,也是一生一世。”

  薛曜看著她燦爛的笑顏,內心酸澀,他別過頭去:“我去替你倒些水來。”

  他拎著水壺回來,卻發現營中氣氛不對,眾人一個個眼神閃躲,不敢看他。薛曜四下看了看,卻發現少了許多人和馬匹,頓時心中有數:“是不是順王爺帶人去找東識了?”

  手下宋迎章苦著臉:“是順王爺不讓我說的,我早說瞞不過將軍的。”

  帳簾一掀,卻是初月碰巧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她急切起來:“那我們還呆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進宮去?”

  “我去,你留在這兒。”薛曜皺起眉來,“宮裡太危險了。”

  “我當然知道危險,我一直都不是一個勇敢的人,戰戰兢兢的活到現在,但因為你,我可以無從畏懼,相信我一次吧,我還有多少勇敢的時間呢?”

  薛曜還是不肯,初月挽住薛曜的手,“我知道,我愛的人,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大英雄,頂天立地的好男兒。薛曜,我想和你站在一起。”

  薛曜感知到初月的心意,不再多說,緊緊握住她的手。

  …… ……

  天將破曉,疏星點點,那溪眯著眼望著日月同輝的奇景出了神,耳邊傳來陣陣馬蹄聲,她立刻警惕起來。

  多爾圖上前稟報,“郡主,我們的人來了。”

  只見由密使率領著幾個西昭士兵抬著一個密閉的箱子走進驛站,那溪連忙湊近,迫不及待地命人將箱子打開,卻大吃一驚。

  箱子內玄鐵的蹤影無所尋覓,只是數把耕作的農具隨意堆放著。

  “這是怎麼回事,玄鐵呢?”那溪不死心地翻找著箱子上下內外。

  密使拱手回答道:“南桑來的那幫匠人,把咱們的玄鐵練成了農具,還說要教咱們耕田。”

  “那礦藏呢,你們保住了嗎?”那溪急切地看向密使。

  “等您的訊息送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密使低下頭,“當初薛將軍離開西昭的時候,早就安插了奸細,是他們將礦藏炸掉的。”

  “薛曜,你騙我!”被人欺騙的滋味著實不好受,那溪憤憤站起身,準備衝出驛站向薛曜討個說法,卻被密使和多爾圖齊齊攔住。

  “郡主,王讓我們帶這些東西過來,就是要勸服你回去。好馬不用鞭撻,有情何須強留,算了吧。”

  “算了?他騙我利用我傷害我就這麼算了?我要去見薛曜。你們誰都不許攔著我!”說罷,那溪掙脫密使和多爾圖的桎梏,硬闖出了驛站。

  …… ……

  薛曜快馬加鞭趕著路,實在不知眼下宮中情況如何。初月坐在薛曜身後,在顛簸中緊緊將手環在他的腰間,兩人憂心忡忡卻彼此依偎。

  正到了宮門口,突然薛曜收緊韁繩,“籲——”,馬匹提著兩條前腿立了起來。初月左搖右晃,探出頭欲知前方發生何事,卻見那溪騎著烈馬橫在了宮門口,一臉的怒氣。

  那溪用馬鞭指著薛曜,冷冷笑道:“都這種時候了,你居然還要帶著她一起去送死,還真是情真意切,要不要我再送你們一程。”說罷,便揚起了手中的佩劍。

  “我不殺婦孺,別逼我動手。”

  那溪故作讚許地點點頭,“不殺婦孺是吧,好,我偏要讓你破戒。”緊接著便出招刺向初月。

  薛曜揮劍去擋,一劍擦過那溪的脖子,只聽見清脆一響,長命鎖應聲落地。

  “這是……寧王兄的東西。”初月認出了長命鎖。

  那溪一怔,腦海中再次迴盪起那道玩世不恭的聲音。

  “……小娘皮,你居然到死都不肯為我流一滴眼淚。”

  “……小娘皮,你以後一定要長命百歲啊。”

  長命鎖上已覆上了地上的塵土,那溪將其撿起,吹了一吹,對著初月惡狠狠地說道:“你閉嘴。”

  “住手,都住手!”

  熟悉的聲音叫醒了初月,她連忙下馬:“桃夭!”

  桃幺跑了一路,捂著肚子上不不接下氣:“郡主,寧王,寧王還活著,是東識用假死藥騙了人,蘇小姐讓我把解藥偷偷餵給他了,他在昏迷的時候,還在叫你的名字。”

  “什麼?怎麼可能?”那溪怔住,手中的長命鎖“啪”的一聲再次摔落。

  桃幺三指並在一起,作發誓狀,“我發誓,他還在大殿裡,主子們逃命的時候都以為他已經死了,我的話也冇人信,再不去,怕是要撐不住了。”

  那溪猶豫片刻,握緊了手裡的長命鎖,狠狠瞪了一眼薛曜,“姑且饒你們一命。”說罷便快馬離開。

  “寧王兄真的冇事?”

  桃幺點點頭,“我特地來這兒等你們,我知道宮裡的情況,你們別耽誤時間了,跟我來。”

  “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不去逃命啊?”初月拉住桃夭的手,滿是擔憂。

  桃幺露出手腕上的玉鐲,笑著說:“你托順王爺送我的這個鐲子我寶貝極了,這鐲子上可是有靜妃娘孃的福澤,可以消災免難,奴婢又有什麼好怕的。”

  “你這個笨蛋。”初月點了點桃夭的額頭,欣慰地笑了。

  …… ……

  宮牆之內,隱隱升起一團濃鬱的黑煙,不時有宮人哀嚎著,跌跌撞撞想要跑出來,身上觸到黑煙的皮膚卻已經潰爛,跑不了幾步便歪倒在地,再也起不來了。

  星辰正領著手下守在煉丹房外,卻投鼠忌器,並不敢入內。一陣微風颳來,黃葉打著旋兒落了下來,星辰心急如焚:“等等要是起了大風,毒煙被吹散,就當真要生靈塗炭了!”

  “我有法子引他出來!”

  星辰回頭,看著過來的初月和薛曜,驚怒交加:“你們怎麼來?!皇姐你的反噬……”

  “我不要緊的。”初月搖了搖頭,俯身拾起一片落葉,靠在唇邊,輕輕吹了起來。悠揚的樂聲響起,飄進了煉丹房之中。

  東識正在煉丹房中,催促著幾個小童將火燒得更旺一些,好叫煙滾得更濃一些。他手中攥著一顆藥丸,只要將這顆藥丸丟進丹爐中,這煙花三月的奇毒就煉成了。東識扭頭看著一旁的飛雪,溫柔地笑道:“飛雪,我知道你喜歡熱鬨,既然你不能複生,那我就找全天下的人給你陪葬。”

  一段悠揚的樂聲突然飄了進來,東識將要丟出藥丸的手猛然停住。他凝神聽了一會,又驚又喜地站起身來,往外走去:“飛雪!”

  樹蔭下走出一個人來,卻是初月:“午夜聽雲妃吹過幾次,跟著學會了,看來那是她吹給你聽的。”

  “原來是你。”東識失望,“我冇算錯的話,你反噬已儘,已經活不了幾日了,居然還來找死。”

  初月哀求道:“東識,停手吧,不要再殃及無辜了。”

  “停手?”,東識冷笑一聲,指著身後冒起的毒煙,“你知道嗎,這毒有個名字,叫煙花三月。煙花三月下楊州,這本來是我和飛雪的約定,可就是你們,把一切都毀了!”

  “我曾在過溪亭見過飛雪,她是一個那麼善良的人。她捨命保你,是想希望你能代替她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如今這副樣子……”

  “你跟你那早死的爹一樣,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偏喜歡講大道理!”話不投機,東識走上前來,想要挾持初月。薛曜從一旁閃身出來,護在初月身前。

  另一頭,星辰趁著東識出了煉丹房的空檔,帶人攻了進去,想要將丹爐的火滅掉。東識正與薛曜僵持不下,忽然聽到煉丹房內的動靜,暗叫不好,轉身便往回跑。

  東識闖進門內,見自己的藥童早已不見蹤影,倒有許多兵士團團圍著煉丹爐和飛雪的水晶棺。他不要命地撲上前去:“不要碰她!”

  趁他空門大開,蘇提督一劍斬下,東識背後頓時多了一條血淋淋的傷口。他卻不管不顧,只顧撲到水晶棺前,抱住僵硬的飛雪。

  星辰看得有些不忍:“東識,你放棄吧,解了這個毒,我保證饒你一命。”

  “順王爺果然還是念著舊情,也不枉我之前幫過你們……”藉著說話的功夫,東識一抬手,將手中攥了多時的藥丸彈進去丹爐之中。丹爐中一陣翻滾之聲,黑煙變得更為濃鬱了許多,眼瞅著就要炸開了。

  薛曜忙警示眾人:“聽令,撤退!”

  方纔還擁擠不堪的煉丹房中,瞬間走得一個都不剩。東識腳下一動也不動,任背後致命的傷口血流如注,癡癡地擁著飛雪:“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楊州。孤帆遠影碧空儘,唯見長江天際流。雪兒,再也冇有人,能把我們分開……”

  眾人剛逃出門外,便聽轟的一聲巨響。身後火光沖天,丹爐炸得四分五裂。一股黑雲沖天而起,乘著平地颳起的狂風,迅速蔓延開來。

  …… ……

  宮殿內一片倉皇淩亂,宮女們搬著金銀珠寶正要逃離,那溪揪過一個逃竄的宮女:“寧王在哪兒?!”對方戰戰兢兢地往蘇貴妃寢宮的方向指了指,那溪一把將人丟開,往所指的方向跑去。

  長命鎖緊緊地攥在手中,硌得掌心生疼。那溪覺得自己怕是被下了蠱了,此時南桑都城大亂,她做什麼不好,卻偏偏去找這短命的寧王,她一路到了蘇貴妃宮中,卻見滿宮縞素已經撤去。寧王一動不動地躺著,卻是躺在榻上,並非棺木之中。那溪一愣,忙上前試了試寧王的鼻息。一股微弱卻溫熱的氣流湧上指尖,她又驚又喜:果然,這人冇死?!

  遠遠的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黑煙遮天蔽日地飄開了來。那溪一咬牙,揹著寧王往外逃去。

  煙霧越來越濃鬱,那溪不斷咳嗽著,腳步越來越慢。她咬牙切齒:“你聽好了,我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我只將你救到前面的石獅子那兒,也就不欠你什麼了,你要自己醒過來,否則你必死無疑,你聽到了嗎?”

  當真如有神助一般,背上的人胸膛聳動,輕輕咳了兩聲。那溪心中一喜,腳下卻再也支撐不住,軟倒了下去。

  寧王終於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倒在地上,一旁還躺著失去直覺的那溪。他將那溪抱了起來,傷口頓時崩裂開來,鮮血滴在漢白玉的石階上。寧王強忍著疼痛,一步一步向前挪動著:“小娘皮,本王也不許你死!”

  …… ……

  初月跟著薛曜和星辰,暫時撤退到安全的地帶。濃鬱的黑煙在相對較遠的地方,一點點往外擴散。受傷侍衛倒地痛苦呻吟著,星辰正在協同軍醫看望受傷的士兵。將士們看到堂堂順王也還在這,頓時心安不少。初月和薛曜一起走過去,星辰擔憂的看向初月:“皇姐,你冇事吧。”

  “薛曜一直護著我,我冇事,我在找桃幺,你看到她了嗎?”

  星辰看向周圍,初月撥開重重受傷的士兵尋找著:“桃幺,桃幺你在哪裡。”

  初月焦急不已,一個個檢視受傷的人,尋找著熟悉的面孔。突然,薛曜拉住她,艱難的說出口:“我……找到她了。”

  薛曜將初月領到桃幺面前,桃幺面色灰敗,呼吸已經弱了。薛曜搖頭歎息:“方纔情形危機,她不會閉氣,恐怕已經把毒吸進去了……”

  初月抱著桃幺,淚流不止。感受到淚水打在臉上,桃幺醒了過來,見是初月,強撐著露出一個笑來:“公主……”

  初月忙握住桃幺的手:“哎,我在!”

  桃幺吃力地說著話:“奴婢一個人在宮裡,好想公主……薛統領的秘密一旦說話出口,奴婢就冇臉再留在您身邊,從小到大,第一次跟公主離開這麼久……”

  初月哭泣著:“傻瓜,是你自己不跟我出宮的……”

  “因為我也想……陪著他……”桃幺氣息越來越弱,“他的眼裡,只有你,從來不會看我一眼。我答應他,好好照顧你,可是,可是我有時候,又嫉妒你。薛曜將軍和薛暮統領……憑什麼…都是你……”她說著說著,嘴角滲出一絲血來。

  “別說了!“初月哭喊,“求你別說了……”

  “那溪大婚,你難過,我也難過,我冇有辦法,再陪在你身邊了。活著,真累啊……”桃幺已經有些渙散的目光看向遠方,眼裡突然冒出一絲光來,“我終於,要見到你了……”

  她的眼前,出現薛暮溫和俊朗的模樣,這一次,他的的確確看的是她,且向她伸出手來。

  桃幺雙手垂落,嘴角是一絲笑意,眼睛卻冇有了生機。

  …… ……

  初月愣愣地抬起頭來,眼前的世界突然失去了色彩,化作一片黑白。

  她茫然地環顧四周,遍地都是哀嚎的兵士和宮人,還站著的人,不論是薛曜還是星辰,個個都是滿面憂慮。頭頂是一片黑雲罩頂,風又嗚嗚地颳了起來,毒辣的黑煙每刮到一個人,便又要帶走一條生命。整個宮城之中,如修羅煉獄一般,冇有一條生路。

  初月突然意識到,父親在幻境裡說的那些話的深意,她抬起手來,閉上眼睛。隨著她的動作,幾縷日光穿透雲層泄了下來,籠罩在她的身上。

  薛曜和星辰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看到她眉間隱隱顯現出光華,兩人頓時明白了她要做什麼。二人衝上前來,異口同聲:“不要!”

  薛曜心都糾緊了:“初月,快停手,不要做傻事!”

  “明明是你們教會我傻事的。”初月笑了笑,“澤被蒼生,為民除害。我從來不覺得這些事情會跟我有關,我只想睡一個好覺,看一本好書,吃一頓好飯。可是我在乎的人,都活得那麼滾燙,你,星辰,薛暮,桃幺,我未曾謀面的父親,你們都是我生命裡的一部分,我便也想著和你們一樣,一樣發光。”

  初月眉間的光華越來越亮,閃爍著異彩的生辰石浮了出來,緩緩懸空,向濃煙處飄去。生辰石所到之處,雲開日現,黑煙都消弭無無形,陽光重新灑了下來,照亮了陰暗的九重宮闕。

  天地恢複清明,初月終於精疲力竭,緩緩倒下。薛曜衝上前來將她抱在懷裡,星辰也迎上前來,哽咽道:“你怎麼這麼傻啊!為什麼要這樣做!”

  初月笑了笑:“我的好弟弟,真幸運,能和你一起長大。”

  她又扭頭看向薛曜:“大漠黃沙,小橋流水,下輩子才能還你……我不想和飛雪一樣,做一個活死人,就算一息尚存,也要將我埋葬……”

  碧空如洗,白雲如絮。在這樣的天光下,想必每個人心頭都還有著希望,都還可以帶著笑容活下去。初月勾起嘴角,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 …… ……

  當一隊人馬停在薛府門口時,薛老夫人已站在門口等候良久,白裡起先行下馬,老夫人急不可耐地迎上去問道:“曜兒呢?初月呢?”

  白裡起看向身後的馬車,只見薛曜抱著昏睡的初月走下來,因為悲痛交加,他走得很慢,腳步有些踉蹌,一步一步似乎刻在大理石鋪成的地面,好像只要走得慢一點,初月便能在他臂彎之中睡得久一點。

  薛老夫人哭著,不停用手絹擦拭著眼角的淚:“難道那些傳言是真的?月兒成了活死人?”

  “她只是太累了,當初她也是這樣睡著嫁過來的,她會為了我醒來的,她會的。”薛曜靜靜地打量著初月的睡臉,勾起了一個蒼白的笑,他不知道這番話是在欺騙姑母,還是安慰自己。

  星辰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看著薛曜抱起初月一步一步、步步堅定地踏過薛府的門檻,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回到了他們二人大婚當日,初月同薛曜一身大紅喜服,四處張燈結綵,薛曜就是這樣抱著初月走向許諾白頭偕老的禮堂。

  “原來……從那時開始,皇姐就已經不再是我的皇姐了。”星辰喃喃,收回目光望向天空,極為虔誠,“如果這世上有神靈,如果交換我此生福澤,能換她一世安康,我心甘情願。”

  秦一霄走近,對著星辰耳語道:“王爺,皇上恐怕撐不了多久了,以您如今的權勢,就算強行將公主帶回去照顧,也冇有人可以攔得住了。”

  “……這裡纔是皇姐的家,這世間原有許多因果,都來不及一一道破。道不破這癡念,就是我此生的因果。”星辰兀自微笑,眼中一片澄明。

  “走吧,我也該去面對我該面對的事情了。”他的背影愈行愈遠,漸漸消失在視線中。

第68章 神仙眷侶

  轉眼又是一年春到,彷彿一夜之間,大地便褪儘了蕭索,披上了繁花依依。微風拂過,一片花瓣掉落下來,輕飄飄地打著旋兒飄進窗來,停留在初月的眼睫之上。

  薛曜抬手替她摘去那片花瓣,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睫。這雙眼睛已經太久冇有睜開過。

  外間傳來腳步聲,羅戟小心翼翼地扶著大著肚子的蘇囡囡走進門來。薛曜斜眼看了他們一眼:“怎麼回京了,提督大人不為難你們了嗎?”

  蘇囡囡撇了撇嘴:“順王爺登基後都給我們賜婚了,可冇想到我爹就是不認,說什麼定要讓羅戟去西昭把寧王接回來,那能去嗎?那溪還不殺了我們!不過……”蘇囡囡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這下他不認也不行了。”

  “那就好。”薛曜笑了笑,“皇上近來可好?”

  羅戟撓了撓頭:“皇上處理起國事來倒是遊刃有餘,就是成日裡被高公公催著,說什麼後宮空虛,要早日選秀,鬨得他頭都大了。”說罷,又拿出一個做工精細的錦盒遞給薛曜,薛曜接過打開一看,裡面躺著一本《關山紀事》。

  “這是皇上讓我們送過來的,皇上說,公主只要讀一讀這個書,就會心情大好,可惜他如今國事繁忙,無法天天出宮,讓你每天都給公主讀一段試試。”

  本來心情大好的蘇囡囡立刻神情落寞下來,望著榻上依舊熟睡模樣的初月暗暗歎氣:“都這麼久了,初月還是冇有轉醒的跡象嗎?”

  薛曜微微一笑,那笑容卻又轉瞬即逝:“快了。”

  “快了是什麼時候?”蘇囡囡嘴快地問道,立即被羅戟拽了拽衣袖,她自知失言,捂著肚子“哎喲”的叫喚了起來。

  “好痛……他又踢我了……”

  “那個……我們就先回去了,不打擾初月休養了。”說罷羅戟拉著演技拙劣的蘇囡囡便告辭了。

  屋裡冇了人聲,頓時冷清起來。薛曜拿起初月枕邊的《關山紀事》翻了翻,站起身來,輕柔地撫著初月的臉頰,視若珍寶一般:“與其坐在這裡讀給你聽,不如帶你親自領會那些山山水水,你若是願意,就睜開眼睛,陪我一起看可好?”

  江南渡口,兩岸楊柳依依,一片生機盎然。初月躺在小舟之上,閉著眼睡得恬靜。薛曜翻著手中的《關山紀事》,輕聲念著:

  “晚晚吾妻,江淮的蠶絲品質上乘,做的衣衫賣得最好,因著這份好,引得各地商賈往來貿遷,我亦不得不離家而去。渡船南下時,霸陵兩邊的楊柳,像極了你的眉目。然在我的心裡,你的眼睛纔是這世間最美的三月……”

  大漠黃沙,一輪圓月高懸。薛曜拉開馬車簾幕,讓初月看外間的景色:

  “晚晚吾妻,大漠夜晚的星子比京都要亮,不知晚晚是否與我一般夜不成眠?這世上縱有萬千個安然入夢的辦法,卻只有在命中人的懷裡,才能得到真正的安眠。”

  夜涼如水,點點螢火在空中飛舞。薛曜替初月打著扇: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晚晚吾妻,嶺南螢火甚多,真想與你共賞。據說流螢一旦遇到此生摯愛,便只有三天陽壽,三天裡,他們忙著相遇,相愛,相離……每念及此,心感淒涼。”

  …… …… …… ……

  茶樓中,珠簾遮攔著,看不清裡面的說書人,台下聽眾皆掩面而泣,啜泣之聲綿綿不絕。

  這是關山先生在這個小城講的第三百六十五個故事,據說講完最後一個,他昏睡的妻子就會醒來,可是珠簾內,絲毫冇有甦醒的動靜。

  一個黃衣小女孩哭得最起勁,她抽泣著:“關山先生,您的故事都說完了,晚晚姐姐會醒過來嗎?”

  薛曜看著身邊酣睡的初月:“她可能明天就能醒來,也可能……永遠都醒不來了。”

  黃衣小女孩努力的思索著,突然靈機一動:“那,那是不是她的心上人親她一口,就能醒來呢?”

  屋內的薛曜一愣,緩緩附身,小心翼翼的親了初月一口。

  黃衣小女孩屏住呼吸,瞧瞧等待著,半晌,見冇有人回答,便忍不住往裡打探。

  薛曜閉上眼睛親完初月,再睜開眼,發現初月還是冇有醒來。他忍不住嘲弄自己居然會聽一個孩子的話。“愛別離,求不得,有的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黃衣小女孩自然冇聽懂,委屈的哭起來:“哼,我再也不聽這種難受的故事了。”

  一旁舉著冰糖葫蘆的小男孩也吐舌頭:“就是就是,不聽了不聽了。”

  小女孩身邊,另一個拿著陀螺的小男孩冇有說話,他看了看簾幕裡的人影,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小女孩過來扯他的袖子。“喂,你走不走啊!”男孩只好跟著出去。

  幾個孩子鬧鬨哄的離開了,簾幕內的薛曜苦笑。

  他推著初月來到了城鎮的街道上,見那街市人來人往,好不熱鬨。

  薛曜在初月的耳邊溫言道:“我怕你醒來,陌生這世界的人和物,我跟他們講述我們的故事,這樣,即使你有一天醒來,他們也會跟你相熟。”

  有父子二人當眾賭石,有一頑石換做生辰石,盈盈發光,成色極好,眾人驚歎;有一手藝人以糖稀製成生肖動物,栩栩如生,一妙齡女子市一豕形糖人,笑逐顏開,喜愛至極;更有尋常恩愛夫妻采辦胭脂,其樂融融;中原男子攜異域女子同遊街市,堪為風景……

  路過的每一張臉,都似曾相識,而每個人,卻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並冇有太多人在乎推著妻子路過的關山先生。

  “這世間的繁華趣味,奇人異事、悲歡離合,我都揉碎了,編成故事講給你聽了,為何你還不醒?你不想親眼看看嗎?”

  他推著初月走到熙熙攘攘的街道儘頭,回看著身後的人,又彷彿他們從來不曾存在。

  “你若不醒來,我孤身一人,也只是這世間看客,他人的熱鬨,只會讓我倍感孤寂。”

  …………………………

  靈犀苑後山,崖底風聲獵獵,懸崖邊有半截枯木,斷口參差。遠處的雲海中隱隱現出一絲光來,太陽快出來了。

  晨光熹微,照亮了初月的臉。昏迷前她最後的話還縈繞在耳邊:“大漠黃沙,小橋流水,下輩子……再還你……我不想和飛雪一樣做一個活死人,就算一息尚存,也請將我埋葬。”

  過去的三百六十五天,他捨不得按照她的方式告別,也更不願意,如東識一般,一腔執念違背愛人的心意。

  這是他們曾一起墜落懸崖的地方。薛曜剋製著淚水,抱著初月,一步一步走到懸崖邊。

  …………………………

  說書館門口,黃衣小女孩猶自哭泣著。另外的幾個小孩,正在街道上玩陀螺。

  小男孩把自己的冰糖葫蘆給她:“你別哭了,我把我的冰糖葫蘆給你還不行嗎,可甜了。”

  黃衣小女孩冇有接,繼續哭:“別理我,我要自己待會兒,我好難過……”一旁正在抽陀螺的小男孩突然停下來,走到她的身邊。

  “你喜歡的晚晚姐姐還冇有死。”

  “你騙人,關山先生都說醒不來了。”

  男孩想了想,最後肯定的說:“你別忘了,晚晚的爹爹只為皇上改過十一次未來,你們知道第十二次是什麼嗎?”

  女孩帶著哭腔:“那是什麼啊?”

  “豬頭,當然是改變了未來,救了他女兒晚晚啊。記不記得大國師在最後的夢境裡說的話了?”

  女孩哽咽:“說,說什麼來著?”

  男孩板著臉,模仿著大人的語氣:“世間最強的力量是人的信仰……雖然爹爹冇有陪你長大,可是爹爹用生命守護著你。”

  另一個男孩咬了一口冰糖葫蘆:“是哦,當時大國師說完這話,便消失了。”

  “所以一開始國師就預知到女兒長大以後的命運,可能飛進公主身體的生辰石,早就已經被國師動過手腳,不可能再讓公主因此喪命了。”

  黃衣女孩破涕為笑:“原來是這樣,還是你腦子好使。”

  她笑眼彎彎的看著男孩,兩人對視著。

  旋轉的陀螺懶懶倒地,男孩突然覺得,眼前這雙含著淚的月牙眼,好像比那陀螺更吸引他。

  …………………………

  薛曜抱著初月,正要踩出懸崖邊。

  突然,起風了,懸崖邊的花樹飄來無數粉色的花瓣,飄過薛曜的鬢角臉側。

  初月的眼睛動了動,薛曜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低頭看時,有一片花瓣正好蓋住了初月的眼睛,又有幾片落在她的額頭和臉上。薛曜停下腳步,輕輕吹走初月臉上的花瓣。她的睫毛吹得撲閃,花瓣從她額頭吹到了鼻尖。

  這一幕似曾相識。她初嫁時,也曾有這樣的花朵從窗外飄進來,落在她的臉上,她的臉暈染在紅燭光影裡顯得格外好看。

  周遭的花瓣被全部吹走,粉色的花瓣雨,被卷著點點飄向懸崖外的天際。

  太陽衝破雲層,噴薄而出,初升的第一縷霞光,映在了她的臉上,她緩緩睜開眼睛,薛曜的臉和日頭一起落在她的瞳孔裡,熱烈的燃燒著。

  她伸出手,緊緊摟住了她的太陽。

  ————————————————END————————————————

  【番外】

  馬蹄噠噠作響,薛曜縱馬疾馳,騰出手托了托懷中的包袱。見太陽越升越高,他皺起眉來:

  “不好,時辰怕是遲了些。”

  眼前浮現出熟悉的茅屋來,薛曜下了馬,輕手輕腳地在屋外瞧了一眼,見初月還在酣睡著,這才放下心來。他扭頭去了廚房,打開包袱皮,將這份好不容易纔帶回家的餛飩倒了出來。

  他端著碗,一面往屋裡走,一面說著:“夫人再不起來,可就——”話說到一半卻突然愣住,床榻上空空如也,初月不見了。

  “——再不起來,可就不給你留飯了。”薛曜一扭頭,見身後初月端著一屜包子,笑吟吟地看著他。

  二人在桌前坐下,一人面前擺著一份餛飩,一人面前擺著一份包子。初月鼓著臉:“你一起床我就知道了,怎麼,就只許你對我好,不許我對你好呀。”

  薛曜失笑:“夫人要對我好,我還能攔著不成?來,你還想怎麼好,夫君都配合你。”

  初月夾起一只包子,遞到薛曜嘴邊:“吃了我親手做的包子,這輩子,下輩子,你都是我的人了。 ”

  薛曜也舀起一勺餛飩,遞到初月嘴邊:“吃了夫君的餛飩,不管日升月沉,你也都是我的人。”

  二人各自就著對方的手,乖乖吃了一口。初月抿嘴偷笑:“你說……我們這樣,像不像是在喝交杯酒啊。”

  薛曜擰起眉頭想了想:“過往雖然我倆已經行過婚禮,但第一次並非你所願,第二次是我有負於你,是得告知姑母,好好操辦一次大婚,纔對得起你……”

  初月卻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指著一旁琳琅滿目的花盆:“喏,這盆呢是八抬大轎,這盆呢是綾羅綢緞,薛大枕頭,你就這麼娶我吧。”

  “那可不成。”薛曜將初月拉到懷裡,“別的我都能將就,但給你的東西,一點都不能將就。”

  初月窩在他胸口:“其實,你換下戎裝,陪我來此幽居,就已經是最好的聘禮了。”

  薛曜低低地笑了一聲:“交杯酒喝完了,接下來,該做什麼呢?嗯?夫人?”

  “本夫人不……不知道。”初月羞赧地低下頭去。薛曜大笑,一個打橫將她抱起來,往內室走去。

  一晃四年過去了。又到了一座新的城池,進了客房,初月理著行囊,擔心道:“這回出來遊山玩水,一晃都好些時日了,也不知道盟兒留在京裡,聽不聽皇上的話?”

  “夫人放心,盟兒聰慧乖巧,自然是深得皇上喜愛。”

  這邊廂,星辰一踏進寢宮,便見滿宮上下的侍女都渾身濕漉漉的,滿身臟兮兮的盟兒在浴池裡頭上躥下跳,水花四濺。

  星辰走上前去,遞給他一根糖葫蘆:“盟兒乖,好好洗澡,給你糖葫蘆吃。”

  “不要!”盟兒一扁嘴,不依不饒地一拍水面,頓時又濺了侍女們一身。

  星辰眼睛橫了起來:“你不要這麼皮,你爹都冇你這麼煩人。”

  盟兒聽舅舅說爹爹的壞話,生氣得很,舀起一瓢水衝著星辰潑過來。星辰躲閃不及,龍袍上頓時染上一片水漬。星辰也是氣急敗壞,故意激他:“你爹有什麼好的,還有你娘,整天就知道在外頭遊山玩水,都不要你了。你乾脆認我當父皇,我還能好吃好喝養著你。”

  盟兒聽了這話,呆若木雞,過了小半晌,突然捂著臉哇哇哭了起來。星辰一看急了:“你別哭啊!”說罷跨進浴池裡,把盟兒撈起來,“哭什麼,你娘也不要我啊。我認識她二十年了,結果她卻扭頭跟一個才認識了幾個月的野男人跑了。我哭了嗎?”

  盟兒悄悄抬起頭來,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星辰的腦袋:“小舅舅,你真可憐。”

  星辰氣結,正要伸手教訓這毛孩子,卻被他推了一把。星辰在水裡一個趔趄,登時成了個落湯雞。盟兒爬了出去,回頭看著星辰的糗樣,哈哈大笑。

  星辰氣得臉都皺成了一團:“盟兒!”

  初月端坐在鏡子面前,有些出神。薛曜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麼了?”

  “冇什麼,就是在想盟兒。”初月扭頭看向窗外,“也不知道盟兒現在開不開心。”

  薛曜幽幽地歎了口氣:“夫人變了,當年心心念念要跟薛大枕頭遊山玩水,如今有了盟兒就不稀罕了。”

  初月失笑:“小氣鬼,你和盟兒吃什麼醋!真是粘人得緊。”

  薛曜抱著初月撒嬌:“我現在啊就想粘著你,聽你說話聽你笑,帶你去更多的地方,為你寫更多故事,一直到你頭髮都白了,眼睛都花了,我還能每天不重樣的讀給你聽。”

  “夫君……”初月踮起腳尖,正要吻上薛曜的唇,耳邊卻傳來一陣撲棱棱的聲音。一只信鴿拍著翅膀從視窗飛了進來,一頭直直撞在行囊之上。一只行囊掉了下來,各式信箋嘩啦啦散了一地。

  薛曜倒吸了一口涼氣。初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隨手從地上撿起了一封信:

  “皇姐如晤:盟兒入宮已半月有餘,我與盟兒都甚是想念你們。因皇姐不在,盟兒心智漸長,其畫技之卓越、身形之矯健、國策之洞悉已初見端倪。皇弟思及盟兒乃將門之後,日後國之肱骨,斷不可念其年幼,疏於教養,誤其天賦,故欲將盟兒交托驍騎營宋迎章將軍處習練拳腳、強身自律。然皇弟顧念皇姐愛子心切,此事還望與皇姐當面細細商議,盼皇姐見信速歸。皇弟星辰敬上。”

  “星辰竟要將盟兒送去軍營管教?”初月心中一驚,突然又覺得不對,“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來信了?!”

  薛曜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初月瞪了他一眼,從新到的信鴿腿上解下信來,一字一句地念起來:

  “皇姐:這是我寫給你的第一千封信,也是最後一封。我和盟兒相處的很好,他已認我做了父皇,軍營生活也日漸適應。雖然一直冇有收到你的回信,但我此刻特別幸福,你和薛曜就在外面放心遊玩,不用回宮接盟兒了。你唯一的弟弟星辰。”

  薛曜聽她唸完,臉色大變:“夫人,咱們即日回京,絕不能讓兒子被人拐跑了!”

  “你還有臉說!”初月指著滿地散落的信箋,“薛!曜!這些……這些……若不是你偷藏星辰寄來的信,我們老早就回京了,你兒子也就不至於被拐跑了!”

  薛曜求饒:“夫人息怒,息怒。”

  “你只有三歲嗎?”初月氣得吹鬍子瞪眼,又要去拆其它的信,“這些我都要好好瞧瞧,指不定星辰都被盟兒這個孩子折磨成什麼樣了……”

  薛曜一把抓住她的手,攔腰打橫抱起初月:“夫人,明日路上慢慢看。盟兒太孤單了,咱們今晚得抓緊給盟兒生個妹妹出來,讓他們在一起玩。”

  燭光被打滅,紅帳落下,遮住了一室旖旎。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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