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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生還/十個印第安小人/孤島奇案/一個都不留 And Then There Were None /Ten Little Indians/Niggers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新近離任退休,現在正在頭等車廂的吸煙室裡,倚角而坐,一邊噴著雪茄煙,一邊興致勃勃地讀著《泰晤士報》上的政治新聞。

  沃格雷夫放下報紙,眺望窗外。列車奔馳在西南沿海的薩默塞特原野兒他看了看表,還有兩小時路程。

  他把報紙上講到的有關印地安島的種利事情,又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先是說有一位美國財主,簡直對玩遊艇著了魔,因此,買下了這個島子。接著又說這位財主就在這個坐落在德文郡海面的彈丸小島上蓋了一幢豪華絕倫的時髦別墅;可惜的是,他的第三任新夫人最怕水,結果只能連房帶島一起招盤出售。關於這,報紙上各式各樣的廣告越登越多。後來有一條乾巴巴的消息說,有位元名叫歐文的先生花錢買下了這幢別墅。打那時起,少不了有爛筆頭的文人傳開了流言蜚語,說什麼印地安島其實是好萊塢大明星加布裡埃爾特爾為了息影離塵,過上兩三個月清靜日子買下的啦!而署名為“忙不偷閒”的記者之流又含蓄地暗示說那裡將要作為王親國戚的私邸啦!梅裡韋先生則說,據他耳聞是有位青年勳貴×××將於擬結絲蘿,打算在島上度蜜月啦。還有位“鬱納斯”說,他瞭解的情況是,梁軍部買下了這個地方,准備搞幾項試驗,但內容保密啦,等等,等等。然而有一點可以肯定:印地安島成了新聞。

  沃格雷夫法官先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盡管筆跡認不真切,但通篇行文措辭卻異常明確:“親愛的勞倫斯……分別多年……務請光臨印地安島……景色迷人之至……離情別意,又何其多!……往日雲煙……人天交融……向陽之樂……12點40分由帕庭頓車站出發……在橡樹橋恭候大駕……具名是位女的,花體簽名是:康斯坦斯卡爾明頓。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苦苦思索著末一次見到康斯坦斯卡爾明頓夫人的具體日期,想必有七年,不,八年了吧!那時她正去義大利准備享向陽之樂,同大自然和田夫野老融為一體。後來,聽說她又向前到了敘利亞,那裡的陽光更盛,樂意更濃,更能同大自然和阿拉伯牧民融為一體。

  他想起來了,康斯但斯卡爾明頓就是這種婦女,一個人買上一座小島住下,那顯得有多麼神秘!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覺得自己推斷得這樣有理,不禁微微點起頭來。就這樣點呀點呀的……。

  他睡著了……。

  三等車廂裡坐著六位乘客。維拉克萊索恩頭往後靠著,闔著眼,這種天氣坐火車旅行,真叫熱!去海邊,簡直太舒服了。搞到這份差使真走運。本來麼!凡是假期裡找活兒,十之八九是弄上一大幫孩子照管。想找個秘書之類的工作,真是談何容易!連職業婦女介紹所都說不上有多大指望。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來了這封信。

  職業婦女介紹所轉來了你的情況和他們對你的推薦。幸悉他們對你深有瞭解。我答應你要求的薪金數目。希望你能從八月八日開始工作。火車12點40分從帕庭頓開出,在橡樹橋車站有人接你。附上現金五鎊作為旅途開支。

  光納南茜歐文謹上

  信角上列印的地址是德文郡斯蒂克爾海文的印地安島……。

  印地安島!就是它!最近的報紙真的像是除了它就再也沒有別的好談了!流言蜚語,猜測紛紜,說什麼的都有!話盡管多,也可能絕大部分純屬虛構。但是,關于房子是由一個百萬富翁買下的這一點是確鑿無疑的。再則,房子是豪華已極,這個斷語也絕對正確。

  維拉克萊索恩上學期在學校裡忙得精疲力盡,她總想:“在一所三流學校裡當個帶孩子作游戲的女老師,那能有多大油水呢……?哪怕找個象樣點的學校,也會好得多……。”

  想到這裡,心頭油然產生了一陣寒栗,她想:“就算是這個工作吧,弄到手也該說運氣不錯了。要知道,誰都怕聽驗屍什麼的,盡管驗屍官再怎麼幫我開脫也罷!”

  現在想起來真該慶幸自己當時確實是夠勇敢的,把握得住自己。就那次驗屍來說,再沒有比它更順利的了。漢密爾頓夫人對她真夠照顧的。——只有雨果——(算了,不去想雨果就得了!)想到這裡,即使車廂裡是那樣悶熱,她也會突然寒栗起來,但願她現在不是去海邊!多麼清晰的一個幅情景啊!就在她眼前,西裡爾的腦袋在水面忽上忽下,飄向岩石……,忽上忽下……,忽上忽下……。而她自己呢,就在他後面裝出象劈波斬浪似地劃著,其實她明明知道,她是趕不上了……。

  她一定要做到不去想那個雨果……。

  她睜開眼睛,皺著眉頭看看對面坐著的那個男人。高個子,棕色臉龐,兩只眼睛挨在一起,顯得很輕佻,嘴形尤其傲慢,近乎殘忍。

  她又想開了:

  “我敢打賭,這個人肯定跑過一些有意思的碼頭,見過世面……。”

  菲力浦隆巴德用他那雙明快的眼睛那麼一瞟,心裡就琢磨起對座的女人來了:“相當動人——女教師味兒可能重了些……。”

  他完全想像得出:這可是位硬心腸的主兒——無論搞戀愛,上陣打仗都一樣——都能把握得住自己。他挺願意同她搞搞……。

  他對自己不滿意起來了。算了吧,割斷這檔子哥哥妹妹的柔情蜜意吧!生意經要緊,得集中精力搞買賣。

  可是,到底是怎樣一樁買賣呢,他也弄不明白。那個小個子猶太人很會裝神弄鬼。

  “千,還是不幹?隆巴德隊長!”

  他仔細琢磨著回答道:

  “一百塊金幣,呃?”

  他故意說得漫不經心,似乎一百塊金幣對他根本算不了什麼。其實,一百塊金幣啊!要知道眼下他連一頓象點樣的飯都吃不上了。他還擔心,要不就是這小個子猶太人在搞鬼——猶太人就是這一點最要命啦,銀錢問題上誰也搞不過他們——他們可精著呢!

  他還是用漫不經心的腔調說:

  “你不能跟我說得再清楚點兒嗎?”

  艾薩克莫里斯先生斬釘截鐵地搖了搖他那禿腦袋。

  “不,隆巴德隊長,就這麼回子事。我的當事人說你是專門對付這種辣手場合的好手。我受權交給你一百金幣,只要你去德文郡的斯蒂克爾海文跑上一趟。靠那裡最近的一站就是橡樹橋,在那兒有人等你,會開車送你去斯蒂克爾海文的。再從那裡用摩托艇把你送上印地安島。到了島上,你就聽我的當事人的安排吧。”

  隆巴德立刻問道:

  “幹多久?”

  “最多不超過一個星期。”

  隆巴德摸弄著小鬍子說:

  “你清楚,我是不幹那種勾當的——我是說,不合法的勾當。”

  他說著,狠狠地盯了對方一眼。莫里斯先生猶太人特有的厚嘴唇上隱約地掠過一絲笑意。他一本正經地說道:“當然,要是讓你幹什麼不正當的勾當,你完全可以自由退出。”

  這個該死的滑不溜鰍的小畜生,他還笑!好象隆巴德過去的所做所為他全曉得似的,曉得對隆巴德這種人來說,分什麼合法不合法呢,扯淡!

  隆巴德自己也不由得咧嘴一笑。

  天知道,有這麼一兩次他幾乎出事!結果,總算滑過去了!其實,他是不大在乎什麼出界不出界的……。

  不在乎!什麼出界不出界,沒那個事!令人陶醉的是:上了印地安島,可得好好享受一番了……。

  在不准吸煙的車廂裡,艾蜜莉布倫特小姐象往常一樣挺胸直腰地坐著。雖說六十五歲了,她還是不敢苟同斜倚側靠的那種懶洋洋的勁頭兒。她那位古板老派的上校父親,尤其講究舉止儀表。

  看看現在這一代!瞧瞧這個車廂裡!其實在那兒都一樣:放蕩,不知道害臊……。

  布倫特小姐沉浸在憤世嫉俗、毫不妥協的精神狀態之中。她雖然踞處於擁擠不堪的三等車廂,卻能怡然超脫於令人難受的悶熱之外。如今,大家對什麼事情都愛折騰!什麼拔牙之前要打針啦,睡不著要吃藥啦——要坐靠背椅子,要墊軟靠墊啦,而姑娘家竟然可以把身子扭來扭去的,夏天還半裸地在河灘上躺得到處都是!

  布倫特小姐緊閉著嘴唇,非得給那些人立個榜樣看看!

  她還記得去年夏天的那次假期。可是今年,一定大不相同。

  印地安島……。

  她暗思默想地把那封已經讀過不知多少遍的信,又讀了一遍。

  親愛的布倫特小姐:

  我多麼希望你還記得我,幾年前,有一次在八月裡,我們一起住過貝爾海文招待所,看來我們十分投契。

  我正在著手自己經營一個招待所,就在德文郡岸外的一個小島上。我認為這可以說是個創舉。在這裡,吃得上清淡的伙食,見得到泱泱古風的人物,沒有袒胸裸體的玩意兒,也沒有一唱就是大半夜的話匣子,如果你能安排得開,作為我的免費貴客來這個印地安島度暑假,我將深感榮幸。八月初合適嗎?就定在八日吧!

  尤納——

  落款是什麼?簽名太難認了。艾蜜莉布倫特又按捺不住了:“這麼多的人簽名就是不認真。”

  她回想在貝爾海文見過的人。她接連去過兩個夏天。有過這麼一個挺不錯的中年婦女——叫什麼太太的——叫什麼名字來著,就是那位父親在大教堂裡當牧師的。還有一位奧爾頓小姐——要不就是奧曼——不,肯定叫奧利弗!對,就是奧利弗。

  印地安島!報上談到過什麼的,好象是關於一個電影明星,要不就是一個美國百萬富翁,是不?

  當然,這類地方經常要價不高——小島並非對誰都合適的。原來的設想也許很羅曼蒂克,但是一住到那裡之後,這也不方便,那也不稱心,就會以盡快脫手為快了。

  艾蜜莉布倫特想著:“管它呢!反正我白住上一個假期。”

  在收入劇減,這裡也滯付、那裡也停發股息的情況下,這確是一個不得不考慮的問題,現在的問題是,只要能記得起,那怕再記起一點點也好,關於這位叫什麼夫人的,也許叫奧利弗小姐的,就好了!

  麥克亞瑟將軍從車窗望出去,列車剛剛駛進厄克塞特小站。見鬼!這些支線區間慢車!如果照直行駛,印地安島這個地方,簡直就算不上有多遠路程。

  他沒弄明白歐文這傢伙到底是誰。是斯波夫萊加德的朋友吧!顯然是的——還是約翰尼威爾的呢?

  ……您的一兩位軍隊上的老同事也要來——大家都想敘敘舊。

  是啊,他就愛擺弄陳年往事。近來,他懷疑人家是不是在躲著他,都怪那個該死的謠言!天哪!那真是叫人受不了!

  ……現在算來,快三十年了!他想,一定阿米泰奇傳出去的。該死的小畜生!這樁事情他究竟清楚多少?得了,還是少想些吧!人有時就是好猜想——猜想有誰死盯著你什麼的。

  現在說說這座印地安島吧!他多麼想見見它。有多少閒話傳說著,真是沸沸揚楊。那一條說海軍部或陸軍部、空軍部買下它的傳聞,看來其中確實有些名堂……。而年青的美國百萬富翁埃爾默羅布森,也的確蓋起了那幢樓房。據說錢是成萬成萬花上去的。

  據說人間富貴景象盡集於此……。

  厄克塞特!還得等上一小時!他真不願再等了,真想快快上路……。

  阿姆斯壯大關駕駛著他那輛莫里斯牌汽車穿過索爾斯伯裡原野。他累極了,……出名也有出名的苦處埃想當初,他全身上下打扮得整整齊齊,在設備嶄新、裝潢豪華的候診室裡等著,熬著——熬過無人上門的清閒日子,等著不知是凶是吉的渺茫前程。

  好吧!總算大吉大利,他交了紅運!紅運再加上醫術高明!他業務上有一套——但要出名光靠這一點可不夠,還得運氣好。而他就是運氣好。有過那樣一次了不起的確診,再加上兩三個感恩戴德的女病人,而且都是既有身分又有錢的主兒,好話就從此傳開了。“你應該去找阿姆斯壯大夫,他年紀不大,可是高明極了。阿潘東找大夫西尋醫生的折騰了好幾年,而他一帖藥就見效!”從此,阿姆斯壯就一帆風順了。

  而今他一躍而登龍門,天天門庭若市,忙得不可開交。

  象今天這樣能在八月的早晨,走出倫敦,去德文郡沿海小島小住一段,清閒上幾天,豈不快哉!但是,要說完全是度假吧,也不盡然。一則來信措辭含糊,二則毫不含糊的倒是那張隨信附來的支票。好大一筆錢!這歐文一家子想必滾在錢堆裡了。看來不過是些小毛病,男的不放心女的身體,又不願意驚動她,就想不聲不響地讓醫生去證實一下。她聽不得看醫生之類的諾,她的神經……。

  神經!大夫的眉毛皺起來了。瞧這些女人!還有什麼神經之類的!好吧!反正是生財有道。反正找他看病的女人,好說也有一半的確是什麼毛病也說不上來,純屬吃飽了飯撐的。可是這種大實話說了也不見情。好在總能拉扯上些這個那個的:“稍許有點不大……什麼的……屬於一種……,這個名詞說起來特別長,拗口——反正,沒什麼大不了的——治,還得治,不難。”

  說實在的,藥,主要是個信任問題,說靈就靈。而且他能說會道,不但讓人有求於他,還叫人信得過他。

  幸好那樁事情總算對付過來了,總有十年——不,十五年了吧。那樁事情真是好險哪!他差點垮了台。幸好那次震動使他重新鎮靜下來。從此以後,他滴酒不沾。老天爺……,盡管事情已經過去了,想起來真是差點兒完蛋……。

  隨著一陣震耳欲聾的鳴笛聲,一輛超級達爾曼跑車以每小時八十英里的速度飛馳過去。阿姆斯壯大夫差點給擠得撞到路邊的樹樁上。

  又是一個到處搗亂的小笨蛋!他討厭他們。這次又是差一點完蛋。該死的小笨蛋!

  安東尼馬斯頓猛開快車,他一邊想著:

  這麼一大堆車子盡在路上爬呀爬的,真有點嚇人,不是這輛,就是那輛,總攔著你,使你動彈不得,而且,它們還總是走在路中間!英國的汽車交通真沒辦法……,哪象法國,人家真叫你敞開來超車……。

  要不要停下來喝一杯?還是往前趕?時間有的是!只有百把英里了。得喝上杯帶勁兒的,再喝杯淡的。這個熱得吱吱叫的鬼天氣!

  如果就這樣熱下去,島上那種地方就帶勁兒了!姓歐文的是何許樣人,他不清楚。總是個闊佬吧,闊得邪乎。探這些闊佬的道兒,巴傑爾確實在行。當然,他也是身不由己,可憐的老傢伙,自己沒錢真夠嗆……。

  但願他們有好酒待客。同這幫弄了好多錢而又不是生來就懂得花錢的傢伙從沒有打過交道。可惜關於加布裡埃爾特爾買下那個小島的說法不確,他可真想同這位女明星拉拉近乎。

  好吧!安東尼馬斯頓估計那兒總會有上幾個姑娘的。

  他走出飯店,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望一望藍天,然後又爬進達爾曼跑車。

  有幾個女人不勝愛慕地盯著他看——六英尺高的身材,體態勻稱,頭發松鬈,臉膛黝黑,還有一雙一往情深的藍眼睛。

  他轟然發動著汽車,開上了狹窄的街道,把老頭兒和那些替別人跑腿的小鬼嚇得直往兩邊跳。可是小鬼們還盯著汽車看呢,羡慕極了!

  安東尼馬斯頓神氣活現地繼續著他的旅程。

  布洛爾先生乘坐的是從普萊茅斯開出來的慢車。除他之外,車廂裡只有一個人,一個飄洋過海的老人家,眼圈兒都爛了。眼下,他耷拉著腦袋睡著了。

  布洛爾先生正仔細地往小本本上寫著。

  “這夥人有,”他一邊叨咕說,“艾蜜莉布倫特,維拉。

  克菜索恩,阿姆斯壯大夫,安東尼馬斯頓,沃格雷夫老法官,菲力浦隆巴德,麥克亞瑟將軍,男管家和他的老婆——羅傑斯先生和羅傑斯太太。”

  他合上小本子,放回口袋,朝角落裡望瞭望酣睡著的老頭。

  “比八個多了一個。”布洛爾先生作了精確的判斷。

  他把一樁樁事情都仔細地想了想。

  “這趟差使是夠輕松的,”他反復琢磨著。“看不出會有什麼意外。但願我模樣上沒問題。”

  他站起身來著急地從鏡子裡仔細地端詳著自已:臉上有一撮小鬍子,有那麼點兒軍人氣概,就是毫無表情。眼晴是灰色的,左右兩眼挨得很近。

  “象個少校吧,”布洛爾先生想,“不成,我忘了。還有個老行伍吶,他一眼就會戳穿我的。”

  “南非,”布洛爾先生又想,“這是我熟悉的地方!這些人無論哪一個都和南非搭不上界,而我正好一直在讀著旅行資料,可以談上一氣的。”

  虧得各色各樣的殖民地多得是。布洛爾先生自覺對南非有所瞭解,憑這一點想必在哪裡都吃得開,不至於出洋相。

  印地安島!他從小就瞭解它……。臭烘烘的岩石上扒滿了海鷗——離岸大約有一英里遠吧,因島的形狀象人頭——美洲印地安人的頭型而得名。

  到達座島上來蓋別墅,真是個古怪的念頭!天氣一變,可夠瞧的!所以說百萬富翁,就是愛鬧個新鮮!

  旯旮裡的老頭醒過來了,他說道:

  “海的脾氣,可是誰都摸不准——從來也摸不准哪!”

  布洛爾先生隨口答應說:“說得對。誰也摸不准。”

  老頭打了兩個嗝,唉聲歎氣地說:

  “要起風暴了呢!”

  布洛爾先生說:

  “不,不,夥計,天氣好著吶。”

  老頭生氣了,說道:

  “風暴就在前頭,我聞得出來。”

  “也許您是對的。”布洛爾先生心平氣和地說。

  火車靠站停下了。老傢伙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我得下車了。”他摸索著窗戶說。布洛爾先生幫著他。

  老頭站在門口,莊嚴地把一隻手舉起來,閃著爛眼圈。

  “瞧著點兒,祈禱吧,”他說,“瞧著點兒,祈禱吧。審判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他穿過門道,跌跌撞撞地下了月臺。他斜過身來對著上面的布洛爾先生無限尊嚴莊重地說道:“我對你說,年青人,審判的日子近在眼前了,近得很哪!”

  布洛爾先生退到位於上坐好,心裡想著:“審判的日子對他要比我近得多吶。”

  但是,在這一點上,往後的事情證明,他錯了……。

第二章

  一幫人站在橡樹橋車站外面,稍許亂了一陣子。搬運工跟在他門後面搬箱子,有個人喊了聲:“吉姆!”

  一位司機往前挪了挪。

  “你們是去印地安島吧?”他問道,滿口柔和的德文郡口音。

  四個聲音同時答應了——但馬上又偷偷地互相打量起來。

  司機又說話了,直沖著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把他當作這幫人的頭兒。

  “先生,一共是兩輛出租汽車。得留下一輛等厄克塞特來的慢車——最多再過五分鐘就到——要接一位乘那趟車來的先生。哪一位不在乎等一下?這樣安排,大家都可以寬敞些。”

  維拉克萊索恩,自己感到是秘書身分,職責有關,馬上開口說:“我來等一下吧。諸位是不是請先走一步?”她望著其他三位。她的眼神口氣都多少帶著一種身在其位、自當指揮一切的意味,很象安排她的女學生打網球時哪個先哪個後的那股勁兒。

  布倫特小姐端著架子說了聲“勞駕了。”頭一低,就先鑽進了一輛汽車,司機的一隻手正敞著車門。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隨後跟了進去。

  隆巴德隊長說道:

  “我來同那位小姐——一起等吧。”

  “我姓克萊索恩。”維拉說道。

  “我姓隆巴德。菲力浦隆巴德。”

  搬運工正忙著把行李往車上堆。車裡,沃格雷夫法官先生頗有身分地說:“天氣真是不壞!”

  布倫特小姐答道:

  “確實不壞。”

  這是一個氣派十足的老先生,她想。同海濱賓館裡那種司空見慣的男人迥然不同。顯然,那位奧利弗小姐或夫人的社交關系不同一般……。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問道:

  “這一帶您熟悉嗎?”

  “我到過多奎和康沃爾,至於這裡,還是初訪。”

  法官說道:

  “這一帶我也不熟悉。”

  出租汽車開走了。

  第二輛出租汽車的司機說:

  “請到車裡坐著等吧!”

  維拉堅決地說:

  “不必。”

  隆巴德隊長微笑著。

  他說道:

  “牆外的太陽多好,真夠迷人的。您想進車站裡頭去嗎?”

  “當然不。離開悶死人的火車,那才叫痛快呢!”

  他回答道:

  “是啊!這種鬼天氣擠火車真夠嗆。”

  維拉照例回答道:

  “我倒希望它能穩定下來——我是指夭氣。我們英國的夏令氣候太變化無常了。”

  隆巴德有點人云亦云似地問道:

  “您熟悉這一帶嗎?”

  “不,以前從來沒有來過。”但她又急著補充說,“我還沒見過我的東家。”她決心立刻亮出自己的身分。

  “您的東家?”

  “不錯。我是歐文夫人的秘書。”

  “啊,我明白了。”他的態度雖然很難覺察,但是已經有了變化,變得放必了,聲調也不再緊張。他說:“不太突然嗎?”

  維拉笑了。

  “不吧,我不這樣想,歐文夫人原來的秘書突然病了。

  她給介紹所打了電報。介紹所就讓我來了。”

  “是這麼回事!要是您去了之後,又不喜歡那個工作了,怎麼辦呢?”

  維拉又笑了。

  “這只是個零活——假期裡的差使,我在一所女學校裡有固定職業。說實在的,一想到要見到印地安島我還很怵頭呢。報上的議論簡直大多了。它真是那麼引人注目嗎?”

  “我不知道。我沒見過它。”

  “真的?歐文一家可著迷啦。我看就是。究竟什麼模樣,給我說說吧。”

  隆巴德想:“糟糕,怎麼說呢——說見過還是沒見過?”

  他急忙說道:

  “別動!一隻馬蜂,就在您的胳膊上,正爬著呢。”他象煞有介事地哄趕了一下。“好了,飛了。”

  “啊,謝謝。今年夏天馬蜂真多。”

  “就是。怕是氣候太熱招的。我們等誰,您有數嗎?”

  “一點也不清楚。”

  向這兒開來的火車的拖長了的汽笛聲,已經聽得見了。

  隆巴德說道:

  “現在火車到了。”

  從月臺出口處走出來的是個高身量,軍人氣概十足的老頭,一頭修剪得短短的灰白頭發。小白胡也拾掇得整整齊齊。他的那口紮紮實實的大皮箱壓得搬運工走起路來有點晃悠悠的。搬運工向維拉和隆巴德招了招手。

  維拉走了過來,顯得既幹練又利索。她說:“我就是歐文夫人的秘書。汽車在這兒等著呢:“她接著說:“這位是隆巴德先生。”

  那雙藍眼球,已經失神和沒有光彩了,年紀老啦,盡管這樣,打量起隆巴德,照樣尖厲著吶。就這麼一剎那,誰要是正好注意到的話,完全可以看出來,兩人都在揣摩著對方。

  “長得不壞。就是有這麼一丁點兒邪氣……。”

  三人上了那輛等著的出租汽車,車子穿過死氣沉沉的橡樹橋街道,在普萊茅斯大道上大約又跑了個把英里路。然後進入一片縱橫交叉的鄉間小巷,那裡倒是青翠新鮮得很,就是又陡又窄。

  麥克亞瑟將軍說道:

  “對德文郡的這一帶,太不熟悉了。本人的小地方是在東鄉,就挨著多爾塞特旁邊。”

  維拉說道:

  “這兒實在可愛得很。小山包,紅土,到處綠油油、香噴噴的。”

  菲力浦隆巴德不無挑剔地說道:

  “就是閉塞點兒……,我是喜歡空曠的鄉村的,縱目遠眺,一目了然,啥都看得見……。”

  麥克亞瑟將軍問他。

  “我看,老兄到過不少地方吧。”

  隆巴德聳聳肩膀說:

  “到處轉了轉,您哪。”

  他心裡在想:“現在他該問我是不是趕上了大戰(指第一次世界大戰——譯者注)。這些老棍子都是這個德性。”

  然而,麥克亞瑟將軍並沒有提到大戰。

  他們的車子翻過一個陡坡,向下來到通往斯蒂克爾海文的曲裡拐彎的車道上——只有一個村落,傍水近灘,茅屋數間,漁舟點點。

  映著落日餘輝,他們第一次望到了海面上的印地安島,在正南方向。

  維拉很有點意外地開口說道:

  “離岸遠著哪。”

  現實同她設想的竟完全不同。她原以為會在岸邊不遠,蓋著那麼一座美麗的小白樓,但是現在根本連房子也看不見,只看見了粗黑影綽的岩石和依稀像是印地安巨人腦袋的島形。還帶點肅殺兇氣呢!她有點不寒而慄了。

  在一座店名“七星”的小飯舖門前,正坐著三個人。有老態龍鐘的法官,有直腰挺胸的布倫特小姐,另一個——第三個,粗粗大大的,走過來做自我介紹。

  “想來還是等等你們的好,”他說道,“打算一趟一起走。

  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賤姓戴維斯,南非出生,南非是我的故土。哈哈!”

  他談笑風生地說。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瞧著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一看上去就是他那副想讓旁聽人員全部退出法庭似的神氣,而布倫特小姐則弄不清楚自己是否歡喜殖民地上的人。

  “有誰想在上船之前先吃點什麼嗎?”戴維斯先生滿心好意地問道。

  對這個建議,誰也不吭聲。戴維斯先生轉過身來,豎起了一個指頭。

  “那好,不該再耽擱了,我們好心的主人和主婦正盼著我們呢!”他說道。

  說話間,他應該注意到那夥人中間出現了一種異常的緊迫感。似乎一提到主人和女主人,他們就有想像不到的震動。

  戴維斯用手指一招,正斜靠在附近牆上的一個男人立即走過來了。他那羅圈腿似的步伐說明他是個吃水上飯的。他有著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一雙多少有點閃爍不定的黑眼睛,一口軟綿綿的當地口音。

  “太太們、先生們都准備好上島了嗎?船早已候著了。有兩位先生要開車來,歐文先生關照不必等他們了,因為不能肯定他們什麼時候到。”

  大夥兒站起身來,跟著他們的響導沿岸走上一座小小的堤岸碼頭,旁邊緊靠著一艘摩托小艇。

  艾蜜莉布倫特說道:

  “這船夠小的。”

  船主卻盡量找詞兒說:

  “這船可棒著呢,太太,可是條好船哪!坐它上普萊茅斯,一眨眼就到,方便極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說話卻尖刻得多了。

  “我們人可不老少。”

  “再多一倍也坐得下,先生。”

  菲力浦隆巴德和和氣氣地說道:

  “不成問題。天氣好,沒風浪。”

  布倫特小姐盡管心神不定,還是讓人扶上了船。跟著,其餘的人也挨個兒上了船。到現在為止,大家相互之間還談不上什麼照顧和扶持,而且還有點猜疑。

  響導剛要解開纜繩,忽然又停了下來,手裡還拿著那個搭鉤。

  在陡斜的革道上,從村裡駛過來一輛小汽車。這輛車威風極了,出奇的漂亮,簡直不同凡響。車上坐著一個年青人,風吹得他的頭發直向後飄。在夜色的閃耀中,他看來哪裡像是世人,簡直是一尊年青的神仙,一尊見諸於北歐傳說中的英雄神仙。

  他按著喇叭,一陣回聲震蕩,響徹海灣的山石叢中。

  這一剎那確是精彩。安東尼馬斯頓此時此刻簡直太不同凡響了。就是後來,清楚記得這個情景的也絕不止一人。

  弗雷德納拉科特坐在馬達旁邊,心裡想著,這幫人真叫奇怪。歐文先生請的這些客人究竟是些什麼貨色,真叫人摸不著頭腦。總之,他想像的要比現在見到的高級,比如應該是全身穿著乘遊艇出遊的服裝,富麗堂皇,氣派非凡的老爺太太等等。

  弗雷德納拉科特回想起埃爾默羅布森先生平時的交往,不由得撇嘴微微一笑,這幫人哪裡像是這位百萬富翁的高朋貴客。如果你說得出口,這幫人真叫是——瞧他們平時喝的是啥玩意!

  這位歐文先生也真叫個別,就是讓弗雷德想想也夠滑稽的。他壓根兒沒瞅見過這位老爺,甭說太太了。從來沒見他來過,沒有。全都是莫里斯先生張羅的,錢也是他付,應該做些什麼,得怎麼做,總是說得再清楚不過了,而錢也給得爽快。就算這麼著吧,仍是出奇。報紙上說了歐文那麼多莫明其妙的閒話。納拉科特想想,確實有道理。

  說真格的,興許就是加布裡埃爾特爾小姐買下的產業吧。但是,他望望眼前的一個個客人,覺得這種想法沒道理。這幫人不象——沒一個夠得上同一位電影明星打交道的。

  他不動聲色地估摸著這幫子人:

  “一個是老姑娘——酸不溜丟的那種,這幫人他全看得透。要不,就打賭?她不是個刺兒頭才叫怪吶。一個是老行伍——從神色看,倒是個地道的軍人。那個年青的妞兒,盤子不錯——只是也平常,沒那股浪勁兒——談不上好萊塢氣派。那個裝腔做勢、咋咋呼呼的大少爺可不是個正人君於。弗雷德納拉科特認為,他像是個倒閉了舖子的生意人。另外那個先生,精瘦精瘦的,一臉狠相,一雙滴溜溜轉的眼睛,少見,倒很可能同電影行業有點兒瓜葛。

  慢著,船上還是有一個象點樣子的客人,就他一個,開小汽車最後到的那個,(多棒的汽車!斯蒂克爾海文以前從沒有見過,象這種車,得花上幾萬幾萬的。)他才夠格,錢堆裡長大的。要是這幫人都象他那樣……,那才說得通……。

  真要想個明白的話,是越想越糊塗——本來就是件糊塗事——夠糊塗的……。

  小船在礁石中間顛簸前進。現在總算望得見那幢房子了。島的南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邊緣延伸為斜坡一直伸入海中。那幢房子就正好位於那裡,面朝南,不高,方方正正的,時髦得很,圓形的窗戶把陽光充分地引入室內。

  這幢房子確實使人感到興奮——沒有辜負大家的響往。

  弗雷德納拉科特關上馬達,小艇載著他們順利地鑽進了岩石和岩石之間形成的一個天然小港灣。

  菲力浦隆巴德尖聲尖氣地說道:

  “碰上壞天氣,在這幾上岸那就難咯!”

  弗雷德納拉科特樂呵呵地說:

  “風一往東南刮,那誰也休想上印地安島。有時候不上不下的,一斷就是個把禮拜。”

  維拉克英索恩想:

  “供應想必很不方便。這一點對一個島子來說是最糟糕的,看來要當好這個家是夠人操心的了。”

  小艇碰撞著岩石,嘎嘎作響。弗雷德納拉科特跳下船,他同隆巴德攙扶著其他的人下了船。納拉科特把小艇牢率拴在岩石上的一個環上,隨後引導大家登著岩石上鑿出來的石級。

  麥克亞瑟將軍嘴裡說著:

  “好地方,叫人心曠神怡!”

  然而,他心裡並不平靜!真見鬼,這鬼地方!

  這幫人拾級而上,來到上面一層的平臺,精神才穩定下來。在這所房子洞開著的房門口,一個端端正正的男管家正等著他們,他那副一本正經象煞有介事的神態,使這幫人更穩定了些。此外,這幢房子本身確實是再動人不過了,站在平臺上欣賞海島上的綺麗風光,真是壯觀……。

  男管家走過來,微微躬著身。他細高條,灰白頭,十分體面。管家說道:“請這裡來。”

  寬敞的大廳裡,酒已擺好,成排成排的瓶子。安東尼馬斯頓精神有些振奮了,他剛才還一直在想著,真是一出莫明其妙的把戲,不對他的胃口!老傢伙巴傑爾把他弄在裡頭,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但話又得說回來,這些酒是不錯的,冰也不少。

  這個男管家什麼的傢伙方才說什麼來著?

  歐文先生……不巧,耽誤了……明天才能到。他關照好了……要啥有啥……現在是否到各位的房間去?……八點鐘開飯……。

  維拉由羅傑斯太太帶上了樓。這個女人推開了甬道盡頭的一扇門,維拉走進一間討人喜歡的臥室。有一扇大窗戶正好在海的上方,另一扇朝東。她立刻高興得呼喚了一聲。

  羅傑斯太太問:

  “小姐,還要什麼嗎??”

  維拉向四周掃了一眼。行李已經搬進來,而且打開了。

  房間的另一邊是淺藍色瓷磚舖成的浴室,門開著。

  她當即說道:

  “我看,不用了。”

  “小姐,要是想要什麼,請拉鈴。”

  羅傑斯太太的聲音既平板又單調,維拉好奇地望瞭望她。真是少見的毫無血色的蒼白的女幽靈。頭發往後一把抓,穿著一身黑。模樣兒倒體面極了。就是那雙眼睛,出奇的亮,而且一刻不停地轉來轉去。

  維拉想道:

  “她連自己的影子都害怕。”

  對了,就是這個——這個女人害怕著呢!

  看上去,她就是這樣一個生活在極度恐懼之中的女人。

  維拉感到脊背上一陣輕微的發冷。這女人究竟害怕什麼呢?

  她高高興興地說道:

  “我是歐文夫人新雇的秘書。這一點我希望你明白。”

  羅傑斯太太說道:

  “不,小姐,我什麼也不明白。我知道的只是各位女賓和先生們的一份名單,還有哪位住哪個房間。”

  維拉說道:

  “歐文夫人沒提起過我嗎?”

  羅傑斯太太眨巴著眼說:

  “我沒見過歐文夫人——還沒有。我們不過才來了兩天。”

  真是少見,這姓歐文的一家子!維拉想著。

  她大聲說道:

  “有多少當差的呢?”

  “就我和羅傑斯,小姐。”

  維拉皺起眉頭。現在,這幢房子裡有八個人——加上男主人和女主人則是十個——而只有一對夫婦供這些人使喚。

  羅傑斯太太說道:

  “我是個好廚師,我男人管家也能幹。當然,我其實不知道會有這麼多人。”

  維拉說道:

  “那麼你能忙得過來?”

  “行,行啊,小姐,我能行。如果經常請客的話,估計歐文夫人會添幫手的。”

  維拉說道:“我想會吧。”

  羅傑斯太太轉身走了。她腳步輕盈,寂然無聲,就象一個影子似的挪出了房間。

  維拉走到窗前,坐在靠窗的椅子裡。她隱隱約約地感到一點不安,一切——多少有點奇怪。歐文兩口子缺席,幽靈似的蒼白的羅傑斯太太,還有那幫子客人!這些客人本來就稀奇古怪,少見的大雜燴!

  維拉想道:

  “我真希望我見到過歐文他們……,我真希望我清楚他們是怎麼樣的。”

  她站起來,不安地在房裡踱來踱去。

  這是一間完完全全照時興式樣裝篩起來的無可挑剔的臥室。珵光刷亮的鑲木地板上舖著潔白的地毯,淺色輝映的牆壁,四周鑲嵌著電燈泡的大鏡子。壁爐架樸素大方,只有一大塊按時興式樣雕刻成狗熊形狀的白色大理石,中間鑲嵌著一隻座鐘,上面有一個發亮的克羅米鏡框,鏡框裡是一大塊羊皮紙,上面寫著一首詩歌。

  她站在爐台前看著這首詩歌。原來是托兒所裡流傳的兒童歌謠,早在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記住了。

  十個印地安小男孩,為了吃飯去奔走;

  噎死一個沒法救,十個只剩九。

  九個印地安小男孩,深夜不寐真困乏;

  倒頭一睡睡死啦,九個只剩八。

  八個印地安小男孩,德文城裡去獵奇;

  丟下一個命歸西,八個只剩七。

  七個印地安小男孩,伐樹砍枝不順手;

  斧劈兩半一命休,七個只剩六。

  六個印地安小男孩,玩弄蜂房惹蜂怒;

  飛來一蜇命嗚呼,六個只剩五。

  五個印地安小男孩,惹事生非打官司;

  官司纏身直到死,五個只剩四。

  四個印地安小男孩,結夥出海遭大難;

  魚吞一個血斑斑,四個只剩三。

  三個印地安小男孩,動物園裡遭禍殃;

  狗熊突然從天降,三個只剩兩。

  兩個印地安小男孩,太陽底下長歎息;

  曬死烤死悲戚戚,兩個只剩一。

  一個印地安小男孩,歸去來兮只一人;

  懸梁自盡了此生,一個也不剩。

  維拉微微一笑。確實,這不是印地安島嗎?

  她又走到窗前坐下,望著海。

  這海多麼遼闊!從這裡望出去,哪兒也看不到邊——就是喏大一片茫茫天水,落日余暉,碧波漣漪。

  海礙……,今天是如此的平靜——有時又是那樣的狂暴……。就是這個海把人拖入深淵。淹死……發現淹死了,……淹死在海中,……淹死了,……淹死了,……淹死了……。

  不,她不願記得……,她不願想到這個!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阿姆斯壯大夫到達印地安島時,太陽正好落山。過海的那會兒,他和船夫——一個本地人,聊了一陣子。他急於想打聽一點關于本島主人的種種情況,然而這位納拉科特似乎出奇的閉塞,也許是不願意講。

  於是,阿姆斯壯大夫只能扯扯天氣啦,打魚啦等等。

  長途跑車,確實累了,他眼珠兒發疼。往西開車,就是正對著西照的陽光開車。

  真的,他太累了。海啊,百分之百的寧靜藹—這些正中下懷。他真想多歇上一陣子,只不過是做不到而已。當然,不是經濟上做不到,而是,他哪能這樣隨便撒手呢?人家很快就會把你忘得一干二淨。不能!他現在既然來到這裡,還得下功夫搞出些名堂來。

  他想道:

  “反正今天晚上我就當作再也不回轉去了——同倫敦哈萊街(倫敦名醫薈集的街道名——譯者注),和其它一切的一切都一刀兩斷了。”

  談到島子什麼的,總好象有一種魔力似的。就光“島子”這兩個字,幻想的味兒就很濃。它使你同整個世界隔絕了——自成一個天地。這個天地,也許,你就一輩子回不去啦!

  他想道:

  “我把我的老一套生活拋到腦後去了。”

  他樂滋滋地盤算起以後的打算來,其實都是些荒唐的想法。

  一直到他踏上石階的時候,他還在對自己笑呢。

  平臺上,椅子裡坐著一位老先生,阿姆斯特郎大夫一眼看過去,仿佛有點面熟。他在哪兒見過這張癩蛤蟆樣的臉。

  這個烏龜似的脖子以及這副拱腰曲背的姿態——還有這雙暗淡而狡猾的小眼睛呢?是他——老沃格雷夫。大夫有一次在他面前作過證。瞧那樣子,總是半睡不醒的。可是,一碰到法律問題,那就精極了。比方說,對付陪審團,他可有點子了。人家說他完全可以讓陪審團照他的意思作出決定。根本通不過的案子,他不止一次地讓陪審團通過了。而且說在哪天就在哪天通過,有人說他是個劊子手法官。

  在這個地方——塵世之外……見到他,太有意思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思忖著:

  “阿姆斯壯?記得!證人席上見過。挺會裝模作樣的,那個小心勁兒就甭提了。當醫生的都是混蛋。哈萊街那幫子人更是混蛋之尤。”他想到前不久才見過那條街上的一個奉承討好的人物,一口惡氣還憋在心頭。

  他大聲哼哼著說:

  “大廳裡面有喝的。”

  阿姆斯壯大夫說道:

  “我得去向東道主夫婦致意。”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又闔上了眼,滿臉鬼模鬼樣的。

  “不行埃”

  阿姆斯壯大夫驚訝地說道:

  “怎麼回事?”

  法官說道:

  “沒有男主人,也沒有女主人。莫明其妙得透頂,弄不清楚這地方。”

  阿姆斯壯大夫盯著他看了足有一分鐘。正當他以為這位老先生真的睡著了時,沃格雷夫猛地又說起話來了。

  “你聽說過康斯坦斯卡爾明頓嗎?”

  “呢——不,我想沒有。”

  “這問題不大,”法官說道,“這個女人的身分不清楚,其實筆跡也認不真切。我正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地方。”

  阿姆斯壯大夫搖搖頭,繼續向房子走去。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還在琢磨著康斯坦斯卡爾明頓的問題。這個女人就象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樣的不可靠。

  他又想到屋裡的兩個女人,一個緊閉著嘴不說話的老小姐和另一個姑娘。他才不在乎那個姑娘呢,冷冰冰的毛丫頭。

  啊,不,是三個女的,還得把羅傑斯的那口子算進去。怪人,看來她驚恐得要死。兩口子倒是挺體面的一對,也懂行。

  這時,羅傑斯來到平臺上。法官問他:

  “請康斯坦斯卡爾明頓夫人了,你知道嗎?”

  羅傑斯凝視著他。

  “不,先生,我不清楚。”

  法官抬起了眉毛,但只是嘟嚷了一下。他想:“印地安島,呢?其中必有文章!”

  安東尼馬斯頓正在洗澡,熱水冒著氣,痛快得很。開車開久了,四肢都發麻。他腦子裡啥也不考慮。安東尼是個好激動的人物——也好動。

  他自己思付:

  “我想,總得堅持始終吧。”隨後他就什麼也不想啦。

  熱氣騰騰的水,無力的四肢,再刮上一次臉,一次雞尾酒——吃上一頓。

  之後?

  布洛爾先生在打領帶,這類事情他並不在行。

  穿著打扮看上去沒問題吧?他自己認為是沒有問題的。

  誰對他也不親切……,大家都是你看我、我看你的德性,怪!就好象他們都知道……。

  不過,這還得看他自己。

  他並不打算把事情弄糟。

  他對壁爐架上鏡框裡的托兒所歌謠瞟了一眼。

  這麼擱著倒是顯得幹淨俐落。

  他想道:

  打從孩提時起,自己就記得這座島了。但從來也沒想到過。會在這兒的這所房個裡幹這種活。也許,一個人預見不到將來倒是件好事……。

十一

  麥克亞瑟將軍緊皺著雙眉。

  一切都該死。這樁事情的前前後後都見鬼!一點也不象他先前一直想像的那樣……。

  他得藉故溜走,丟開整個這檔子事……。

  可是摩托艇已經開回去了。

  他沒法子,只能留下。

  隆巴德那傢伙,現在看來,真是少有。

  不地道。他敢起誓發咒,這個人就是不地道。

十二

  聽到鐘響,菲力浦隆巴德走出房間,一直走到樓梯盡頭,就象一頭豹子似的,輕捷無聲。總之,他確實有點豹裡豹氣的,象一頭猛獸那樣——看上去,怪精神的。

  他自得其樂地咧著嘴。

  不是一個禮拜嗎——呃?

  他可得樂上一個禮拜。

十三

  艾蜜莉布倫特,一身黑綢衣衫,等著吃晚飯,現在,她正坐在自己的臥室裡,讀聖經。

  她喃喃地嚅動著嘴唇,逐字逐句地念道:“異教徒們自作圈套自己套,借網藏身反而自投羅網。

  上帝的審判,執法不阿:作惡之人作孽自受,作惡之人必入地獄。”

  她閉上嘴,緊撅著,合上了聖經。

  她站起身來,頸項上別了一枚蘇格蘭煙晶寶石別針,下樓吃飯去了。

第三章

  晚飯快吃完了。

  美酒佳餚,羅傑斯伺候得很周到。

  就座的人個個興高采烈。相互間的交談開始自在多了,也親熱多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幾杯甘醇的葡萄美酒下肚,酒意一浮上了臉,就連諷帶刺地說起話來了,又風趣又逗樂。阿姆期特朗大夫和安東尼馬斯頓正聽著他呢。布倫特小姐同麥克亞瑟將軍聊著,談起了他倆都熟悉的幾個朋友。維拉克萊索恩向戴維斯先生打聽南非的情況,問得頭頭是道,答得也流利切題。隆巴德則在一旁聽著。有這麼一兩次,他眯著雙眼,始起頭來掃了他們一眼,還不時地環顧全桌,觀察著其他的幾個人。

  安東尼馬斯頓突然說道:

  “這玩意兒不是挺有意思嗎?”

  原來在圓桌中央的玻璃圓托盤裡擺著幾個小瓷人兒。

  “印地安人,”安東尼說,“印地安島嗎!我猜就是這個意思。”

  維拉向前湊了湊。

  “我看——一共幾個?十個嗎?”

  “不錯——有十個。”

  維拉喊了起來:

  “多有意思!這就是那首兒歌上說的十個印地安小男孩,我看就是。我臥室壁爐架上的鏡框裡,就鑲著這首兒歌。”

  隆巴德說道:

  “我房間裡也有。”

  “我也有。”

  “我也有。”

  大家異口同聲地都說有。維拉說道:

  “這不是挺有意思的嗎?”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又嘟嚷起來:

  “簡直是孩子氣。”隨即又喝起他的葡萄酒來了。

  艾蜜莉布倫特看看維拉克萊索恩。維拉克萊索恩也看看布倫特小姐。兩個女人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休息廳裡,法國式落地長窗向平臺外面敞開著,海浪拍的聲音不時低嘯著向她們傳來。

  艾蜜莉布倫特說道:“好聽。”

  維拉十分生硬地說:“我討厭。”

  布倫特小姐用驚奇的眼光瞧著她。維拉臉紅了,但立刻平靜下來,說道:“我看這地方一起風就不討人喜歡啦。”

  艾蜜莉布倫特同意這一點。

  “一到冬天,這所房子裡的人就誰也出不去了。我看這一點可以肯定。”她說道,“還有一點是,傭人也雇不長。”

  維拉喃喃地說道:

  “是啊!雇傭人無論如何是困難的。”

  艾蜜莉布倫特說道:

  “奧利弗夫人雇上這兩個,運氣不壞。這個女人確實燒得一手好菜。”

  維拉想道:

  “人一上年紀,總是好把人家的名字記錯,多有意思!”

  她說道:

  “是啊,我也說歐文夫人的運氣的確不錯。”

  艾蜜莉布倫特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小塊刺繡手工,正要開始刺繡,聽到維拉的話,她突然停住了,猛地問道:“歐文?是你說歐文來著?”

  “是埃”

  艾蜜莉布倫特接著說道:

  “我可一輩子沒見過叫歐文什麼的人。”

  維拉傻了眼。

  “不過,明明是——”

  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門開了。男人們都進來了。羅傑斯跟著也走進大廳,手裡托著咖啡盤。

  法官走過去,挨著艾蜜莉布倫特坐下。阿姆斯壯大夫走到維拉身邊,安東尼馬斯頓晃晃悠悠地向敞開的窗戶走去。布洛爾對一尊銅制的小塑像很感興趣,呆頭呆腦地在研究塑像上奇特的衣褶線條,想弄明白這種衣褶是不是為了顯示女性的身段。麥克亞瑟將軍背對壁爐架站著,撚著他那短短的白胡須。這頓晚飯真叫棒!他的精神來了。隆巴德在牆邊桌上的書報堆裡找出一本《笨拙》雜志隨便翻著。

  羅傑斯端著托盤,轉圈兒給大家送咖啡。好咖啡,又濃又熱,真帶勁。

  這幫子人全都吃得很舒坦。他們心滿意足,覺得自己這大半天表現得不錯,也過得不錯。時鐘指針指著差二十分九點,一下子十分安靜起來——真是一種使人感到既舒坦又滿足的安靜。

  正在這個寧靜的時刻,突然有一種“聲音”傳來了,音調冷酷無情,刺人心肺……。

  女士們,先生們,請安靜!

  大家全部吃了一驚,前後左右地張望著,又彼此對望著。是誰在說話吶?那個響亮而清晰的“聲音”卻繼續著:你們被控告犯有下列罪行:愛德華喬治阿姆斯壯,1925年3月14日,你造成路易莎瑪麗克利斯的死亡。

  艾蜜莉卡羅琳布倫特,你要對1931年11月5日比阿特麗斯泰勒之死負全部責任。

  威廉亨利布洛爾,1928年10月10日,是你導致了詹姆斯斯蒂芬蘭道的一命嗚呼。

  維拉伊命莎白克萊索恩,1935年8月11日,你謀害了西裡爾奧格爾維漢密爾頓。

  菲力浦隆巴德,1932年2月某日,你犯有使東非部落二十一名男人死亡的罪行。

  約翰戈登麥克亞瑟,1917年1月4日,你蓄意謀害了你的妻子的情人亞瑟裡奇蒙。

  安東尼詹姆斯馬斯頓,去年11月14日,你殺害了約翰和露西庫姆斯。

  托馬斯羅傑斯和埃塞爾羅傑斯,1929年5月6日,你們害死了詹尼弗布萊迪。

  勞倫斯約翰沃格雷夫,1930年6月10日,你謀害了愛德華塞頓。

  你們這些站在法庭面前的罪犯們,還有什麼好替自己辯解的呢?

  “聲音”停頓下來。剎那間,室內出現了死一般的寂靜。突然,一聲聲響,回聲振蕩。原來,羅傑斯的咖啡盤失手落地了!與此同時,大廳外面,不知從哪裡傳來了一聲尖叫,接著是“撲通”一聲。

  隆巴德第一個作出反應,他立刻奔到門口,一下子把門推開了。門外,是羅傑斯太太跌倒在地。

  隆巴德喊道:

  “馬斯頓。”

  安東尼一躍而起,跑過去幫助他。他們倆架著羅傑斯太太,把她弄進了休息廳。

  阿姆斯壯大夫馬上走過來,幫著他倆把羅傑斯太太安頓在沙發上,然後彎下腰查看著她說:“沒什麼,暈過去了。不要緊,就會醒過來的。”

  隆巴德對羅傑斯說:

  “拿點白蘭地來!”

  羅傑斯,臉色煞白,雙手顫抖,囁嚅地答道:“遵命,先生。”說著立刻溜出了房間。

  維拉喊起來了。

  “說話的人是誰?他在哪兒?聽起來就象——聽起來就象——”麥克亞瑟將軍氣急敗壞地說道:“這是搞什麼名堂?開什麼玩笑?”

  他的手在發抖,雙肩耷拉下來,一下子好象老了十歲。

  布洛爾光顧拿著手帕抹臉。

  只有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和布倫特小姐,比起他們來似乎未為所動。艾蜜莉布倫特端端正正地坐著,昂著頭,雙頰發紅。而法官還是那副老樣子,隨隨便便地坐在那裡,腦袋幾乎要縮到脖子裡去了,一隻手搔著耳朵,只有兩只眼睛忙個不停,瞧瞧這,瞧瞧那,圍著房間轉,困惑警覺,還透著機智。

  隆巴德一直在忙碌著。阿姆斯壯只顧處理癱倒的羅傑斯太太。隆巴德趁此脫出身來,開口說道:“那個聲音?聽上去就象在這個屋裡。”

  維拉喊著說道:

  “是誰?是誰呢?不會是我們自己,哪一個都不會是的。”

  隆巴德的眼睛也象法官那樣慢騰騰地在房間裡轉來轉去,先在敞開著的窗戶上盯了一會兒,接著肯定地搖搖頭。突然,他雙目炯炯、身手敏捷地走向壁爐架旁邊那扇通向鄰室的房門。他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一把抓住門把兒,猛地把門推開了,他走了進去,立刻發出一聲滿意的呼聲。

  他嚷道:

  “啊,在這兒吶。”

  其餘的人蜂擁而上。只有布倫特小姐孤零零地獨自挺坐在椅子上,紋絲兒不動。

  隔壁房間裡,一張桌子被挪到緊挨著休息廳的那堵牆邊。桌上放著一台留聲機——帶大喇叭的那種老式留聲機,喇叭正沖著牆。隆巴德一下子把喇叭推開,指著牆上鑽透了的幾個小孔。乍一看,一點也不顯眼。

  他調整了一下留聲機,把唱頭放在唱片上,立刻他們又聽到了那個“聲音”:“你們被控告犯有下列罪行——”維拉喊了起來:“關上!關上!大可怕了!”

  隆巴德聽從地照辦了。

  阿姆斯壯大夫松了一口氣,歎息著說:“我看這個玩笑開得未免太不顧臉面,太沒有心肝了吧。”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字正腔圓而又細聲細氣地輕輕說道:“這麼說,你認為這只是開玩笑咯?”

  大夫瞪著他。

  “不然,還能是什麼?”

  法官用手輕輕拍打著上嘴唇說:

  “此時此刻我還不打算發表看法。”

  安東尼馬斯頓插嘴說:

  “聽我說,有一點你們都忘了。究竟是什麼人放上唱片,讓它轉起來的呢?”

  沃格雷夫依然輕輕地說道:

  “對了,我看我們得查查這件事。”

  他帶頭回到了休息廳,大家跟著他。

  羅傑斯端著一杯白蘭地走了進來。這時,布倫特小姐正俯下身去查看還在不斷呻吟的羅傑斯太太。

  羅傑斯輕巧地擠進兩個女人的中間。

  “請原諒,夫人,讓我來和她說說。埃塞爾——埃塞爾——沒事了,沒事!你聽見了嗎?來,振作一點!”

  羅傑斯太太急促地喘起氣來,她的兩只眼睛,傻瞪瞪的驚恐萬狀的兩只眼睛,一遍又一遍地環視著周圍一大圈人的臉。羅傑斯的聲音又在催促她:“振作一點,埃塞爾。”

  阿姆斯壯大夫安慰著她,對她說道:

  “你現在沒問題了,羅傑斯太太。不過發作這麼一陣子。”

  她問道:

  “我是暈過去了嗎?先生?”

  “是的。”

  “是那個聲音。那個可怕的聲音,象審判那樣——”她的臉色又發青了,眼臉抖動起來。

  阿姆斯壯大夫急忙問:

  “那杯白蘭地呢?”

  原來羅傑斯把它放在一張小桌上了。立即有人遞了過來。大夫端著酒杯向幹噎著氣的羅傑斯太太彎下身去:“把它喝了,羅傑斯太太。”

  她喝了。稍許嗆了一下,喘著氣。酒精起了作用,臉上頓時有了血色。她說道:“我現在沒事了。那只不過——我暈了一下。”

  羅傑斯立刻說道:

  “真是使人發暈,它也使我暈了一下,好端端的把盤子也摔了。可惡的誹謗,簡直太可惡了!我真想弄弄清楚——”他突然停住了。那是因為一聲咳嗽——一聲輕輕的乾咳竟然起到了大聲喝住他的作用。他呆滯地看著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法官先生又是一聲咳嗽,然後問:“留聲機上的片子是誰放上去的?是你嗎,羅傑斯?”

  “我不知道唱片的內容呀!天曉得,我真不知道唱片的內容,先生。要是我早知道,我說啥也不會這樣做了。”

  法官乾巴巴地說道:

  “這一點也許是真話。可是,我看你最好把事情說說清楚,羅傑斯。”

  管家用手絹擦擦臉上的汗。他認真地說。

  “我只是奉命辦事,先生,就是這些。”

  “奉誰的命。”

  “歐文先生的。”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說:

  “讓我把這一點完全弄清楚。是歐文先生的命令——具體是怎麼說的?”

  羅傑斯回答道:

  “他讓我把唱片放在留聲機上。唱片在抽屜裡。當我到屋裡送咖啡去的時候,讓我妻子把留聲機打開。”

  法官又輕聲地說:

  “挺象樣的故事。”

  羅傑斯喊了起來:

  “這是實活,先生。我向上帝發誓,這是實話。我事先並不知道唱片會說些什麼——一點也不知道。唱片上原來有個名字來著——我原以為它只是一段音樂。”

  沃格雷夫瞧著隆巴德:

  “上面是有標題嗎?”

  隆巴德點點頭。忽然他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嘴白白的尖牙齒說:“一點不錯,生生。唱片的標題是‘天鵝湖’……。”

  麥克亞瑟將軍忍不住了,他猛然喊叫起來:三“這樁事情真是荒唐透頂——荒唐透頂!亂扣帽子,以至於此!得給他點顏色看看。這個叫歐文的,管他是哪一個——”艾蜜莉布倫特打斷了他。她尖聲說:“就是這個問題。他是哪一個?”

  法官又插進來說話了。一輩子的法官生涯養成了他一說起話來就神氣十足:“這一點確實是我們要認真弄清楚的。羅傑斯,我建議你先把你妻子送回房去安頓她躺下,然後再回到這兒來。”

  “遵命,先生。”

  阿姆斯壯大夫說:

  “我來幫你一把。”

  羅傑斯太太靠在兩個男人身上,跟跟蹌蹌地走出了房間。他們走後,安東尼馬斯頓提議:“你們怎麼樣,各位?我可得喝點什麼了。”

  隆巴德答道:

  “我同意。”

  安東尼說:

  “我去張羅。”

  他走出了房間。

  他一兩秒鐘就回來了,說:

  “就在門口盤子裡放著,正等著端進來呢。”

  他小心翼翼地把東西放下,接著就是斟啊,倒啊的。麥克亞瑟將軍挑了杯烈性白蘭地,法官也照樣斟了一杯。大家都想提提神。只有艾蜜莉布倫特只要了一杯白水。

  阿姆斯壯大夫回到了休息廳裡。

  “她沒問題了,”他說道,“我留下了一些鎮靜劑讓她吃。

  這是什麼?啊,酒!我來一杯!”

  幾個男的又各自喝了一杯。隔一會兒,羅傑斯回來了。

  下麵的安排就由沃格雷夫法官先生來主持了。

  這間大廳成了臨時法庭。

  法官開口問道:

  “好吧,羅傑斯,我們得把事情弄清楚。你說說歐文先生是誰?”

  羅傑斯瞪大了眼睛。

  “這所房子是他的,先生。”

  “這一點我知道。我要你把你自己對這個人的瞭解告訴我。”

  羅傑斯搖搖腦袋。

  “我說不上來,先生。你知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整個房間頓時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麥克亞瑟將軍說:

  “從來沒見過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們到這兒還不到一個禮拜,先生,我是指我跟我妻子。他們是通過介紹所寫信雇用我們的。就是普萊茅斯的那家‘女王介紹公司’”。

  布洛爾點點頭表示他知道。

  “老公司了。”他自動作了說明。

  沃格雷夫說道:

  “信還在嗎?”

  “介紹所的信嗎?沒了,先生。我沒留下。”

  “繼續說下去吧。他們雇了你,照你的說法是通過信件雇的。”

  “是的,先生。規定我們哪一天到,我們就來了。而這裡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儲存了好多好多吃的東西。什麼都是上等貨,只要拾掇抬掇幹淨就行了。”

  “後來呢?”

  “沒了,先生。我們都是按來信指示辦的。讓我們收拾好房間准備請一次客。昨天下午歐文先生來信說,他和他夫人有事耽擱,來不了了,讓我們盡量招待好客人。關於晚飯,咖啡什麼的,都作了指示,還讓我們放上唱片。”

  法官厲聲說道:

  “那封信當然還在咯?”

  “還在,先生。我拿來了。”

  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來。法官接了過去。

  “母,”他說道,“落款地址是麗茲大飯店。信是打字機打的。”

  轉眼間,布洛爾就站到了他身邊說:

  “請你讓我看看。”

  他一把將信紙抽過去,掃了一遍,然後輕聲說:“冠冕牌打字機,相當新——沒有毛玻紋章紙——大路貨。光看這些,甭想發現什麼問題。也許會有指紋。但我懷疑。”

  沃格雷夫突然注意地瞅著他。

  安東尼馬斯頓正在布浴爾身旁探出頭去看這封信。他說道:“名字挺花哨。尤利克諾爾曼歐文。夠響亮的。”

  老法官微微一震地說:

  “不勝感激,馬斯頓先生。你提醒我注意到既有意思又耐人尋味的一點了。”

  他環視所有的人,把脖子伸得老長,活象一隻發怒的王八。他說道:“我看該是我們大夥兒湊湊情況的時候了,大家把各自瞭解到的關于這所房子主人的情況都談出來吧。”他頓了頓,然後繼續說下去。“我們都是他的客人。我認為我們每個人都要把自己怎樣作為客人來到這裡的前後經過說個一清二楚,這才好。”

  說完,冷場了一陣子。接著艾蜜莉布倫特拿定主意,開了腔。

  “這樁事情的前前後後,的確有些古怪,”她說道,“我收到一封信,署名看不真切。大概是來自一個兩三年前在某個避暑場所結識的婦女。我猜她不是姓奧爾頓,就是姓奧利弗。我認識一個奧利弗夫人,也認識一位奧爾頓小姐,但我可以完全肯定的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結交過任河一個姓歐文的朋友。”

  沃格雷夫法官說道:

  “你帶著那封信嗎,布倫特小姐?”

  “帶著呢。我去給你拿來。”

  她走出去不到一分鐘就把信拿來了。

  法官看了信。說道:

  “我有點明白了……。克萊索恩小姐?”

  維拉把她受聘為秘書的前後經過也講了一遍。

  法官說:

  “馬斯頓?”

  安東尼答道:

  “我收到的是電報。是我的一個要好朋友打來的,他叫巴傑爾巴克萊。當時很出乎我的預料,因為我所知道的是,這個老傻瓜已經到挪威去了,而他卻請我光臨此地。”

  沃格雷夫又點了點頭說:

  “阿姆斯壯大夫呢?”

  “我是應邀出診來的。”

  “明白了。以前你同這一家相始嗎?”

  “不用識。來信提到了我的一個同行。”

  法官說道:

  “為了把戲唱得逼真些吧?……當然,據我估計,你的這位同行這一陣子想必和你沒有什麼來往吧?”

  “這——呢——沒有。”

  隆巴德一直盯著布洛爾,突然對他說:

  “聽著,我剛想起——”

  法官舉起起了一隻手。

  “等等!”

  “可我——”

  “隆巴德先生,我們一樁樁來。我們現在正在弄清楚我們今晚是怎麼到這裡聚會的。麥克亞瑟將軍,您說說?”

  將軍一邊撚著胡須,一邊低聲說道:

  “來了封信——也是這個姓歐文的傢伙寄來的——提到了我的一些老熟人,說他們要來這兒——便函邀請,不夠隆重,希望我別介意。信嘛,我怕是沒留著。”

  沃格雷夫說道:

  “隆巴德先生?”

  隆巴德的腦子裡一直在翻騰著。是抖落出來,公開?還是不?他拿定了主意。

  “也是這麼回子事,”他說道,“是邀請,還提起了彼此熟識的朋友們——沒說的,我上了當。信,我撕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把注意力轉向了布洛爾先生,兩個指頭拍打著上嘴唇,他的話客氣得令人不安。

  他說道:“就在眼下,我們剛有過一番多少有點使人不安的經歷。一個顯然是虛無飄渺難以捉漠的聲音沖著我們指名道姓地說了話,對我們提出了某些具體的指控,我們這就來清理清理這些控告。不過現在,有一個細節,我很想把他弄弄清楚:在提到的那些名字當中,有一個威廉亨利布洛爾。但就我們大家所知,我們之間並沒有一個叫布洛爾的,而戴維斯的名字卻沒有提到。關于之一點,戴維斯先生,閣下有何見教呢?”

  布洛爾沉下臉來說道:

  “露了餡兒啦。我看我還得承認我不姓戴維斯才過得去啊!”

  “那你是威廉亨利布洛爾咯?”

  “一點不錯。”

  “我還要補充幾點,”隆巴德說道,“你到這裡來不但用了假名字,而且今天晚上我還發現你是個頭號的騙子手。你自稱來自南非納塔爾港。恰好我最熟悉南非和納塔爾。我敢發誓說,你這輩子根本沒有見過南非。”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轉向了布洛爾,懷疑,憤怒;而安東尼馬斯頓則向前跨了一步,走近布洛爾,雙手自然而然地攥成了拳頭。

  “那麼好吧,蠢豬,”他說道,“還有什麼好說的嗎?”

  布洛爾仰起臉,咬緊牙關。

  “各位先生,你們誤會了。”他說,“我帶著證件,請諸位查看。我原是刑事調查局的人員。現在在普萊茅斯開了一家偵探事務所。我是接受委託,有任務來的。”

  沃格雷夫法宮先生問道:“誰的委託?”

  “這個歐文給我寄了一大筆錢,作為我按他指示辦些公事的費用。他要我扮作客人模樣,也參加這次宴會。他把你們的名字都抄給我了。要我對你們每一個人都進行監視。”

  “說為什麼了嗎?”

  布洛爾哭喪著臉說道:

  “就是為了歐文夫人的珠寶啊!歐文夫人算個屁!現在我才不信有這麼個人吶!”

  法官的兩個指頭又去拍打他那上嘴唇了,但這次神情怡然。

  “我認為你的結論有道理,”他說道,“尤利克諾爾曼歐文!在布倫特小姐的信上,盡管姓氏簽得糊裡糊塗,可名字還是相當清楚的——尤納南茜——你們注意到了嗎,每個邀請,都用的是同一個字頭:尤利克諾爾曼歐文——尤納南茜歐文——也就是說,每次都是U.N.歐文。也許可以稍微聯想一下,就是UNKNOWN(和U.N.歐文諧音——譯者注),就是無名氏!”

  維拉喊叫起來:

  “這豈不是荒誕無稽之極嗎——發瘋了!”

  法官慢慢地點著他的腦袋說:

  “啊!是啊,我的想法是已毫不懷疑我們都是被一個瘋人,也許是被一個危險已極的殺人狂,請來的。”

第四章

  房間裡頓時靜了下來。靜了好一陣子。因為大家都心慌意亂,不知怎麼辦才好。後來,還是嗓門細小但吐字清晰的法官把話茬接了下去。

  “現在,我們進入詢問的第二步。但是,在這之前,讓我在我們這份名單裡先添上我本人的證明信件。”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攤在桌上。

  “這玩意兒自稱是我的一個老朋友,康斯坦斯卡爾明頓夫人寫來的。我有多年沒見到她了。她去了東方。信倒是完全象她以往寫的那樣:措辭含糊,前言不搭後語。姚要我到這裡來,提起了這裡的這位東道主和東道主夫人,但語焉不詳。總之,你們都看得出來,象給你們的信一樣,還是老一套手法。我之所以提一提是因為這封信同其它的一些證據吻合——凡此種種,歸結到耐人尋味的一點:且不管把我們大家弄到這兒來的那位老兄是誰,但他瞭解,或者說費盡心機他打聽到了不少有關我們的事情。不管他是誰,總之,他知道我同康斯坦斯夫人的友誼,甚至熟悉她寫信的文體。他知道阿姆斯壯大大的同行,包括他們現今的行止。他知道馬斯頓先生朋友的綽號以及他習慣於拍發的那種電報。他確確實實地知道布倫特小姐兩年前在哪裡度的假,同哪些人打過交道。至於麥克亞瑟將軍的那些老夥計,他也都知道。”

  他停了停,又說道:

  “你們看,他知道得真多啊!然後,就他所知,對我們提出了某些具體而明確的指控。”

  話音剛落,頓時引起了一陣喧嘩。

  麥克亞瑟將軍嚷了起來:

  “盡是些胡說八道,誹謗。”

  維拉也大聲喊道:

  “居心不良!”她的呼吸急促起來,“壞透了。”

  羅傑斯粗聲粗氣地說:

  “撒謊——惡意的撒謊……,我們從來沒有幹過——我們誰也沒有幹過……。”

  安東尼馬斯頓咆哮起來:

  “真不明白這該死的傢伙目的何在!”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用高舉著的手止住了這一陣子紛亂。

  他字斟句酌地說道:

  “我希望說說這點兒。我們這位不知名姓的朋友控告我謀殺了一個叫愛德華塞頓的人。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塞頓。1930年6月,他站在我面前受審。他的罪名是殺害了一個女長輩。

  他能言善辯,打動了證人席上的陪審團。盡管如此,罪證確鑿,他肯定是有罪的。我依法結案,而陪審團也認定他有罪。

  根據定案,判處他死刑。他又上訴,但證據不足,理當駁回。

  結果按期處決了。我願意當著你們大家的面說清楚,在這樁事情上,我問心無愧。我履行職責,如此而已,決無他情。

  我判處的是個是非有據、定了罪的謀殺犯。”

  啊,現在阿姆斯壯記起塞頓那樁案子了!當時如此定罪,對誰都是個極大的意外!記得審案期間,有一天在飯館吃飯時,他見到王家法律顧問馬修斯。馬修斯很有把握地說:“無罪開釋這一點實際上已經肯定了,只能這樣結案,不容置疑。”後來,他聽到了種種議論,說什麼“法官一意同被告作對,操縱了陪審團,結果定為有罪。當然法律上還是有根有據的,沃格雷夫老法官這一套是不含糊的。”“這樁事情幾乎可以說完全是他對被告的發泄私憤。”

  這些回憶一下子湧上了大夫的心頭,還沒有來得及考慮好怎樣問才更巧妙一些,他就脫口而出:“你一點也不認識塞頓?我意思是說,在辦案之前?”

  法官那雙耷拉著眼皮的、鬼鬼祟祟的眼睛望著他,冷冰冰地明確地說道:“在這樁案子之前,我同塞頓素不相識。”

  阿姆斯壯大夫心裡想:

  “這傢伙在撒謊——我清楚,他明明是在撒謊。”

  維拉克萊索恩嗓音顫抖地說:

  “我願意向大家說說,關于那個孩子西裡爾漢密爾頓。我是他所在托兒所裡照料他的保育員。我們不許他游泳遊得太遠。有一天,我一不在意,他就遊出去了。我遊著趕上去……,我沒來得及趕上……,確是可怕……,但這不是我的過錯。質詢時,驗屍官開脫了我。孩子的母親——好心極了,就是她也沒責怪我。那,為什麼要——為什麼要這樣可怕地說這些話?這不公平,不公平……。”

  她說不下去了,傷心地哭了起來。

  麥克亞瑟將軍拍拍她的肩膀說:

  “得了,得了,親愛的。當然這樣說是不對的。那傢伙是個瘋子,一個瘋子,精神錯亂,完完全全糾纏不請,顛三倒四。”

  他筆直地站著,平端雙肩地大聲吼道:

  “最好乾脆不理睬它。當然,我想我也得說上幾句——不對的——他說的那些事是不對的。呃——亞瑟裡奇蒙那小夥子!裡奇蒙是我的一個部下。我讓他去執行一次偵察任務,他被打死了,這是戰爭期間常有的事。我得說我是非常氣憤的——往我夫人臉上抹黑。她是夭底下最賢惠不過的婦女了。沒話說的——凱撒的老婆(指克利奧葩特拉,以美麗茗稱——譯者注)!”

  麥克亞瑟將軍坐下了。他用那顫抖的手撫弄著鬍子,說出這段話,可費了他老大的勁兒。

  輪到隆巴德說話了,眼神還在逗趣兒吶。他說道:“關於那些當地土著的——”馬斯頓說道:“他們怎麼啦?”

  菲力浦隆巴德樂了。

  “事情是真的,我甩開了他們,保全自己嘛。我們在林子裡迷了路。我同另外一兩個人把糧食全拿走,溜了。”

  麥克亞瑟將軍嚴厲地說道:

  “你拋棄了你的部下,存心讓他們餓死?”

  隆巴德說道:

  “是有點兒不夠紳士味兒,我自己看也是。但是保全自己是類的本能啊!而且土人們也不在乎死啊活啊的,你也知道,他們不象歐洲人把死看得那麼重。”

  維拉把臉從捂著的雙手中抬了起來,她瞅著隆巴德說道:“你就讓他們——去死,啊?”

  隆巴德回答說:

  “對,我讓他們去死。”

  他那雙樂滋滋的眼睛直盯著維拉驚恐的雙眼。

  安東尼馬斯頓神情恍惚地慢慢說:

  “此刻我一直在想——約翰和露西庫姆斯,想必就是我在劍僑附近壓死的那兩個孩子。倒了一輩子的黴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酸溜溜地說道:

  “誰倒楣,你,還是他們?”

  安東尼說道:

  “是啊,我正在想的是——我倒楣。當然,話又得說回來,你是對的。先生,對他們說來,是夠倒楣的。當然,這純粹是個意外。他們從屋子裡還是從別的什麼地方沖出來。

  我的汽車執照給吊銷了一年。糟糕透了。”

  阿姆斯壯大夫激動地爭辯說:

  “車開得這麼快是不對頭的——是完全不對頭的!象你這樣的年輕人對社會簡直是個禍害。”

  安東尼聳了聳肩膀說:

  “快不快的問題,那得另說。倒是英國的路真是拿它們沒辦法,說不上開多快才合適。”

  他四下裡找他的杯子,一副“馬大哈”的模樣,結果在另一張桌上找到了。他又到靠牆的桌上倒了一杯白蘭地蘇打,回過頭來說道:“好吧。不管怎麼說,這不是我的錯。頂多是一次意外而已!”

  男管家羅傑斯一直在舔著嘴唇,搓絞著雙手。現在輪到他畢恭畢敬地低聲說了:“我能說一句嗎,先生。”

  隆巴德說道:

  “說吧,羅傑斯。”

  羅傑斯清了清嗓子,再一次用舌頭潤潤發乾的雙唇。

  “是,先生,剛才,也提到了我同羅傑斯太太,還有布萊迪小姐。沒有一句是真的,先生。我和我家裡的一直伺候布萊迪小姐,直到她去世。她身體一直不好,先生,我們開始伺候她的時候,她身體就不好。那天晚上刮大風了,先生。

  就在那個晚上,她突然不行了。碰巧,電話又壞了,我們沒法給她找大夫。先生,我是走著去找大夫的。大夫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我們確實想盡了一切辦法,打算救活她,先生。我們對她忠心耿耿,實在是這樣的,問誰誰都會這麼說。她從來沒說過我們一句半句的,從未沒有。”

  隆巴德若有所思地瞧著這個人緊張得歪扭了的臉,發幹的嘴唇和驚慌害怕的眼神。他想起剛才失手落地的咖啡托盤。這些只是他心裡想著,沒有說出口:“喔,是這樣嗎?”

  布洛爾開口了——完全是一副神氣活現的吃公事飯的派頭兒。

  他說道:

  “那老娘兒們完了,你們倆總弄到點兒油水了吧?呢?”

  羅傑斯強打起精神,死板板地說道:

  “布萊迪小姐認定我們忠心可靠,服侍得好,所以留了一筆遺產給我門。我倒要請問,這有什麼不對呢?”

  隆巴德說道:

  “布洛爾先生,說說你自己吧!”

  “我有什麼?”

  “那份起訴書上面也有您的大名。”

  布洛爾的臉色發紫了。

  “你的意思是說蘭道?那是件銀行搶劫案——倫敦商業銀行。”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吃了一驚。他說:

  “我記起來了。雖然不是我審的,但我記得那起案子。

  蘭道是由你作證才定的罪,你是承辦那起案子的警宮嗎?”

  布洛爾說道:

  “是我。”

  “蘭道被判處無期徒刑,終身勞役,他體質很弱,一年後死在達脫摩。”

  布洛爾說道:

  “他是個匪徒。把夜班警衛打昏的就是他。案情明擺著,該他倒楣。”

  沃格雷夫慢條斯理地說道:

  “那次,你由於辦案幹練而得到了嘉獎,我沒說錯吧!”

  布洛爾陰陽怪氣地答道:

  “我升級了。”

  然後,他又惡狠狠地說:

  “我不過盡我的本分,履行公事罷了。”

  隆巴德哈哈大笑——笑得突然,笑得響亮。他笑道:“看來我們都是些多麼克盡職責、奉公守法的人物啊!

  當然我自己不算。那麼你又是怎麼回事呢?大夫——還有你那小小的醫療事故?是動了什麼違法的手術吧!”

  艾蜜莉布倫特小姐十分厭惡地瞟了他一眼,把身體挪開了些。

  阿姆斯壯大夫,什麼也壓不垮似的,悠閒地搖搖頭。

  “對此事此地,本人茫然不解,一無所知。”他說道,“至於提到的那個名字,我不清楚。叫什麼來著,克利斯?克洛斯?我不記得有叫這個名字的病人,也不記得同哪一樁死亡有任何關系。這事對我莊根兒是個謎。這是好久以前的事咯!當然,有可能是我在醫院裡動過的手術,記不得是哪一次了。送醫院送遲了,這種情況多得很!但是只要病人一死,他們總說是動手術人的差錯。”

  他歎著氣,搖搖頭。

  他心裡在想:

  喝醉了——就是這麼回事——喝醉了……,喝醉了動的手術!神經全然不管用了——手發顫。是我殺了她,沒問題,可憐的冤鬼——那位大嫂。要是沒喝酒的話,這種小手術根本不在話下。總算吃我們這行飯的都講義氣。當然,在場的護士心裡是有數的——但是沒人聲張。天哪,那次可把我嚇懵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可是事隔多年——誰又會知道這樁事情呢?

  房間裡一片寂靜。每個人都瞧著艾蜜莉布倫特,有的大大方方,有的偷偷摸摸。隔了足足有一兩分鐘,她才意識到大家都在等待著她。她那窄窄的額角上挑著雙眉說道:“你們都等著我說,是嗎?我沒有什麼好說的。”

  法官問:

  “一點兒也沒有嗎?布倫特小姐?”

  “一點兒也沒有。”

  她雙唇緊閉著。

  法官摸摸自己的臉龐,溫和地說:

  “你保留辯護權嗎?”

  布倫特小姐冷冷地答道:

  “根本談不到辯護問題。我做事從來不違背我的良心。

  我沒有什麼好譴責自己的事情。”

  現場出現了一種不滿的情緒。艾蜜莉布倫特竟然不為輿論所動!她毫不妥協地坐著。

  法官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嗓子,然後說道:“我們的詢問到此為止。好吧,羅傑斯你說,除了我們以及你和你太太之外,島上還有別的什麼人?”

  “沒有人了,先生。一個也沒有。”

  “你能肯定嗎?”

  “完全肯定,先生。”

  沃格雷夫說道:

  “我還不太清楚我們這位不知名姓的主人,他把我們一起拴在這兒究竟是要幹什麼?但是,據我看來,這位老兄,且不管他是何許人也,用我們正常的話來說,他是不正常的。

  “也可能是危險的。我的意思是我們應該盡快地離開這兒。我提議今晚就走。”

  羅傑斯說道:

  “抱歉得很,先生。島上沒有船。”

  “一條也沒有嗎?”

  “沒有,先生。”

  “那你和岸上是怎樣聯系的?”

  “弗雷德納拉科特每天早晨來,先生。他送來麵包、牛奶、郵件,聽取吩咐。”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說道:

  “那麼我的意見是等明天早晨納拉科特一來,我們就走。那就好了。”

  大家都表示贊成,只有一個人反對。只有安東尼馬斯頓和大多數人的意見相左。

  “有點兒怕了,還是什麼的?”他說道。“得把這個謎解開再走。從頭到尾活象是一個偵探故事。夠刺激的。”

  法官挖苦他說:

  “活到我這把年紀,我是不再想要什麼‘刺激’了,如果用你的詞兒來說的話。”

  安東尼微笑著說道:

  “安分守己的生活,天地何其狹窄!我舉雙手贊成,何妨去碰碰法律!我就為它幹一杯!”

  他舉起壞子,一飲而荊

  也許,太急了。他噎住了——嗆住了,嗆得很厲害,臉都抽搐起來,發紫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接著就從坐著的椅子上滑了下來,酒杯脫手,倒在地上了。

第五章

  事情來得如此突然,如此意外,使在座的每個人都為之失神屏息,呆呆地幹瞪著地上躇縮成一團的人。

  阿姆斯壯大夫隨即跳起來,跑了過去,在馬斯頓身邊蹲下。當他再抬起頭來的時候,雙眼茫然,透出深感迷惑不解的神態。

  他輕輕地低語著,驚恐之極。

  “我的天!他死了。”

  那些人都沒聽懂,沒有馬上聽懂。

  死了?死了?這位青春無限美好的年輕尊神,一下子就被打翻在地了?健壯的小夥子不會這樣子死的,怎麼會給一杯白蘭地蘇打嗆篆……。

  不,誰也不相信。

  阿姆斯壯大夫凝視著死者的臉,還湊過去用鼻子嗅了嗅那發青的,扭歪了的嘴唇。然後把安東尼馬斯頓跌落在地上的酒杯揀起來。

  麥克亞瑟將軍說道:

  “死了?你是說這傢伙嗆了一下,於是——於是就完了?”

  大夫說道:

  “你要說他是嗆了一下,就說是嗆了一下吧。但他完完全全是窒息而死的。”

  他現在去嗅那只杯子了。只見他用一個手指頭蘸了一下杯中的餘瀝,萬分小心地伸向舌尖輕輕地那麼一碰。

  他換了一副神色。

  麥克亞瑟將軍說道:

  “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人能這樣死了——就這麼嗆一下!”

  艾蜜莉布倫特請清楚楚地說道:

  “生即是死,無時無死。”

  阿姆斯壯大夫站起身未,突然說:

  “不,一個人不會因為這麼嗆一下就死了的。馬斯頓的死並不是我們所說的那種自然死亡。”

  維拉說話了,聲音低得幾乎象耳語:

  “擱了——什麼——在白蘭地裡了吧?”

  阿姆斯壯點點頭。

  “是的。說不准。一切跡象看來像是氰化物之類。聞不出氫氰酸的特殊氣味,可能是氰化鉀。那玩意兒發作得特別快。”

  法官尖聲問道:

  “那東西在他的杯子裡?”

  “是在他的杯子裡。”

  大夫走到放酒的桌子那裡,打開白蘭地的瓶塞,聞聞,還嘗嘗。接著又嘗了嘗蘇打水。他搖搖頭。

  “都沒問題。”

  隆巴德說道:

  “你意思是——想必是他自己把那玩意兒放到自己的杯子裡去的了?”

  阿姆斯壯點點頭,但是神色古怪,極不滿意地說道:“看來好象是這樣。”

  布洛爾說道:

  “自殺,呃?真是怪事!”

  維拉慢騰騰地說道:

  “誰也不會想到他會自殺。他多麼生氣勃勃!他正——喔——正過得美著呢!今天晚上他把車開下那個山坡的時候,他的神氣簡直就象——就象——喔,我真沒法形容!”

  其實大家都知道她要說什麼:安東尼馬斯頓正處于青春年華、胸懷遠大抱負的時光,怎麼看都像是不朽的、死不了的。哪知而今竟一命嗚呼,倒斃在塵埃之中了呢。

  阿姆斯壯大夫問道:

  “有沒有自殺以外的可能呢?”

  他們一個個都慢慢地搖了搖頭,沉思著。還能有什麼別的說法呢?酒,誰也沒有去動過,他們全都看見是安東尼馬斯頓走過去自己動手倒的。因此,不言而喻,酒裡的氰化物也就是安東尼馬斯頓自己放下去的。

  至於下一個問題——安東尼馬斯頓為什麼要自殺呢?

  布洛爾思忖著說:

  “你知道,大夫,依我看,這不對頭。我認為馬斯頓先生決不是會自殺的那種人。”

  阿姆斯壯回答說:

  “我同意。”

  話也就到此為止了,還有什麼別的好說呢?

  阿姆斯壯和隆巴德一起把安東尼馬斯頓死沉沉的屍體放到他自己的房裡,用被單蓋起來。

  他們下樓的時候,其餘那些人正圍成一圈站著。盡管那天晚上天氣並不冷,但大家似乎都有點哆嗦。

  艾蜜莉布倫特說道:

  “我們都去睡吧,不早了。”

  已經過十二點鐘了。這個建議挺合適——但是誰都賴著不走,似乎都想呆在一起,好放心些。

  法官說了:

  “是啊!我們得睡一會兒。”

  羅傑斯說道:

  “我還沒有收拾呢——得收拾飯廳。”

  隆巴德隨口說道:

  “明天早上再幹吧。”

  阿姆斯壯大夫則問他:

  “你太太沒事了吧?”

  “我去看看,先生。”

  一會兒他回來了。

  “睡得正香呢。”

  “很好,”大夫說道,“別吵醒她。”

  “是,先生。我就把飯廳拾掇一下,也看看四周的門是不是都關好鎖上了,我再回去。”

  他穿過客廳到飯廳去了。

  其餘的人,一個挨著一個,勉勉強強,慢慢騰騰地開始上樓。

  如果這是一所老宅院,地板踩上去嘎嘎作響,這兒陰一塊、哪兒黑一塊,夾板牆又厚又沉的話,倒可能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但現在這所房子是再時髦不過的了,找不到任何陰暗的角落——不可能有暗門滑牆什麼的——到處燈火通明,一覽無遺——每件東西都嶄新、發亮,光鑒照人。屋子裡啥都藏不住,沒有秘密可言,連一點這樣的氣氛也沒有。

  不知怎麼搞的,現在卻成了恐怖的深淵……。

  他們上了樓,互相道過晚安,各歸各的臥室,而且不用說,全都自動地、想都不用想地鎖上了門……。

  在這間色調柔和、擺設宜人的房間裡,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正脫鞋寬衣,准備上床。

  他一邊還在想著愛德華塞頓。

  他完全記得塞頓:漂亮的頭發,藍眼珠,看起人來總是那樣坦然地直望著你,一臉的老實隨和相,這也是為什麼陪審團對他有那樣強烈的好感的原因。

  盧埃林,作為公訴人一方,捅了點兒漏子,沖動過火,太急於求成了。

  馬修斯,作為被告的一方,則表現得很出色。論點有力。他的盤問句句擊中要害,簡直是要命,他對證人席上當事人的那一套處理方法,真叫絕。

  而且,塞頓也順利地經受住了盤問的考驗,既沒有緊張,也沒有沖動,陪審團成員的臉上都浮現出受到感動的表情。按馬修斯的估計,也許是大局鐵定,就等著聽眾最後向他齊聲歡呼的那個場面了。

  法官小心地把表上好弦,放在床頭。

  他確切地記得當時他高坐在上的那股滋味兒——耳朵聽著,手裡記著,每一點都不放過,搜羅足以證實罪犯的那怕一丁點兒的證據。

  他對本案極感興趣!馬修斯的結束發言堪稱第一流的了。而接著發言的盧埃林卻全然未能消除被告律師所取得的普遍好感。

  之後就輪到他自己作總結了……。

  沃格雷夫法官現在小心地取下假牙,泡在水杯裡。幹癟的嘴唇塌下去了,顯示出一張冷酷無情的嘴,不但冷酷無情,而且還嗜血。

  法官眯著眼,暗自好笑。

  結果他還是把塞頓幹掉了。

  關節風濕病又有點來勁兒了,他哼哼卿卿地上了床,隨手熄了燈。

  羅傑斯站在樓下的餐廳裡,百思不得其解。

  他對著桌子中央的那盤小瓷人兒在發愣。

  他自言自語地嘀咕著:

  “見鬼了!我可以賭咒說原來統共是十個。”

  麥克亞瑟將軍在床上轉輾反側。

  瞌睡蟲就是不肯光臨。

  黑影裡,不斷浮現出亞瑟裡奇蒙的面龐。

  他喜歡過亞瑟——他一直是真他媽的寵愛過亞瑟,對萊斯利也喜歡亞瑟這一點,他也高興過。

  萊斯利真叫人難以捉摸。對多少挺不錯的人物她都嗤之以鼻,總是這麼說:“傻瓜蛋一個!”

  然而,她卻不覺得亞瑟裡奇蒙傻。他們倆從一開始就相處得挺好。他們在一起談論戲劇,談論音樂和電影。她打趣他,取笑他,逗他樂。而麥克亞瑟呢,一想到萊斯利象母親一樣喜愛著這個大孩子,也感到樂滋滋的。

  好一個象母親一樣!該死!竟連裡奇蒙已經二十八歲而萊斯利只有二十九歲都忘了。

  他是一直愛萊斯利的。他現在就看得見她。她那瓜子兒臉,深灰色的盼顧自如的雙眸,褐色而濃密的鬈發。他一直愛著萊斯利,也一直絕對信任她。

  部隊遠處法國,日子過得夠嗆的。他總是坐著思念她,從軍裝上衣口袋裡掏出她的像片來看。

  可是,隨後,他發現了!

  事情發生得和小說裡的故事一模一樣。信紙裝錯了信封。她同時給他們兩人寫信,卻把給裡奇蒙的信紙裝到寄給丈夫的信封裡了。即使在事隔多年之後的今天,他仍然能感覺到當時的打擊——痛苦……。

  天哪!真受不了!

  事情已經發生一段時間了,信裡寫得明明白白的。每逢週末,還有裡奇蒙上次的公休……。

  萊斯利——萊斯利和亞瑟!

  這個該死的傢伙!他那張該死的笑臉,那個該死的響亮清脆的“是,長官!”騙子手,偽君子!偷別人老婆的賊!

  陰森森的殺機一點兒一點兒地滋長起來了。

  他得想法子照常辦事——不露聲色。對裡奇蒙的態度也千方百計地做到一如既往。

  他辦到了嗎?他認為還行。裡奇蒙毫無察覺。身居異鄉,遠離家園,脾氣好好壞壞算不了一回事,神經繃得太緊了,總是不斷會犯嘀咕的。

  就是小阿米泰奇有過那麼一兩次好奇地望著他,那孩子年紀還小著哪,就是有心眼。

  後來時機終於來了——也許,阿米泰奇是看出來了。

  他故意讓裡奇蒙去送死,要是那次裡奇蒙能毫發不傷地回來,那才真叫做奇跡了,當然,奇跡並沒有出現。不錯,是麥克亞瑟有意叫他送命的,這一點他全無悔疚。那原本是件輕而易舉的事,無時不有失誤,軍官們不斷地被派去蒙受無謂的犧牲。到處是混亂,驚慌。過後有人也許會說:“老麥也慌神了,捅了大漏子,挺棒的部下,損失了好幾個。”

  也就是這些了,別的還能說什麼?

  但是,阿米泰奇可不是那麼回事。他瞧起他的司令長官來,眼神就是與眾不同。估摸他已經看出,裡奇蒙是被有意派去斷送了性命的。

  (那麼,戰爭結束以後——阿米泰奇會不會講出去呢?)萊斯利是不知道的。萊斯利為了心上人的死亡哭泣過(他估計),但當他重返英國的時候,她的傷心已經過去了。

  他從來沒有向萊斯利戳穿他所察覺了的問題。他們又在一起生活下去了——只是她免不了經常惘然若失。就這樣又過了三、四個年頭之後,她患兩側性肺炎,香消玉殞了。

  那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有十五年——十六年了吧?

  後來,他也離開軍隊在德文郡住了下來——買了小小的一塊產業,實現了多年的願望。鄰居挺不錯——天下樂土也莫過於此了。再來點狩獵、垂釣什麼的,每逢禮拜上上教堂(除了佈道講大衛怎樣把尤裡亞弄到前線去送死的那天之外。他無論如何也聽不得這個,太使他坐立不安了。)大家都對他客客氣氣的。起初,情況就是這樣。後來,他不安起來了,總感到有人在背後議論他的長短似的,見到他的時候,神色也不對頭,多少有這麼點兒吧,就好象他們都聽到了什麼——流言蜚語似的……。

  (阿米泰奇?會是阿米泰奇說了些什麼嗎?)從此以後,他總躲著別人——隱居獨處。一個人總覺得有人在議論自己,確是不夠舒坦的。

  總之,事過境遷,多少年過去了。所以說——所以現在完全是無緣無故的事了。萊斯利久已音容消逝,亞瑟裡奇蒙也一樣。已經是過眼雲煙了,還有什麼問題呢?

  這樣一來,生活也真孤單,他只能躲開軍隊裡的那些老朋友。

  (萬一阿米泰奇講出來,那麼他們就全都知道了。)現在——就是這個晚上——一個神秘莫測的聲音揭穿了一直保守秘密的這件陳年往事。

  他這樣處理是否對頭呢?咬緊牙關不開口?表示錯綜複雜的感情——憤慨、厭惡,但就不能顯得心虛、張惶?說不准。

  當然,這種指控,誰也不會認真看待。水分太大,近似於捕風捉影。就拿那個可愛透頂的姑娘來說吧——那個“聲音”指控她把一個孩子淹死了!瘋話!天知道是哪一個瘋子隨便亂告亂攀的!

  艾蜜莉布倫特——其實就是軍團裡老湯海布倫特的侄女。竟然也指控她謀殺!誰都能一眼就看出她真是再虔誠不過的人了——說她是牧師的羔羊吧,也相稱!

  該死的怪事,壓根兒就是!就是發瘋,沒別的!

  自從他們到達這兒以來——什麼時候到的?喲,該死!

  不是今天下午才到的嗎?怎麼好象過了那樣長久了啊!

  他想:“我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脫身啊!”

  當然,明天咯,只要岸上的摩托艇一來就走。

  真有意思,此則此刻,他又不太想離開這個島了……,再回到岸上去,回到他那所小宅院,去重新經受種種的是非煩惱。從敞開著的窗戶裡傳來了陣陣驚濤駭浪拍擊礁石的聲音——要比傍晚時分更加沉重響亮。風也起來了。

  他想,安息之聲啊,安息的所在……。

  他想:島子的妙處就妙在既來之則安之,再也無法往前走了……,到了萬事的歸宿了……。

  他忽然之間明白了,他不想離島往別處去了。

  維拉克萊索恩躺在床上,清醒地瞪著天花板。

  她床頭的燈還亮著。她怕黑。

  她思潮起伏:

  “雨果……,雨果……,為什麼我覺得今晚你老是盯著我?……好象就在我的身旁……。

  “他究竟在哪兒啊?我不清楚,我也永遠不打算知道。

  他就這麼走了——直截了當地走了——同我沒有關系了。”

  要躲開不去想雨果是不成的。他就在她的身邊。她沒法不去想他——沒法忘了他……。

  康沃爾……。

  黑色的海礁,坦蕩的金色沙灘,胖墩墩而好心腸的漢密爾頓夫人,等等,等等。而西裡爾呢,拉著她的手,吵著鬧著沒個完。

  “我要遊到礁石那邊去,克萊索恩小姐。為什麼不讓我遊到礁石那邊去?”

  睜眼往上一瞧——正好碰上麗果注視著她的目光。

  晚上,西裡爾上床睡了以後……。

  “克萊索恩小姐,出來走走……。”

  “好吧,我們去走一走吧。”

  他倆規規矩矩地走到海灘了,月光——一派大西洋的氣息。

  就在這個時候,雨果用胳臂摟住了她的腰。

  “我愛你,我愛你,你清楚我愛你嗎,維拉?”

  當然,她清楚。

  (也可以說她認為她清楚。)

  “我沒法子要求你嫁給我。我一個子兒也沒有,我只能養活我白己。你知道,說來也怪,有一次,足足有三個月我盼著一下子變成富翁的機會,機會就在我面前。要知道莫里斯(雨果的哥哥——譯者注)死了整整三個月之後西裡爾才出生的。要是西裡爾是個女孩子……。”

  要是這孩子是個女的,那就什麼全歸雨果所有了。他承認他失望極了。

  “當然,我沒有全撲在上面。然而,這仍然是個不小的打擊。好吧,運氣歸運氣!西裡爾還是討人喜歡的,我可是挺疼愛他的。”而這個孩子也確實喜歡他。他總是聽這個侄子的,說要玩什麼就玩什麼,雨果是天性不記恨和怨的。

  西裡爾先天不足,是個弱不禁風的孩子——缺乏耐力。

  也許可以說,是那種養不大、活不長的孩子……。

  後來——?

  “克萊索恩小姐,為什麼不讓我遊到礁石那邊去?”

  生氣,執拗,沒完沒了的嘴叨。

  “那兒太遠了,西裡爾。”

  “可我……克萊索恩小姐……。”

  維拉從床上爬起來,走到梳妝台旁,吃了三片阿司匹靈。

  她想:

  “如果我帶著真正的安眠藥就好了。”

  她又想:

  “要是我也想了此一生的話,我就多吃些安眠藥,可不要氰化物!”

  她一想到安東尼馬斯頓七歪八扭的紫青臉,不由得一陣寒戰。

  她走到壁爐架前,又抬頭望瞭望鏡框裡關于印她安小孩兒的歌謠。

  十個印地安小男孩,為了吃飯去奔走;

  噎死一個沒法救,十個只剩九。

  她暗自想道:

  “簡直太可怕了——就象我們今天晚上一樣……。”

  幹嗎安東尼馬斯頓要死呢?

  她可不要死。

  她不能想像要去死……。

  死亡是別人的事……。

第六章

  阿姆斯壯大夫在做夢……。

  手術室裡悶熱得厲害……。

  肯定是他們把溫度調得太高了,汗水從他臉上淌了下來,雙手粘糊糊的,遞手術刀都拿不穩……。

  這把刀銳利得發亮,真美……。

  用這樣的刀子殺人,太容易了,他現在不就是在殺人嗎?……。

  這個女人的身體看上去真個別。本來應該是又粗壯又笨重的,而今卻是一把骨頭,瘦得可憐,臉藏起來了,看不見。

  他殺害的是哪一個呢?

  他記不得了,但是他一定要知道,他該不該問護士?

  護士正在注意他呢。不,他不能問她。她正在起疑心,他看得出這一點。

  但是,誰躺在手術臺上呢?

  他們不應該把臉象這種樣子蓋起來……。

  他能看見這張臉就好了……。

  啊!這樣好多了,一個年青的實習醫生把蓋著的帕子拉掉了。

  艾蜜莉,布倫特,不錯。他就是要殺宛艾蜜莉布倫特,她那雙眼睛多惡毒:她的嘴唇在嚅動,她在說什麼?

  “生即是死,無時無死……。”

  現在她又在笑了,不,護士,別再把帕子蓋上去。我得看看。我得上麻藥。乙醚在哪兒呢?我肯定把乙醚拿來了。

  你把乙醚弄到哪兒去啦,護士?“教皇的新城堡”(一種名酒——譯者注)?行,那樣也行。

  把帕子拿開,護士。

  當然!我早就知道,這是安東尼馬斯頓!臉色青紫,還歪扭著。但是他並沒有死,他在笑呢。我對你說他正在笑著呢!把手術台都晃動了。

  瞧著點兒,夥計,瞧著點兒。護士,扶穩了——扶篆……。

  猛然一驚,阿姆斯壯大夫醒了。天色已經大亮,陽光正照進房間。

  而且,正有個人向他彎著腰——在推他呢!那是羅傑斯。

  他臉色煞白,正在喊著:“大夫——大夫!”

  阿姆斯壯大夫完全蘇醒了。

  他從床上坐起來,急急忙忙地問道:

  “怎麼啦?”

  “我妻子,是我妻子,大夫。我沒法弄醒她,天哪!我沒法弄醒她,而且——我覺得,她看上去不太對勁啦。”

  阿姆斯壯大夫又快又利索——披上晨衣,就跟著羅傑斯走了。

  他在羅傑斯太太甯靜地躺著的床邊俯下身去。他搬起那女人冷冰冰的手,翻了翻她的眼皮,一連擺弄了好幾分鐘才直起腰杆兒,從床邊轉過身來。

  羅傑斯低聲問道:

  “她——是——她是——?”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乾巴巴的嘴唇。

  阿姆斯壯點點頭。

  “對,她去世了。”

  他的眼睛看著站在他面前的這個男人。頗有所思。接著他挨個兒走向床邊的桌子,漱洗池,又回到長眠的女人身旁。

  羅傑斯說道:

  “是她——是——她的心髒——,大夫?”

  阿姆斯壯大夫隔了一兩分鐘才回答說:“她平時身體情況如何?”

  “有點風濕玻”

  “最近瞧過什麼醫生嗎?”

  “醫生?”羅傑斯瞪著眼,”我們倆好多年都沒上醫生的門了。”

  “你沒有什麼理由可以認為她有心髒病吧?”

  “沒有,大夫。我一直不清楚。”

  阿姆斯壯說道:

  “她睡眠好嗎?”

  這次羅傑斯把眼睛避開了,兩手握在一起,不安地搓著,嘴裡嘟囔著:“她睡得不特別好——不好。”

  大夫釘住問道:

  “她是否吃點什麼藥幫助睡眠呢?”

  羅傑斯吃驚地盯著他。

  “吃藥?幫助睡眠?我沒聽說過,我肯定她沒有。”

  阿姆斯壯走向漱洗池。周圍放著不少瓶子。發油,香水,潤腸藥水,潤膚甘油,漱口水和牙膏等等。

  羅傑斯幫著打開了梳妝台的抽屜,從這兒翻起,他們一直翻到五屜櫃。哪兒都找不到什麼安眠藥片或藥劑。

  羅傑斯說道:

  “除了你給她的之外,昨晚上她沒吃別的……。”

  正九點敲響早飯鐘時,誰都起來了,正等著招呼在一起吶。

  麥克亞瑟將軍和法官一塊兒在外面平臺上踱著步,隨便聊著對政治局勢的看法。

  維拉克萊索恩和菲力浦隆巴德爬上房後島上的最高點,碰見威廉亨利布洛爾也在那裡,正站著眺望遠處的岸邊。

  他說道:

  “還沒看到摩托艇的影子。我一直在守著呢。”

  維拉含笑說道:

  “德文郡是個貪睡懶起的地方,做起事來總是拖拖拉拉的。”

  菲力浦隆巴德眼望它處,望著海的那一邊。

  他驟然說道:

  “你們看天氣怎麼樣?”

  布洛爾瞟了天空一眼,判斷說:

  “依我看,沒問題吧。”

  隆巴德尖起嘴唇打了個忽哨說:

  “我說,熬不過一天就得起風。”

  布洛爾說道:

  “是風暴嗎——呃?”

  坡下傳來了鐘聲。

  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吃早飯了!好,我能來上點兒。”

  他們走下斜坡的時候,布洛爾思慮重重地對隆巴德說道:“你知道,這件事可苦了我了一一這小夥子幹嗎要幹掉他自己!昨兒晚上我想了一晚上都沒有想通。”

  維拉在前面不遠處走著。隆巴德放慢了腳步,說道:“有各種設想嗎?”

  “我在找證據,首先是意圖。我想應該說他挺闊氣。”

  艾蜜莉布倫特經過客廳的落地長窗,迎了上來。

  她尖聲問道:

  “船來了嗎?”

  “還沒有。”維拉說道。

  他們往裡面走,去吃早飯。食櫃上擱著一大盤醃肉雞蛋,還有茶和咖啡。

  羅傑斯打開門讓他們進去,跟著在外面隨手帶上了門。

  艾蜜莉布倫特說道:

  “這個人今天早晨看來不大對勁兒。”

  阿姆斯壯大夫這時正靠窗站著,他清了清嗓子,說道:“今天早晨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請——呃——大家包涵著點。今天早晨這頓早飯夠羅傑斯一個人忙乎的了,羅傑斯太太今天早晨可——呃——幹不了。”

  艾蜜莉布倫特尖聲問:

  “那個女人怎麼啦?”

  阿姆斯壯大夫隨隨便便地說道:

  “我們還是用早點吧!否則蛋要涼了,吃完了,我有點事同大家談談。”

  大家都領會了,都去盛了吃的,取了咖啡和茶,開始吃飯。

  心照不宣,誰都閉口不提本島的事,而是東拉西扯地隨便聊流行的新聞,國外的啦,體育界的啦,還有什麼洛克奈斯的怪物最近又出現啦。

  就這樣,杯盤撤走以後,阿姆斯壯大夫稍稍地把椅子往後挪了挪,然後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開口了。

  “我認為還是等諸位用完早點後再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你們的好。羅傑斯太太在睡夢中去世了。”

  隨即出現了驚叫聲,震駭聲。

  維拉驚呼道:

  “太可怕了!我們來到之後,出了兩條人命!”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眯起雙眼,用他細小但字字清晰明確的聲音說道:“喔——真有意思——那麼,死因呢?”

  阿姆斯壯聳聳肩膀:

  “一下子說不清楚。”

  “一定要解剖屍體嗎?”

  “當然,我沒法出具證明。對這個女人的健康情況,我一點也不瞭解。”

  維拉說道:

  “她看上去精神非常緊張。昨天晚上又受了一次驚嚇。

  可能是心髒出了毛玻我看是的。”

  阿姆斯壯大夫乾巴巴地說道:

  “她的心髒出了毛病,不再跳動了。這倒是真的——但問題是為什麼出了毛玻”從艾蜜莉布倫特嘴裡進出來兩個字。這對聽著的一夥人來說,真是又有分量又乾脆。

  “良心!”她說道。

  阿姆斯壯向她轉過身去。

  “你說這個話具體指什麼?布倫特小姐?”

  艾蜜莉布倫特從她緊閉著的嘴裡又尖刻地說出來:“你們全都聽見了的。人家告了她,也告了她丈夫,說他們蓄意謀殺了他們原來的東家——一位老太太。”

  “你認為呢?”

  艾蜜莉布倫特說道:

  “我看那個控告是真實的。昨天晚上你們都看見了。她壓根兒癱了,暈過去了。把她的罪孽重新翻騰出來,這個打擊她可受不了。乾脆說,她就是嚇死的。”

  阿姆斯壯大夫不無疑慮地搖著頭。

  “也許是這樣,”他說道,“但是在進一步瞭解她的健康情況之前,誰也不能這樣肯定。如果心髒方面確實衰弱的話——”艾蜜莉布倫特安詳冷靜地說道:“要是你這樣說的活。好吧,就叫作天命吧。”

  一下子,誰都吃了一驚。布洛爾先生不安地說道:“這未免把問題扯得太遠了吧,布倫特小姐。”

  她瞧著大家,兩眼熠熠發光,連下巴頦也翹了起來。她說道:“你們認為一個有罪的人不可能因為震懾於上帝的威怒而倒斃嗎,我認為可能。”

  法官摸著下巴。他帶著稍許有點諷刺意味的聲調輕聲說:“我親愛的夫人,根據我對為非作歹的瞭解,天命總是把服罪和懲罰的工作留給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來處理的——而處理起來又總是困難重重的,別無捷徑可循埃”艾蜜莉布倫特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膀。

  布洛爾粗魯地說道:

  “昨天晚上她上床以後吃過啥,喝過啥了?”

  阿姆斯壯說道:

  “啥也沒有。”

  “沒有嗎?連一杯茶、一杯水都沒有嗎?我敢打賭說她喝過一杯茶。這類事情總是這樣的。”

  “羅傑斯一口咬定她什麼東西也沒有吃過。”

  “啊!”布洛爾說道,“他就是會這樣說的。”

  他的語調是如此地煞有介事,使大夫盯著他瞧了半天。

  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這樣說來,你就是這麼想的咯?”

  布洛爾氣勢洶洶地說道:

  “怎麼,不行嗎?昨天晚上的控告是我們人家都聽見的。

  也許是捕風捉影——盡是些胡話!反過來說,也可能不是呢!

  姑且說控告是實吧。羅傑斯和他那位太太幹掉了那個老太太,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又怎麼想呢?他們一直是心安理得——”維拉打斷了他的說話,低聲說道:“不對,我不覺得羅傑斯太太是那麼心安理得。”

  布洛爾對別人打斷自己的話有點不高興。他瞟著她的眼神似乎說,“也是婆婆媽媽的。”

  他繼續說道:

  “那也是可能的。但按照他們自己的想法、眼前無論如何並沒有什麼危險。然而,昨天晚上,某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妖魔鬼怪來了個竹筒倒豆子,結果如何呢?那個女人垮了——垮得七零八碎了。注意到了嗎?當她剛剛蘇醒過來時,那個當丈夫的又是怎樣恐嚇她的呢?根本沒有一點兒當丈夫的應該有的焦急!就是一丁點兒也沒有!他就象熱鍋上的螞蟻那樣,怕得要死,生怕她會說出些什麼來。”

  “所以就請諸位想想吧!他們作了案,脫了身。萬一整個事情抖落了出來,那又會出現什麼情況呢?十有八九,那個女人會和盤托出。她沒有那個膽量頂住,熬過去的。她就是這麼一個——對她丈夫來說,一個活生生的禍害。男的沒問題。就是在閻王爺面前,他撒謊也不會臉紅——但他就是把握不住她。要是她一撅不振,他的腦袋就危險啦!這樣一來,他就在茶裡偷偷擱了些什麼,而她的嘴也就永遠永遠地閉上了。”

  阿姆斯壯慢條斯理地說道:

  “在她床邊,沒有空茶杯——什麼也沒有,我看過了。”

  布洛爾不禁嗤之以鼻:

  “當然不可能有。她喝完之後,他首先幹的就是把杯碟拿走,仔細涮洗幹淨。”

  冷場了。後來,麥克亞瑟將軍又懷疑地說道:“可能是這樣。但是我很難相信一個男人竟然可能對自己的妻子做出這種事情來!”

  布洛爾嘿嘿一笑說:

  “當一個男人連自己腦袋都保不住了的時候,他就顧不上什麼男恩女愛的了。”

  又是冷常誰也沒有開口,門開了。羅傑斯走了進來。

  他一邊說,一邊挨個兒看著大家:

  “各位還要我給大家煮點什麼嗎?我知道,吐司少了點,真抱歉。因為麵包不夠了。岸上還沒有把新麵包送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他問道:“摩托艇通常在什麼時候開來?”

  “七點到八點之間,先生。有時候八點過一點兒。不知道弗雷德納拉科特今天早上幹什麼去了。如果他有病,他會派他兄弟來的。”

  菲力浦隆巴德問:

  “現在什麼時候啦?”

  “差十分十點,先生。”

  隆巴德挑了挑眉毛,自個兒慢慢地點著腦袋。

  羅傑斯等著,過了一兩分鐘說:

  麥克亞瑟將軍突然間迸出一句話來:

  “關于你太太的事,我深表痛心,羅傑斯。醫生方才正在對我們講起這件事。”

  羅傑斯低下了頭。

  “是的,先生。我謝謝你,先生。”

  他拿起裝醃肉的空盤子,走出去了。

  又是一片寂靜。

  在外面地平臺上,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關於這只摩托艇……。”

  布洛爾望著他。

  布洛爾點點頭說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隆巴德先生。我也在用同樣的問題問我自己:差不多兩小時前摩托艇就該到了。它沒到吧?

  什麼緣故呢?”

  “找到答案了嗎?”隆巴德問道:

  “這並不意外——這是我說的——這是一碼事。同整個事情都有聯系的。”

  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那麼,你認為它不會來了?”

  忽然,在他們兩人身後,一個不耐煩的聲音說道:“摩托艇不會來了。”

  布洛爾微微扭動著他方正厚實地肩膀,深思地審視著後來說話的人。

  “您也是這樣想嗎,將軍?”

  麥克亞瑟將軍大聲說道:

  “當然它不會來。我們都盼望著這條船把我們送出小島。

  要知道這才是整個事件的內容呢。也就是我們離不開這個島子了……,誰也別想離開……,這就是結局,瞧——萬事大吉……。”

  他猶豫了一會幾,又用一種低沉而異樣的聲音說道:“那就是安息——真正的安息。葉落歸根——不必再紛紛擾擾……。是的,安息了……。”

  他猛然轉過身去,走開了。先是沿著平臺,接著走下斜坡,趔趄著身子,向海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島的盡頭,那裡的礁石疏疏落落地一直通向水中。

  他走起路來有點蹣跚,像是半睡不醒似的。布洛爾說道:“又來了一個鬼迷心竅的!看來,到頭來該幫子人都會搞成這副德性!”

  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我不相信你也會這樣,布洛爾!”

  這位前探長笑了起來。

  “要讓我也昏了頭,那可不容易。”他冷漠地說,“而且,我同樣不相信你也會這樣,隆巴德先生。”

  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此刻我自己感覺相當正常。多謝了。”

  阿姆斯壯大夫走到平臺上來了,他站著遲疑了一會兒。

  左邊的是布洛爾和隆巴德,在他右邊的是沃格雷夫。沃格雷夫低著腦袋,信步踱過來又踱過去。

  阿姆斯壯起初拿不定主意,隔了一會兒,終于向沃格雷夫走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羅傑斯匆忙從屋裡走了出來。

  “我能同你說句話嗎,先生?”

  阿姆斯壯轉過身去。

  他眼前看到的情景,使他大吃一驚。

  羅傑斯的臉在抽搐著,顏色是青灰的,雙手在打哆嗦。

  這副模樣和他在幾分鐘前那種克制自若的神態形成了強烈的對照,阿姆斯壯不由得大吃一驚。

  “我請你,先生,請你聽我說句話,請到裡面來,先生。”

  醫生回過身去,同失魂落魄地管家一起又進了屋子。他說道:“怎麼回事,你,鎮靜點!”

  “請這邊來,先生,這邊。”

  他打開了餐廳的門。大大走了進去,羅傑斯跟進去之後,隨手帶上了門。

  “好吧,”阿姆斯壯問道,“怎麼回事?”

  羅傑斯喉頭的肌肉在顫動,他拼命咽著口水,一個字一個字地迸出來說:“這兒還在出事情呢,先生,我實在想不通。”

  阿姆斯壯厲聲說:“事情?什麼事情?”

  “你可能認為我發瘋了,先生。你可能會說這沒什麼。

  但是,總得解釋得通啊,先生。總得解釋得通埃因為這說不過去啊!”

  “行了,老兄,告訴我怎麼回事?別再打啞謎了。”

  羅傑斯又咽了咽口水說:

  “是那些小瓷人,先生。就是在桌子正中的那些。那些小瓷人,一共十個,本來是十個。這一點我可以發誓,一共是十個。”

  阿姆斯壯說道:

  “是的,十個。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們還數來著。”

  羅傑斯挨近了點。

  “就是這個問題,先生。昨天晚上,我收拾桌子的時候,只有九個了,先生。我注意到了,也感到奇怪。但無非是這麼一想而已。不過,今天早晨,我擺桌子的時候,沒注意。

  因為我心裡這樣那樣的可亂著吶。

  “但是,現在,先生,我正打算收拾。請您自己看看吧,別說又該不相信我了。

  “只有八個了,先生!只有八個,這叫人想不通吧?只有八個……。”

第七章

  早飯以後,艾蜜莉布倫特提出,請維拉克萊索恩同她一起再爬到島子頂上去眺望船來了沒有,維拉同意了。

  空氣清新,海面上泛起陣陣小白浪花,還沒有漁舟出海,也沒有摩托艇的蹤影。

  斯蒂克爾海文村子的模樣還看不真切,只有高處的山坡——一座峨然突出的紅色岩崖掩映著小海灣。

  艾蜜莉布倫特說道:

  “昨天送我們來的那個人,看上去不像是靠不住的。今天早晨這麼晚了他還不來,實在很奇怪。”

  維拉沒說什麼。她正在努力克制著越來越嚴重的驚慌不安。

  她生氣地暗自說道:

  “你千萬要保持冷靜。這哪象你啊,你不是總能把握得住自己嗎?”

  隔了一會兒,她說話了:

  “我但願他會來。我——我真想離開。”

  艾蜜莉布倫特毫無表情地說道:

  “我相信我們是人同此心啊!”

  維拉說道:

  “全部是那麼不可思議……,似乎是亂來一氣。”

  這位上年紀地婦女突然不由自主地說道:“我真悔恨自己怎麼輕易上了當。只要稍微審查一下,那封來信其實是荒謬可笑的。可是,那時候我竟然不加懷疑——毫不懷疑。”

  維拉象木頭人似地應聲說道:

  “我看也是。”

  “太想當然了。”埃來莉布倫特說道。

  維拉戰戰兢兢地長吸了一口氣說道:

  “你真的認為是——象你在吃早飯時說的那樣?”

  “說得明確些,我親愛的,你具體指什麼呀?”

  維位低聲說:

  “你真的認為羅傑斯和他那口子幹掉了那位老太大?”

  艾蜜莉布倫特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海的那邊。過了一會兒她說道:“我個人肯定這樣認為。你的看法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看。”

  艾蜜莉布倫特說道:

  “所有一切都證明瞭我的看法。那個女人暈過去了,而男的呢,失手掉了咖啡盤子,還記得吧?還有他那種解釋的方式,聽上去就是假的。是啊!我看是他們幹的。”

  維拉說道:

  “她的樣子,看來——連自己的影子都怕啊!我還從來沒見過一個害怕成這樣的女人……,一定是有什麼東西在日日夜夜地折磨著她……。”

  布倫特小姐喃喃地說道:

  “我還記得小時候幼兒園裡掛著的一條箴言說:‘有罪之人逃不脫。’對極了,說得是。‘有罪之人逃不脫’。”

  維拉慌忙站起來說:

  “那麼,布倫特小姐……布倫特小姐……這樣說來……。”

  “怎麼啦,我親愛的?”

  “那些呢?那些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所有其它的那些控告藹—那些——那些不是真的嗎?

  但是,要說羅傑斯兩口子那件事是真的話——”她說不下去了,思想大亂了,表達不清楚。

  艾蜜莉因困惑不解而緊皺著的雙眉疏展開來了。

  她說道:

  “啊,現在我懂得你的意思了。比如,那位隆巴德先生,他承認他使二十一個人陷於非命。”

  維拉說道:

  “他們只不過是些土人而已……。”

  艾蜜莉布倫特尖銳地說道:

  “不管是黑是白,他們都是我們的兄弟。”

  維拉心想:

  “我們的黑人兄弟——我們的黑人兄弟!喔,我要大笑,我要發狂,我要忘乎所以……。”

  艾蜜莉布淪特繼續深思地說道:

  “當然,其中有些控告完全是捕風捉影和荒謬可笑的。

  譬如指責法官的那條。他不過是在他的公職範圍內履行了他的職責而已。還有,象那個以前的蘇格蘭場(指英警察局——譯者注)人員以及我的那條,都是。”

  她頓了頓又說下去:

  “自然,考慮到昨天晚上的具體情況,我並沒打算說什麼。在男人們面前議論那個問題不合適。”

  “不合適嗎?”

  維拉聽出了神。布倫特小姐安詳地說下去:“比阿特麗斯泰勒是我的傭人。她是個不規矩的姑娘——我發覺得太晚了。我完全看錯了她,她的表現好極了,又幹淨,又聽話。我是很寵愛她的。當然,所有這些全是假相。

  她是個品德敗壞、放蕩不羈的女孩子。真惡心!總有好一陣子以後,我才發現她已經是象她們所說的那樣‘出了問題’了。”她停頓了一下,皺起秀氣的鼻樑以示不屑。“真使我大吃一驚。她父母也是規規矩矩的人,從小到大管教她很嚴。我對他們毫不姑息這丫頭的不端行為這一點,還是很滿意的。”

  維拉眼睛盯著布倫特小姐問道:

  “後來出了什麼事了?”

  “自然,我家裡一分鐘也容不得她。我不願意讓誰說我包庇傷風敗俗的事。”

  維拉低聲問道:

  “後來呢——她出了什麼事了?”

  布倫特小姐說道:

  “那個沒人要的東西,良心上背了一條罪過還不夠,還要造孽。自己去尋了短見。”

  維拉話說得更輕了,一幅驚恐萬狀的臉相。

  “她自殺了?”

  “就是,她投了河。”

  維拉一陣戰栗。

  她呆呆地瞪著布倫特小姐平靜文雅的神態,說道:“當你聽說她這樣做了以後,你有什麼感覺?你難受過嗎?自我譴責過嗎?”

  艾蜜莉布倫特端正了一下姿態。

  “我?我有什麼可以譴責自己的?”

  維拉說道:

  “但是,如果說就是因為你的——狠心腸——逼得她出此下策的話……。”

  艾蜜莉布倫特狠狠地說道:

  “她自作——咎由自泉—她自受。要是她規規矩矩安分守已,這些事情本來就不會發生的,”她轉過臉來沖著維拉,毫無負疚之意,眼神但然,既冷酷又自信。艾蜜莉布倫特正高居在印地安島之巔,自得于自己的道德修養之中。

  忽然之間——對維拉說來:

  這位小個子的上了年歲的老姑娘不只是稍微有點可笑而已,而是——可怕!

  阿姆斯壯大夫從餐廳走出來,又一次來到了平合上。

  法官正坐在一把椅子裡,安逸地眺望著大海。隆巴德和布洛爾在左邊抽著煙,但沉默不語。

  象上次那樣,大夫又遲疑了一陣子,把眼光落在法官身上了。他有些犯疑,要找個人一塊兒合計合計。法官的頭腦既敏捷又富於條理,這他是領教過了的。他所以還在猶豫不決是因為沃格雷夫法官先生的腦子雖靈,但終究老了,而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阿姆斯壯感到他所需要的卻是聞風而至的男子。

  他打定了主意。

  “隆巴德,我跟你談一句話行嗎?”

  菲力浦一驚。

  “當然。”

  兩人一起離開了平臺。他們走下斜坡,朝海的一邊走去。

  到了誰都聽不見他們的地方,阿姆斯壯說:“咱們會診一下。”

  隆巴德皺著眉頭說道:

  “親愛的老朋友,我可不懂得醫道。”

  “不,不,我是指總的情況。”

  “喔,那可以。”

  阿姆斯壯說道:

  “坦率地說,你現在怎麼看?”

  隆巴德想了想之後才說:

  “你是有所指的吧?”

  “關于那個女人的那樁事,你有什麼看法?你同意布洛爾的道理嗎?”

  菲力浦抬頭噴了口煙,說道:

  “就她的那樁事情看,所說的完全有理。”

  “是這樣。”

  聽口氣,阿姆斯壯似乎松了一口氣。菲力浦隆巴德精得很吶!

  隆巴德又繼續講下去:

  “姑且認為羅傑斯先生和太太那時候順利地得了手,其實,在我看來也沒有什麼辦不到的理由。具體說來,你看他們是怎樣下手的?把那位老太大毒死的嗎?”

  阿姆斯壯慢悠悠地說:

  “也許比這還容易。今天早晨我問過羅傑斯那位布萊迪小姐害什麼病來著。從他的話裡可以聽得出來,不需要在病情及治療方面刨根問底,總是心髒上的那種毛病,用的是亞硝酸戊酯。病一發作,就吸入一支亞硝酸戊酯,亞硝酸戊酯一斷檔——得,輕而易舉地就可以打發她上路了。”

  菲力浦隆巴德沉思著說:

  “竟然如此簡單。可見得也的確是——使他們動心。”

  醫生點了點頭。

  “是啊,用不著主動去做什麼,用不著什麼象砒霜之類的藥毒——啥也不用——只要——聽之任之!而且羅傑斯還連晚趕著去請醫生,他們相信這麼一來,當然,人不知鬼不覺。”

  “而且,就算有人知道,也拿他們沒辦法。”菲力浦隆巴德又添上了一句。

  忽然他皺起眉頭。

  “可見——這說明的問題太多了。”

  阿姆斯壯對這個說法感到迷惑不解:

  “你說什麼?”

  隆巴德說道:

  “我意思是——它揭穿了印地安島的老底兒了。有些犯罪行為,硬是拿兇手沒辦法。羅傑斯兩口子這件事就是一個例子。還有,象老沃格雷夫,他簡直就是用法律殺人。”

  阿姆斯壯急忙說道:

  “那樁事情,你信?”

  菲力浦隆巴德笑了起來:

  “啊,是的,我相信。沃格雷夫殺了愛德華塞頓,沒問題,一清二楚,就象他用刀血淋淋地捅了塞頓一樣。但是他再滑不過了。披著法衣,手持法典,高居大堂之上,殺人不見血啊!因此,按正常法規,對他的這種略施小伎,治得了罪嗎?”

  突然一個念頭象閃電一樣出現在阿姆斯壯的腦海裡:“行醫殺人——手術殺人。安全,保險!𠕇儎塹模浱笤謐約杭依鏌謊𡩋鵲保 *

  菲力浦隆巴德繼續說著:

  “可見得——歐文先生——可見得——印地安島!”

  阿姆斯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好了,我們打破砂鍋問到底了。把我們都弄到這兒來,打算怎麼辦呢?”

  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你看呢?”

  阿姆斯壯立刻說道:

  “讓我們再回過頭去,說幾句那個女人的結局吧。是怎麼搞的?有幾種可能?是羅傑斯怕她說出來而殺了她的呢,還是另一種可能:她神志失常而目尋短見了呢?”

  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自殺,呢?”

  “你看怎樣?”

  隆巴德說道;

  “有這個可能——不錯——如果在這之前馬斯頓不翹辮子地話。不過,在不到十二個鐘頭內連著有兩起自殺,叫人難以接受。再說,你要是告訴我,有個名叫安東尼馬斯頓的歡蹦亂跳的壯小夥子,他不知天高地厚,無憂無慮的,僅僅因為撞倒兩個孩子,送了他們的性命,就誠心誠意地斷送掉自己——不行啊!聽來好笑啊!就算是這樣,毒藥那玩意兒他又是打那兒弄來的呢?據我所知,氰化鉀可不是那種隨便塞在哪個口袋裡到處帶著跑的東西。說來,這可是你的本行。”

  阿姆斯壯說道:

  “頭腦正常的人,誰也不會隨身帶著氰化鉀。只有掏蜂窩的人可能這樣做。”

  “那就是說只有醉心園藝的園丁或者園主人才會有了?

  安東尼馬斯頓也不是這種人呀?我弄不懂的就是氰化物,這個謎還有待於揭開。要麼說,安東尼馬斯頓來這兒之前就蓄意幹掉自己啦,所以是准備好了來的,要麼說……。”

  阿姆斯壯追問他:

  “要麼說?”

  菲力浦隆巴德咧開嘴露出牙齒笑了:

  “幹嗎非讓我說出來?這話不就在你自己的嘴邊嗎?安東尼馬斯頓當然是被謀害的咯。”

  阿姆斯壯大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麼羅傑斯太太呢?”

  隆巴德緩慢地說道:

  “假如沒有羅傑斯太太那件事,盡管疑慮重重,我還有可能相信安東尼是自殺的。反過來說,如果沒有安東尼馬斯頓這件事,我就可能毫無疑慮地完全相信羅傑斯太太是自殺的。如果不是安東尼馬斯頓的死實在難以解釋的話——說是羅傑斯把自己老婆幹掉的,我也相信。現在是兩起死亡,一起緊接著一起,那就需要講講清楚才行了。”

  阿姆斯壯說道:

  “我也許能幫助你弄清楚這個問題。”

  於是,他把羅傑斯告訴他關於兩個小瓷人失蹤的情況又重複了一遍。

  隆巴德說道:

  “對了,印地安小瓷人兒……,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肯定有十個。你說現在只有八個了?”

  阿姆斯壯大夫背誦了起來:

  十個印地安小男孩,為了吃飯去奔走;

  噎死一個沒法救,十個只剩九。

  九個印地安小男孩,深夜不寐真困乏;

  倒頭一睡睡死啦,九個只剩八。

  兩個人對視了一下,菲力浦隆巴德又露出牙齒笑了,扔掉了煙頭。

  “再也沒有這樣見鬼地巧事!安東尼馬斯頓昨天晚飯後死於窒息,或者說噎死了,而羅傑斯奶奶睡過了頭,一覺睡死啦!”

  “於是?”阿姆斯壯說道。

  隆巴德立即把話頭接了過去:

  “於是又出現了一個難題,也就是問題的奧秘所在!未知數!歐文先生!尤納歐文。一個不知所在,無所不在,逍遙自在的狂人!”

  “啊!”阿姆斯壯吸了一口氣,輕松地說:“你同意了。但是,你明白嗎,這又牽涉到什麼問題了?羅傑斯賭咒發誓地說,島上除了我們自己和他以及他老婆外,別無他人。”

  “羅傑斯弄錯了!而且羅傑斯可能在撒謊!”

  阿姆斯壯搖搖頭。

  “我不認為他在撒謊,這個人害怕著吶!害怕得要瘋了。”

  菲力浦隆巴德點點頭。

  他說道:

  “今天上午不會有摩托艇來了。這也對得上茬兒。又是歐文先生近在眼前的小小安排。印地安島勢將與世隔絕,直到歐文先生了結這樁公案為止。”

  阿姆斯壯臉色煞白地說道:

  “你認為——此人一定是個頭號狂人!”

  菲力浦隆巴德變了一種口氣說道:

  “有一點是歐文先生沒想到的。”

  “哪一點?”

  “說來說去,這個島子總歸只是一塊光禿禿地礁石吧?我一次快刀斬亂麻,搜它一傢伙,馬上就可以把尤納歐文老爺搜出來。”

  阿姆斯壯大夫警告說:

  “他危險得很吶!”

  菲力浦隆巴德大笑起來:

  “危險得很?誰害怕大灰狼來著?我要是抓住他,我就成為危險得很啦!”

  他頓了頓又說道:

  “最好我們把布洛爾也找來幫我們幹。關鍵時刻他會是把好手。最好不讓娘兒們知道。至於還有些人,將軍是老掉了牙的,我看是的。而沃格雷夫的本事無非是懶上加懶。就我們三人來幹吧!”

第八章

  同布洛爾一說即成,他對他們的計劃立刻表示同意。

  “你們提到的關於小瓷人的那些事,說明問題完全不那麼簡單,先生們。邪了!敢情是!就是還有一點:你們是不是認為,到現在為止,從所發生的全部事情來看,這個歐文的做法,就是本人不出面,都由你們自己搞呢?”

  “說清楚些,老兄。”

  “聽著,我的意思是這樣的:昨天晚上一咋呼,那個毛孩子馬斯頓先生就受不住,服毒自盡了。那個羅傑斯,也挺不住了,幹掉了自己的老婆!全是由著尤納歐文的擺布。”

  阿姆斯壯搖著腦袋,又著重提到了氰化物的問題。布洛爾對這一點也同意。

  “說實在的,我把這點給忘了,隨身帶著它到處轉悠,確實罕見。但它又是怎樣跑到他的酒裡去的呢,先生?”

  隆巴德說道:

  “我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昨晚,馬斯頓喝了不止一杯。

  他喝最末了一杯同喝上一杯之間隔著不短時間,而他那只杯子就一直擱在桌上或者什麼地方。我想想——不能太肯定,可能是放在靠窗戶的那張小桌子上。窗戶是開著的。也許有什麼人偷偷放了一點氰化物進去。”

  布洛爾不太相信地說道:

  “躲過了我們所有人的眼睛,先生?”

  隆巴德冷冷地說道:

  “我們都——忙著別的呢。”

  阿姆斯壯慢條斯理地說道:

  “這不錯。我們當時都給嚇住了。大家在屋子裡團團轉,嚷著,可惱火啦!光顧著說自己的事了。我看還是有可能的……。”

  布洛爾聳了聳肩膀。

  “事情明擺著,一定是這樣幹地!話就說到這裡為止,各位,我們動手吧!有誰碰巧帶著槍吶?也許誰也想不到會用得上它吧?”

  隆巴德說道:

  “我帶著一支。”他拍了拍口袋。

  布浴爾睜大雙眼,用裝得漫不經心卻顯然裝過了頭的聲音說道:“老帶著這個玩意兒嗎,先生?”

  隆巴德說道:

  “常帶著。我常到那些不尷不尬、不三不四的地方去,這你們都知道。”

  “明白了,”布洛爾接著又說,“可是,也許你還從來沒有到過象你今天所到的這種更尷尬得多的地方吧!要是真有這麼一個瘋子藏在島上,他完全可能配備有良好的武器——更甭提有兩三把刀子匕首之類的了。”

  阿姆斯壯乾咳著。

  “這點興許你錯了,布洛爾!殺人狂不一定都是張牙舞爪、大打出手的。他們多數是斯斯文文的隨和人物。”

  布洛爾說道:

  “我可感覺不出來我們這兒的那位會是這種人,阿姆斯特郎大夫。”

  三個人開始在島上兜起圈子來。

  結果沒想到事情竟這麼簡單。島的西北角,也就是沖著大陸沿岸的那一邊,直挺挺的懸崖直插海底,崖壁是光溜溜地一片。島上別處,無一樹木,幾乎暴露無遺。三個人仔仔細細、有條不紊地搜查著,真是把個印地安島從島頂到水邊上上下下走了個遍了。一寸一寸地探摸,哪怕一丁點兒不尋常的岩石褶子和任何一個可能通向洞窟的旯旮,都不漏過。然而,就是沒有洞,也沒有窟窿!

  他們繞著水邊走,最後來到了麥克亞瑟將軍獨坐遠眺水天一色的地方。這裡,只有層層疊疊的波浪拍打著礁石濺起浪花,寧靜極了!老人筆挺地坐著,雙眼直愣愣地望著水準線。

  這幫搜島的人走過去時,他全然沒有注意。這種漠然的態度,至少使三人中的一個人稍微感到有些不安。

  布洛爾心裡想:

  “這不對頭——看上去像是中了什麼魔似的。”

  他清清嗓子,擺出一副准備好好聊上一陣子的架勢說:“您真會給自己找個安逸的好地方啊,先生。”

  將軍皺起眉頭,回頭掠過一眼,說道:

  “沒多少時間了——太少了。我務請各位別來打擾我。”

  布洛爾十分親切和藹地說道:

  “我們不打擾你。我們在島上轉一圈,可以這末說吧。

  就是有點懷疑,也許有人正躲在島上。”

  將軍還是皺著眉頭說:

  “你們不懂藹—你們根本不懂。請走開吧。”

  布洛爾走開了。他走到另外兩人那裡說道:“他瘋了……,同他講,沒用。”

  隆巴德有點好奇地問道:

  “他說什麼啦?”

  布洛爾聳了聳肩膀:

  “什麼時間不多啦,他不願意別人打擾他啦。”

  阿姆斯壯大夫也皺起眉頭來了。

  他喃喃地說道:

  “現在,我擔心……。”

  搜島宣告結束了,三個人站在全島的制高點上俯視著遠處的大陸,沒有船隻出海,海風吹來,新鮮氣息越來越濃了。

  隆巴德說道:

  “沒有船出海,風暴要來了。傷腦筋的是,這兒望不見村子,沒辦法發個信號什麼的。”

  布洛爾說道:

  “今晚上我們弄堆篝火試試。”

  隆巴德皺著眉頭說道:

  “壞就壞在也許這些都是安排好了的。”

  “怎麼安排的,先生?”

  “我哪裡知道?也許會是開個玩笑什麼的。把我們放逐到這個島上,任你發什麼信號也不理睬,諸如此類的。譬如,對村子裡說,這兒在賭著東道呢。反正,可以胡扯唄。”

  布洛爾半信不信地說道:

  “你以為村子裡的人就信啦?”

  隆巴德冷淡地說道:

  “哼,假的比真的還有人信!要是有人對村裡人說,別去理睬這個島子,讓不知何許人的歐文先生悄悄地把他的客人們都幹掉了再說——你認為他們會相信嗎?”

  阿姆斯壯大夫說道:

  “一開始,連我自己也無論如何不信,而今……。”

  菲力浦隆巴德用牙齒咬著嘴唇說道:

  “而今——就是這個話!大夫,這是你說的!”

  布洛爾盯著水面說:

  “我想,不至於有人爬到水下去吧!”

  阿姆斯壯搖搖頭。

  “我看不會。再說這麼陡,哪兒藏得住人啊?”

  布洛爾說道。

  “也許崖壁上有窟窿。現在如果有條船,我們就能繞島劃一圈。”

  “如果有船,我們全體已經在返岸的途中了。”

  “說得對,先生。”

  隆巴德突然說道:

  “我們可以把這座崖壁摸透。這裡只有一個地方藏得住人——就在右邊靠下麵那裡。你們哪一位能弄到根繩子,可以把我放下去探個究竟。”

  布洛爾說道:

  “還是弄清楚的好。雖然,乍一看——看起來似乎挺可笑的。我來找找,看能不能弄到根繩子什麼的。”

  他徑直地朝著屋裡跑去。

  隆巴德看了看天空,雲塊正在集結著,風勢增強了。

  他側目看了阿姆斯壯一眼說:

  “你倒是鎮靜得很,大夫。在想些什麼呢?”

  阿姆斯壯慢慢地說道:

  “我正在想老麥克亞瑟到底瘋到什麼程度了……。”

  整個上午,維拉都心神不寧,她躲著艾蜜莉布倫特。

  布倫特使她害怕,她討厭布倫特。

  布倫特小姐呢,端了張椅子坐在房子的犄角裡,正好躲開風道。她坐在那裡編織著什麼。

  只要維拉一想到她,就好象看到一張灰白色淹死人的臉,頭發上纏掛著海草……。這張臉曾經很好看——好看到可能把什麼東西都不放在眼裡的程度——如今,這張臉卻連憐憫和恐懼都沒有了。

  艾蜜莉布倫特鎮靜如常,一本正經地坐著織毛衣。

  大平臺上,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蜷縮在一張門房用的椅子裡,腦袋幾乎縮到了脖子裡。

  維拉瞧著他的時候,就好象看到了站在被告席上的那個人——有著藍眼珠,一頭美發,一張困惑而害怕的臉相的小夥子,愛德華塞頓。想像之中,她似乎又看到法官用衰老的雙手戴上了法官帽子,開始宣讀判決……。

  隔了一會兒,維拉信步向海邊走去,她沿著海邊一直走到了島地盡頭。一個老人正坐在那裡傻望著天邊。

  麥克亞瑟將軍看見她走近,動了一下。他扭過頭來——臉上現出了疑慮、惶惑、奇特而複雜的神情。維拉深深一驚。將軍死盯著她看了半晌。

  她心裡想:

  “多麼古怪。就好象他已經清楚……。”

  他說道:

  “啊!原來是你!你是來……。”

  維拉在他身邊坐下說道:

  “您喜歡坐在這兒看海嗎?”

  他和氣地點點頭。

  “是的,”他說道,“使人神往啊!我看,這真是一個等待的好地方。”

  “等待?”維拉立刻說,“您在等待著什麼吶?”

  他還是和和氣氣地說:

  “未日。可是,我以為你不是早已知道了嗎?這不是事實嗎?我們都在等待著自己的末日。”

  這麼一來,她連說話都哆裡哆嗦的了:

  “您這是什麼意思?”

  麥克亞瑟將軍莊嚴地說道:

  “我們哪一個人都離不開這個島子了。這是安排好了的。

  當然,你完全清楚這一點。也許你還悟不透這就是解脫。”

  維拉不解地問道:

  “解脫?”

  他說道:

  “是地。當然,你還太年青……,你還沒接觸到這個問題。但是,這個問題就要來了!一個人當發覺自己一切都幹完了——從此以後無事一身輕了,也就是謝天謝地解脫了。有一天你也會有這種感覺的……。”

  維拉嘶啞地說道:

  “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麼。”

  她感到手指頭一陣陣地痙攣。突然,對這個文文靜靜的老軍人害怕起來了。

  他樂滋滋地說道:

  “我告訴你,我是愛菜斯利的。我愛她,愛極了……。”

  維拉問他道:

  “萊斯利是您的太太嗎?”

  “是的,是我的妻子……,我愛她——有這樣一個妻子,我可得意啦。她,多漂亮——多開朗。”

  他靜默了一兩分鐘,接著又說道:

  “是的,我愛萊斯利。就是因為這一點,我才這樣幹的。”

  維拉說道:

  “你是說——”她停住了。

  麥克亞瑟將軍心平氣和地點了點頭:

  “現在再抵賴也沒用了——再抵賴也得完蛋了。是我把裡奇蒙送上死路的。我看,這也算得上是一種謀殺。聽來多奇怪。謀殺——而我一直奉公守法。但在當時說什麼也和謀殺扯不到一塊兒。事後也不後悔。‘這小子,就是該!桝𠕇𤦤揖褪欽餉聰氳摹?珊罄礎峯峯!*

  維拉的聲音變了,她說道:

  “是埃後來?”

  他惘然若失地搖著腦袋,看上去既困惑又有點傷感。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瞧,什麼都變樣了。我不知道萊斯利是不是看出來了……,我看不至於。但是你知道,從此以後我再也不瞭解她了。她離我太遠了,遠得我接近不了她。而後來,她就死了——我也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維拉說道:

  “一個人了——一個人了——”岩石那邊傳來了她說話的回音。

  麥克亞瑟將軍說道:

  “未日來臨時,你也會高興的。”

  維拉站起來,尖聲說道:

  “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他說道:

  “我懂,我的孩子,我懂……。”

  “你不懂,你什麼也不懂。”

  麥克亞瑟將軍又只顧自己去看海了,似乎壓根兒不知道她在後面站著。

  一面他還在輕聲細語地說著:

  “菜斯利……?”

  布洛爾胳臂上拎著一圈繩子從屋子裡回來時,在原來那個地方,他看見阿姆斯壯正盯著水面往下瞧呢!

  布洛爾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隆巴德到哪裡去了?”

  阿姆斯壯不在意地回答說:

  “去證實他的想法或者什麼去了,一會兒就回來。聽我說,布洛爾,我真擔心。”

  “我的說法是我們都在擔心。”

  大夫不耐煩地擺擺手:

  “當然,當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在考慮著麥克亞瑟老頭的問題。”

  “他怎麼啦,先生?”

  阿姆斯壯大夫回答的口氣是冷酷無情的:“我們要找的正是一個瘋子,麥克亞瑟有可能嗎?”

  布洛爾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說道:“你的意思是說他愛殺人?”

  阿姆斯壯懷疑地說道:

  “我原不該這麼說的。眼下不該說。當然咯,在精神病方面,我不擅長。其實,我也沒有好好跟他聊過——沒有從這個角度研究過他。”

  布洛爾懷疑地說道:

  “說他老糊塗了,同意!但我不會說……。”

  阿姆斯壯沒讓他說下去,極力想使自己重新鎮靜下來。

  “也許你是對的。見鬼,一定有什麼人藏在這個島上!

  啊!隆巴德來了。”

  他們小心地把繩子拴牢。

  隆巴德說道:

  “我會盡量留神自己的。你們只要注意著繩子是否突然抽緊就行了。”

  阿姆斯壯同布洛爾站在那裡瞧著隆巴德往下爬,隔了一會兒,布洛爾說道:“爬得挺象一隻貓,是不?”

  他的口氣裡另有一種味道兒。

  阿姆斯壯大夫說道。

  “我倒認為他先前想必有過點爬山的經驗。”

  “也許吧。”

  兩個人都不作聲了。一會兒,這個前探長說話了:“總之,這位仁兄很不尋常,你懂得我說的意思嗎?”

  “什麼?”

  “他是個特殊人物。”

  阿姆斯壯不相信地說道:

  “何以見得?”

  布洛爾叨咕了幾句。隨後說道:

  “我不清楚——具體的。可我是一丁點兒都不會信任他的。”

  阿姆斯壯大夫說道:

  “我看他是個闖江湖的。”

  布洛爾說道:

  “我看他是個闖江湖的。”

  布洛爾說道:

  “要說闖江湖的話,我敢打賭,他幹過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停了停,又繼續說下去,“你是不是正好帶著把槍哪,大夫?”

  阿姆斯壯傻瞪著眼說:

  “我?上帝知道,沒有!我幹嗎要帶槍?”

  布洛爾說道:

  “隆巴德幹嗎要帶槍?”

  阿姆斯壯疑心地說道:

  “我想——習慣吧。”

  布洛爾鼻子裡哼了聲。

  繩子忽然拉緊了。有這麼一陣子,他們雙手使勁攥著後來,繩子又松了,布洛爾說道:“總說習慣啊,習慣的!要是隆巴德先生光臨窮鄉僻壤,帶把槍,那滿對頭;帶個汽油爐子,睡袋和一些臭蟲粉之類的,也無可非議。但是今天到這兒來也帶上這一整套行裝,就是‘習慣’兩字也解釋不通吧。只有在小說裡,才會把帶著手槍到處跑,說成是理所當然的吶。”

  阿姆斯壯大夫迷惘不解地搖搖頭。他們靠在一起,注意著隆巴德的動作。他搜索得很徹底。很快他們就看出來了,那全是白費勁。眼下,隆巴德已經往上爬到了崖壁盡頭。他抹著前額把汗水擦掉。

  “好吧,”他說道,“我們沒辦法了。前面就是房子了,無處可走了。”

  那所房子很容易地就搜完了。他們先搜外圈幾幢樓房,然後再集中精力搜主樓。從廚房食櫃裡翻出來的羅傑斯太太的卷尺,幫了他們的大忙。沒有什麼犄角旯旮沒有搜到的。

  新式建築不存在什麼隔牆暗樓,哪兒都是寬闊而敞開的。他們從樓下搜起,搜到樓上臥房那一層。上樓時,從窗戶裡看見羅傑斯正托著一盤雞尾酒向平臺走去。

  菲力浦隆巴德低聲說:

  “出奇的牲口,了不起的傭人。竟然能夠不動聲色,照常辦事。”

  阿姆斯壯則頗為贊賞地說:

  “羅傑斯確實是第一流的管家。我得實話實說!”

  布洛爾說道:

  “他老婆也是個相當出色的廚師。那頓晚飯——昨天晚上……。”

  他們走進了第一間臥室。

  五分鐘以後,他們又回到了樓道口。沒人藏著——也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布洛爾說道:

  “這裡有座小樓梯。”

  阿姆斯壯大夫說道:

  “那是通底下人房間的。”

  布洛爾說道:

  “屋子頂棚底下一定有個地方——什麼水槽、水池子等等,都在那裡。那是可能性最大的地方——也只有這個地方了!”

  就在他們正站在那裡的時候,他們聽見頭頂上有聲音,一種輕輕的、偷偷摸摸的腳步踩在頭頂上的聲音!

  他們三人全都聽見了。阿姆斯壯一把抓住布洛爾的胳臂,隆巴德伸出一個指頭讓他們兩人別出聲:“靜——聽。”

  又有了——有人在輕輕地、鬼鬼祟祟地挪動著,就在頭頂上。

  阿姆斯壯咬著耳朵說道:

  “其實,這個人是在臥室裡,在那邊羅傑斯太太停屍的房間裡。”

  布浴爾也咬著耳朵回答說:

  “就是!真有他的,最好不過的藏身之處了!誰也不會到那兒去。現在——盡量別出聲。”

  他們悄悄地偷偷往上爬。

  在那間臥室門外的小樓道口,他們又停住了。確實,是有人在房間裡。就是有輕微的吱吱嘎嘎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布洛爾輕聲命令道:

  “動手。”

  他一下子把門推開,猛地沖了進去,另外兩個人緊跟在後面。

  然後,三個人全都呆在那兒了。

  羅傑斯在房間裡,兩手抱滿了衣服。

  布洛爾首先恢復了常態。他說道:

  “對不起——呃——羅傑斯。聽到這裡有人在走動,以為——這個,這個……。”

  他頓住了。

  羅傑斯說道:

  “請原諒,先生們。我剛剛在搬我自己的東西。我自作主張地想在樓下的空客房裡挑一間住,最小的一間,我想你們不會不同意吧?”

  他是朝著阿姆斯壯說的,阿姆斯壯回答說:“當然,當然。搬吧,搬吧。”

  他避開不去看床上蓋著床單的屍體。

  羅傑斯說道:

  “謝謝,先生。”

  他走出了房間,雙手抱滿了衣物,順著樓梯到樓下去了。

  阿姆斯壯走到床邊,揭開床單,俯視著那個死女人的平靜地臉。這張臉上,不再有恐懼了,有的只是空虛和茫然。

  阿姆斯壯說道:

  “如果我的那套傢伙在身邊就好了,我真想弄清楚她吃下去的是什麼東西。”

  然後,他轉過來向另外的兩個人說道:

  “我們結束吧。我死心了,不會找到任何東西的。”

  布洛爾使勁扳著牆腳邊管道入口閥門上的插栓。

  他說道:

  “羅傑斯這傢伙的動作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剛才我們還看見他在花園裡。我們誰也沒聽見他上樓啊!”

  隆巴德說道:

  “我看正因為這樣,我們才以為這裡肯定有什麼生人在走動呢。”

  布洛爾鑽到敞開了人口的黑洞裡去了,隆巴德從口袋裡掏出一支手電筒跟了進去。

  五分鐘之後,三個人站在最高一層地樓道口,面面相覷。他們髒得很,掛滿了蜘蛛網,臉上難看極了。

  除了他們自己八位之外,全島別無他人!

第九章

  隆巴德慢慢地說著:

  “這麼說來是我們搞錯了——從頭錯起,一錯到底!迷信和幻覺構成了一場夢魘,都是因為兩起死亡太湊巧的緣故!”

  阿姆斯壯仍然鄭重其事地說道:

  “可是,你要知道,我們的論點都是站得住的。總而言之,我是個大夫。我多少懂點什麼叫自殺。安東尼馬斯頓哪裡象個會自殺的人?”

  隆巴德又懷疑起來了:

  “那我看,會不會是個意外呢?”

  布洛爾哼了一聲,根本不相信。

  “哪有這種見鬼的意外。”他嘟嚷著說道。

  大家都不作聲。後來布洛爾又說了:

  “至於那個女人——”他又停住了。

  “羅傑斯太太嗎?”

  “是埃可能是樁意外吧?”

  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一樁意外?哪樣的意外?”

  布洛爾有點發窘。那張磚紅色臉的顏色更加紅了。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地說:“聽我說,大夫,是你給了她一些藥什麼的,你知道。”

  大夫瞪著他:

  “藥什麼的?什麼意思?”

  “昨天晚上,你自己說過你得給她點什麼,好讓她睡覺。”

  “喔,這個,不錯,那是完全無害的鎮靜劑。”

  “說得明確些,給的是什麼?”

  “我給她的是極為緩和的三溴合劑,決無任何副作用。”

  布洛爾的臉脹得更紅了。他說道:

  “聽我說——用不著含糊其辭一你給的超過劑量了吧?”

  阿姆斯壯大夫發火了: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布洛爾說道:

  “這不是不可能的吧?要是你搞錯了呢?這類事情有時就是會發生的。”

  阿姆斯壯急忙說道:

  “根本沒這事。這種說法簡直荒謬。”他停了一下又用帶刺兒的語調補充說道:“要不,你想說我是故意給她超劑量的?”

  菲力浦隆巴德急忙插進來說道:

  “我說,你們倆都得保持冷靜。別你說我,我說你的。”

  布洛爾陰沉著臉說:

  “我只不過是說,大夫也興許有個失誤什麼的。”

  阿姆斯壯大夫強作笑容地露著牙齒,但實際上並沒有笑意地說道:“當大夫的可經不起出這樣的差錯,我的朋友。”

  布洛爾故意說道:

  “要是唱片裡說的沒錯——你可不是第一次出這樣的差錯了。”

  阿姆斯壯臉色頓時煞白。菲力浦隆巴德又急忙插進來,對著布洛爾發怒道:“你這樣亂咬一氣是什麼意思?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們得抱成團兒才好。你自己那樁血口噴人作假證明的醜事又是怎麼回事呢?”

  布洛爾向前跨出一步,雙手攥成拳頭。連說話的聲音都粗了。

  “去他媽的作假證!信口雌黃!你倒是試試把我抓起來呀!隆巴德先生,我倒有些事情想弄弄明白——其中有一樁就是關於你的!”

  隆巴德的眉毛皺了起來:

  “關於我的?”

  “關於你的!我想知道,象這樣一次客客氣氣的社交訪問,你為什麼要帶著手槍來?”

  隆巴德反問道:

  “你想知道?是你想知道嗎?”

  “是的,我想知道,隆巴德先生。”

  隆巴德出乎意料地說道:

  “得了,布洛爾,你總算還不是一個看上去的那種傻瓜,”“說不定我就是。槍是怎麼回事?”

  隆巴德微微一笑:

  “我所以帶著槍,就因為料到我要去的正是個是非之地。”

  布洛爾疑心地說道:

  “昨大晚上你沒對我們說啊?”

  隆巴德搖搖頭。

  “你是瞞著我們了?”布洛爾釘著問道。

  “在某些方面,是的。”隆巴德說道。

  “好吧,來吧,都說出來吧!”

  隆巴德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讓你們大家認為,我也象你們大多數人那樣,是被邀請來地,這不完全是真的。實際上是一個猶太小子——名叫莫里斯的,找上了我,給我一百塊幾尼(英舊幣名稱——譯者注),讓我來這兒照料照料——說久聞我善於對付辣手的場面。”

  “還有吶?”布洛爾不耐煩地催促說。

  隆巴德卻嘻嘻一笑:

  “完了。”

  阿姆斯壯大夫說道:

  “不過,他對你說的肯定不止這些。”

  “不,就這些,他說的就這些。再就是閉緊嘴巴象蛤蜊一樣了。幹,還是不幹——這是他的原話。當時我手頭正緊,我就說幹。”

  布洛爾看上去並不相信地說道:

  “這些,你為什麼昨天晚上不向大家說?”

  “我親愛的夥計——”隆巴德聳著他那富有表達力的肩膀說道,“我怎麼能夠弄清楚,昨天晚上發生的事究竟是不是我來這兒所要對付的不測問題呢?我得藏起點兒未,所以就說了個無中生有的故事。”

  阿姆斯壯認真地說道:

  “那麼現在——你不是這樣想了吧?”

  隆巴德變了臉色,氣沖沖而陰沉沉地說道:“當然不了。我現在相信我和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那一百塊幾尼其實就是歐文先生引誘我同大家一起上他圈套的誘餌。”

  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要知道我們是在陷井裡——我敢發誓說就是這樣!羅傑斯太太的死,安東尼馬斯頓的死,餐桌上印地安小瓷人的不知去向!是的,是的,歐文先生的擺弄真是歷歷可見——但是,這位歐文先生本人究竟在哪兒呢?”

  樓卞鄭重其事地響起了吃午飯的鐘聲。

  羅傑斯靠著餐廳地門在那裡站著。當三個人走下樓梯時,他趨前兩步著急地低聲說道:“我希望這頓飯能使大家滿意。有冷火腿、冷口條,我還煮了點土豆兒。別的也就是乾酪、餅幹和罐頭水果了。”

  隆巴德說道:

  “聽起來還可以,儲藏的食品快光了吧?”

  “吃的東西有的是,先生——各色各樣的罐頭。存貨都貯藏得很好。我可以這樣說,先生,要是誰在這座島上同陸地隔絕起來的話,也足以維持好長一陣子的。”

  隆巴德點點頭。

  羅傑斯跟著三人走進餐廳,一邊還低聲說著:“弗雷德納拉科特今天不露面,這很使我擔心。照你們的話說,是倒楣倒透了。”

  “說得不錯,”隆巴德說道,“倒楣倒透了,正是這個話。”布倫特小姐進屋來了。她剛失手弄散了一團毛線,正在倒著線重新繞上。

  她在餐桌旁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來,說道:“天氣變了。鳳挺厲害,海面上白浪滔滔的。”

  沃格雷夫法官也進來了。他是踱著方步進來的。從濃密的眉毛底下,他飛快地一個個掃視著餐廳裡其他的那些人說:“你們上午都挺活躍。”

  他聲音裡稍微帶著點兒幸災樂禍的味道。

  維拉克萊索恩急急忙忙地胞進來,有點喘不過氣。

  她急急忙忙地說道:

  “但願我沒讓你們大夥兒等著吧。我來遲了嗎?”

  艾蜜莉布倫特說道:

  “你不是末了一個。將軍還沒有來呢!”

  他們圍著餐桌坐下。

  羅傑斯對布倫特小姐說道:

  “你們就吃起來呢,夫人,還是再等等?”

  維拉說道:

  “麥克亞瑟將軍正在下面的海灘邊上坐著。我看,在那裡怎麼也聽不見鐘聲——”說著,說著,她遲疑起來,“——他今天有點兒走神,我看是有點兒。”

  羅傑斯接上去說道:

  “我下去跑一趟,通知他午飯已經准備好了。”

  阿姆斯壯大夫一躍而起。

  “我去,”他說道,“你們吃你們的飯吧。”

  他走出屋子,還聽到背後羅傑斯在說著:“您是要冷火腿還是要冷口條,夫人?”

  坐在餐桌周圍的五個人似乎找不到什麼話說。外面,一陣狂風刮過來又刮了過去。

  維拉哆嗦了一下子說道:

  “風暴來了。”

  布洛爾打開了話匣子,他滔滔不絕地說道:“昨天,在那趟普萊茅斯的列車上有個老傢伙。他老叨嘮著風暴要來了,真不知道他們怎麼學會看天氣的,虧得這些老水手們!”

  羅傑斯繞著餐桌收拾菜盤子。

  他手裡拿著盤子,突然間站住了。

  他用一種少有的驚恐的聲音說:

  “有人在跑……。”

  他們都能聽到了——平臺上有奔跑的腳步聲。

  此時此刻,不用講,他們——他們都明白了……。

  好象互相說好了似的,他們全都站起來了。站著向門口望去。

  阿姆斯壯大夫跑進來,呼吸急促地說:“麥克亞瑟將軍——”“死了!”維拉猛地迸出了這兩個字。

  阿姆斯壯說道:

  “是的,他死了……。”

  立刻一片肅靜——肅靜了好一陣子。

  七個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誰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老人家地遺體剛抬進門,風暴就來臨了。

  其餘的人都站在廳堂裡。

  傾刻之間大雨猛潑下來,一片涮涮涮涮的聲音。

  布洛爾和阿姆斯壯抬著屍體上樓去了,維拉克萊索恩猛地扭轉身子走進了空無一人的餐廳。

  一如他們方才走出去時的樣子,那道甜食還一筷子沒動地在食櫃上擱著。

  維拉走到桌子旁,站了一兩分鐘,這時候,羅傑斯輕輕地走了進來。

  羅傑斯看到維拉,吃了一驚。他的眼神像是充滿了疑問地說:“噢,小姐,我——我就是進來看……。”

  維拉用連自己也感到吃驚的粗嗓子大聲說道:“你說對了,羅傑斯。你自己瞧吧,只有七個了……。”

  他們把麥克亞瑟將軍放到他自己的床上。

  最後又檢查了一遍,阿姆斯壯這才離開房間下樓了。

  人家都聚集在休息廳裡。

  布倫特小姐還在織毛線。維拉克萊索恩站在窗口望著唰唰作響的大雨。布洛爾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把椅子裡,雙手撐著膝蓋。隆巴德一刻不停地走來走去。而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則在廳堂的那一頭,雙眼半闔地坐在一把安樂椅裡。大夫走進廳堂的時候,他忽然睜開眼睛,用咬字清楚、氣勢逼人的聲音說道:“怎麼樣,大夫?”

  阿姆斯壯臉色非常蒼白地說:

  “根本不是心髒或者這一類的毛玻麥克亞瑟後腦勺被救生圈或類似的東西打了。”

  這下子引起了一片嘁嘁喳喳的議論。法官又一次用響亮的聲音說話了:“你找到兇器實物了嗎?”

  “沒有。”

  “而你能肯定你的判斷?”

  “我完全肯定。”

  於是沃格雷夫法官平靜地說道:

  “現在我們清楚地知道我們的處境了。”

  誰在主宰這一切,現在是不容置疑的了。整個早晨沃格雷夫一直蜷縮在平臺上的那張椅子裡,克制著不讓自己參加任何公開活動。現在,他又擺出長期發號施令慣了的氣派,恢復指揮了。他毫不含糊地主持起審問來。

  他清清嗓子,再次開口說道:

  “今天早晨我坐在這個平臺上,先生們,我是你們大家一舉一動的觀察者。你們的意圖很清楚。你們在搜索全島,想找出一個不知何許人的兇手。”

  “完全正確,先生,”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法官繼續說下去:

  “不用問,你們得出的結論同我的一樣——具體說吧,安東尼馬斯頓和羅傑斯太太既非偶然死亡,也非自殺喪生。毫無疑問,對歐文先生之所以把我們騙到這個島上來的目的,你們也有了某種結論。”

  布洛爾租聲粗氣地說道:

  “他是個精神病!一個大瘋子。”

  法官咳著說:

  “這一點幾乎沒有疑問。但它並不能幫助解決問題。我們主要關心的是——挽救自己的性命。”

  阿姆斯壯聲音都發抖了,說道:

  “島上一個人也沒有,我實對你說了吧。一個人也沒有!”

  法官摸摸下巴頦,平穩地說:

  “按你的說法,沒有人。今天一早,我就得出這個結論了。我原可以預先告訴你們,再怎麼搜索都是白搭的。然而,我強烈地傾向於這種認識:歐文先生(就稱呼他給自己起的名字吧)確實就在這個島上。一定是這樣。至於他的那個計劃,要把法律制裁不了的犯有各種罪行的某些人不折不扣地量刑處置,只有一種辦法才能實現得了。那就是說,歐文先生只有一種辦法才能來到島上。

  “這樣一來,問題也就完全清楚了。歐文先生就在我們這幾個人中間……。”

  “喔,不,不,不……。”

  這是維拉。她突然發作起來了,近似乎嗚咽。法官尖利地看了她一眼說:“我親愛的小姐,這不是睜著眼睛不願意正視現實的時候。我們都處在極端危險之中。我們中間有一個人就是尤納歐文。就是不知道我們中哪個人是他。來島的十人當中,有三個已經明確地完蛋了。安東尼馬斯頓,羅傑斯太太和麥克亞瑟將軍都完蛋了,沒什麼好懷疑的。只剩下我們七個,而這個七人中間,如果允許我說明自己的想法的話,有一個是冒牌的印地安小男孩。”

  他住口不說了。望著周圍的每個人。

  “我可以認為各位都同意了嗎?”

  阿姆斯壯說道:

  “這真是離奇——但我認為你是對的。”

  布洛爾說道:

  “一點也沒有什麼可以懷疑的。如果你們想聽聽我的想法,我有一個絕妙的主意——”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急忙用手勢制止了他。法官還是穩穩當當地說道:“我們現在就來談這一點。到現在為止,我所要明確的的是,對眼前明擺著的事實,我們的看法是不是都一致了。”

  艾蜜莉布倫特還在織毛線。她說道:

  “你的說法聽上去滿合情合理。我同意我們中間有一個是給魔鬼當差的。”

  維拉輕聲說道:

  “我不能相信……,我不能……。”

  沃格雷夫說道:

  “隆巴德,你呢?”

  “我同意,先生,完全同意。”

  法官看來挺滿意,他點點頭說道:

  “好吧,現在我們來提證據、擺事實。首先,有沒有理由懷疑具體是誰呢?布洛爾先生,我看,你好象想說點什麼?”

  布洛爾緊張得喘著粗氣說道:

  “隆巴德帶著一把左輪手槍。他不說實話——昨兒晚上。這是他承認了的。”

  菲力浦隆巴德咧開嘴,訕笑著說道:

  “我看,我少不了還得解釋一遍。”

  他又解釋了一遍,說得簡明扼要。

  布洛爾毫不放鬆地追問道:

  “拿什麼來證明?沒什麼可以證明你所說的屬實啊?”

  法官咳著。

  “遺憾的是,”他說道,“我們誰都一樣,都只能光憑各人自己說的。”

  他往前探著身子說:

  “我敢說,你們哪一個都還沒有真正意識到這是多麼罕見地特殊情況。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可以採取的步驟,就是看看我們現有的材料是否足以使我們中間哪一個人徹底擺脫關系?”

  阿姆斯壯馬上說道:

  “我是一個大家都熟悉的專業人員。所以懷疑我的唯一理由不過是——”法官又舉起手來打斷了發言人他說話。沃格雷夫法官先生繼續用他細聲細氣但清晰明確的聲音說道:“我也是一個大家都熟悉地人物啊!所以,我親愛的先生,這還不如不說!這一陣子以來,大夫中有胡作非為的,法官裡也有胡作非為的,而員警——”他瞅看布洛爾,又添上了一句:“也不例外!”

  隆巴德說道。

  “無論如何,我認為你得把婦女們除外。”

  法官的眉毛挑上去了,用他那久為法律界人士所熟悉的、出名的刻薄語言說道:“這樣說來,我應當認為你是主張女人中是不會有殺人狂的了?”

  隆巴德忿忿地說道:

  “當然不是這樣。不管怎麼說吧,這看上去就是不可能——”他頓住了。沃格雷夫法官先生仍然用他那輕輕的、酸溜溜的聲音向阿姆斯壯說道:“阿姆斯壯大夫,我可以認為一個女人的力氣也足能打出致可憐地麥克亞瑟於死命的那一下子嗎?”

  大夫平靜地說道:

  “完全做得到——只要使用的傢伙順手。象橡皮棍或者橡皮的鉛棍之類地。”

  “不需要格外使大力氣嗎?”

  “根本不需要。”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扭動著他那烏龜似的脖子,又說道:“另外兩起人命案是藥物致死。而這一起,誰也沒有話哪怕是力氣最小的人也能辦得到。”

  維拉怒不可遏地說道:

  “我看你是瘋了!”

  法官的一雙眼睛慢慢地轉過來,盯在她的臉上,這個眼神冷漠無情,說明這個人長期慣於察言辨色而自己則聲色不露。維拉想道:“他這樣看著我,把我當成——一種標本,而且”——她一想到這個念頭,不禁有點吃驚——“他討厭我!”

  法官正在有板有眼地說著:

  “我親愛的大小姐,克制一下自己的感情吧!試試看。我不是在說你。”他又向布倫特小姐彎了彎腰。“我希望你別見怪,我一定說我們誰都有嫌疑,沒有一個例外。”

  艾蜜莉布倫特只顧自己織著毛線,頭也不抬,冷冰冰地說道:“凡是瞭解我為人的人,要是聽到有人說我害死了別人的性命——更甭說是一下子三條健命啦,不用說都會感到極其荒謬的。但是,我充分理解我們畢竟是誰都不瞭解誰,而且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充分的證據,那就誰也脫不了干係。我到現在為止還是這麼說:我們中間就是有一個魔鬼。”

  法官說道:

  “這樣說來,我們都一致了,不存在僅僅因為品德或者身分而排除哪一個人的嫌疑問題了,”隆巴德說道:“對羅傑斯怎麼看?”

  法官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什麼怎麼看?”

  隆巴德說道:

  “這個,依我看,羅傑斯完全可以排除在外。”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說道。

  “當真?有什麼根據?”

  隆巴德說道:

  “一則,他沒這個心眼兒,再說,他的老婆也是一個受害者。”

  法官的濃眉毛又挑起來了,說道:

  “年青人,我以前審問過一些被控謀殺妻子的人,結果證明所控屬實。”

  “這個我同意。謀殺老婆,這太可能了——幾乎可以說太稀鬆平常了!但這樁具體事情,一定不是!我可以相信羅傑斯殺了妻子。說他為了怕她頂不住,怕她出賣了他也行;說他嫌棄她也行;說他想搞一個年青得多的小妞兒,另結新歡也行。但是我沒法相信他就是那個瘋子歐文先生,搞他媽的什麼執法不阿,還拿自己的老婆首先開刀,其實那樁壞事明明是他們倆個一起幹的。”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說道:

  “你把道聽途說當證據了。我們並不清楚羅傑斯和他的妻子是否密謀殺害了他們的東家。這完全可能是偽訴,為了使羅傑斯等同於我們的處境。昨天晚上羅傑斯太太恐懼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她發覺她丈夫的精神失常了。”

  隆巴德說道:

  “好吧,你盡管說你的。反正尤納歐文是我們中間的一個,誰都有可能,哪一個也跑不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說道:

  “我的論點是不要從品德、身分或者可能性等等方面排除任何人。而是根據各種事實審查排除一個或者更多人的可能性。現在就來進行。簡單說吧,我們中間有誰或者哪些人完全不可能對安東尼馬斯頓使用氰化物,完全不可能對羅傑斯太太使用過量的安眠藥,完全沒有機會對麥克亞瑟進行致命的一擊呢?”

  布洛爾一直陰沉著的臉開朗起來了。他向前靠了靠。

  “這才象話,先生!”他說道,“就是這個辦法!我們來試試。關於馬斯頓這個小夥子,我看沒什麼好查的了。有人已經說過在馬斯頓最後一次斟滿酒杯之前,窗外可能有人往剩酒餘瀝中偷偷放了些什麼。真正在房間裡的人幹起來甚至更容易。我記不得當時羅傑斯是不是在房間裡了,至於我們其餘這些人,哪個都有幹這事的可能。”

  他停了停之後又接著說:

  “現在拿羅傑斯的女人來說吧,當時跑出去的是她大夫和大夫。他們倆哪一個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做——”阿姆斯壯跳了起來,混身發抖。

  “我抗議——這簡直是莫明其妙!我發誓,我給那女人的藥劑是毫無——”“阿姆斯壯大夫。”

  這個細細的、酸溜溜的聲音挺管用。大夫剛說了半句,就驟然停住了。

  “你的憤慨是非常自然的。但是,盡管如此,你得承認必須面對事實。不是你,就是羅傑斯,你們都有可能毫不費力地使用致命的劑量。現在,我們再來看看在場的其他各位的情況。我、布洛爾探長、布倫特小姐、克萊索恩小姐、隆巴德先生有沒有下毒的機會呢?這些人中間誰可能完全被排除在外呢?”他頓了頓,“我看一個也不可能。”

  維拉怒了,說道:

  “我根本不在這個女人旁邊!你們都可以作證。”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遲疑了一分鐘才說話:“根據我的記憶,事實是這樣的——如果我說得不對頭,請各位糾正。安東尼馬斯頓和隆巴德先生把羅傑斯太太抬上沙發之後,阿姆斯壯大夫跑了過去。他讓羅傑斯去取白蘭地。後來呢,大家提出了一個問題:究竟我們聽到的指控是從哪裡發出來的。我們都走進隔壁那間房子,除了布倫特小姐仍舊呆在老地方沒動——單獨一人同失去了知覺的那個女人在一起。”

  艾蜜莉布倫特的臉頰頓時變了顏色。她放下織物說道:“這簡直使人不能容忍!”

  但是無情而細細的聲音照樣在說著:

  “而當我們回到房間裡的時候,你,布倫特小姐,正俯身對著沙發上的女人。”

  艾蜜莉布倫特說道:

  “正常的同情心也是刑事犯罪嗎?”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說道:

  “我只是在擺事實。隨後,羅傑斯送白蘭地進屋,當然咯,他完全可能在進屋之前就下了藥。這杯白蘭地讓那個女人喝下去了。不一會兒,他丈夫和阿姆斯壯大夫幫她上了床。阿姆斯壯大夫當場給了她鎮靜劑。”

  布洛爾說道: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完全是。這就不關法官、隆巴德先生、我自己和克萊索恩小姐我們這幾個人的事了。”

  他說得很響亮,而且顯得十分高興。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低聲說道:“啊?是沒事了嗎;我們一定得把每一點可能發生的情況都估計進去。”

  布洛爾的眼睛又瞪起來了,他說:

  “我不懂你的意思。”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說道:

  “羅傑斯太太就躺在樓上她自己的房間裡。大夫給她的鎮靜劑開始發生作用了,她迷迷糊糊地發困,不作聲了。假定說,那時候有個人敲了一下門,走進房間,比如遞給她一片藥或者一點藥水,還傳著大夫的口信說這是大夫吩咐讓她吃的。你決不會想像羅傑斯太太會再三考慮,不聽傳話,不馬上把藥吞下去的。”

  靜了一會兒,布洛爾不安地移動著雙腳,皺著眉頭。菲力浦隆巴德說道:“這種說法,我一點兒也不信。再說,事發之後總有好長時間,我們誰都沒有離開這間屋子吧,後來又是馬斯頓的死,等等,等等的。”

  法官說道:

  “如果有人後來是從他或她自己的臥室裡去找羅傑斯太太的呢?我是說再後來。”

  隆巴德不同意:

  “那時候羅傑斯就在房間裡了。”

  阿姆斯壯大夫開了口。

  “不對,”他說道,“那時候羅傑斯下樓收拾餐廳和小廚房去了。就是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到過那裡。”

  艾蜜莉布倫特說道:

  “大夫,你能肯定說那個女人吃了你的藥以後一定睡的很死嗎?”

  “十之八九會是這樣,但也沒有准。對任何一個具體的病人,只有經過幾次處方以後,才能知道他對不同藥物有什麼不同反應。有時候,硬是要隔好久,鎮靜劑才起作用。這都得看每個人的體質對具體藥物的反應如何了。”

  隆巴德說道:

  “當然,這是你的老一套,大夫。照本宣科,呃?”

  阿姆斯壯又給惹怒了,臉色頓時陰沉起來。

  但是法官冷漠無情的低語聲又一次把他已經到了嘴邊的話頭攔了回去。

  “反駁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們要弄清楚的是事實真象,我認為,我剛才擺的情況有可能發生是站得住腳的,我也承認這種可能性並不很大。但那也得看可能去的人具體是誰了。要是這種送藥的差事落在布倫特小姐或者克萊索恩小姐頭上,病人見到她們去,絕對不會有疑慮。換了我去,或者是布洛爾先生、隆巴德先生去,至少說,就很不正常,但是我仍然認為這不至於引起她內心地懷疑。”

  布洛爾說道:

  “那對我們說明什麼問題呢?”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用手指輕輕地敲著嘴唇,滿臉的冷漠,毫無一點兒人情味地說道:“我們現在談的是第二起凶殺案,事實說明我們哪一個都不能全然擺脫嫌疑。”

  他停了停又說:

  “我們現在談談麥克亞瑟將軍的死亡。那是今天早晨發生的。誰要是有什麼可以談的,可以開脫他或者她自己的,我請他們照樣說上一遍。至於我本人,現在我當場表示,我沒有充分證據說明自己不在常整個上午我都坐在平臺上,想著一個問題,就是包括我們每個人在內地處境問題。

  “我就在平臺上那把椅子裡整整坐了一上午,直到鐘響。但是我應該說,我記得其間有好幾次周圍完全沒有人,而我也完全有可能去到海邊,殺死將軍後再回到椅子裡坐著。要證明我一直沒有離開過平臺,只能聽我自己說。而在這種情況下,這是不夠的。必須有證明。”

  布洛爾說道:

  “我一上午都同隆巴德和阿姆斯壯大夫在一起。他們可以給我作證。”

  阿姆斯壯大夫說道:

  “你去屋裡取過繩子。”

  布洛爾說道:

  “不錯,我去過。直去直回,這你應該清楚。”

  阿姆期特朗說道:

  “你一去好久……。”

  布洛爾漲紅了臉,說道:

  “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阿姆斯壯大夫?”

  阿姆斯壯又說了一遍:

  “我不過是說你去了好久。”

  “難道不需要花時間找?哪能一伸手就是一大卷繩子到手?”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說道:

  “布洛爾探長走開的時候,你們兩位在一起嗎?”

  阿姆期特朗光火了:

  “哪還用說。隆巴德不過走開了幾分鐘,我一直在原地沒動。”

  隆巴德帶著微笑說道:

  “我想試試能不能用太陽光的反射向岸上發信號。得找一個合適的地方。我只走開了一兩分鐘。”

  阿姆斯壯點頭表示同意:

  “沒錯。我向你們保證,就這麼一會會兒,來不及殺人的。”

  法官說道:

  “你們倆誰看過表呢?”

  “得,沒看過。”

  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我沒有帶表。”

  法官不慌不忙地說道:

  “一兩分鐘,這個說法太含糊。”

  隨後,他把腦袋轉向懷裡抱著毛線,筆挺地坐著的那個主兒:“布倫特小姐?”

  艾蜜莉布倫特說道:

  “我同克萊索恩小姐一起到島頂上走了走。後來,我坐在平臺上曬太陽。”

  法官說道:

  “我不記得你在那裡。”

  “不,我是在房子朝東的拐角那邊。那裡避風。”

  “你一直在那裡坐到吃午飯?”

  “是的。”

  “克萊索恩小姐?”

  維拉胸有成竹地大聲回答道:

  “今天一早,我同布倫特小姐在一起;之後,我各處溜了溜,再後來,就到海邊同麥克亞瑟將軍談了談。”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插嘴說道:

  “那是什麼時候?”

  維拉這才有些恍惚,她說道:

  “我不清楚,大約吃飯前一個鐘頭吧,我想想——可能還不到。”

  布洛爾問道:

  “是我們同他談了之後,還是之前?”

  維拉說道:

  “我不清楚。他——他真是非常奇怪。”

  她有點哆嗦。

  “怎麼奇怪法?”法官要追問清楚。

  維拉低聲說道:

  “他說我們都快要死了——他說他正在等待著他的未日。他——他嚇的我……。”

  法官點了點頭說:

  “後來你又做什麼了呢?”

  “我回屋裡了。一直到吃飯之前才出來,又到屋後走了走。反正整整一天我都是心神不定的。”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撫摸著下巴頦說道:

  “還剩一個羅傑斯。其實他的證詞究竟能給我們增添多少情況呢,我懷疑。”

  應召來到審問席面前的羅傑斯確實說不出多少情況來。

  他一上午忙著大小家務和准備午飯。飯前他還給平臺上送過雞尾酒,之後又上樓把自己的東西從閣樓搬進另外一間房子裡。一上午連窗外都沒有望過一眼,連一點有關麥克亞瑟將軍死亡的蛛絲馬跡都沒有見到。他敢發誓說,中午他開飯擺桌子的時候,餐桌上確確實實有八個小瓷人兒。

  羅傑斯的證詞一結束,屋裡頓時又靜了下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清了清嗓子。

  隆巴德對維拉克萊索恩低聲說道:

  “現在聽他宣讀結論吧!”

  法官說道:

  “我們盡最大的可能就三起死亡案情作了質詢。有些涉及人員在某些方面確無干係,但迄今為止,我們仍不能肯定哪個人同本案全無牽連。我重申我絕對相信,現在本室的七人中有一個就是危險的也可能是精神失常的罪犯。但是,在我們面前尚無證據說明他是哪一個。眼下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想想有什麼辦法同岸上取得聯系以求幫助,也想想萬一岸上的幫助一時來不了(而且接天氣的情況看,十之八九來不了)時,必需採取哪些措施才能保證我們的安全。

  “我請求大家慎重考慮這種情況,把自己想到的任何建議提出來。在此期間,我還警告大家要各自提高警惕。殺人兇手之所以能夠肆無忌憚,正是因為我們這些受害對象毫無戒心。從現在起,我們應該以考查我們中間的每一個人為自己的責任。凡事預則立,也就是有備而無患。切勿大意,謹防危險。完了。”

  菲力浦隆巴德不出聲地嘟囔道:

  “現在退庭……。”

第十章

  “你相信嗎?”維拉問道。

  她和菲力浦隆巴德兩人坐在休息廳的窗臺上。屋外暴雨傾盆,狂風大作。狂風暴雨一齊向窗戶緊壓過來。

  菲力浦隆巴德在回答之前,先向一邊歪了歪腦袋,隨後說道:“你的意思是問我沃格雷夫這老頭兒說得是否有道理,兇手就是我們當中的一個?”

  “是的。”

  菲力浦隆巴德慢悠悠地說道:

  “那就難說了。照情理看,你要知道,他是對的,然而……。”

  維拉替他把到嘴邊的話說完了:

  “然而,這看來又是多麼地不可思議!”

  菲力浦隆巴德做了個鬼臉。

  “壓根兒就是不可思議!但是麥克亞瑟一死,有一點是不容置疑的了。現在,不存在意外或者自殺的問題了。分明是謀殺。到現在為止,總共三起了。”

  維拉禁不住簌簌發抖地說道:

  “這簡直象場惡夢,我總感到這類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他深有同感似地說道:

  “我理解。睡著睡著,門上響起了敲門聲,接著早茶就送進來了!”

  維拉說道:

  “喔,但願果真如此,那多好啊!”

  菲力浦隆巴德一本正經地說道:

  “可惜,不會如願,我們全都在這場夢中!而且,從現在起,我們還非得十分警惕不可。”

  維拉壓低嗓門說道:

  “假如——假如真是我們中間的一個——你看會是誰?”

  菲力浦隆巴德突然露出牙齒地笑了,他說道:“我理解你是把我們倆除外了?也成,這沒問題,我自己清楚得很,我不是兇手,而且我也不懷疑你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維拉。你還真使我感到你是我所見到過的最穩當、最冷靜的姑娘吶!我敢擔保你精神正常。”

  維位露出一絲淡淡的苦笑,說道:

  “謝謝你。”

  他說道:

  “來吧,維拉克菜索恩小姐,你不打算回敬我幾句嗎?”

  維拉稍許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道:

  “你清楚你自己說過,你並不主張人生在世非得吃素念佛、奉公守法不可。這個不去管它,反正我看不出來你會象——象灌唱片的那個人。”

  隆巴德說道:

  “一點兒不錯。如果我非得害死個把人,無非只是為了使自己能脫身。象這一類的大規模清算,本人並不在行。好吧,這樣我們就不算自己,集中來談談其它五個同獄犯。談談哪一個才是不知何許人也的尤納歐文吧。嗯,依我猜,可是一點根據也沒有啊,我說他就是沃格雷夫!”

  維拉大吃一驚。她想了一兩分鐘才說:“為什麼?”

  “很難說得清楚。但是,先拿這一點來說吧,他是個老油條,主持庭審可有年頭兒了。也就是說,哪一年他都得充當好幾個月至高無上的上帝。人而入之,肯定他就自以為真是上帝了。權高一切,生殺由己。他完全可能一下子心血來潮,越走越遠,又想當一名巡按大人,替天執法了。”

  維拉慢慢地說道:

  “是啊,我看這倒也可能……。”

  隆巴德說道:

  “要你說,你說是哪一個呢?”

  維拉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阿姆斯壯大夫。”

  隆巴德輕輕地吹了一個口哨:

  “那個大夫,呃?我跟你說,我是把他擺在最後一個的。”

  維拉搖搖頭:

  “喔,不!兩起命案都是毒死的。還不足以說明那和大夫有關嗎?而且你不能不考慮這個事實:我們唯一有絕對把握的,就是羅傑斯太太吃的安眠藥是他給的。”

  隆巴德同意這一點:

  “是,這沒錯。”

  維拉堅持說下去:

  “要是大夫搞鬼,一般人是很難發覺的。而且大夫往往由於工作太累、過度緊張而出錯。”

  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可也是。不過我懷疑他殺得成麥克亞瑟將軍。他時間不夠用的,我只跑開了一會會兒——決不可能,除非他一去一回都跑得象兔子那樣快。我不相信他會早有這種訓練,竟然幹得如此幹淨利索,一點也瞧不出來。”

  維拉說道:

  “他不是在那個時候幹的。他後來還有一次機會。”

  “什麼時候?”

  “他去叫將軍吃午飯的時候。”

  菲力浦十分悠然地又吹了一聲口哨,說道:“這樣說,你認為他是在那個時候幹的啦?那非得有點沉著勁兒不可!”

  維拉有點不耐煩了:

  “那怕什麼?這裡只有他一個人懂醫道。他滿可以說此人至少已經死了一個鐘點,誰又能反駁得了他?”

  菲力浦若有所思地看著維拉。

  “有你的,”他說道,“這個想法挺高明,我懷疑……。”

  “他是誰呢,布洛爾先生?我要知道的就是這一點,他是誰?”

  羅傑斯的臉抽搐著,雙手緊緊攥著正在擦的皮鞋。

  前探長布洛爾說道:

  “對,夥計,就是這個問題!”

  “我們中間的一個。法官老爺是這麼說的。哪一個呢?

  我要知道的就是這一點。誰是化成人形的惡魔呢?”

  “這一點,”布洛爾說道,“是我們全部想知道的。”

  羅傑斯顯得挺精明地說道:

  “但,你是有數的,布洛爾先生。你是有數的吧?”

  “我可能有點數,”布洛爾慢吞吞地說道,“可是要說准,還差得遠吶。也許我還是錯的。我只能說要是我說對了地話,這位有問題的人物可真夠沉著的了——確實稱得起沉著透頂了。”

  羅傑斯抹去前額冒出的冷汗,喘著粗氣說道:“真象一場惡夢,就是!”

  布洛爾好奇地瞅著他說道:

  “你白己也有點看法吧,羅傑斯?”

  管家搖搖頭,還是粗聲粗氣說: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正因為這個緣故,我才害怕得要死,要是能知道點兒的話……。”

  阿姆所特朗大夫非常激動地說道:

  “我們一定要離開這裡——一定要——一定要!豁出去也要!”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沉思地望著吸煙室的窗外,手裡撚著拴眼鏡的帶子說道:“不是我自己炫耀自己能識天知時,但我還得說二十四小時之內決不象會有船開來的,哪怕他們已經瞭解到我們的處境,也得看看二十四小時以後風停不停。”

  阿姆斯壯大夫低下頭,用雙手捂著腦袋,嘴裡哼哼卿唧地呻吟著說:“難道說,在此期間,就光躺在床上乾等著人家把我們全都宰了?”

  “但願不是,”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說道,“我打算採取一切措施防止這種情況發生。”

  阿海斯特朗大夫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他覺得象法官這種老年人的求生欲望遠比年青人要強烈得多。他行醫多年,對這一點深有所感。他比法官可能要小上二十歲,但在自我保存的精神方面卻不知要差多少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也在想著:

  “躺著等死!這些大夫都是一路貨色——腦子不開竅。

  實在是俗不可耐。”

  大夫說道:

  “已經報銷三個了。忘了?”

  “忘不了。但是你也別忘了,他們全是一無准備,猝不及防的,而我們卻預先有了警告。”

  阿姆斯壯大夫愁眉苦臉地說道:

  “我們有什麼辦法?遲早——。”

  “我考慮,”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說道,“我們還是可以做點什麼的。”

  阿姆斯壯說道:

  “到底是哪一個人,我們甚至連一點數兒都沒有。”

  法官摸摸下巴頦,低聲道:

  “可你得知道,我不這麼想。”

  阿姆斯壯瞪著他說:

  “你的意思是說你知道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小心翼翼地說道:

  “要說確切的證據,例如開庭所必需的那些,我承認我一點兒也沒有。但是把事情前前後後串連起來,我看,就是有這麼一個人,那簡直是太明顯了。確實,我就是這麼想的,”阿姆斯壯仍然瞪著他說:“我不明白。”

  布淪特小姐在樓上自己的臥室裡。

  她拿起聖經,走到窗前坐下。

  翻開聖經,但是,猶豫了一會兒,她又把聖經擱下了,走到梳妝台俞,從抽屜裡取出一本黑面筆記本。

  她打開本子,開始寫道:

  “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麥克亞瑟將軍死了。(他堂兄娶的是埃爾西麥克弗森。)他無疑是被害死的。午飯以後,法官對大家作了一次挺有意思的講話。他認為兇手就在我們中間。這意思就是說,我們之中有一個人是替魔鬼當差的。這一點我早有懷疑。究竟是哪一個呢?他們都在問自己,而獨獨我是知道的……。”

  她坐在那裡,有好一陣子一動也不動。她的雙眼漸漸模糊了,眼前是一片迷憫。鉛筆在她手指中間象人喝醉了酒似地亂晃起來,她歪歪斜斜、稀稀拉拉地用大楷寫道:兇手的名字叫做比阿特麗斯泰勒。

  她閉上了眼睛。

  忽然,她一驚,醒了。低頭看看筆記本。她一聲怒叫,把最後一行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字全都劃掉了。

  她輕輕地說道:

  “是我寫的嗎?是我嗎?我一定是快瘋了……。”

  風暴更厲害了。狂風在樓房的四周吼叫著。

  大家都在休息廳裡,六神無主地湊在一塊兒,而且偷偷摸摸地彼此打量著。

  當羅傑斯端著茶盤走進來時,他門全都蹦了起來。

  “把窗戶簾子拉上嗎?這樣會更舒服些。”

  大家同意了之後,他把窗簾拉上了,又扭開了電燈,屋裡確實顯得舒服多了。愁雲被抹掉了一些。肯定,到明天,風暴就會過去,會有人來的——小船也會到來……。

  維拉克萊索恩說道:

  “您來倒茶吧,布倫特小姐?”

  那位上年紀的婦女回答道:

  “不,親愛的,你倒吧。茶壺太沉。再說我又把兩團灰毛線弄亂了,煩死了。”

  維拉向茶桌子走去。瓷器的碰撞聲,聽上去使人感到挺高興的。屋子裡又帶點兒家常味兒了。

  茶啊!每天的家常下午茶啊!謝天謝地!菲力浦隆巴德說了句逗樂的話。布洛爾也湊乎了一句。阿姆斯壯又講了個惹人發笑的故事。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本來是討厭喝茶的,如今也津津有味地啜起來了。

  就在這種鬆弛和諧的氣氛中,羅傑斯走了進來。

  他卻是一臉苦相,說起話來神情緊張,前言不搭後語的。

  “對不起,先生,哪一位知道洗澡間的窗簾子到哪裡去了?”

  隆巴德猛地抬起了頭:

  “洗澡間的窗簾子?你究竟要說什麼,羅傑斯?”

  “沒了,先生,無影無蹤了。我正在各處拉窗簾子,而盥——洗澡間裡的那個簾子怎麼也找不到啦。”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問道:

  “今天早晨還在嗎?”

  “啊,在的,先生。”

  布洛爾說道:

  “是什麼樣子的窗簾?”

  “紫紅色地閃光綢,先生。正好配上洗澡間裡的紅瓷磚。”

  隆巴德說道:

  “那麼說是不見了?”

  “不見了,先生。”

  大家你看看我,我瞧瞧你。

  布洛爾嚴肅地說道:

  “得——還得問——怎麼回事?不可思議——其實全都莫明其妙。算了吧,沒什麼了不起的,總不能用塊閃光綢窗簾殺人吧。把它忘了吧。”

  羅傑斯說道:

  “是,先生,謝謝您啦,先生。”

  他走出去了,隨手帶上了門。

  房間裡,愁雲慘霧又升起來了。

  大家又偷偷摸摸地互相打量了起來。

  晚飯端上來了,吃完了,拾掇完了。簡簡單單的一頓晚飯,多數是罐頭。

  後來,休息廳裡的緊張氣氛實在使人受不住了。到九點鐘,艾蜜莉布倫特站了起來,說道:“我去睡了。”

  維拉也說道:

  “我也要去睡了。”

  兩個女人爬上了樓梯,隆巴德和布洛爾也跟著一起走出去了。他們站在樓梯口,看著兩個婦女走進各自的房間,關上了房門。他們聽見插插銷和轉動鑰匙的聲音。

  布洛爾好笑地說道:

  “用不著關照她們鎖好門!”

  隆巴德說道:

  “得,無論如何,這一夜她們是太平無事了!”

  他走下樓來,另一個跟著他。

  一個小時以後,剩下的四個人也去睡了。他們是一起上樓的。羅傑斯正在餐廳裡為第二天的早餐擺桌子,他看著他們上了樓,聽見他們在上面的樓道口停住了。

  是法官的聲音在說話:

  “各位,用不著我再關照大家鎖好門了吧。”

  布洛爾說道:

  “而且,最好在門把兒下面再頂上把椅子。還是有可能從外面把鎖打開的。”

  隆巴德嘀咕著說道:

  “我親愛的布洛爾,你的毛病在於懂得太多了!”

  法官一本正經地說道:

  “那麼,晚安,各位!祝大家明天早晨都平安無事,再見。”

  羅傑斯從餐廳裡跑了出來,急步溜上半節樓梯,他看見四個人影消失在四個門洞裡,聽到四把門鎖都鎖好,四個插銷全插牢了的聲音。

  “沒問題了。”他點點頭,低聲說道。

  羅傑斯重新回到餐廳。行,明天早晨的一切都齊備了。

  他的眼光落在鑲飾在牆壁正中的穿衣鏡上,又在七個小瓷人兒上停留了一會兒。

  剎時,有一點兒喜色驟然出現在他的臉上。

  他嘀嘀咕咕說道:

  “我倒要看看,今兒晚上有誰還能搞得了鬼。”

  他走到房間那一頭,把通向小廚房的門鎖好,又穿過另一扇門走進大廳,返身把門拉好上了鎖,將鑰匙放進口袋裡了。

  然後,他熄了電燈,急急忙忙上樓走進自己的新臥室。

  屋裡只有一處可以藏得了人的地方,就是那個高大的衣櫥,他立刻查看了一番。接著,鎖好並插上門,准備睡了。

  他自言自語道:

  “今晚不會再有印地安把戲了。我都照料好了……。”

第十一章

  菲力浦隆巴德的習慣是天一亮就醒。那一天,也不例外。他用胳膊肘兒撐起身子來聽了聽。風勢多少有些減弱了但還在刮著,雨聲卻聽不見……。

  到八點鐘,風刮得更猛烈起來。不過,隆巴德沒有聽見。

  他又睡著了。

  九點半,他坐在床沿上看表,又把表放在耳朵上聽聽,雙唇緊緊貼著牙齒咧開,露出一副男人特有的狼一般的奇特的微笑。

  他特別輕聲地悄悄說:

  “我看到時候了,又得幹點什麼了吧。”

  九時三十五分,他敲敲布洛爾緊閉著的房門。

  布洛爾謹慎小心地開了門。頭發還蓬亂著,睡眼惺松的。

  菲力浦隆巴德非常客氣地說道:

  “足足睡了十二個小時?行啊,說明你問心無愧。”

  布洛爾只說了三個字:

  “幹什麼?”

  隆巴德回答說:

  “有人叫過你嗎——或者說,給你送過茶嗎?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布洛爾回過頭去看看放在床邊的一隻小旅行鐘說道:“十點差二十五分,想不到我會睡到現在。羅傑斯在哪兒呢?”

  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讓回音來回答你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另一個叫了起來。

  隆巴德說道:

  “我意思是說羅傑斯不見了。他不在他的房間裡,也不在別的地方。水壺也沒有煮上,連廚房裡的火都沒有生。”

  布洛爾低聲罵起娘來,他說道:

  “見鬼,他能到哪裡去了呢?在外面島上的什麼地方嗎?

  我穿上點衣服,看看別人知道不知道。”

  菲力浦隆巴德點點頭。他挨著一扇扇關著的房門走過去。

  他看到阿姆斯壯已經起床,差不多穿好衣服了。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象布洛爾一樣,還得把他從睡夢中叫醒。維拉克萊索恩已經梳妝完畢,而艾蜜莉布倫特的房內卻空無一人。

  這一小夥人在房子裡走著,正如菲力浦隆巴德所說,羅傑斯的房間是空的。從床上看,有人睡過;刮鬍子刀、海綿、肥皂也都水跡斑斑,還沒幹呢。

  隆巴德說道:

  “他已經起床,這是沒問題的。”

  維拉強作鎮靜,故意沉著而低聲地說道:“你們看,他會不會在哪兒躲一會兒,等我們起床呢?”

  隆巴德說道:

  “我親愛的姑娘,誰會誰不會,在這裡還是在那裡,我都隨便。但我要奉勸大家別走散,直到找到羅傑斯為止。”

  阿姆斯壯說道:

  “他想必是跑到島上哪兒去了。”

  布洛爾剛剛來到,衣服是穿整齊了,但鬍子還沒刮。他說道:“布倫特小姐上哪兒去了——這又是一個謎。”

  不過,當他們剛走到大廳時,艾蜜莉布倫特從前門走了進來,她穿著雨衣。

  “海水還是漲得那麼高,我看今天是不會有船出海的了。”她說。

  布洛爾說道:

  “你一直是一個人在島上轉悠的嗎,布倫特小姐?難道你不相信這樣做是最愚蠢不過的事嗎?”

  艾蜜莉布倫特說道:

  “我請你放心,布洛爾先生,我是處處特別留神來著。”

  布洛爾嘟嚷著說道:

  “見到羅傑斯了嗎?”

  布倫特小姐抬了抬眉毛說:

  “羅傑斯?沒有,今兒早晨沒見到過他。幹嗎?”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刮光鬍子,穿好衣服,戴上假牙,下樓走到敞著房門的餐廳門口說:“哈,早飯桌子已經擺好了,我說呢。”

  隆巴德說道:

  “他可能是昨天晚上就擺好了的。”

  他們一起走進餐廳,看見杯盤刀叉都整整齊齊地擺著,食櫃上的酒杯排列成行,氈墊子也放好了,准備擱咖啡壺。

  還是維拉第一個看見的,她一把抓住法官的胳膊。她那運動員的手指頭掐得老頭子直往後縮。

  她失聲地大喊:

  “那些印地安小瓷人兒!瞧!”

  桌子正中只有六個小瓷人兒了!

  後來,沒過多久,他們就找到羅傑斯了。

  他在院子對面的洗衣房裡。為了准備把廚房裡的火點起來,正在劈柴來著。小斧子還攥在他的手裡。另外有把大斧子——一把大傢伙,靠在門上,斧口上染著一溜兒紫紅色的血痕,和羅傑斯後腦勺上的傷口深度正相吻合……。

  “太明顯了,”阿姆斯壯說道,“兇手是從後面偷偷地捱上去的。當時他正彎著腰,掄起斧子只一下子就砸在他的頭上了。”

  布洛爾從廚房裡找來一個麵粉篩子,忙著往斧子柄上灑粉末,想找出指紋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問道:

  “一定要使很大勁兒嗎?大夫?”

  阿姆斯壯鄭重其事地說道:

  “如果你是指這個意思的話,那麼,一個女人的力氣就夠了。”說著他忙向四周望瞭望,維拉克萊索恩和艾蜜莉布倫特都走進了廚房。“那個姑娘要幹的話,太輕而易舉了——她有運動員的體格,從表面上看,布倫特小姐像是體弱無力的。然而這類女人往往有一股雖瘦猶剛的蠻勁兒。而且你總能記得,凡是一個人的精神出了毛病,他就會有不知從哪兒來的想像不到的大力氣。”

  法官沉思著點點頭。

  蹲在那裡的布洛爾歎口氣站起身來說:

  “沒有指櫻當時就擦乾淨了。”

  忽然一聲大笑——他們都急忙轉過身去。維拉克萊索恩站在院子裡。她喊叫的聲音又響又尖,還夾雜著一聲聲的狂笑:“他們在島上也養蜂嗎?給我說清楚!我們去哪兒弄蜂蜜啊?哈!哈!”

  大家全都凝視著她。莫明其妙!一個正常而頗能自持的姑娘,在眾目睽睽之下就發瘋了。而且還繼續怪聲怪調地叫喊著。

  “別這樣瞪著我:就好象你們都以為我瘋了似的。我問的問題是再正常不過的。蜜蜂,蜂窩,蜜蜂!喔!你們怎麼不懂呢?難道你們沒讀過那首胡扯蛋的兒歌?你們臥室裡都掛著——就是放在那兒讓你們學的!如果我們腦子還清楚的話,馬上會從這句想起:七個印地安小男孩,砍樹砍枝不順手。還有下麵幾段。我全都背得出來,我告訴你們!六個印地安小男孩,玩弄蜂窩惹蜂怒。就是因為這個,我才問——他們在島上也養蜜蜂嗎?——不是挺有意思的嗎?——不是挺他媽的有意思嗎……?”

  她又開始瘋狂地大笑起來。阿姆斯壯大踏步走過去,伸出手來狠狠地打了她一個耳光。

  她喘著粗氣,打著嗝幾——又咽著唾沫,站在那裡足有一分鐘,一動也不動。然後她說道:“謝謝您……,我現在好了。”

  她的聲音又恢復了平靜和自製——一個教慣了孩子唱歌識字的幹練的保育員的聲音。

  她轉過身去,穿過院子,走進廚房,一邊說道:“我和布倫特小姐來給你們弄早飯吧。你們能——弄點劈柴來生火嗎?”

  她兩頰發紅,上面還留著大夫的指頭印記。

  她走進廚房之後,布洛爾說道:

  “很好,你處理得很好,大夫。”

  阿姆斯壯抱歉地說道:

  “不得不這樣!歇斯底里不解決,別的問題都談不到。”

  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她不是那種容易歇斯底里大發作的女人。”

  阿姆斯壯表示同意:

  “喔,不是。”她是健康良好、頭腦正常的姑娘,只是突然受了刺激。誰碰上了都一樣。”

  羅傑斯遇害之前原已劈好一部分劈柴了,他們收攏以後,把劈柴送到廚房裡。維拉和艾蜜莉忙著吶!布倫特小姐在捅爐子,維拉則把鹹肉上的硬皮一塊一塊地切掉。

  艾蜜莉布倫特說道:

  “謝謝你們。我們盡量快——大約半個小時到三刻鐘吧。

  先得把水饒開。”

  前探長布洛爾粗著嗓門低聲地對菲力浦隆巴德說道:“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你既然要告訴我,那又何必費勁去猜呢?”

  前探長布洛爾是一個一板一眼的死腦筋人。什麼軟釘子、小刺幾之類,他是理會不了的。他仍然粗聲粗氣地往下講:“在美國有過這麼一樁案子,一位老先生和他的太太都被斧子砍死了。上午十點左右吧。家裡除了女兒和使女之外,沒有別人。使女呢,查明了不可能是她幹德。女兒是一個很受敬重的中年老姑娘。看來也難以想像,是那樣的難以想像,以至於他們開釋了她。但是,結果他們找不到另外的答案。”他停了一下,“我一看到斧子就想起這件事來了——接著,走進廚房又看到她在那裡,端端正正,平平靜靜的,連汗毛都沒有驚動一根!而那個姑娘,歇斯底里大發作——對頭!這才是自然的——這種情況我們都能意料得到的——你認為是嗎?”

  菲力浦隆巴德簡短地說道:

  “也許是吧。”

  布浴爾又說了下去:

  “可是,另一位呢!真是太幹淨利索了。系著那條圍裙——羅傑斯太太的圍裙,我想錯不了——還說什麼‘早飯半點鐘左右就好’。你要問的話,我說這個女人才是瘋了,上了年紀的老姑娘好多是這樣的——我的意思不是說她們都會大規模地殺人,而只是說念頭古怪。說來不幸得很,她也成了這種樣子,那是種宗教狂——認為自己是上帝的工具,諸如此類的吧!你知道她蹲在房裡幹什麼?在讀聖經!”

  菲力浦歎口氣說道:

  “這些都很難證明你說的精神上的不正常,布洛爾。”

  但布洛爾還在繼續說下去,頑固而反復地企圖證明自己的論點:“再說,她還跑出去了——穿著雨衣,說去看看海什麼……。”

  那一位還是搖搖頭說:

  “羅傑斯是正在劈柴的時候被殺的,也就是說他早晨一起來就碰上了。那麼,布倫特用不著後來在外面兜上幾個小時。你要是問我的話,我說殺羅傑斯的兇手滿可以卷著被窩睡大覺。”

  布洛爾說道: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隆巴德先生,要是那個女人真正簡簡單單的話,她就無論如何也不敢一個人在外面轉悠。只有她完全不懂得什麼叫做害怕,才能這樣做。也就是說,她自己就是一個幹得出那種事來的老手。”

  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這說法不錯……,對了,這點兒我可沒有想到。”

  他微微一笑,又添上了一句:

  “幸而你不再懷疑我了。”

  布洛爾挺不好意思地說道:

  “我起初很有點兒不放心你,那支槍,還有你說的不象話的來歷——只是不說而已。但我現在看出來了,這些還不都是明擺著的嗎?”他頓了頓又說道:“希望你別見怪。”

  菲力浦若有所思地說道:

  “也許我看錯了,總之,我想不通你會是那種工於心計幹得出這樁事情的人,依我看,兇手要真是你的話,你他媽的可真會演戲——我真得向你脫帽致敬。”隨後,他又壓低了嗓門兒說道:“布洛爾,說不定過不了一天,我們倆都得嗚呼哀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說說那件偽證案子,你是搞鬼了吧?”

  布浴爾拿不定主意地前後挪動著雙腿,最後他還是說道:“反正現在說不說都一樣了,喏,事情是這樣的。蘭道確實是一清二白的,那一幫人買通了我,我們一塊兒想法子把他拉扯上的,我可跟你照直說了,我本來是不會承認……。”

  “上有天,下有地,”隆巴德一樂,說:“我保證不會出賣你。老兄,你撈到的好處,我看少不了吧?”

  “沒有我原來估計的那麼多。真不要臉吶,這幫子強盜。

  反正,總算晉了級。”

  “而蘭道被判處監禁勞役,而且在牢裡送了命。”

  “我哪知道他會死!”布洛爾反問說。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運氣不好。”

  “我運氣不好?你是說他運氣不好吧?”

  “你運氣也不好。因為看來由於此事引起,你老兄也得無可奈何地提早壽終正寢。”

  “我?”布洛爾睜大眼睛乾瞪著說道,“你認為我也會遭到羅傑斯他們同樣的命運嗎?甭想!我可以對你說,我可替自己留神著吶!”

  隆巴德說道:

  “啊,行藹—我從來不賭咒發誓。而且說來說去,就是你死了,我也得不到好處。”

  “請問,隆巴德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

  菲力浦隆巴德露出一口白牙地說:

  “我的意思是,我親愛的布洛爾,我看你是沒有生路了。”

  “什麼?”

  “你這個死腦筋啊,只能讓自己坐著等人家搞掉你,象尤納歐文這樣會動腦筋的罪犯,他(或者她)想在什麼時候就能在什麼時候讓你上圈套。”

  布洛爾漲紅了臉,怒氣沖沖地反問說:

  “你自己呢?”

  菲力浦隆巴德滿臉凶相地說道:

  “我有我自己動腦筋的一套法子。以前,再辣手的場合我都領教過,而且都闖過來了!我看——也用不著多說別的,我認為這次照樣能闖過去。”

  鍋裡正煎著雞蛋,維拉站在爐台旁,一邊尋思:“我幹嗎歇斯底里地出洋相?真是蠢極了。要冷靜,我的姑娘,要冷靜啊!”

  何況,她對自己的遇事沉著,從來就很自鳴得意。

  “克萊索恩小姐真是了不起——頭腦冷靜——立刻遊過去追西裡爾。”

  幹嗎現在要想這個?一切都是往事——已經了結了的往事,等她遊近岩石旁邊時,西裡爾早已消失多時了。她只覺得激流卷身,直把她住外海拖拽。她故意隨渡逐流——靜靜地遊著,浮著——直到救援的小船最後來到……。

  大家一致稱贊她臨危不懼,鎮定自若……。

  但,雨果不是,雨果只是——瞧了她一眼……。

  天哪,多使人傷心,就是現在吧,一想到雨果……。

  他在哪兒呢?他在幹什麼呢?他定親了沒有——結婚了嗎?

  艾蜜莉布倫特尖聲喊道:

  “維拉,鹹肉燒糊了。”

  “啊,對不起,布倫特小姐,真是糊了。瞧,我這個蠢勁兒。”

  艾蜜莉布倫特把最後一個雞蛋從吱吱作響的油鍋裡撈了出來。

  維拉又在煎鍋裡放上重新切成片的鹹肉。她好奇地問道:“布倫特小姐,你真了不起,多鎮靜啊!”

  “我從小就是這樣長大的,遇事要沉著,切忌咋咋呼呼的。”

  維拉自然而然地想著:

  “從小就受管教約束……,確實說明不少問題……。”

  她說道:

  “你難道不害怕嗎?”

  過一會幾,她又補充了一句:

  “或者說,你難道不怕死嗎?”

  死!這個字,猶似鋒利的手鑽徑直往艾蜜莉布倫特堅固結實地腦門子裡鑽。死!她可不打算去死!別人會死——會的,但是她,艾蜜莉布倫特不會。這老姑娘不懂得這一點。艾蜜莉從來不害怕,天生的——布倫特家的人!沒有一個會害怕的。她那一家子人都是吃公事飯的,死啊活啊的,那是家常便飯,連眼睛都不興眨一眨!他們都和她,艾蜜莉布倫特一樣,做人從來規規矩矩……,她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虧心事……,因此自然,她也從來不想死……。

  “主從來是心中有數的”,“黑夜,你無所攝於恐怖;白晝,你無所畏於流矢……。”(聖經句——譯者注)而現在正是大白天——沒有任何恐怖可言。“我們誰也別想離開這個島。”

  這是誰說的?還不是麥克亞瑟將軍!他的堂兄娶了埃爾西麥克弗森。他看來毫不在乎,事實上,反倒似乎挺高興!有這種念頭,多可惡!簡直可以說是作孽。有的人就是不在乎死,往往還自己幹掉自己。比阿特麗斯泰勒……,昨天晚上她夢見了比阿特麗斯——夢見她從外面把臉貼在玻璃窗上,呻吟著,要求讓她進屋裡來。但是,艾蜜莉布倫特就是不想讓她進來。因為,萬一讓她進來,就得出事,可怕的事……。

  艾蜜莉猛然一下子從神思恍惚中恢復了常態,發現維拉這姑娘正在十分詫異地望著她,就立刻說道,而且說得特別響脆:“一切都准備齊全了吧?我們把早飯端進去吧!”

  這頓早餐與昨天不同。每個人都客氣得要命。

  “我給你再來點咖啡怎麼樣,布倫特小姐?”

  “克萊索恩小姐,來片火腿?”

  “再來塊鹹肉?”

  六個人,外表鎮定自若。

  其實內心呢?思潮起伏,一如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下一個?下一個?該輪到誰了?該出什麼事了?”

  “行得通嗎?我是懷疑的。但是,試試總是值得的。只要時間上來得及就行,我的上帝;只要時間上來得及……。”

  “宗教狂,一點不錯。……模樣上可是一點也瞧不出來……,萬一我弄錯了呢……?”

  “簡直是發狂——全都發狂了,我也要發狂了。毛線不見了——紫紅閃光綢的簾子——都是想不通的事。我一點兒也不明白……。”

  “這個該死的傻瓜,我說什麼他全信了。太簡單了……。

  可我還得小心,還得非常小心。”

  “六個小瓷人兒……,只剩六個了——今晚會是幾個呢?……”“還有最後一個蛋,誰吃?”

  “要桔子醬嗎?”

  “多謝。再給我一點火腿吧。”

  六個人一起吃著早飯,一切正常……。

第十二章

  早飯完畢。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清清嗓子,頗有威儀地低聲說道:“我看我們還是在一起談談情況的好。怎麼樣,隔半小時在休息廳碰頭?”

  大家都吭了一聲,表示同意。

  維拉動手把盤子收在一起說:

  “我來收拾,我來洗。”

  菲力浦隆巴德說道:

  “我們幫你把這些搬到小廚房去吧。”

  “謝謝。”

  艾蜜莉布倫特剛想站起來又坐下了,說道:“喔,我的天。”

  法官說道:

  “出什麼事啦,布倫特小姐?”

  艾蜜莉抱歉地說道:

  “真抱歉,我想幫幫克萊索恩小姐,可是我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我就是感到有點頭暈。”

  “頭暈,呃?”阿姆斯壯大夫走過去了。“完全正常。

  這是一種因後怕而引起的休克。我可以給你點——”“別!”

  這個字從她嘴裡進了出來就像是一發開花炮彈。

  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阿姆斯壯大夫鬧了個大紅臉。

  沒錯,她確實是滿臉的恐懼和疑惑。大夫尷尬地說道:“隨你的便,布倫特小姐。”

  她說道:

  “我什麼東西也不要吃——什麼也不要。我只想靜靜地在這裡坐一會兒,等這陣子眩暈過去。”

  他們把早飯用具等等都收拾幹淨了。

  布洛爾說道:

  “我是個會料理家務的男人,我幫你一把吧,克萊索恩小姐。”

  維拉說道:“謝謝你啦”。

  艾蜜莉布倫特一個人留在休息廳裡,坐著。

  有好一陣子,她還模模糊糊地聽得見小廚房裡輕輕的談話聲。

  慢慢的,眩暈過去了。她感到發困,好象一下子就能睡著了似的。

  耳朵裡有點嗡嗡叫——要不,是有什麼東西在房間裡嗡嗡叫吧。

  她想起來了:

  “好象是只蜜蜂——一隻大胡蜂。”

  現在她真的看到一隻蜜蜂了,就爬在窗戶框上。

  維拉克萊索恩今天早晨談起過蜜蜂。

  蜜蜂和蜂蜜……。

  她喜歡蜂蜜。從蜂房裡采下來的蜂蜜,用細布口袋親手過濾,一滴,一滴,一滴……。

  好象房間裡有人……,一個全身濕透,一滴一滴地淌著水的人……,比阿特麗斯泰勒從河裡爬上來了……。

  她只要一扭頭就可以看見泰勒了。

  但是,她就是扭不了頭……。

  她只要喊一聲……。

  但是,她就是喊不出聲……。

  房間裡再也沒有別人了,就她一個……。

  她聽到了腳步聲——從身後傳來輕輕的拖遝的腳步聲,溺死的姑娘的磕磕絆絆的腳步聲……。

  接著,鼻孔裡一陣濕漉漉、涼冰冰的感覺……。

  窗戶框上,那只蜜蜂還在嗡嗡叫——嗡嗡叫著……。

  就在這個時候,她感到給針紮了一下。

  那只蜜蜂正叮在她的脖子上……。

  他們都在休息廳裡等著艾蜜莉布倫特。

  維拉克菜索恩說道:

  “我去叫一下她吧?”

  布洛爾急忙說道:

  “等一等。”

  維拉又坐了下來。大家都用質問的眼光望著布洛爾。

  他說道:

  “各位聽我說,我的看法是:要替那些死鬼找冤主,只要此時此刻到休息廳去走一趟就行了。我敢起誓說那個女人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阿姆斯壯說道:

  “那麼,動機呢?”

  “宗教狂。你說呢,大夫?”

  阿姆斯壯說道:

  “這是完全可能的。我沒有什麼反對的話要說。但是,當然,我們並沒有證據。”

  維拉說道:

  “剛才我們在廚房裡一起弄飯的時候,她很不正常,她的眼睛——”她顫抖起來。

  隆巴德說道:

  “你不能單憑這一點下判斷。直到現在,我們誰都是餘悸未盡呢。”

  布洛爾說道:

  “還有一樁事情,唱片播放後,就她一個人拒不作出解釋。為什麼呢?就因為她沒有什麼好解釋的?!”

  維拉在椅子上坐不住了。她說道:

  “這不完全對,我聽她講了——她後來告訴我了。”

  沃格雷夫說道:

  “她對你說了些什麼呀,克萊索恩小姐?”

  維拉把比阿特麗斯泰勒的事又重複了一遍。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就這件事發表意見說:“說得相當坦率。就我個人而言,要我接受她的說法,一點也不困難。克菜索恩小姐,請你告訴我,她是不是有犯罪感或者悔恨之意,因而深感內疚呢?”

  “根本談不到。”維拉說道,“她完全無動於衷。”

  布洛爾說道:

  “真是鐵石心腸啊,這些一絲不苟的老姑娘!多數是出於嫉妒。”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說道:

  “現在是十一點差五分。我看應該請布倫特小姐來參加我們的會議了。”

  布洛爾說道:

  “你們不打算採取什麼行動嗎?”

  法官說道:

  “我看不出我們能採取些什麼行動。目前說來,我們是僅止於懷疑而已。但是,我願意提請阿姆斯壯大夫特別留神觀察布倫特小姐的一舉一動。好吧,現在我們去休息廳吧!”

  他們發現,艾蜜莉布倫特還象他們離開時那樣地坐在那把椅子裡。從後面看過去,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只是她好象全然沒有察覺他們一齊擁進了房間。

  隨後,他們看到她的臉了——滿臉充血,嘴唇發青,雙眼驚恐。

  布洛爾說道:

  “我的上帝,她死了!”

  沃格雷夫法官還是那樣細聲細氣、平平靜靜地說:“又清算了我們一個——太遲了!”

  阿姆斯壯俯身在屍體上面,聞聞嘴唇,隨著搖了搖頭,又翻看了眼皮。

  隆巴德不耐煩地說道:

  “怎麼死的,大夫?我們離開她的時候,她在這裡還是好好的!”

  阿姆斯壯全神貫注地察看著布倫特脖子右邊上的一個小孔說:“那是皮下注射的針眼。”

  窗戶那邊傳來了一陣嗡嗡聲。維拉叫喊起來:“快看——蜜蜂——一隻大胡蜂。想想我今天早晨說的話吧!”

  阿姆斯壯大夫無情地說道:

  “叮她的不是蜜蜂!拿針筒紮她的是人的手!”

  法官說道:

  “注射的是什麼毒藥?”

  阿姆斯壯回答說:

  “估計,還是一種氰化物。可能是氰化鉀,同安東尼馬斯頓是一樣的。想必她當時就窒息死了。”

  維拉喊道:

  “可是那只蜜蜂?不可能是巧合吧?”

  隆巴德冷酷地說道:

  “喔,不,不是巧合!而是我們這位謀殺者為了略添一點地方色彩!真是一頭惡作劇的野獸!盡量想搞得同那首該死的打油詩一模一樣!”

  這還是第一次,連他的聲音也不平穩了,幾乎是尖叫起來,似乎他久經“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那種場面考驗的神經,最終也頂不住了。

  他憤怒地說道:

  “真是發瘋了——完全發瘋了——我們全瘋了!”

  法官仍然平靜地說到:

  “我但願大家仍然保持理智。請問哪一位是帶著皮下注射針筒來的?”

  阿姆斯壯大夫,盡量鼓足勇氣但聲音仍是猶猶豫豫地說道:“我帶著。”

  四雙眼睛全盯著他看。他不得不強自振作,頂住這一雙雙十分敵視、十分懷疑的目光。

  他說道:

  “我出門總帶著。大夫多數都是這樣的。”

  沃格雷夫法官平靜地說道:

  “不錯,不過大夫,請你告訴我們針筒現在在哪兒?”

  “在我房間的皮包裡。”

  沃格雷夫說道:

  “也許我們得來證實一下,好嗎?”

  五個人一起上了樓,大家默不作聲。

  皮包裡的東西都翻出來了,攤在地下。

  但沒有找到皮下注射的針筒。

  阿姆斯壯激動地說道:

  “一定有人把它拿走了!”

  沒人說話,房間裡一片寧靜。

  阿姆斯壯背靠窗戶站著。四雙眼睛落在了他的身上,充滿懷疑,充滿譴責。他看看沃格雷夫,看看維拉;又失助無援、軟弱無力地回過來看了一遍:“我說一定有人把它拿走了。”

  布洛爾看著隆巴德,對方也瞧著他。

  法官說道:

  “我們五個人都在這間房子裡,其中有一個是殺人兇手。目前處境充滿著極端的危險。為了確保四名無辜者的生命安全,必須採取一切措施。阿姆斯特郎大夫,我現在要問手。目前處境充滿著極端的危險。為了確保四名無辜者的生命安全,必須採取一切措施。阿姆斯壯大夫,我現在要問你,你手中還有哪些藥物?”

  阿姆斯壯回答說:

  “我在這裡有一個小藥箱。你們都可以檢查。有一點安眠藥——藥片兒——有一包溴化物,還有麵包蘇打,阿司匹靈,別的沒有了。我沒有氰化物。”

  法官說道:

  “我本人也有點安眠藥片——我看是磺基之類吧。我估計,大量使用也會致命的。你,隆巴德先生,則有一把左輪手槍。”

  菲力浦隆巴德立刻說道:

  “我有又怎麼樣!”

  “說說而已。我提議把大夫所有的藥物,我自己的磺基藥片,你的左輪手槍,以及凡屬藥物或者火器之類的東西全都集中起來,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這一點做到之後,我們每個人都得搜查一遍——包括搜身和搜查財物。”

  隆巴德說道:

  “要我繳槍,休想!”

  沃格雷夫嚴厲地說道:

  “隆巴德先生,你體格十分健壯,是個孔武有力的小夥子。然而,前探長布洛爾的體格也不弱。要是你們倆打起來,誰輸誰贏,我還說不好。但是,我能告訴你這一點:在布洛爾這一邊,盡量幫助他的有我本人,阿姆斯特郎大夫和克萊索恩小姐。所以,我請你衡量一下,如果你想反抗的話,對比之下,不利於你的力量是不是要大得多。”

  隆巴德把頭往後一仰,露出滿口的牙齒,近乎咆哮地吼道:“喔,那麼好極了!既然你們早就合計好了嘛!”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點點頭:

  “你不失為一個識趣的小夥子。你的那把槍放在哪裡呢?”

  “在我床頭桌子的抽屜裡。”

  “好。”

  “我去拿吧。”

  “我想,還是我們和你一起去拿的好。”

  菲力浦雖然有了一些笑意,但還是近乎咆哮地說:“多心的膽小鬼,沒錯你們吧?”

  他們沿著走廊來到了隆巴德的房間。

  菲力浦大步走到靠床的桌子旁邊,一把拉開了抽屜。

  他猛然後退一步,罵了一聲娘。

  床邊桌子的抽屜是空的。

  “滿意了嗎?”隆巴德問道。

  他脫得一絲不掛。另外三個男人把他和他的房間徹底地搜查了一遍。維拉克萊索恩在外面走廊裡等著。

  搜查工作按步就班地進行著。阿姆斯壯、法官和布洛爾挨個兒都輪到了一遍。

  四個男人從布洛爾房間出來,向著維拉走去。首先由法官開口說道:“我希望你別見怪,克萊索恩小姐,我們誰都不搞特殊。一定要找到那把左輪手槍。我想你帶著游泳衣吧?”

  維拉點點頭。

  “好,我請你回房間穿上游泳衣再到我們這裡來。”

  維拉走進房間,關上房門。不到一分鐘就出來了,穿著打褶襉的絲綢緊身游泳衣。

  沃格雷夫點頭表示贊許。

  “勞駕了,克萊索恩小姐,現在請你呆在這兒。我們查一查你的房間。”

  維拉耐心地呆在走廊裡,直等到他們搜查完畢出來,才回房去換上衣服。他們在外面等到她重新走出來。

  法官說道:

  “有一點,我們大家可以肯定:現在,我們五個人哪一個人手裡都沒有足以致命的武器或藥物了。這一點也就放心了。現在我們得把這些藥物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小廚房裡有沒有一個放銀器的櫃子?”

  布洛爾說道,

  “這些都很好,問題是由誰來掌管鑰匙?我想,總是你吧?”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沒有答話。

  他一直走進小廚房,其餘的人都跟著。小廚房裡有一個專門用來存放銀餐具和盤碟的小櫃兒。大家聽從法官的安排,把各種藥物都放在裡面並且上了鎖,接著,還是尊從法官的主意,把小櫃兒抬進大碗櫥,照樣上了鎖。隨後,法官把小櫃兒的鑰匙遞給了菲力浦隆巴德,把大碗櫥的鑰匙交給了布洛爾。

  他說道:

  “從體力上看,你們兩個最厲害,誰想搶誰的鑰匙都不容易。而我們三個,哪個人都甭想搶。至於硬砸開大碗櫥——或者小櫃兒——不但費勁而且必然會有響聲,要不讓旁人發覺是不可能的。”

  他歇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

  “我們面前仍然有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隆巴德先生的左輪手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布洛爾說道:

  “據我看,誰也不會有槍主人清楚。”

  菲力浦隆巴德氣得連鼻孔都塌了下去。他說道:“你這個該死的蠢豬!我跟你說過給人偷掉了!”

  沃格雷夫問道:

  “你最後一次看見手槍是在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我上床的時候,它還在抽屜裡——以防萬一。”

  法官點點頭說:

  “那麼,想必是在今天早上大家亂哄哄地尋找羅傑斯或者是在找到他屍體的前後出的事。”

  維拉說道:

  “一定是藏在屋子裡的哪兒啦。我們一定得找到它。”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又在用手指摸下巴頦兒了。他說道:“能不能找出些結果來,我懷疑,我們的那位兇手有充裕的時間找個好地方把它藏起來。打算一找就找著,我不存這個幻想。”

  布洛爾似乎十分有把握地說道:

  “左輪手槍在哪兒,我不清楚。但我敢打賭說另外那樣東西——那個皮下注射針筒的下落,我清楚。你們跟我來。”

  他打開前門,領著大家繞著屋子轉過去。

  在離餐廳窗戶不遠的地方,他找到了針筒,旁邊還有一個摔破了的小瓷人兒——碎成片片的第五個印地安小男孩。

  布洛爾頗為得意地說道:

  “只能在這裡,他殺了她之後,打開窗戶扔掉針筒,又從桌上拿起瓷人跟著拋了出去。”

  針筒上沒有指紋,是仔細抹掉的。

  維拉用堅決的口氣說道:

  “現在讓我們去把槍找出來吧!”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說道:

  “得去找!但是,找槍的時候,誰也別離開誰。記住,只要一分散,兇手就有機會下手了。”

  他們仔仔細細地從閣樓搜到地窖,毫無結果。左輪手槍仍然杳無下落。

第十三章

  ‘我們中的一個……我們中的一個……我們中的一個……’這句話無盡無休地重複著,在他們腦子裡轟轟作響,五個人—醜個嚇破了膽的人。五個人互相監視著,誰都顧不得再掩飾自己緊張的心情,誰都不再弄虛作假,也沒有人故作鎮靜、侃侃而談了。五個人彼此都是敵人,但又被生存的本能緊緊連在一起。

  突然之間,五個人的樣子都變了,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更象野獸了。嘉斯蒂斯·沃格瑞夫象一隻小心翼翼的老龜團縮著坐在那兒,身體一動不動,只有一雙眼隋又敏銳又警覺。退職警官布勞爾的身體顯得更粗笨了,走起路來邪慢慢吞吞的勁兒看去和只狗熊差不多。他的眼睛裡布滿血絲,樣子既凶殘又帶些笨拙。他簡直完全是一隻被逼入絕境的野獸,准備隨時對它的追捕者進行反撲。菲利浦·倫巴特的感覺不是遲鈍了,而是更加敏銳了。對任何最輕微的聲響他的耳朵也會有反應。他的體態靈活、優美,步履變得更輕盈,速度也變得更迅猛了。他常常笑,咧著.嘴露出一排長長的白牙。

  維拉·克來索恩縮在椅子裡一聲不吭,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就象一隻在玻璃窗上撞得精疲力盡,最後被別人攥在手裡的小鳥.她臥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希望這樣可以保全自己.阿姆斯壯的神經己經衰弱到極其可憐的地步。他渾身抽動,兩手不停地顫抖。他一根接一根地點著香煙,但馬上又把它們掐滅。他對這種困居在這裡、無力改變自己處境的現狀,似乎比其它人更感到焦灼不安。時不時他會迸出幾句神經質的話來,“我們—我們不能只坐在這兒乾等。我們必須作點什麼—我們肯定可以作點什麼。如果我們燃個大火堆—”布勞爾粗聲祖氣地接了一句:“誰這種天氣裡?”外面,雨瓢潑似地下個不停,風一陣緊似一陣。單調、沉悶的雨聲逼得他們幾乎發瘋。雖然沒經討論,最後大家都採取了一個辦法.所有的人都坐在客廳裡,一次只允許一個人離開屋子,一定要等這個人回來,另一個人才允許出去。

  倫巴特說:“天氣會好起來的,這只不過是時間問題。那時我們就可以作點事了—發信號—燃個火堆—綁個筏子什麼的!”阿姆斯壯突然咯咯地笑著說:“時間的問題—是嗎?我們哪來的時間?過不了多久就都要死了……”嘉斯蒂斯·沃格瑞夫先生說:“我們是不會死的。我們必須非常、非常小心……”他那細孝清晰的聲音因為下了巨大的決心顯得異常沉重。

  中飯還是按時開的,在儲藏室裡他們找到一大批罐頭食品。

  他們打開了一聽口條,兩聽水果,站在廚房裡一張桌子的四周便草草吃完這頓中飯。飯後大家又回到客廳裡坐著—坐在那裡互相監視著……到了這時,他們頭腦中不論再想什麼都已成為病態的.瘋狂的、不健全的……一定是阿姆斯壯……我發現他用眼角溜著我……那眼神很不正常……完全瘋了……很可能他根本就不是醫生……毫無疑問,就是這麼回事!……他是個瘋子,從某家醫院逃出來的瘋子—喬裝成醫生……沒錯……我是不是把這話告訴他們?不然我乾脆喊出來?不,不行,那會讓他有所提防……而且他可以裝出無辜的樣子……幾點了?……剛剛三點過一刻……噢,上帝,我自己都要瘋了……沒錯,就是阿姆斯壯……他又在盯著我……我不會落到他們手裡去的!我還能照顧自己……以前我也經歷過險境……那把手槍到底跑到哪兒去了?……是誰偷走的?……現在又在誰手裡呢?……不會有人帶在身上……大家都知道,所有的人都被搜了一個過兒……沒人帶著它……但是有一個人卻知道它現在放在什麼地方……他們全都快瘋了……快了……怕死……我們都怕死……我也怕死……是啊,但這並不能阻止死亡來臨……“柩車己在門口等候了,先生。”我在什麼地方讀過這句話?那個姑娘……我得防備著她。沒錯,我得防備著她……還差二十分鐘四點……才剛差二十分四點鐘……沒準兒鐘停了吧……我不明白—真的,我真不明白……這種事不可能發坐……但它現在就正在發生……為什麼我們還不醒過來?醒醒吧—審判日—不,不可能!只要我們還可以思維……我的腦子—我的腦子出毛病了—我的頭簡直要爆炸了—要爆炸了……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幾點了?啊,天哪!還差一刻才四點呢!我必須保持冷靜……我必須保持冷靜……只要我能保持冷靜就好了……這再清楚不過了……是早已策劃好的。是誰呢?這是個問題—是誰?我覺得—對,是這麼回事—哼,就是他!鐘一打五點,大家都跳了起來。維拉問,“你們誰想喝茶?”半天也沒有人響應,最後布勞爾說:“我想喝一杯。”

  維拉站起身來說:“我這就去作。你們等一會兒。”

  嘉斯蒂斯·沃格瑞夫和藹地說,“親愛的姑娘,我想我們都願意一起去看著您作。”

  維拉最初一楞,接著就歇斯底里地笑起來。她說:“當然!你們願意這樣!”五個人走進廚房。茶作好了,維拉和布勞爾各自倒了一杯,其餘三位喝的是威士卡—酒不但是新啟封的,而且連蠟管都是從一盒沒啟封的盒裡取出來的。法官象爬行動物一樣笑著叨咕道:“我們不得不十分小心……”大家又都回到客廳。雖說是夏天,屋裡已很昏暗了。倫巴特撥了一下電燈開關,但燈沒有亮。他說:“是啊,羅傑斯不在,機器也停了一天了。”他猶豫了一下,又說。“我們可以去開動它。”

  嘉斯蒂斯·沃格瑞夫說:“我看見貯藏室裡有一包蠟燭,我們就點蠟燭吧!”倫巴特定了出去。其餘四位坐在客廳裡互相監視著。他拿回了一包蠟燭和幾隻碟子。點著了五支蠟燭散放在大廳裡。這時是五點四十五分。

  六點過二十分的時候,維拉再也坐不住了。她的頭痛得要命;她想回到自己的房間去用冷水洗洗。她站起來向門口走去,忽然她又記起了什麼,走了回來。她從盆裡拿出一根蠟燭,點著以後在一隻盤子裡滿了幾滴溶化的蠟油,之後把蠟燭粘上,這才走出屋子。門在她身後關上了,留下四個男人在大廳裡。她爬上了樓梯,順著走廊向她的房間走去。當她打開門時,她一下子呆立住了,鼻子皺了皺,那是海的氣味,聖特坦尼克海的氣味……一點不錯,她不會搞錯的。當然了,島上到處充滿海腥氣味,但是她嗅到的可完全不一樣。這是那天沙灘上的氣味—潮水落了,礁石上留下很多水草,已經被太陽曬乾了……“我能到那小島上去嗎,克萊索恩小姐?,“為什麼不讓我遊到那個小島上去呢,克萊索恩小姐?……”這個哭哭咧咧、被慣壞了的小崽子!如果不是他的緣故,雨果本應該很富有……本應該和他所愛的姑娘結婚的……雨果……一定—一定—雨果一定就在她身邊。不,不對,他正在屋裡等著她呢……她問前邁了一步。從打開的窗戶刮進來一股冷風,吹得蠟燭的火焰閃了幾閃,接著就熄滅了……在黑暗裡一陣恐懼突然向她襲來……“別咱己嚇唬自己。”維拉暗中給自己鼓鼓氣,“沒什麼可怕的,那四個人都在樓下。四個人都在樓下,屋裡不會有其它人了,也不可能還有別的人了。這只不過是你的幻覺而已。”

  但是那氣味—聖特坦尼寬海濱沙灘的氣味……這不可能是幻覺。確實……屋裡有人……她聽見了響動—她肯定聽見了響動……就在她站在那兒傾聽的時候—一隻冰涼濕冷的手一下子觸到了她的喉嚨—手上都是水,散發著海的氣昧……這不可能是幻覺。確實……三維拉一聲尖叫,緊接著是一連串恐怖的哀嚎,力竭聲嘶的高聲呼救。她沒有聽到下面傳來的聲音,一扭椅子被撞翻了,門打開了,樓梯上人們急促的腳步聲。她完企被恐懼攫住,直到門道那邊出現了跳躍的亮光—蠟燭光—人們湧進了屋子,她才清醒過來。

  她河身顫抖著,往前邁了一步就摔倒在地板上。她在昏迷之中感到一個人向她摳下身來,她的頭被抬了起來。然後一個聲音高叫了一聲.“我的上帝,快來看!”她恢復了知覺,睜開眼,抬起頭。她香見了拿著蠟燭的幾個人正在審視什麼—一大條水草掛在天花板上,來回擺動,碰到她的脖子。這就是那只從後面伸過來要掐死她的手,一隻冰冷、粘濕的死人的手!她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般的狂笑。“水草—原來只是水草—是水草的氣味……”她喊叫著。

  她又一次感到暈眩和惡心。她的頭也又一次被人使勁搬了起來。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人們正在給她喝一些東西—一隻玻璃杯貼住她的唇邊。她聞到白蘭地的氣味。就在她滿心感激正要一口喝下的時侯,突然一驚—一隻警鈴在她腦子裡鈴鈴地響起來。她坐起來,一把推開玻璃杯,不客氣地問.“從哪兒倒的酒?”回答她的是布勞爾的聲音。布勞爾楞了一會兒才開口.“是我從樓下取來的。”

  維拉喊道:“我不喝這酒……”

  大家沉默了足有一分鐘,之後倫巴特笑了。他頗為贊賞地說:“好樣的,維拉!你真夠機警的—你都嚇成這個樣子了,還能想到這個。我這就去給你取一瓶沒有啟封的來。”說著他消失在門外。

  維拉口氣不太肯定地說:“我好多了,只是想喝點水。”

  阿姆斯壯幫助她掙紮著站了起來。她靠著他,搖搖晃晃地定到洗臉池旁邊,打開冷水龍頭,接了一杯。

  布勞爾忿忿地說:“那白蘭地一點問題也沒有。”

  阿姆斯壯問.“你怎麼能肯定?”

  布勞爾火氣十足地回答.假設在裡邊加東西。我想你指的就是這件事吧。”

  阿姆斯壯說:“我並沒有一定說你加了東西。當然你也有可能這麼幹,但也沒准另外有人在這瓶酒裡要了花招,專等著這樣一個機會。”

  倫巴特飛快地定了回來,手裡拿著一瓶沒開封的白蘭地和瓶塞起子。他把封著的瓶口往維拉鼻子底下一杵,說道:“給你,我的姑娘。真正原封的。”他把瓶口的錫箔剝掉,打開瓶塞。“幸好別墅裡存了不少酒。歐文先生考慮得非常周到。”

  維拉混身索索發抖。菲利浦·倫巴特往醫生擎著的一隻杯子裡倒了一些酒。醫生說:“您最好喝下這個,克萊索恩小姐,您受驚了。”

  維拉喝了一小口,臉上恢復了點血色。菲利浦·倫巴特笑著說:“好了,又發生了一起預謀未遂的謀殺案。”

  維拉訥訥地說:“您這麼想一您認為這是預先安排好的,是嗎?”倫巴特點點頭。“准備把您嚇死!有的人就可能被嚇死。對嗎,醫生?”阿姆斯壯並沒有注意聽他說話。他疑惑地說,“晤……這要看情況。對這樣一位年輕人,身體也不錯—又沒心髒病,不太可能被嚇死。另一方面……”他拿起布勞爾端來的酒,用手指頭蘸了蘸,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他的表倩並沒有改變。他不太相信地說:“嗯,嘗起來並沒問題。”

  布勞爾惱怒地跨上前來,說:“如果您的意思是我企圖作這種事,我馬上就敲爛你的狗頭。”

  這時,維拉在白蘭地的作用下神志完全清醒了,她故意把話題引到別處去:“法官到哪兒去了。”

  三個人面面相覷。“奇怪……好象他和我們一同上來了。”布勞爾說,“是礙怎麼回事,醫生?你在我後面上的樓。”

  阿姆斯壯說:“我還以為他跟在我後面……當然,他走得慢一些,他是個老人。”

  他們又你望我、我望你地愣了一會兒。最後倫巴特說:“這可太奇怪了……”布勞爾喊道:“我們得趕快去找他。”

  他們問門口走去,其餘的人跟在他後面,維拉定在最後。在他下褸梯的途中,阿姆斯壯回過頭來說:“當然,他也可能留在客廳裡了……”他們穿過大廳。阿姆斯壯大聲喊.“沃格瑞夫,沃格瑞夫,您在哪兒?”沒有回答。除了漸漸瀝瀝的雨聲,屋裡象死一樣的沉寂.接著在客廳門口阿姆斯壯一下子僵立住了,其餘的人一擁而上,從他的肩膀後面往客廳裡望去。不知是誰大叫了一聲。

  嘉斯蒂斯·沃格瑞夫在屋子的另一端,坐在一張高靠背椅上,一邊放著一支燃著的蠟燭。但最使這幾位目擊者感到驚慌、恐怖的是法官頭上戴著假發,身上裹著紫紅色的袍子……阿姆斯壯揮了揮手,示意大家不要靠上前去。他獨自向那個一動不動、目光呆癡的人體走擊。他搖搖晃晃的腳步看上去象個酩酊的酒鬼。他定到法宮前面,查看了一下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接著他捅了一下假發,假發落在地板上,一下子露出光禿禿的腦門,腦門正中有個紅包的斑痕,正往下滴著什麼……阿姆斯壯舉起法官的一隻胳臂,操操脈搏,然後轉過身來對其他幾個人說_他的聲音毫無語調、死氣沉沉,聽上去似乎很遙遠:“他被槍殺了……”布勞爾說:“上帝—那支左輪?”阿姆斯壯還是用那種毫無生氣的調子說:“腦袋被射穿,當時就斷氣了”維拉俯下身去看了君那團假發,說:“這是布倫特丟的那兩束毛線……”她的聲音顫抖著,充滿了恐懼。

  布勞爾說:“袍子是浴室失去的紅窗簾……”維拉囁嚅道:“他們偷這些東西原來是作這個……”菲利浦·倫巴特突然大笑起來一笑聲又尖又高,聽起來非常不自然。……五個小印第安孩子去打官閉,一個落了法網,關在鐵檻後面.這就是這位嗜血成性的嘉斯蒂斯·沃格瑞夫的下常這次他再也不用去宣判別人了!不用戴法官帽了!這次是他最後一次坐在法庭上!不需要再去總結,再把無辜的人送上絞架了。如果愛德華·塞頓在這兒的話,一定會大笑起來!上帝,他一定會大笑一場!”他的這種爆發把其餘的人都驚呆了。維拉喊道:“今天早上你還說他就是殺人兇手呢!”菲利浦·倫巴特的臉陡然變了—他冷靜下來,小聲說:“是啊,我說過……看來我搞錯了。我們中又有一個被證明是無辜的—只是又晚了!”

第十四章

  他們把嘉斯蒂斯·沃格瑞夫先生抬到他的房間裡,放在床上,然後回到客廳,站在那兒瞠目結舌,面面相覷。布勞爾沉重地說:“現在我們幹什麼?”倫巴特輕快地說:“弄點東西吃。要知道,我們得吃飯埃”他們再一次定進廚房,打開一聽口條罐頭,機械地吞進肚裡,幾乎嘗不出味道來。維拉說:“以後我絕不再吃口條了。”

  他們結束了這頓飯,圍坐在廚房裡的桌子旁邊,彼此愣愣地望著。布勞爾說:“現在只剩我們四個了……下一個該輪到誰?”阿姆斯壯睜大眼晴,沒有怎麼想就說:“我們必須十分小心……”他忽然又住了嘴。

  布勞爾點點頭.“這正是法官說的話……但是他已經死了!”阿姆斯壯說:“我真奇怪這事是怎麼發生的?”倫巴特咒罵道,“手段真是又狡猾又毒辣!那玩意是故意放在克萊索恩小姐的房間裡的。我們果然受騙了,以為有人想謀殺她,匆匆忙忙地沖上樓。於是,在一片混亂中,老法官冷不防道了毒手。”

  布勞爾說:“為什麼沒有人聽到槍聲呢?”倫巴特搖搖頭。“當時克萊索恩小姐在那兒尖叫,風聲也很大,加上我們自己跑來跑去剛喊著。不可能,槍聲不可能聽得到。”他停了一下,“可這種詭計不能再使用了,他下一次得試試別的手段了。”

  布勞爾說:“他也許會試的。”他的語調顯得很不愉快。這兩個人互相也斜著眼睛看著。

  阿姆斯壯說:“我們四個人,可我們不知道哪一個……”布勞爾說:“我知道……”維拉說:“我一點也不懷疑……”阿姆斯壯慢慢地說:“我想我確實知道……”菲力普·倫巴特說:“我認為我有個非常好的主意……”他們又都互相望著……維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我感覺有些不好過。我得去睡覺……我已經精疲力竭了。”

  倫巴特說,“頂好都去睡。坐在這兒互相瞪眼睛不是件好事。”

  布勞爾說:“我沒意見……”

  醫生喃喃地說:“最好如此—雖然我懷疑有誰能睡得著。”

  他們向門口走去。布勞爾說“我真想知道那支手槍到哪兒去了……”二他們走到樓上。

  接下去的動作有些象喜劇中的鏡頭,四個人一齊站著把手放在自己寢室的門把上.然後,仿佛有一聲號令,等個人都踏進房間把門閉上。一陣插門栓、上鎖和移動傢俱的聲音。四個嚇得喪魂失魄的人把自己鎖在裡面等待明天。

  菲利浦·倫巴特在門把下面放了一把椅子把門抵住,轉過身來長噓了一口氣。他悠閒地走到梳樁台前,借著閃爍的蠟燭光好奇地審視起自己的面容來。“是啊,這伴事可把你嚇得夠嗆。”他低聲說。

  他狼一樣的笑容突然在臉上一閃,接著就很快地把衣服脫掉走到床邊。他把手錶擺在床頭桌上,然後打開桌子的抽屜.他一下子愣在那裡,盯著抽屜裡他那把失去的手槍……四維拉·克萊索恩小姐躺在床上,蠟燭仍然在她身邊燃著。她沒有勇氣吹熄它,她害怕黑暗……她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已說:“你到明天早上不會出什麼問題。昨天晚上沒有發生什麼,今天晚上也不會。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了,你已經把門插好,還上了鎖。沒有人能夠走近你……”她突然想到.“當然!我可以待在這兒不出去!鎖好門待在屋子裡,等著人們來救我。即使一整天—或者兩天—也沒關系。是啊,可是我能待下去嗎?一小時又一小時地……沒有一個人可以談話,沒事可作,除了想事兒……”她開始回想考華爾—回想起雨果—回想起她對西裡爾說的話。一個哭哭啼啼叫人討厭的孩子,老是纏著她……“克萊索愚小姐,為什麼我不能遊到那塊礁石上去?我能,我知道我能。”

  回答的聲音是她自己的嗎?“你當然可以,西裡爾。真的,我知道你能遊。”“那麼說我能去了,克萊索恩小姐?”“聽我說,西裡爾,你母親老是那麼神經緊張。我告訴你,明天你可以遊到礁石那兒去,我在沙灘上和你母榮聊天,引吸住她的注意力。然後,當她找你的時侯,你可以站在那邊岩石上向她揮手!肯定會使她大吃一驚!”“噢,您是好人,克萊索恩小姐!這一定很好玩兒!”她己經把話說出。明天!雨果要去紐奎,等他回來—一切都己過去了……是的,可是假設不是這樣呢?假如中間出了點什麼差錯呢?西裡爾有可能及時被救起來。那時……那時他會說:“克萊索恩小姐說我能遊。”啊,那怎麼辦?必須冒點兒風險!如果最壞的事情發坐,她就厚著臉皮不認賬。“你怎麼能說這麼無恥的謊話,西裡爾?我可沒這麼說過。”人們會相信她的。西裡爾經常扯謊。他不是一個誠實的孩子。西裡爾當然會明白。不過這不要緊……不管怎麼說是不會出什麼差錯的。她將裝作游泳去追他,但沒能來得及……不會有人懷疑的……雨果懷疑了嗎?是因為這一點雨果才用那麼奇怪的、遙遠的目光看著她嗎?麗果明白了嗎?是因為這一點他才在審訊之後倉促出走嗎?他沒有答回答她寫給他的信。

  雨果……

  維拉在床上輾轉反側。不,不,她決不能再想雨果了。這太令人傷心了。這一切全都過去了,結束了……一定要忘掉雨果……為什麼今天晚上她忽然覺得雨果好象也在這間屋裡呢?她凝望著天花板,凝望著房間正中的大黑鉤子。她以前沒有注意到這個鉤子。那些海草就是從這上面垂下來的……當她回憶起她脖子上冰冷粘濕的感覺時,不由打了個冷戰……她不喜歡天花板上的這個鉤子,它吸引你的視線,蠱惑你……一個大黑鉤子。

  退職警官布勞爾坐在床邊。他的一雙小眼睛眼圈發紅,布滿血絲,在一臉橫肉裡閃著警惕的光芒。他的樣子活象一頭准備進攻的野豬。他毫無睡意,危險已經迫在眉睫……十個裡面已經死了六個!老法官,盡管聰明機警,小心翼翼,還是同別人一樣,落了個那麼悲慘的下常布勞爾帶著滿意的神情聳了聳鼻子。老頭子說什麼來著?“我們必須格外小心……”沾沾自喜,自以為是的老偽君子,坐在法庭上就以為自己是全能的上帝了。他把他解決了……再不用擔他的心了。

  現在只剩下他們四個了。那個姑娘,倫巴特,阿姆斯壯和他自己。沒有多久他們中另一個就要喪命……但那不會是他,不會是亨利·布勞爾。

  (可是那支手槍……手槍現在怎麼樣了?這確實令人不安……手槍!)布勞爾坐在床上,雙眉緊皺,在他苦苦思索手槍問題時,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在一片寂靜中可以聽到樓下的時鐘滴達滴達走動的聲音。午夜,他緊張的心情鬆弛了一些,甚至可以在床上躺下了;不過他並沒有脫衣服。

  他躺在床上思考著,把全部事件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從頭到尾思考了一遍,就象他在員警廳工作時的情況一樣。他知道要想理出個頭緒來就必須把這件事想透。

  蠟燭快燃盡了。他看到火柴就放在手邊,便把蠟燭吹熄了。真奇怪,他發現黑暗也不能使他寧靜,仿佛沉睡了幾千年的恐懼復活了,正竭盡一切力量想要主宰他的頭腦。各種面孔在他眼前浮動著,法宮那張戴著一個可笑的灰色假發的面孔,羅傑斯太太的一副冰冷的毫無生氣的模樣,安東尼·馬斯頓那張痙攣發青的面龐……還有一張面孔,面色蒼白,戴著眼鏡,生著渴色的小鬍子—這是一張他曾經見過的面孔,但究竟是什麼時候?肯定不是在這座小島上。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奇怪,他竟記不起這個人的名字了……相貌生得很蠢—看上去是個笨伯。

  對了!他心裡猛地一跳,想起來了,那是蘭德!說來也怪,他居然完全忘卻了蘭德的相貌。昨天他還努力回憶這個人的樣子,可就是想不起來。現在他自己出現了,那麼逼真,仿佛不久以前他還見過這人似的……蘭德有個妻子,一個身材瘦削,面帶愁容的女人。他還有一個孩子,一個十四歲左右的女兒。他第一次考慮到蘭德遺屬現在的處境。

  (手槍,手槍哪去了?這更為重要……)他越想越亂,手槍這事無法理解……說不定是房子裡哪個人杷這支槍拿走了……樓下時鐘敲了一響,布勞爾的思緒中斷了。他突然一驚,立即從床上坐了起來。他聽到一個聲音,一個十分輕微的聲音,是從房間外什麼地方傳來的。有人在黑暗中走動。他的前額滲出了冷汗。這能是誰呢?是誰悄悄地沿著走廊走動?他敢斷定這個人一定不懷好意!盡管他身體粗壯,動作卻異常靈活。他無聲無息地溜下了床,兩步就躥到了門口,站在那兒屏息聽著。可是那聲音已經沒有了。盡管如此,他堅信他沒有聽錯,確實有人從他門口走過去。他感到毛骨悚然,恐怖又一次向他襲來……有人在黑夜中偷偷地活動……他聽見了—雖然聲音只響了一陣就沒有了。

  他心中閃過一個新的念頭。他想不顧一切地沖出去,看個究竟。只要他能看清是誰在黑暗中活動就行了。但是,把門打開是件恿蠢透頂的事,說不定這正是那個人所希望的。他已經算准布勞爾會聽到聲音,開門出來觀望。

  布勞爾呆呆地站在那兒傾聽著。他能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樹枝的折裂聲,樹葉的颯颯聲,還有一種神秘的低語聲—可是他那現實的頭腦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只是他心情緊張自己幻想出來的聲音。忽然,他聽到了並非想像的聲音,非常輕,非常小心的腳步聲,但還是隱隱可辨。腳步聲越來越近(倫巴特和阿姆斯壯的房間離樓梯口都比他的房間遠),在他的門口並沒有停留就過去了。

  布勞爾把心一橫,決定出去看看到底是什麼人!腳步聲清晰地從他的門口經過走向樓梯。這個人要到哪兒去?布勞爾看上去雖然又笨重又遲鈍,但是一旦行動起來,卻出奇地敏捷。他躡手躡腳走回床邊,把火柴塞進衣袋,拔下床邊的台燈插頭,然後扭電線纏在燈臺上—一件可手的武器。

  他悄沒聲地迅速走回門口,攪開門扭手下的椅子,小心翼翼地擰開鎖,把門拉開。他在走廊裡站了一會兒。樓下大廳裡傳來一陣習習索索的聲音。布勞爾光著腳跑到樓梯口。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恍然大悟,為什麼他能夠聽得這麼淆楚。原來風已經完全平息、,天放晴了。微弱的月光透過縷梯上的窗戶照亮了樓下的客廳。布勞爾在一瞬間看到一個黑影穿過大門,一下子消矢到戶外。

  他剛要下樓去追,馬上又站住了。差一點又當了傻瓜!或許那個人沒想到他本人犯了個大錯,把自己完全暴露出來。因為現在樓上有人居住的三個房間裡,必定空了一間。現在只要查明哪間空了出來就成了。布勞爾迅速回到走廊。他首先在阿姆斯壯門口站住,敲了敲門,沒有回答。他待了片刻,又來到菲力普·倫巴特門口,裡面立刻傳來回答.“誰啊?”“是我,布勞爾。我想阿姆斯壯不在屋裡了。稍等一下。”

  他又到走廊盡頭那扇房門,也敲了敲:“克萊索恩小姐,克萊索恩小姐。”

  傳出維拉恐慌的聲音.“誰?什麼事?”

  “別怕,克萊索恩小姐,等一等,我馬上就來。”

  他來到倫巴特的門口。房門打開了,倫巴特站在那兒,左手擎著一根蠟燭,睡衣塞在褲子裡面,右手插在睡衣口袋裡,警惕地說:“出了什麼鬼事情?”布勞爾急忙把他發現的事情解釋了一遍。倫巴特的眼睛一亮。阿姆斯壯,是嗎,是嗎?那麼說是他了,這只小鴿子!”他走到阿姆斯壯的門口。“對不起,布勞爾,我對什麼都不能輕信。”

  他重重地敲了幾下房門。“阿姆斯壯,阿姆斯壯。”

  沒有回答。倫巴特跪在地上從鑰匙孔裡往裡窺視了一下,然後謹慎地把小手指伸進鎖孔。他說,“鑰匙不在門裡面。”

  布勞爾說:“也就是說,他從外面鎖的門,把鑰匙帶走了。”

  菲利浦點點頭說:“幹得很謹慎。我們去找他,布勞爾,這次我們可要抓住他,用不了一分鐘。”

  他朝著維拉的房間喊︰“維拉。”

  “哎。”

  “我們去追阿姆斯壯,他出去了。不論有什麼情況也不要開門,懂嗎?”“哦,我懂。”

  “如果阿姆斯壯回來說我死了或布勞爾被殺了,不要理他,明白嗎?除非我和布勞爾一起叫你,否則別開門。明白了嗎?”維拉說:“明白了,我還不至於那麼沒腦子。”

  倫巴特說:“那就好。”

  他走回來對布勞爾說:“現在一跟上他!要快!”布勞爾說:“我們頂好當心些,記住,他手裡有一支手槍。”

  菲利浦咯咯一笑,跑下樓梯。他說:“這你可錯了。”開大門的時候,他評論說:“你看,插銷推了進去,他想這樣回來的時候可以方便些。”又說:“那支槍已經在我這裡了。”一邊說,一邊把手槍從衣袋裡抽出一半。“這是今天晚上在我抽屜裡發現的。”

  布勞爾猛地停在門口,面色變了。菲利浦看出這一點,不耐煩地說:“別犯渾,布勞爾!我不會對你開槍的!如果你要願意你就回去把自己鎖在屋子裡。我去找阿姆斯壯!……”他沖進外面的月色中,布勞爾躊躇了片刻也眼了出去。他尋思著,“我反正要搞清楚,況且……,況且在這之前他也對付過那些帶有手槍的罪犯。布勞爾也可能欠缺點兒別的,但是絕對不缺乏勇氣.見到危險,他會毫不猶豫地迎上前去。對于公開的危險他從不退縮,他怕的就是那種帶有超自然色彩的東西—不知來自何方的危險。

  維拉留在房裡等待結果。她起身穿好衣服,向房門瞟了幾眼。房門非常結實,上著鎖,插著插銷,門把手底下還頂著一把橡木椅子,不可能從外面撞開。阿姆斯壯身體並不強壯,要想破門而入是絕對辦不到的。如果阿姆斯壯打算害人,他一定使用狡計,而不是借助暴力。

  她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兒設想阿姆斯壯可能採用的手段。他很可能象菲利浦分析的那樣,聲稱那兩個人中有一個死了。也許他假裝受了重傷,呻吟著爬到她門口。

  還有其它各式各樣的可能性。譬如說,告訴她房子著火了……不錯,這很有可能。把那兩個人誘出別墅,然後在地上灑上些汽油,再把房子點著。於是她就象白癡一樣,被禁固在房子裡等死。維拉走到視窗,還好,在迫不得已的時候可以從這裡逃命。只不過要摔一下—好在近旁有一個花壇。

  她坐下來拿起日記,用清晰秀麗的字體寫起來,反正要消磨時間。

  突然,她周身一緊,她聽到一個聲音,好象樓下什麼地方的玻璃被打碎了。但是當她支起耳朵仔細去聽的時侯,那聲音又消失了。

  她聽見—也許是幻想自己聽見吧—鬼鬼祟祟的腳步聲,吱吱嘎嘎的樓梯聲,習習索索的衣服聲……但這一切都無法確定.她得出結論同剛才布勞爾的一樣.這些聲音純粹出於自己的想像。

  但就在這個時候,她又聽到一種實實在在的聲音。有人往樓上走,竊竊私語,堅定的腳步登上了樓梯,一扇門打開又關上,腳步走上了頂樓,接著頂樓上發出更多的聲響。最後,腳步聲又沿著走廊向她的臥室這邊走來。倫巴特的聲音問道:“維拉,你沒事吧?”“沒事,外面發生什麼事了?”布勞爾的聲音說:“可以讓我們進去嗎?”維拉走到門旁,搬開椅子,擰開門鎖,拉開門拴,把門打開。

  進來的兩個人氣喘吁吁,腳和褲腿都濕淋淋地淌著水。

  她又問了一遍:“發生什麼事了?”

  倫巴特說:“阿姆斯壯失蹤了。”

  維拉叫了出來:“什麼?”

  倫巴特說:“從這個島上消失了。”

  布勞爾贊同說:“消失了—這個詞用得好,象魔術一般地消失了。”

  維拉不耐煩地說:“胡扯!他一定藏在哪兒了!”布勞爾說:“不,不可能!我可以向你保證,這個島上沒有隱藏的地方,光禿禿的,一目了然。今天夜裡月光和白晝一樣亮,可就是找不到他。”

  維拉說:“他又折回別墅了吧。”

  布勞爾說:“我們也這麼想過,剛剛搜了一遍。當然了,你肯定聽到了,告訴你,他不在,他不見了—徹底消失了,溜之乎也……”維拉懷疑地說:“我不信。”

  倫巴特說:“親愛的,這是真的。”他頓了一下,又說,“還有另一件小小的事.食堂窗戶有一塊被打碎了,桌上也只剩下三個小瓷人了。”

第十五章

  三個入坐在廚房裡吃早餐。外面,太陽正在冉冉升起,這是晴朗的一天。風暴己經過去了。隨著天氣的改變,島上囚徒們的情緒也改變了。他們覺得象剛剛從惡夢中清醒過來一樣。危險依然存在,但這是白晝的危險。昨天狂風怒吼時他們象裹在厚毛毯裡動彈不得似的恐懼氣氛已經消失了。

  倫巴特說:“今天我們可以在島的最高處用一面鏡子試著發發信號。我希望哪個在峭壁上遊玩的小傢伙能有腦子認出sos的信號。晚上我們還可以點起一堆篝火—只是木柴不多了—他們很可能認為這裡大家都在唱歌跳舞,盡情狂歡呢。”

  維拉說:“肯定有入認得摩爾斯電碼,到不了晚上就會有人把我們搭救出去。”

  倫巴特說:“天是晴了,海可並沒完全平靜。多大的浪啊!明天天明之前,他們的船是無法在這個島靠岸的。”維拉叫道:“在這個島上再過一夜!”倫巴特聳聳肩膀.“還是面對現實的好!有二十個個小時就差不多了。如果我們能堅持過去,我們就勝利了。”布勞爾清清嗓子,說道:“阿姆斯壯出了什麼事,這一點我們最好查清楚。”

  倫巴特說:“嗚,我們已經有一個證據,餐桌上只剩下三個小瓷人了。看來阿姆斯壯已經不在人世了。”維拉說:“那為什麼沒找到他的屍體呢?”

  布勞爾說:“說得對。”

  倫巴特搖搖頭說,“真他媽的怪—想不通。”

  布勞爾疑慮地說:“他可能被扔進海裡了。”

  倫巴特嚴厲地說:“誰扔的?你還是我?你看見他從前門出去了,你回來在我房裡找到我。我們一起出去找尋他。我又從哪來的時間殺死他,再背著他的屍體在島上轉?”布勞爾說。“我不明白。可我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倫巴特說。

  布勞爾說,“那支手槍。你的那支槍。它現在掌握在你手裡。沒有什麼跡象表明它不是一直在你手裡。”

  “我說,布勞爾,我們都一個一個搜過了。”

  “是的,你事前把它藏了起來,事後又立刻取回來。”

  “我的傻兄弟,我問你發誓它是被放回我的抽屜的。當我發現它又回到我抽屜裡的時候,我一輩子也沒有那麼吃驚過。”

  布勞爾說:“你要我們相信這種事!阿姆斯壯也好,其他某個人也好,到底為什麼要把它放回原處呢?”倫巴特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膀.“我一點也不理解。這是發瘋,世界上最意料不到的事,毫無道理。”

  布勞爾贊同道:“是的,毫無道理。你可能應該編一個更好一點兒的故事。”

  “更能證明我說的是實話,對嗎?”

  “我不這麼看。”

  “你不願意。”菲利浦說。

  布勞爾說:“聽著,倫巴特光生,如果你是一個正人君子,象你現在裝的這樣……”菲利湧鄲詠道:“我什麼時俠自稱為正人君子了?沒有,寵實活,我從沒這麼說過。”

  布勞爾不依不饒地說:“如果你說的是真話—只有一條方法可行。你拿著手槍就意味著克萊索恩小姐和我都在你的手心裡攥著。公正的方法是把手槍和那幾樣東西一起鎖起來—鑰匙仍然是你、我各一把。”

  菲利浦·倫巴特點著一支香煙,一邊噴著煙,一邊說:“別在這兒癡人說夢了。”

  “你不同意嗎?”

  “嗯,我不同意。手槍是屬於我的,我要用它自衛—我得帶著它。”

  布勞爾說,“照這樣的話我們就不得不下一個結論了。”

  “什麼結論?我是U.N.歐文?隨你的便。可我問你,假如就是這麼回事,為什麼我昨天晚上不用槍打你?我可以有二十次以上的機會。”

  布勞爾搖搖頭,說:“我不明白—不過這倒是實情。你一定有其它原因。”

  維拉一直沒有發表意見。她心裡一震,說道:“我覺得你們表現得就象一對白癡。”

  倫巴特看了看她.“什麼意思?”

  維拉說:“你們忘了那首兒歌。你們沒看到這裡還有一條線索可尋?”她意味深長地背誦道.四個小印第安孩子乘船出海,一個失足落水,被一條青魚吞咽。

  她繼續說:“一條青魚(路上的一條青魚是英語中的一句成語,意思是障人視線的事物.)…….這是極為重要的線索。阿姆斯朗沒有死……他拿走了那個小瓷人使你們覺得他已經死了。你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阿姆斯壯還在這島上。他正是扔在路上的一條青魚,為了吸引你們的視線。”

  倫巴特重新坐下。他說:“也許你是對的。”

  布勞爾說:“是的,如果真是這麼回事,他又在哪兒?我們搜查過這個地方,裡裡外外,哪個角落都看到了。”

  維拉嘲諷地說:“我們不是都尋找過手槍嗎?找到了嗎?可是它卻一直在某個地方!”倫巴特嘟囔道:“親愛的,人和手槍在尺寸上多少有些差別埃”維拉說:“我不去管那些事,我相信我是正確的。”

  布勞爾嘮嘮叨叨地說,“確切點兒說,他是把自己藏了起來,對嗎?詩上確實提到一條青魚,他不可能寫得再詳細些了。”

  維拉喊道:“難道你還不明白,他是瘋子?這件事是狂人幹的,一件件的事都按照詩裡描寫的發生,這意味著瘋狂!把法官裝扮起來,在羅傑斯劈柴時殺死他……讓羅傑斯太太吃毒藥一睡不醒……布倫特小姐死的時候弄來一隻大黃蜂!這真象一個可怕的孩子在玩游戲,什麼都不能走樣。”

  布勞爾說,“是的,你說得很對!”他想了一會兒,“無論如何,島上並沒有動物園,下次他不會那麼順手了。”

  維拉喊著.“難道你們看不出來?我們就是動物……昨天晚上,我們已經不是人了。我們就是一群動物……”二他們在峭壁上待了一早晨,輪流用一面鏡子向陸地發信號。沒有任何跡象說明有人看到了他們發的信號,更沒有人回答。天氣好極了,只有一些薄霧。大海波濤洶湧,沒有一隻船出海。他們對小島又進行了一次搜查,但一無所獲。還是沒有發現失蹤的醫生。

  維拉抬頭望瞭望別墅,她說:“我往這裡覺得更安全些,到底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咱們不要回到房子裡去了。”她的聲音有些硬咽。

  倫巴特說,“主意不壞。我們在這裡挺安全.一切都在我們視線之內,沒人能偷偷摸摸地接近我們。”

  維拉說:“我們三個人都待在這兒吧!”

  布勞爾說:“怎麼也得有個地方過夜,看樣子還得回到別墅去。”

  維拉驚悸了一下。“我不能忍受,說什麼我也不能再在那所房子裡過夜了。”

  菲利浦說“鎖上你的門,你會相當安全的。”

  維拉嘟囔道:“我希望這樣。”她張開手臂,喃喃地說,“太可愛了—重見陽光……”她想,多奇怪……我幾乎可以說很快樂。但是我仍然認為我並沒有脫離危險境地……怎麼搞的—現在—似乎對什麼都無所謂了……白天對什麼也不在乎了……我覺得充滿力量—我不能死……布勞爾看了看表,說,“兩點了,午飯怎麼辦?”

  維拉頑固地說:“我不打算回屋裡去了,我要待在這兒……在露天裡。”.“哦,來吧,克萊索恩小姐,你要明白,需耍吃點東西保持體力。”

  維拉說:“我只要一看到罐頭口條就惡心.我什麼都不想吃。人們節食的時候有時也可以幾天不吃東西。”布勞爾說:“好吧,我可得按時吃飯。你呢,倫巴特先生?”菲利浦說:“你知道,我對罐頭食品不特別感興趣,我和克萊索恩小姐留在這兒。”

  布勞爾有些猶豫不決。維拉說:“我不會出什麼問題。我不相信他會等你剛一轉身就開槍打我,假如你是擔心這個的話。”

  布勞爾說:“這麼說就好。但是咱們說好了不要分開。”

  菲利浦說:“你是准備深入虎穴了?需要的話我奉陪。”

  “不,你不用去,”布勞爾說,“你留在這兒吧。”

  菲利浦笑起來了。“這麼說你仍然對我不放心,是嗎?如果我有這個心,在這一分鐘裡我就能夠開槍打死你兩次。”

  布勞爾說:“不錯,可那就不是按照計劃辦事了。一次只能弄死一個,而且需要按照特定的方式。”

  “哦,”菲利浦說,“你似乎對一切都知道得很清楚!”。當然,”布勞爾說,“我一個人到屋子裡去,多少有些不自在”菲利浦和藹地說/因此,是不是我應該杷手槍借給你?回答是:不,我不借!這件事絕不這麼簡單。謝謝啦。”

  布勞爾聳聳肩,開始動身爬上陡壁,朝房子走去。倫巴特和顏悅色地說:“動物園的餵食時間到了!動物是非常遵守習性的”維拉焦慮地說:“他這麼做不太冒險了嗎?”“照你心裡想的那樣,我不同意。阿姆斯壯沒有武器,你知道,無論如何布勞爾在體力上能敵得過兩個醫生,而且他非常警惕。阿姆斯壯在房子裡藏著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我知道他不在那兒。”

  “那—答案是什麼呢?”

  菲利浦輕輕地說:“布勞爾本人。”

  “噢……你真的認為……”

  “聽著,姑娘,你聽到布勞爾是怎麼講的了。按照他的那套話,你必須承認,我同阿姆斯壯的失蹤不可能有任何關系。他的故事把我的嫌疑完全說清了,但是卻不能把他自己撇幹淨。我們只是聽他自己說他聽見了腳步聲,看見了一個黑影走下樓,從前門跑出去。這些話可能都是他編造的。他也許在兩小時之前就已經把阿姆斯壯幹掉了。”

  “怎麼幹掉的?”

  倫巴特聳聳肩。“我們怎麼會知道,如果你要問我的意見,我們現在只有一個危險,那就是布勞爾本人!我們對他有什麼瞭解嗎?一無所知!這位元退職的警官老爺的全部故事都是杜撰的,都是無稽之談!他本人的身份也不明—也許是位神經失常的百萬富翁—一個瘋癲的生意人—或許是個從布羅德摩爾監獄出來的逃犯。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這些死者每一個都可能是他殺的。”

  維拉臉色變得蒼白,連說話都有些氣喘吁吁了。“假如他要對—我們……”倫巴特拍了拍口袋裡的手槍,低聲說:“我會盯住他,叫他老老實實的。”然後他有些好奇地盯住維拉,“你信任不信任我,維拉?你相倩我不會對你開槍嗎?”維拉說:“一個人必須相信別人……事實上,我覺得你對布勞爾的看法錯了。我仍然認為是阿姆斯壯。”她忽然把頭轉過來,“你不覺得—一直有個人監視著我們,等著機會想下手?”倫巴特一字一板地說:“這是咱們神經過敏。”

  維拉急切地說:“這麼說你也感覺到了?”她打了個寒戰,往近湊了濱。“告訴我—你並不這樣想—”停了一下,她繼續說道,“有一次我看了一個故事—是說兩個法官來到了個美國小鎮—他們自稱是最高法院來的。他們伸張正義,大公無私。原來是因為—他們並非這個世界的人……”倫巴特挑了挑眼眉,說道:“天國的信使,嗯?不,我不相信超自然的事物。這種事完全是人幹的。”

  維拉低聲說:“有時候……我懷疑……”倫巴特看著她說:“這是因為你的良心作祟……”沉默了片刻後,他又平靜地加了一句:“這麼說你確實淹死了那個孩子?”維拉氣急敗壞地說。“我沒有!沒有!你沒權力說這話。”

  他很隨便地笑了笑。“一點沒錯,你把那孩子淹死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那麼做,也想像不出來。也許其中牽扯到一個另人,是嗎?”維拉忽然感到一陣渾身無力,極度疲勞。她懶懶地說:“是的—牽扯到一個男人……”倫巴特輕聲說:“謝謝。這正是我想要知道的……”維拉忽然一下子坐了起來,喊道:“怎麼回事?是不是地震了?”倫巴特說:“不,不會是。但是有點奇怪,地面是動了動。我本以為—你剛才聽到有人喊嗎?我聽見了一聲。”

  他們往房子那個方向看了看。倫巴特說:“聲音是從那邊來的。我們最好上去看看。”

  “不,我不去。”

  “隨你便,我去。”

  維拉無可奈何地說:“那好吧,我和你去。”他們向別墅走去。陽光灑滿了露臺,給人一種寧靜的感覺。他們躇躇了片刻,沒有從前門進去,而是小心翼翼地繞著房子查看。他仍找到了布勞爾。他的頭被一大塊白色大理石砸得血肉模糊,張著兩臂匍匐在東邊的石階上。

  菲力浦抬頭望瞭望,說道:“正上方的窗戶是誰的房間?”維拉戰戰兢兢地回答.“是我的。這個鐘也是我房間裡壁爐上的……我想起來了。它雕刻成一個—一隻熊的樣子,她帶著顫音嘮叨著,“雕成一隻熊樣子……”三菲利浦抓住她的肩膀,嚴峻、急切地說,“真相已經大白了,阿姆斯壯一定在裡面什麼地方藏著。我進去抓住他。”

  維拉拽住他不放,喊著說:“別那麼傻,現在就剩我們倆了!也輪到我們倆了。他正等著我們去找他呢!他巴不得我們進去呢!”菲利浦停住了。他沉思地說:“有道理。”

  維拉喊著.“無論如何,你該承認我說對了。”

  他點點頭。“是的一你贏了!這是阿姆斯壯,無疑是他。

  但是他藏在哪兒了?我們象用蓖子似地把這地方仔細篦過埃”維拉著急地說:“如果你昨天夜裡沒能找到他,現在你也不會找到……這是起碼的常識。”倫巴特有些不情願地說:“是的,不過……”“他肯定事先准備好一個秘密的地方—一點兒沒錯,—這正是他要做的。找一個同那種老式宅邸裡的密室一樣的地方。”

  “這並不是那類老式房子。”

  “他可以讓人給修一間。”

  菲利浦·倫巴特搖搖頭,說道:“我們丈量過這所房子—就在第二天早上。我保證沒有查出面積不合的地方來。”維拉說:“肯定有……”倫巴特說:“我倒要看看!”維拉喊道:“是的,你想進去看看,他對這點知道得很清楚!他就在裡面—等著你進去送死。”

  “你知道我有這個。”倫巴特邊說邊把手槍從兜裡抽出了一半來。

  “你剛才還說布勞爾出不了事—阿姆斯壯絕不是他的對手。他比阿姆斯壯強壯,而且他的警惕性很高。但是,你似乎沒能理解阿姆斯壯是個瘋子!一個瘋子永遠處于有利地位,他比正常人要狡猾兩倍。”

  倫巴特杷手槍放回口袋裡,說:“那好,走吧。”

  最後倫巴特間道:“晚上我們怎麼辦?”

  維拉這回沒吭氣。倫巴特沒好氣地繼續說“你沒想過嗎?”維拉無望地說:“我們能做什麼?噢,上帝,我真害怕……”菲利浦·倫巴特沉思地說:“天氣很好。晚上一定有月亮。我們得在懸崖那邊找個地方,可以坐一晚上等著天亮。我們絕不能睡覺……要時刻警戒著。萬一有人爬上來,我就開槍!”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也許你要冷的,衣服這麼保”維拉啞著嗓子笑了笑說:“冷?如果我死了我還要冷呢。”菲利浦說:“這倒是實話……”他的語氣很平靜。

  維拉不安地移動著身體。她說:“如果我要照這樣繼續坐在這兒,我真要瘋了。咱們溜溜吧。”

  “好吧!”

  他們沿著俯瞰著大海的岩石走來定去。太陽快要落到西邊地平線下了。金色的光芒絢爛奪目。他們倆完全沐浴在夕陽金色的光輝裡。維拉突然神經質地咯咯笑了起來,她說:“可惜,我們不能洗個海水澡……”菲利浦望著腳下的大海,突然打斷她的話頭說:“那是什麼—那邊?你看見了嗎?靠近那塊大礁石那邊。不對,再靠右一點。”

  維拉盯著他指的地方看。她說:“好象是誰的衣服?”“一個游泳的人,嗯!”倫巴特笑著說,“奇怪,我估計只不過是一堆水草。”

  維拉說:“我們過去看看。,

  “是衣服,”倫巴特在走近一些時說道,“一堆衣服,那裡還有一隻靴子。快點,從這兒爬過去。,他們踩著幾塊礁石跳過去。維拉突然站住了。她說:“不是衣服—是一個人……”這個人夾在兩塊岩石中間,是被潮水沖過來的。倫巴特和維拉最後跳上一塊礁石,走近這人身邊。他們彎下身去;一張被水泡得發紫的險,一個溺水者的猙獰可怖的臉……倫巴特說:“我的天!是阿姆斯壯……”

第十六章

  億萬年過去了……地球不停地轉動……時間靜止著,原地不動……千萬個世紀己流逝過去……不,這只不過一、兩分鐘而已。兩個人正站著低頭俯視一個死去的人……慢慢地、非常緩慢地,維拉·克萊索恩和菲利浦抬起了頭,互相凝視著對方的眼睛……二倫巴特笑了。他說。“原來如此。是嗎,維拉?”維拉說:“島上沒有一個人—連一個人都沒有—除去我們倆……”她的聲音低得像是耳語—剛剛能夠聽見。

  倫巴特說,“一點兒不錯。那麼我們現在很清楚我們的處境了,是嗎?”維拉說:“那個石頭熊的把戲……到底是怎麼演的?”倫巴特聳聳肩膀。“魔術,親愛的……非常出色的魔術。”

  他們的目光又相遇了。維拉想.為什麼以前我從沒好好看看他的臉,一隻狼,一點不假—一隻狼的臉……那些可怕的牙齒倫巴特—他的聲音類似嚎叫,聽著讓人毛骨悚然—說道“可以收場了。你該明白,現在一切都已真相大白,這就是結局……”維拉平靜地說:“我明白……”她凝望著大海,麥克亞瑟將軍昨天—也許是前天—還在眺望著大海,他也說過:“這是結局了……”他說這話是用順從,幾乎可以說是歡迎的口吻。但是對於維拉,這些話和這種想法激起了反感。不,這不會是結局!她望著那死去的人說道:“可憐的阿姆斯壯醫生……”倫巴特譏諷地說:“這是什麼意思?女人的憐憫心嗎?”維拉說,“為什麼不呢?你沒有伶憫心嗎?”他說:。我對你不存在絲毫憐憫。你也休想得到!”維拉又低頭望望屍體,說道:“我們怎麼也得把它撈上來。把它弄到屋裡去吧。”

  “讓他也參加那些犧牲者的行列,是嗎?收拾得于於淨淨。依我看,他就呆在這兒滿好。”

  維拉說,“不管怎麼說,咱們還是把他弄到海水沖不到的地方吧。”

  倫巴特笑著說:“隨你的便。”

  他彎下腰,開始往上拉屍體。維拉緊依在他身邊幫助他.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又拉又拽。倫巴特氣喘吁吁地說:“這活兒可不鬆快。”

  最後,他們總算把屍體拖到潮水沖刷不到的地方。倫巴特直起身來說:“滿意了吧?”維拉說:“非常滿意。”

  她的語氣使他一下警覺起來。他轉回身,杷手放進口袋裡,他一下全明白了,口袋已經空了。這時她已經站在離他幾碼遠的地方,面對著他,手裡舉著手槍。

  倫巴特說:“原來這就是你對死屍也要施恩的原因,你為的是掏我的兜。”

  她點點頭,牢牢地、毫不動搖地舉著槍。

  死神現在逼近了倫巴特,他明白他從來沒離死神這麼近過。雖然如此,他還沒被打倒。他命令道:“把手槍交給我!”維拉笑了。

  倫巴特說:“聽見了嗎?遞給我手槍!”

  他敏捷的大腦開始迅速地活動起來.怎麼辦—用什麼方法—說服她-穩住她,使她安心—或者快速一擊-倫巴特在全部生活中一直是採用冒險的手段。他現在又這樣幹了。

  他一字一板、用講道理的口氣說:“聽著,親愛的姑娘,聽我說!”就在這時他一躍而起,敏捷得象一隻豹子,或者其他任何一種貓科動物一樣……維拉機械地扳動了槍機……倫巴特跳起來的身軀在半空中靜止了瞬間,之後沉重地摔在地上。

  維拉警惕地走上前去,手裡的槍隨時准備放第二下。但是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了,菲利浦。倫巴特被擊穿了心髒,已經斷了氣了……三維拉長舒了一口氣。一切都過去了,她從來沒有過這種鬆懈的感覺。再沒有恐怖了—再不會有神經繃緊到馬上就要斷裂的時刻……她一個人在島上—獨自一人,此外就是九具屍體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居然活著……坐在那兒—極度幸福—極度安寧……沒有恐怖。

  直到太陽沉入大海的時候,維拉才想到要活動一下。自從剛才發生的這一件事後,她一直癱軟地坐在那裡,一動也不想動。她心中除去幸福和安全感之外,再也容納不下別的東西了。

  現在她意識到饑餓和困倦了;主要是困倦,她想撲到床上睡一大覺,睡個足興……也許明天他們會來援救她……不過這也無所謂,待在這兒她也不在乎。如今島上只剩下她一個人,她什麼也不在乎了……哦!幸福,幸福的安寧……她站起身來,望了那座別墅一眼。沒有什麼再令人害怕了!沒有恐飾在等待她。在她眠中那個建築物重又成為一座時髦、華麗的別墅,同別的建築物沒有什麼不同了。可是不久以前,她只要看一眼那所房子還止不住發抖呢。

  恐懼—恐懼是一種多麼古怪的東西……啊,它現在消失了。她勝利了,不僅憑借著她的機敏和果斷,逃出了鬼門關,而且把危及自己生命的人置於死地。

  她向別墅走去。太陽正在落下,西邊天際上現出一條條澄紅色的光道……一切都那麼美麗、那麼寧靜……維拉想.這一切也許只是一場夢……她多麼疲倦—簡直是糟疲力竭。她的四肢疲疼,眼皮也直往下沉。再不用擔驚受怕了……睡覺,睡覺,她只想睡覺……既然島上只剩下她一個人,她真的可以高枕無憂了。只留下一個印第安小人了。她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她走進前門,房裡也充滿了奇特的寧靜。維拉想.照常理一個人是不願意在一所每間房裡都停著一個死人的房子裡睡覺的。

  是不是該到廚房去吃點什麼?她猶疑了一會兒,決定還是不吃了。她太累了……她在餐廳門口站住,桌子當中還有三個小瓷人。維拉笑了,她說:“親愛的,你們過時了。”

  她抓起兩個從視窗扔了出去,聽見小瓷人在石階上摔碎的聲音。她抓起第三個握在手裡,說道:“你可以跟我來,我們勝利了,親愛的,我們勝利了!”大廳在暮色中變得昏暗起來,維拉捏著小瓷人開始上樓。因為兩條腿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她走得很慢。“小印第安孩子只剩下一個,形影孤單。”結尾是什麼來著?哦,對了!”他結了婚,結局非常圓滿。

  結婚……多奇怪,她怎麼會又感到雨果就在她房間裡……這種感覺非常強烈。是的,雨果就在樓上等著她。維拉自言自語地說:“別犯傻,你太累了,所以才出現這種幻覺……”她慢慢登上樓梯……在樓梯的盡頭,“一件東西從她手上落到柔軟的地毯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她沒有注意到手槍從她手中滑脫了,她意識到自己緊緊握住一個小瓷人。房子裡多麼寂靜!可是……這仍然不像是一所空房子……雨果在樓上等她……“小印第安孩子只剩下一個,形影孤單,”最後一句是什麼?是寫關於結婚的事嗎?……還是別的什麼?她走到自己房間門前,雨果在裡面等著她……這一點她確信無疑。

  她打開門……倒抽了一口涼氣……那是什麼懸掛在天花板的鉤子上?一條結好了活扣的繩套?還有一把椅子擺在下面,一把能一腳踢開的椅子……這就是雨果要她做的……當然也是那首詩的最後一行.“一個也上吊,十個小印第安孩子全都命歸西天……”小瓷人從她手裡掉下,它滾動了幾下,撞碎在壁爐邊。維拉機械地向前走去。這才是結局—這就是那只冰冷的濕手(當然是西裡爾的手)曾經觸到她喉嚨的地方……“你能遊到那塊礁石去,西利爾……”這是謀殺—多麼簡單的謀殺。可是以後你永遠也忘記不了……她登上椅子,眼晴象夢遊者似地茫然凝視著前方……她把繩套套在自己脖子上。雨果在那裡注視著她,看著她走上這條她命中註定的道路。

  她踢開了椅子……

尾聲

  托馬斯.萊格爵士,英國員警廳派來調查這個案件的副專員,氣惱地說:“這件事從頭至尾簡直無法相信。”

  警官梅因恭恭敬敬地說:“我明白,先生。”

  副專員繼續說道:“十個人,死了十個,一個活的都沒有。簡直無法理解!”梅因警官楞頭愣腦地說,“不管怎麼說,事情明擺著就是這個樣子啊,閣下。”

  托馬斯.萊恪爵士說:“滾它的吧,梅因。一定有個人把他們都殺了。”

  “我們要偵察的正是這件事,閣下。”

  “從醫生的報告裡能看出點什麼來嗎?”“看不出來。沃格瑞夭和倫巴特是飲彈而死,前者被擊中頭部,後者子彈穿透心髒。布倫特小姐和馬斯頓死於氰中毒。羅傑斯太太是服用過量的三氯乙醛中毒身死的。羅傑斯的頭部被劈開了。布勞爾的頭部被碰碎了。阿姆斯壯是溺死的。麥克亞瑟是被人擊中後腦而死的。維拉·克萊索恩是吊死的。”

  副專員的身子不禁往後一縮,說道:“幹得可真野蠻!,他沉思了一會兒,又氣惱地說:“你的意思是說,你還沒能從斯梯克亥文鎮的人嘴裡得到任何有用的東西?可惡,他們肯定掌握些情況。”

  警官梅因聳聳肩膀。“他們都是正正派派的普通漁民。他們聽說這個島是被一個叫作歐文的人買去的。這是他們能提供的全部線索。”

  “誰是歐文的代理人?”

  “莫里斯,愛薩克.莫里斯。”

  ”他對這些事說了些什麼?”

  “什麼也說不了了,閣下,他死了。”

  副專員皺了皺眉頭。“我們對這位莫里斯先生知道點什麼事情呢?”“哦,是的,閣下。我們知道點兒他的事。他的名聲不很好。三年以前和本尼托公司那次兜售假股票的案子有牽連—雖然我們沒能找到確鑿的證據,但這一點還是肯定的。他還參與過販毒,但同樣我們也沒能抓住他什麼把柄。莫里斯這個人辦這種事非常小心。”

  “他死在這個島拍賣之後?”

  “是的,先生,他一手包辦了這項交易—雖然他聲明他是替第三者購買的,他不肯洩露那個人的姓名。”

  “我想從賬面上肯定可以發現一些蛛絲馬跡,你說呢?”警官梅因笑了。“要是您認識莫里斯,您就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慣會做假賬,連全國最好的會計師都能被他蒙騙過去。我們在本尼托那個案子裡已經領教過了。他把他雇主的賬面簡直搞得天衣無縫。”

  副專員歎了口氣.警官梅因繼續說道:“同斯梯克亥文聯系、實排各項享務都是奠裡斯。也正是他,作為歐文先生的代理人,向那裡的人們解釋,島上正迸行一場賭賽,看看能不能在這個荒島上住一個星期.因此島上如果發出任何求援信號,斯梯克亥文鎮的居民都不要理會。”

  托馬斯爵士不安地移動了一下身體,問道:“照你的意思,鎮上的人一點都沒有起疑?當時也沒有覺得這事有些奇怪?”梅因聳聳肩說:“閣下,您忽略了一件事:印第安島本來是艾爾默。羅伯遜先生的財產。那個美國人什麼樣奇特的宴會都舉辦過.開始的時候,毫無疑問,當地的人看到島上的事感到眼花鐐亂,可是慢慢地他們也就習慣了。島上再發生什麼奇特古怪的花樣他們也都熟視無睹了。您如果仔細想一想,閣下,這倒也是很自然的。”

  副專員面色陰鬱,承認這是事實。

  梅因說:“弗裡特.納瑞柯特—就是把這群人送上島去的那個開摩托艇的人—他倒說了一件對我們有些啟發的事。他說他看見這群人的時候大吃一驚,完全不象羅伯遜先生的客人。我想正是因為他覺得這些人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都很不起眼,所以在他聽到求援的信號的事以後,才違背了莫里斯先生的指示,駕著船到島上去了。”

  “他和另外幾個人是什麼時候到島上去的?”“信號是一群童子軍在十一日早晨發現的。那天不可能出海。他們是在十二日下午風暴剛剛平息一點以後馬上就出海的。他們一點都沒耽擱,所以絕對不會有人在他們登岸之前從島上溜走。暴風雨過後海上總是波濤洶湧。”“可能有人會游泳逃走?”“小島距離海岸有一英里遠。那天浪還很大。再說岸上還有不少人在觀望,有大人,也有不少童子軍。”

  副專員長噓了一口氣,問道,“你從房子裡找到的那張唱片怎麼樣了?從那裡能搞出點什麼有用的線索來嗎?”警官梅因說:“我己經檢查過了。那是一家專門供應劇場和電影公司道具和效果的公司製造的。是通過愛薩克.莫里斯送寄歐文先生的。說是一個業餘劇團准備上演一齣戲用的。原詞已連同唱片一起寄回了。”

  萊格說:“唱片的內容呢?”

  警官梅因鄭重其事地說:“我正要談這個問題,閣下。”他清了清喉嚨。“我盡可能詳細地調查了那些控告。從最先上島的羅傑斯夫婦說起吧。他們本來是布萊迪小姐的僕人,後來布萊迪小姐突然死了。給她治療的醫生也說不出什麼來。只是說這對夫婦肯定沒有用毒藥毒她這類話。但是他個人也認為其中有些耐人尋味的事—起碼是他們沒有盡到職責。但是他蛆又說這類事完全不可能查清楚。

  “接下去是嘉斯蒂斯·沃格瑞夫先生。這個人什麼問題也沒有。他是判決塞頓的法宮。順便提一句,塞頓是有罪的—這是千真萬確的事。證據是在他被處決後才發現的。他完全罪有應得。但在宣判時都議論紛紛,十個人中至少有九個認為塞頓是無辜的,認為法官是公報私仇。

  “克萊索恩姑娘是位家庭女教師。這家人發生過一起溺死案。不過,她好象並沒有什麼牽連。實際上她表現得非常勇敢,遊到大海裡去救人。如果不是及時被救上來,她自己也差一點兒送了命。”

  “繼續講下去。”副專員歎了口氣說。

  梅因深深吸了口氣:“阿姆斯壯是位名醫,在哈裡大街有個診所。職業方面無可指摘。沒能發現唱片上指控的那種醫療事故。不過追溯到一九二五年,他確實在萊特莫爾醫院給一個叫作克利斯的女人動過手術。她得的是腹膜熒,死在手術占土了。或許他當時對這種手術不夠熟練—經驗不多—技藝不精,終究算不上是犯罪。這裡面肯定不存有動機的問題。

  “再說愛米麗.布倫特小姐,比阿特裡斯.泰勒曾經服侍過她,懷孕後被她趕了出去,投水自殺了。事情本身近乎殘忍—但也算不上是犯罪。”

  “這一點嘛,”副專員說,“似乎是個關鍵問題。歐文先生插手的正是法律無法觸及的這些案件。”

  梅因按照名單毫無表情地繼續介紹,“年輕的馬斯頓開起車來太魯莽—執照被吊銷了兩次。依我看早就該禁止他駕駛。

  之所以控告他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兩個孩子被他在劍橋附近撞死了,一個叫瓊恩.庫默,另一個叫露西.庫默。他的幾個朋友替他作保,他交了罰款以後獲釋了。

  “沒找到有關麥競亞瑟將軍任何明確的線索。大戰中表現得很好。平日也是這樣。亞瑟·裡奇蒙在法國時是他的部下,後來陣亡了。將軍和他之間沒有任何舊怨新仇。事實上他們還是很要好的朋友。戰時免不了會出差錯—司令官叫部下白白犧牲了這類的事—可能他也犯過這種錯誤。”

  “很可能。”副專員說。

  “我們接著說菲利浦·倫巴特。他在國外幹過幾次不怎麼名謄的勾當,有一兩次整點就栽了跟頭,但都被他逃過來了。人人都說他膽子大,而且非常魯莽。保不准在那些偏遠的地方有過人命案。”

  “再說布勞爾,”梅因猶豫了一下,“他以前和我們同行。”

  另一位又不覺一動。“布勞爾,”副專員一字一板地說,“不是個好人。”

  “您這麼認為,閣下?”

  副專員說:“我一直這麼認為。但是他非常狡猾,讓他滑脫了,依我看他在蘭德那個案子裡犯了偽證罪。當時我就很懷疑,但找不到證據。我派哈裡斯去調查這件事,也沒發現什麼。我現在仍然相信,如果當時我們知道如何入手,肯定會發現一些線索的。這個人不正直。”

  兩個人有一會兒誰都沒講話。最後萊格爵士問:“愛薩克.莫里斯死了,你剛才是這麼說的嗎?他什麼時候死的?”“我就知道您馬上就要打聽這件事,閣下。愛薩克.莫里斯是八月八日夜間死的。據我瞭解是服用了過量的巴比妥這類的安眠藥。調查不出來是出於偶然還是自殺。”

  萊格慢慢地說:“想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梅因?”“或許我能猜得到,閣下”萊格沉重地說:“莫里斯死得也太湊巧了!”梅因警官點點頭。他說:“我想您就會這麼說。”

  副專員的拳頭砰地敲了一下桌子,喊道:“這太不可思議了—簡直不可能。十個人被殺在一個光禿禿的小島上—我們既不知造是誰幹的,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幹,是怎麼下手的。”

  梅因咳嗽了一聲說:“嗯,並非完全是這樣,閣下。我們多多少少知道些為什麼。某個對正義懷有怪異想法的人,一心尋找那些法律無法制裁的人。他一共找到了十個人,也不管他們是真有罪,還是假有罪。他滿不在乎……”副專員激動起來。他嚴厲地說:“不在乎嗎?我可是覺得……”他忽然停住了,警官恭敬地等著他說下去。萊格長長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講下去吧,”他說,“剛剛我忽然覺得有了點頭緒,仿佛得到了些—線索。可忽然又都沒了。繼續說你的吧。”

  梅因繼續說道:“十個將被處決的人,姑且讓我們用這個詞—處決吧。十個人都被處決了。歐文先生完成了他的任務。他不知用什麼方法從島上脫了身,銷聲匿跡了。”

  副專員說:“第一流的遁身術。不過你要知道,梅因,世上沒有不可能解釋的事。”

  梅因說,“先生,您是不是認為如果這個人沒到島上來,自然也不可能離開這個島?據有關人的敘述,他從沒到島上來過。這麼說來,唯一的解釋是,這個人就是十個人中的一個。”副專員點點頭。梅因熱切地說:“我們早就想到這一點了,閣下。我們仔細考慮過。現在我們起碼不象印第安島案件剛剛發生時那樣在一團漆黑中了。維拉·克萊索恩留下一本日記,愛米麗。布倫特也有日記。老沃格瑞夫寫了一些雜記—全是有關法律的,用詞比鉸隱晦,但內容卻非常清楚。布勞爾也留下這樣的一些雜記.這些證詞情況沒有什麼出入。死亡的順序是這樣的.馬斯頓,羅傑斯太太,麥克亞瑟,羅傑斯,布倫特小姐,沃格瑞夫。沃格瑞夫死了以後,維拉·克萊索恩的日記上記述了阿姆斯壯夜晚離開了房子,布勞爾和倫巴特跟隨他也出去了。布勞爾在他的便箋上也有這個記載,只這麼一句話:“阿姆斯壯失蹤了。”

  “閣下,根據這些記載,我們似乎可以得出這樣一個可以解釋這一疑案的結論。阿姆斯壯是淹死的,這一點諒您還記得。假定阿姆斯壯是瘋子,他完全有可能殺死其佘的那些人以後自己跳崖自殺。或者死于泅水遊往陸地的途中。

  “這個結論看來還說得過去—但可惜它不能成立。是的,閣下,完全不能成立。首先,根據法醫的檢驗結果,法醫是在八月十三日清晨到達島上的—這些人至少都死了三十六小時以上了,或許比三十六小時更長些。法醫所能判定的也就是這個。但是他肯定認為阿姆斯壯的屍體是在水申浸泡了八至十個小時以後才沖刷到岸上來的。由此可以推斷,阿姆斯壯一定是在十日至十一日夜間某一時刻掉進大海的。我來解釋一下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們找到了屍體沖上來的地方—屍體卡在兩塊礁石之間,石頭上還掛著一些碎衣眼和頭發等等。它一定是在十一號夜間漲潮時擱置到這裡來的,也就是說在十一點左右。在這以後,風暴就停了,後來最高的浮水印要比這裡低得多。您也許會說,阿姆斯壯首先幹掉了其它三個人才跳進大海。可這就又有一點解釋不通了.阿姆斯壯的屍體是被拖到潮水沖不到的地方,而且筆直地停在地上—整整齊齊。這就不容置疑地證明瞭一點,阿姆斯壯死後島上還有人活著。”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這件事究竟該怎樣解釋呢?十一日清晨的情況是這樣的.阿姆斯壯失蹤(淹死)了,還剩下的三個人,倫巴特、布勞爾和維拉·克萊索恩。倫巴特是被槍殺的。險的屍體也在海邊。就在阿姆斯壯屍體的近旁。維拉·克萊索恩被發現吊死在自己的房間裡。布勞爾的屍體在露臺上,腦袋被一犬塊大理石砸碎,大理石顯然是從上面窗戶裡扔下來的。”

  副專員打斷他的話頭,高聲問道“誰的窗戶!”“維拉·克萊索恩的。現在讓我們逐個分析一下這幾個人的情況吧,閣下.先說說菲利浦·倫巴特。我們假設是他扔下的那塊大理石把布勞爾砸死的—以後他又給維拉服了麻醉劑把她吊死。最後他定到海邊,用手槍自殺了。如果是這樣,那又是誰把他身邊的手槍拿走的呢?因為手槍最後是在房子裡的樓梯口發現的—在沃格瑞夫的屋門口。”

  副專員說:“上面留下指紋沒有?”

  “有,先生,有維拉·克萊索恩的。”

  “天哪,那麼……”

  “我知道您要說什麼,閣下,您想說可能是維拉·克萊索恩幹的。是她用槍把倫巴特打死,然後帶著手槍走回屋去,把大理石砸到布勞爾的頭上,最後自己上了吊。這一切聽上去很說得過去,但是有一點.她房裡有一把椅子,椅子上留有一些和她鞋上沾的一樣的水草。看來當時的情況是她站在椅子上,把繩圈套在脖子上,然後踢開了椅子。

  “可是我們發現那把椅子並沒有翻倒,而是同屋內其它幾把椅子一祥,整整齊齊靠牆放著。這肯定是維拉死了以後,別的什麼人放的。

  “現在只剩下布勞爾了。假如您告訴我他槍殺了倫巴特,讓維拉上了吊,然後走到外面,用繩子什麼的拉下那塊大理石砸死自己—我可絕對不能相信。誰也不會用這種方法自殺—再說布勞爾也不是這種人。我們瞭解布勞爾—他絕不是那種主張伸張正義的人。”

  副專員說:“你說得對。”

  梅因警官接著說:“因此,先生,肯定此外還有一個人在島上。這個人幹完這些事之後又做了善後的工作。問題是,他一直在哪兒藏著呢?他又到什麼地方去了呢?斯梯克亥文鎮上的人異口同聲地說“在救援的船到達島上之前,不可能有人離開島。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打住了話頭。副專員說:“如果是這樣……”他長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又杷身子向前傾了傾。“但如果是這樣的話,”他說,“殺死這些人的到底是誰?”

《拖網漁船愛瑪·珍號船主送交英國員警廳的手稿》

  我從年輕的時候起,就認識到我的本性是各種矛盾的集合體。首先我患有一種浪漫幻想的不治之症。小時候讀驚險小說時,每看到有人把一隻裡面裝有重要文件的瓶子投入海中,心裡總是不可名狀地激動起來。直到今天,這種魅力仍然沒有消失,所以我就採取了這個作法—寫下我的自白,裝在一個瓶子裡,把瓶子密封好投入海中。我估計這份自白還是有一線希望被人發現的—如果真的被發現的話(也許過於樂觀了),這件迄今為止未能解決的神秘謀殺案就會莫相大白了.除了浪漫的幻想之外,我的性格還有其它方面。我明顯患有虐待狂,喜歡親眼看到或是親手製造死亡。我仍然記得用黃蜂和花園中各式各樣害蟲所作的那些試險……從孩提時代我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有殺害狂。但與此同時,我還具有另一種與之矛盾的性格—一種強烈的正義感。我憎惡一個無辜的人或生物由於我的行動而蒙難或死亡。我深深感到正義應該戰勝一切.有一點也許是可以理解的—我想至少心理學家會理解,—正是由於我的這一心理狀態,我才選中了法律這一行作我的終身職業。從事法律幾乎滿足了我的全部本性。

  罪惡和對罪惡的懲罰永遠使我神往。我非常喜歡讀各式各樣的偵探和恐怖故事,為了消閒解悶我想像了最為巧妙的謀殺人的方法。

  過了若干年我當了法官,我的另一種隱秘的天性受到鼓舞而發展起來。當我看到一個倒楣的罪犯在被告席上痛苦掙紮,受盡折磨,毀滅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時,總是感到莫大的快樂。不過請注意,如果被告席上站的是一個無辜的人,我是沒有這種快樂心情的。至少有兩次,因為深知被告是無罪的,我中止了審判,並向陪審官指出指控不能成立。不過,感謝我們的保安部門的公正和效率,那些帶到我面前以殺人罪受審的被告,絕大部分都是犯了罪的。

  在這裡我要說明愛德華·塞頓的案子就是這樣的。他的相貌和舉止給人造成一種錯覺,他留給陪審團的印象是良好的。證據雖然不很明顯卻非常清楚,而且根據我多年對罪犯的瞭解,我確信這個人犯有他被指控的罪行.殘酷地謀害了一個信任他的老婦人。

  我平素享有“劊子手”法官的名聲,但這並不公正。我在最後總結全案時總是嚴格、公正,非常謹慎。我所做的,乃是使陪審團不要感情用事,不受某些律師挑動人們感情的辯護詞所左右。我總是把他們的注意力引到確鑿的事實上。很久以來,我就發覺自己內心正在發生變化,我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已,我要拋棄我的法官身份,自己有所行動。我想要……坦白說吧,我要……自已動手殺人。我意識到這就象一位藝術家力圖表現自我一樣!我是,或者可以成為,一個犯罪學方面的藝術家。我那被職業緊緊壓抑著的想像力逐漸化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我一定要,一定要殺一次人!而更重要的是,不是普普通通地殺掉人。我的殺人案伴必須非常奇妙,震撼人心,必須不同凡響。在這方面,我認為我仍然具有充滿青春活力的想像力。我想幹點非常戲劇性、幾乎是想入非非的事來。我要殺人……是的,我要殺人……但是,對某些人說來這似乎是矛盾的,我仍然受到我天賦的正義感的抑制和妨礙—無辜者不該蒙難。

  後來,十分突然,一個想法湧上我的心頭;這是我在一次閒聊時別人偶然說的一句話引起的。我與之交談的是一位醫生,一個普通的、不出名的醫生。他偶然提到兇手犯罪常常是法律無法過問的。他舉了一個例子—關於一個老婦人,最近死去的他的一個病人。他說他個人認為這個老婦人的死是由於一對照料她的夫婦故意不給她服急救藥;他們能夠在她死後,得到很大一筆遺產。他解釋說,這類事極不容易證明,但他仍然深信不疑這對夫婦確實是幹了這件昧了良心的事。他又說了許多與之類似的不斷發生的案件—作案極其狡詐,全都是法律無法制裁的。

  這就是全部事情的開端。我的思路豁然開朗,我決心要幹就大幹一番。

  童年時代的一首兒歌重現在我心中,一首關於十個小印第實孩子的歌謠。我剛剛兩歲時就被它迷住了—印第安孩子越來越少,給人以在劫難逃的感覺。我開始秘密地搜尋我的犧牲品。我不想在這裡長篇累牘地細述這一情節。我同我遇到的每一個人的談話都是按照一定的程式進行的—我的收獲是驚人的。在我住院期間我收集了有關阿姆斯壯醫生的案子。看護我的護士是一位激烈主張戒酒的人,她熱心地向我證明酗酒的惡果,給我講了一個真人真事。幾年前醫院裡有個醫生喝醉酒給病人動手術,結果病人被誤殺了。之後我假裝無心地打探到這個護士以前的工作地點以及與之有關的細節。不久我就收集到必要的線索。我沒費多大勁就搞到了肇事的醫生和遇害病人的情況。

  通過和俱樂部兩個老軍人的閒聊,我發現了麥克亞瑟。一個剛從亞馬遜河回來的人告訴我菲利浦·倫巴特的情況。從瑪約喀來的一位先生氣憤不平地給我講述了清教徒愛米麗.布倫特小姐和她那死去的女僕的故事。安東尼·馬斯頓是我從一大堆和地犯了同祥罪的殺人犯申挑選出來的。我覺得他對他撞死的兩個孩子無動于衷,對人類生命不負責任,這種態度使他成為社會上的危險分子,不應該繼續留在人世。退職警官布勞爾列入我的名單非常自然;我的一些同事曾十分坦率地討論過蘭德的案子。我當時就認為他的偽證罪十分嚴重;身為員警,法律的公僕,必須是高度正直的,因為這種人的證詞別人總是相信的。

  最後是維拉·克萊索恩。那是在我橫渡大西洋時聽到的。一天夜裡很晚的時候,吸煙室裡只剩下我和一個長相英俊的年輕人,他的名字叫雨果.漢密爾頓。雨果.漢密爾頓抑鬱寡歡,為了借酒消愁,他著實喝了不少,正處於酒後吐真言的狀態。我並不抱很大的希望,但我還是生動開始了我特定的拋磚引玉的談話。收獲是驚人的,我至今還能記得他的話。他說:“您說得對,謀殺並不象大多數人心目申的那種概念.在食物中下點毒,把人們從懸崖上推下去以及諸如此類的勾當。”他往前探探身子,臉幾乎貼住我的臉,接著說“我認識一個女殺人犯。告訴您,我認識她,而更重要的是我還愛過她……上帝保佑我,有時我想我仍然愛著她……這簡直是地獄,我說……地獄……您知道,她這樣幹多少是為了我……我可做夢也沒想到,女人心腸太毒了—太毒辣了—您不會想到這麼一位姑娘—美麗、直率、開朗—您根本想不到她會這麼幹,是吧?她把一個小孩子帶出海去,任他淹死了—您想不到一個女人能幹出這種事來吧?”我問他.“你能肯定她是有意這麼做的嗎?”在他回答的時候神志似乎突然清醒了.“我敢百分之百擔保。除了我以外誰都沒有想到。但是在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我就明白了—那是在我剛剛趕回來的時候—後來……她也知道我明白了……她不瞭解的是我多麼愛那個孩子。”他沒再說下去,但這己足夠使我順利地把這個故事打聽清楚了。我只需要找到第十位犧牲品了。我發現了一個叫莫里斯的人。他幹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事。販毒就是他幹的一種勾當,而且他還應該對我的一位朋友的女兒吸毒負責。這個女孩子二十一歲就自殺了。

  在搜尋這些犧牲品的同時,我的計劃也在心裡逐漸形成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我只要選擇一個動手的時機就成了。最後推動我下手的是我到哈利街一家診所看病的事。我已提到從前我就動過一次手術。這次我到哈利街就診使我明白我再動手術也是徒勞。我的醫生把這個消息巧妙地隱瞞著,可是我早已習慣領會言外之意了。

  我沒有告訴醫生我的決定.我不會屈服于自然規律—纏綿病榻,受夠了罪再閉眼睛。不,我的死應當是激動人心的;在我死前我要好好享受一下生活!現在讓我來說一說印第安島這一樁謀殺案具體採用的方法吧.購置這個小島,利用莫里斯掩蓋自己的行蹤,這都是易如反掌的事.莫里斯這個人對於這類事是個行家。仔細研究過我收集到的幾個犧牲品的有關材料,載為他們每個人設下了一個合適的誘餌。我的計劃中的每一項安排都成功了;八月八日我的全部客人都到達了印第安島,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我在行前早已為莫里斯的歸宿作了安徘。英里斯患有消化不良症。離開倫敦之前我給了他一粒藥叫他在睡覺前服用。我告訴他這種藥在治療我自己胃酸過多時曾產生過奇效。他一點也沒有猶豫就把藥收下了……這個人有輕微的多疑症。我並不擔心他會留下什麼檔或備忘錄暴露我的行蹤。他不是這種人。島上死亡的順序是經我深思熟慮安排的。我的客人們的罪行輕重程度各自不同。我決定讓那些罪惡較輕的首先死,無須經歷那些心腸更狠毒的殺人犯所遭受的時間較長的折磨和恐懼。安東尼·馬斯頓和羅傑斯太太首先死去;一個死於瞬間,另一個死于寧靜的睡眠中。我知道馬斯頓先生缺乏我們所具有的道德責任感,他是一個不講道德的異教徒。羅傑斯太太參與了那件事,我毫不懷疑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其丈夫影響的。

  我無須詳盡地描敘這兩個人死亡的情況。員警很容易就可以查明死因。藉口消滅黃蜂任何房產主都可以毫無困難地買到氯化鉀。我隨身帶了些,在唱機宣佈完大家罪行,室內一片混亂中,我非常容易就把它放在馬斯頓的差不多空了的玻璃杯裡。在整個控訴過程中,我可以說非常仔細地觀察了我這些客人的面部表倩;通過長期的法庭經驗,我確信所有的人都是有罪的。

  因為我最近一個時期常犯劇痛,醫生給我開了一種安眠藥—水合氯醛。我陸續積攢了不少,足可以致人於死命。羅傑斯為他妻子拿來白蘭地,把它放在桌上。我在走過桌子旁邊的時侯就把藥粉投進白蘭地裡。這也很容易,因為當時客人誰都沒有產生懷疑。

  麥克亞瑟將軍毫無痛苦地接受了他的死亡。他沒有聽到我從後面走來的聲音。當然,我十分小心地選擇了離開露臺的時間,一切都非常顧利。

  正如我預料的那樣,島上迸行了一次大搜查,結果除了我們七個人之外島上沒有發現任何別的人。這立刻造成一種懷疑的氣氛。按照計劃,我需要盡快找一個同盟者。我選擇了阿姆斯壯醫生;這個人對人比較輕信。根據我的外表和聲名,他認為象我這麼一位有地位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個殺人兇手。他的懷疑全部集中在倫巴特身上,而我則假裝和他的看法相同。我向他暗示我有一個計劃,可能使殺人犯中計,暴露自己。

  雖然房間已經搜查過了,但每個人身上還沒搜查過。這註定不久就會輪到的。

  我在八月十日早晨殺死了羅傑斯。當時他正在砍柴,准備升火,沒有聽到我走近他的聲音。我在他口袋中發現了通往餐廳門的鑰匙,他在頭天晚上把門鎖上了。

  我趁著羅傑斯屍體被發現而產生的混亂,溜進了倫巴特的房間,拿定了他的手槍。我知道他會隨身帶著一支槍—實際上我吩咐莫里斯在會見倫巴特時就提出了這件事。

  早飯時,我利用給布倫特小姐第二次倒咖啡的機會把最後一劑水合氯醛放入她的杯中。我們把她留在餐室裡,過了一會兒,我又溜了回去—她那時候已經幾乎失去了知覺,我很容易就把一劑強氰化物注進她身中。大黃蜂的事幹得有些孩子氣—然而我很得意,我喜歡叫每個人的死法盡量同兒歌裡說的一樣。

  在這之後我所預見的事馬上發生了……事實上,這事還是由我提議的。我們全都主張來一次徹底的檢查。手槍被我穩妥地藏了起來,我的氯化物和氰化物也都用完了。

  就在這個時侯我告訴阿姆斯壯必須把我們的計劃付諸實施。計劃很簡單—我必須假裝成一個犧牲品。這可能會使兇手心慌意亂;不管怎麼說,只要大家認為我死了,我就能在住宅中活動,偷偷偵察那個不知名的謀殺者。阿姆斯壯熱烈支持這個計劃。當天晚上我們就開始行動了。一小塊紅泥膏抹在額頭—紅窗簾和毛線都准備好了,周圍也佈置了一番。蠟燭光閃爍不定,而且唯一仔細檢查我的人將是阿姆斯壯醫生。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克萊索恩小姐發現我放在她房間的水草時尖聲大叫,把整個住宅都震動了。所有的人都沖上樓去,我趁機裝成一個新的被害者。

  他們發現我以後的反應和預期的完全一樣。阿姆斯壯非常內行地表演了一番。他們把我抬上褸,放在我的床上,以後就再沒有人顧得上研究我的事了。他們相互間充滿了猜疑和恐懼,一個個嚇得要死。

  我和阿姆斯壯於午夜差一刻兩點時,在別墅外面碰了頭。

  我把他領到住宅後面懸崖邊上的一條小路上。我告訴他如果有誰走過來,我們從這個地方都可以看到,而且寢室都朝著另一個方向,屋裡的人不會發現我們。他直到這個時候一點兒也沒起疑心—不過他應該有所警覺的;只要他還記得詩裡的這一行.‘一個失足落水,被一條青魚吞咽,”他就應該猜到點兒什麼。他卻完全沒有把這條青魚放在心上。

  我把他幹掉絲毫也沒費手腳。我往懸崖下面看了看,驚叫了一聲,叫他看看下面是不是一個洞口。他馬上俯下身來。我很快地用力推了他一把,他一下子掉進洶湧的波浪裡。我回到房子裡。布勞爾聽到的一定是我這時的腳步聲。我到阿姆斯壯的房間待了幾分鐘以後又一次離開了別墅。這回我有意搞出點聲音來叫別人聽到。我剛剛走下樓梯,就聽見有一扇門打開了。他們肯定會在我走出前門時看到我的背影。他們猶豫了一兩分鐘才開始跟蹤載。我繞到房子後面,通過一扇我事先打開的餐廳窗戶;又回到房裡。我關上窗戶,過了一會又把玻璃打碎。以後我就走上樓去童新躺在床上。我計算好他們會童新搜查一次這所住宅,但是我猜想到他們不會非常仔細地檢查每一具屍體,不外乎扯扯被單,只要知道屍體不是阿姆斯壯偽裝的就馬上走開。後來發生的事同我預料的完全一樣。

  我忘了說明我這時已把手槍放回倫巴特的房間裡。也許有人對搜查時手槍藏在什麼地方感覺興趣。手槍是放在貯藏室裡一堆罐夾裡面的。我打開最底下一筒罐頭—我記得裡面裝的是餅幹。把手槍塞進去,重新粘好橡皮膏膠帶。我的估計完全正確,沒有一人想到翻尋這一堆看來沒有起封的罐頭食品。特別是上面的罐頭全部都是焊封的。那個紅色窗簾被我平舖在客廳裡一張椅子的印花棉布套底下,藏得嚴嚴實實;毛線是藏在一個椅墊裡的,我在椅墊上剖了一個小口。我等待的時刻到來了。剩下的三個人疑慮重重,彼此嚇得要命,這祥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特別是其中之一還帶有一把手槍。我通過窗戶觀察著他們。當布勞爾獨自走回來時,我早己把大理石懸掛好。布勞爾退出了人生舞臺。

  從窗戶裡,我看到維拉·克萊索恩開槍打死了倫巴特。一個大膽、機智的姑娘。我一開始就認為她與他對壘時會略勝一籌。這場決鬥剛一結束,我就在她的房間裡布好了機關。這是一次有趣的心理學試驗。意識到自己犯了罪,剛剛槍殺過一個人,神經仍處於極度緊張狀態,加之環境的催眠作用,這些加在一起是否能使她走上自殺的道路?我認為有這種可能.我猜對了。我親眼看著維拉·克萊索恩懸梁自盡;當時我就站在櫥櫃的暗影裡。

  現在是最後一幕。我走出來,把椅子搬開,靠牆放好。我在那姑娘扔掉手槍的地方把手槍撿起來,拿槍的時候非常注意,保留著她留在槍上的指紋。

  現在我要做什麼呢?我馬上就要把這篇東西收尾,把它裝在一隻瓶子裡密封好,然後再把瓶子投入海中。這又為什麼呢?是啊,為什麼呢?……是因為我立志製造一場無人可以解釋的神秘謀殺案。但是我現在才明白,沒有哪個藝術家能夠滿足於單純創造藝術。他渴望自己的藝術得到世人的承認,這種天性是無法克服的。我必須承認(盡管我覺得這有些丟臉),我也有這種可憐的天性;我想叫別人知道我在這件事上是幹得多麼巧妙……總之,我認為印第安島上的秘密將是無法解釋的。當然,員警也許比我估計的高明些。畢竟其中有三條線索可尋。其一,警方完全清楚愛德華·塞頓是有罪的;因之,他們也知道島上的十個人,其中有一人無論從什麼意義上講都不是兇手,按照反理推論,這個人可以被推定為處決其他九個人的劊子手。第二條線索隱含在兒歌的第十四句中。阿姆斯壯的死亡和“青魚”這個誘餌有關,他上了鉤,也可以說他被這條青魚活吞了。這就是說,事情發展到某一階段時有人使用計謀,轉移了注意力。阿姆斯壯上了當,因而送了命。這件事可能成為解決這一疑案的重要線索。因為當時島上只剩下四個人,四個人之中我是唯一可能得到他信任的人。第三條線索只是一個象徵。我的死法一在我的前額上留下一個記號,這是該隱(根據《聖經.創世紀》該隱殺死他的兄弟阿貝爾,該隱的父親在他臉上做了一個記號.)的標志。

  我想還有一點點事需要交待一下。在把瓶子連同這個檔扔進海裡以後,我要回到我的房間,躺在床上。我的眼鏡上系著一條看上去像是黑色細線的東西,但它實際上是一條橡皮筋。我准備把眼鏡壓在我身體底下,把橡皮筋套過門柄不太緊地系在手槍上。我考慮將要發生的情況是這樣的,我用手帕裹住手扳動板機,手落回我的身旁,手槍由於橡皮筋的作用向房門彈去,被門柄卡住和橡皮筋分開,落在地上。橡皮筋縮回來,從壓在我身下的眼鏡上垂下來不會引起人們的懷疑,一條落在地板上的手帕也不會受人注意。同我那些死掉的同伴的記載相符,人們將發現我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子彈穿過前額。死亡的時間在驗屍時是無法判定得非常精確的。

  當大海平靜後,會有人駕著船從大陸上來。他們在印第安島上發現的將是十具死屍和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

  勞倫斯·沃格瑞夫(簽字)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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